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子不大,我們從主幹道上橫穿而過,一路來到鎮郊,只用了十分多分鐘,就到了目的地。
我停好車,望了望不遠處的籬笆院子,招呼東子修謹下車。
院子裡的狗不住地朝我們狂吠,瓦屋裡立馬有人走了出來,望着門前的我們喊道:“找哪個?”
我朝院子裡的中年人喊道,“老陳頭兒在家沒?”
“啥事兒?”
“做東西。”
中年人把木門一開,“在屋呢。”
我們跟着中年人進了院子,那狗叫的厲害,中年人一偏頭,“狗東西,莫叫!”
那狗立馬老實了,夾着尾巴縮到牆根兒邊,一聲都不敢吭。
屋裡比較昏暗,飄着一股濃烈的菸草味,但是細聞之下又有股子銅鏽味兒。屋裡的木頭板凳上坐着一個年近八十的老頭,正“吧嗒吧嗒”的抽着菸斗,瞧見我們進來,把嘴上的活計一停,擡頭問道:“打哪兒來?”
“曲城,古董市場裡珍寶閣過來的。”
老陳頭兒把菸斗往地上磕了磕,直起身來,“想做個啥?”
我遞上一根菸,“想做個小器型,銅器。”
他伸出手接過,我留意到他那雙手與一般老人大不相同,鬆垮的皮膚上滿是不知如何形成的紅斑,可能是因爲年頭久了,已經呈現出一種暗紅,像是嵌在了手上一樣。
“自己有想法沒?”
“沒,您這兒要有現成的賣我也行。”
老陳頭兒把煙往嘴邊一叼,我趕忙給遞上火兒,他吸了一口,望向之前給我們開門兒的中年人,“前兩天三兒是不是做了點小東西?有剩的沒?”
中年人走出去打了個電話,不一會兒就回來了,“沒了,說是都供給店裡了。”
老陳頭兒點點頭,“跟我來。”
我和東子修謹跟着老陳頭出了屋子,往旁邊兒的側屋走過去,他從腰帶里扣出一把鑰匙,把門兒上的鎖打開,招呼我們進去。
“自己挑,挑中了額給你做。”
我這才把目光放在屋子裡,這一看之下不得了,我頓時倒吸了口冷氣。
屋裡擺着七八個木頭架子,架子上擺滿了小器型的銅器,上到皇家祭祀用的爐鼎銅鉢,下到民用的銅鏡香爐,這裡每一件都是假的無疑,但是看上去卻和真的一般無二!
我和東子修謹在七八個架子裡來回穿梭,看着琳琅滿目的“古董”“一一挑選”,老陳頭兒則是站在門口,給菸斗上了點兒菸絲,又“吧嗒吧嗒”的在那兒吞雲吐霧。
走在架子間,各朝各代的代表型器物一一展現在眼前,我一直往後走着,心心念念着酒樽。
可是就是我來來回回走了一兩圈之後卻愣是沒發現,這讓我不經愕然,難不成不是從這兒出的?
我朝門口的老陳頭兒問道:“您這兒只有這麼多?”
他把菸斗往門框上一磕:“沒有中意的?”
我剛想問他有沒有酒樽,王修謹卻搶先發聲了:“這格子怎麼空的?”
老陳頭兒一怔,“空的?”
他快步走進屋,來到王修謹的身旁,往架子上一看,確實有一個格子是空的,而且是在格子的第三層中間位置,顯得格外突兀。
我剛剛走過的時候也看見了,只不過沒提出來,還以爲有什麼講究或者留有填補之列。
“老二!”
在門外候着的中年人立馬走到屋裡來,“爹,啥事兒?”
老陳頭兒指着架子上的空格子一瞪眼,“東西呢!”
那中年人一臉茫然,“我也不知道啊。”
老陳頭兒猛地一跺腳,連忙又回到門口,抓起門上的鎖就反過來調過去的看,而後又在屋裡轉了一整圈兒,沒有發現什麼異常之後,朝那中年人吼道:“這兩天誰做東西了!”
“就老三一個。”
“給他打電話!”
中年人到屋子外面打電話,我在屋內模模糊糊的可以聽見他的詢問聲。
“架子上的東西你動沒?”
“賣了?!”
“六十萬?”
中年人沉默了一會兒,又接着說:“你先回來再說。”
聽到這兒我心裡已經有了大概,這架子上的東西怕是給那所謂的老三給賣了!
