“撲通撲通撲通撲通”四人接連入湖,本想着能接着水來緩衝一下,卻不曾想這裡的水是出奇的淺,卸去最初的衝力之後就見了底,我差點兒被後勁兒杵進泥裡。
摸摸揹包的側袋,愕然發現手電不知所蹤,看看周遭也沒有其他人點亮的光源,罷了,先上去再說。
上浮的過程中,我遇到了許多的樹木根莖,因爲先前的衝擊,斷了不少,很多的新茬子都像刀一般鋒利,加上失去手電,我現在幾乎是兩眼扒瞎, 輾轉起來需要分外小心,也得虧這湖不算深,不然一口氣還浮不上去。
出水,環顧四周,沒看見六大爺他們的人影兒。湖邊兒有石砌的勾欄,手腳並用的翻過去,落了地,就聽到一聲痛苦的呻 吟從對面傳來。
“黑子?”
“這兒呢,四哥。”
黑子應了應我。
“怎麼回事兒?!”
他肯定是摔得不輕,說話都有些漏氣兒,“這邊兒是實的,你快過來,王哥和六大爺怕是摔慘了。”
我一聽就急了,抹了把臉上的水,正準備翻過勾欄,前腳還沒邁出去,就瞅見黑子那邊兒突得亮起了一道朝天的光柱,沒隔幾秒,又有一道光柱效仿。兩個亮光的地方離黑子都不遠,肯定是六大爺和王修謹。
我慢慢的把擡起來的腳放回地面上,並不是因爲接到了他們的信號安心了,而是視野裡驟然亮起的景象讓我有些脖子發僵。
其實從規模上講,這根本就算不上湖,充其量也就能說是個被青石勾欄圍出來的小池塘。池塘的絕大部分都是實地兒,只有小部分晃動着波光。手電的光芒是朝上的,我只能借助有限的餘光去觀察,可就算這樣我也分辨出來了,那一小塊波光,並不是水,而是通紅的血。黑子他們所在的土地,同樣被血浸染得殷紅一片。
因爲那血渠的存在,我們早就做好了這方面的心理準備,說吃驚倒也沒有多吃驚,讓我止步的真正原因是池塘中間立着的那顆巨木,三人合抱粗細,通體烏黑,下半段光滑無比,上到十多米的時候,開始生出枝椏,往上分叉越來越多,幾乎不可數,但是不論有多少的分叉,枝幹上就是光禿禿的一片葉子也沒有。
這鬼地方,怎麼會有樹?從外表上看,樹皮完整,沒有任何腐朽的痕跡,居然還活得很滋潤。
在我納悶兒的功夫,六大爺,王修謹還有黑子已然從地上爬了起來,三個人都被摔得夠嗆,渾身上下都是猩紅的土渣子。
“怎麼樣?”
六大爺衝我招了招手,示意過去說。
繞過那一小汪波光,翻過石欄就踩在了實地兒上,腳下噼啪作響,每一腳都是一個窩兒。
“不是土?”
“不是。是血痂。”王修謹託着腰,目光徘徊在身後的大坑邊。
那是他砸出來的,坑底的血痂幾乎碎成粉末,不遠處還有兩個類似的,是六大爺和黑子的傑作。
“應該是一開始就灌好的,時間長了,乾透了。”
我搖頭否定這個說法,“不出意料的話應該都是人魚的血,它們的血液密度很低,乾透了絕對結不成這麼厚的痂。除非......當初就用血痂填好的。”
“對了,這是什麼樹?”
六大爺這半天都沒有參與我們的談話,目光就一直在那根巨木上打量,不過好像收效甚微,怎麼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王修謹:“菩提。”
六大爺目光復雜的輕念:“不可能。”
我跟着鼻子一拱,不是很信服。菩提是佛教聖樹,我也不是沒見過,人家那樹冠,是“開大傘”的,這個連片葉子都沒有,黑不溜秋,看上去就不是什麼好東西好吧。
王修謹:“血菩提。”
六大爺轉頭看了他一眼,這回倒是沒有反駁。
黑子在這種時候素來是不敢插話的,可今天偏偏就反常了,“血菩提我知道,四哥,我在北京擺過小攤兒,賣過手串兒,那些個大姑娘,最最中意大紅色兒,這血菩提珠子賣得頂好。”
我看他說得認真,一副我懂我懂的模樣,差點兒被帶跑偏,張口就像問他油水多少,還是被王修謹半路截胡,“你賣的那是紅菩提,不可能是真的血菩提,一串血菩提的價值無可估量,尋常人根本一粒難求。”
黑子是不會跟王修謹頂嘴的,不管他服不服都沒再開口。
我:“我看網上也有人賣血菩提手串兒,還有鑑定證書,總不能,都是假的?”
六大爺終於開了金口,“假是不假,不過證書上肯定都是紅菩提,現在的這些年輕娃娃,根本不懂兩樣兒東西哪裡不同,叫着叫着順口就給換名兒了。”
我也被囊括在了他口中的年輕娃娃之中,不自覺的撓了撓頭,到底有啥區別?
六大爺:“紅菩提跟菩提是一個孃的,血菩提只是名字差不多,往裡說根本不是一家人。秦始皇那會兒好煉不老丹,血菩提就是一味主藥,山裡的獵戶瞅見了這東西絕對不會撒手,一棵樹少說都能吃三代,往後皇帝死了,這東西也砍得差不多了。後邊兒也不是沒人種過,但是都沒成。”
王修謹挑了挑眉毛,“因爲他們用的是人血。”
我吞了口唾沫,把心底上涌的不適狠狠的按了下去,“這麼說來,我們只要掰點兒回去,那不就發了?”
六大爺很爲難的點了點頭,“說是這麼說,就是不知道爲什麼,我這心裡就是不踏實,總覺着這樹哪裡不對勁。”
“道書上寫過,血菩提至陽,是不可多得的天材。這一棵......”
王修謹上手在樹幹的表面摸了一摸,張開手心,全是紅岑岑的汁液,“確實不對勁。”
“就算人血種不出,也不該是魚血。”
我:“那也要看是什麼魚,橫公魚,怎麼說也算個神物,合情合理啊。”
王修謹那眼神似乎有點兒看不起我,“你沒發現上面那些全是母的?”
我點頭,那又怎麼樣?
“佇陰生陽有多難你知道麼?”他反問我。
這下倒是被他給難住了,我又不是什麼行家裡手,太極八卦一竅不通,這讓我怎麼判斷?
所以我認慫,“那你說。”
王修謹回答的相當果斷:“沒人能辦到。就算有橫公魚也不行。”
沉默了半晌,他再度開口:“這本應該是一棵死樹,但是它現在卻活着。這是陰陽顛倒,不應該的。”
我聽着聽着就覺出不對了,不是他說得話有什麼問題,而是他的語氣,好像是在自我告誡,這是在心虛?王修謹在心虛?
“走吧,別碰它。”
儘管我和黑子都很捨不得,可也沒敢忤逆他,這人的情緒很不對頭,至少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王修謹。
我攙着摔傷的六大爺,四人小心翼翼的往回走,眼看就要走到勾欄邊兒了,一腳下去卻再也挪不開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這地方已經不是實地兒了,我和六大爺這一步,踩進了涼涼的血裡。
手電急忙橫掃,我發現了一個不得不承認的事實。原本乾燥的血痂,從池塘最外圍的一圈兒開始,正在慢慢液化。最明顯的就是我先前掉進的那一塊兒血汪汪,整整往外擴大了一倍!
“快走。”王修謹的聲音沉沉的,帶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味道。
翻過勾欄,我們向着血菩提相反的方向疾行,王修謹的催促越來越急,那種山雨欲來的感覺尤爲明顯。
“吧嗒”一滴水滴在了我的臉上,我摸了摸,看到的是一手的血。
因爲原先我整個人都掉進了池塘裡,現在渾身上下都是血,當時是沒覺出什麼異常,只以爲是上面沁水。直到空中下墜的水滴越來越多,其餘三人身上也浸染了血色,這纔開始慌亂起來。
我們的頭頂,正在下着一場驚世駭俗的血雨!
王修謹駐足,我們也跟着停了下來,隨他轉身,看到的是遠處的那顆血菩提,它不再像起初那般靜默,無數的枝椏無風自擺,天上飄灑的血滴,正是從它枝幹上甩落出來的汁液。
“你們走。”王修謹說。
我着急問他:“你怎麼辦?”
後者將桃木劍抽了出來,眼睛盯着那顆巨木一眨不眨,“不用管我......你們走了也不一定能活,不走,就一定會死。”
說罷,徑直朝着那棵菩提樹的方向走了回去。
我和六大爺對視一眼,誰都沒有一句話,與王修謹背道而馳。
我和王修謹相處了不短的時間,他的爲人我再清楚不過,這番話,絕對不是玩笑,但我卻一點兒也不願意相信,我們在不知不覺間居然陷入了這種絕境。
“有東西!”黑子大吼了一聲,我和六大爺尋聲一撇頭,剛好看到一個黑影兒從旁邊兒閃過,徑直衝王修謹奔了過去。
提醒倒是不用,王修謹已經感覺到了,轉過身子,桃木劍橫置,但是沒用一息,他就擺脫了戒備狀態,臉上滿是錯愕。
等我看清那個人的時候,他已經和王修謹站在了一起,是二大爺,他不知道是從哪兒下來的,不過總算是趕上了。
這人也沒回頭,和王修謹一齊往血菩提那邊兒走。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的左腿,還是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