我掏出一根菸,給老陳頭兒遞過去,“老爺子您先彆着急,興許是家裡人拿了,要找總能找回來。”
老陳頭兒接過煙猛吸了一口,菸頭猛的一亮,下去四分之一,“你不知道,這屋裡的東西都是老輩兒裡傳下來的,現在家裡手藝不精了,再也做不出了。”
“丟得到底是啥東西?”
老陳頭在架子上掃了一眼,皺着眉說道:“一對兒酒樽。”
我腦子裡轟的一聲炸響,是了,酒樽。
不過老陳頭兒說的是一對,我家只有一個,那另一個,我又想起曲城那店裡的那隻,幾乎和家裡那個一模一樣,那個,怕是也是其中之一了。
我連忙道:“漢代的?饕餮紋?”
老陳頭兒聽到我這話眼睛一閃,問道:“你咋知道?”
“我在珍寶閣裡見過,就上午!”
老陳頭兒一拍大腿,“呸!鱉孫!”
這時候在外面打電話的中年人也進來了,對着老陳頭兒說,“老三說是他拿的,賣了。”
老陳頭兒氣急敗壞的朝他吼道:“兩隻,賣哪了!”
“一隻賣曲縣珍寶閣,一隻賣給濟南的一老闆,說是賣了六十萬。”
我一驚,敢情送到我家的那隻還過了二回手?那可難辦了,這上哪兒找去?真要是老閆叫人收的,真查起來也查不到老閆頭上,但要真是楊叔收的,以他穩重的做事風格,肯定也不會自己出面,這就麻煩了。
“呸,就是一千萬額也不賣!你叫那鱉孫立馬給額贖回來!”
中年人立馬又撥通了之前的電話,這會兒我們已經識相的退到了屋子外面,屋裡就剩他們爺倆,我就聽到老爺子滿是火氣的怒吼,“六十萬,就是一千萬都不好使!你個鱉孫趕緊給額贖回來,不然額打斷你的狗腿!”
“你要是嫌手藝來錢慢,你去偷,去搶!額都不管你,祖宗留下的東西,就是不能動!”
“錢都在你那,你一分都別給額拿回來,要是不夠,你就賣血,賣人,賣**兒都得給額贖回來!”
屋裡安靜了一會兒,老陳頭兒估計也是鎮定了一些,半晌,他的語氣軟了許多,
“曲縣的那個額讓你二哥去,濟南的那個什麼老闆,你去找!”
“額不管你怎找,找不到額就沒你這個兒子!”
聽到屋裡好久沒再出聲,我和東子修謹才進去,老陳頭兒蹲在那兒顯得有些頹廢,我走上前去,“老爺子,我在濟南有這行兒的熟人,我回去給您打聽打聽?”
老爺子擡起頭來,嘆了口氣,目光裡滿是頹廢,“說是賣給了一個年輕老闆,邊兒上人都管叫四哥,黑市裡賣的,哪裡去尋。”
我皺了皺眉頭,要真是從黑市出的,那還真不好找,這一不需要手續二不需要認人,要想找個買家無疑是大海撈針。更何況我們這兒不論富裕貧苦,家家戶戶都有兩三個孩子,四五個的也不在少數,我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東子平日裡都是四哥四哥的叫我,所以,知道四哥這稱呼壓根兒沒用,更何況人家可能也就是道上的稱呼,和家裡排行一點兒關係都沒有也說不準,關鍵這稱呼還不怎麼響亮。
拿我自己來說,我也算是黑市的常客,大小就跟着二姐在裡面走,對這個四哥卻是沒啥印像,怕是不怎麼出手的小老闆,本來去黑市就是講究兩不問,不問貨從哪來,不問貨到哪兒去。這種類似於做過路生意的客戶根本不會給我們留下啥追蹤的機會,這本來是黑市的特色,現在卻成了最大的難題。
單靠那老三自己找,肯定沒戲,就是我,也一點兒把握沒有。
不過說到這兒,我又想到一個問題,那就是黑市上的貨大都是坑裡掏出來的或者是一些其他來路不正的東西,多半是真的,而客戶也不是古玩市場那些半吊子,既然能出手,就是拿的真貨價兒,就那酒樽的品相,起碼能買個四五十萬,絕對不是那老三說的倆才賣了六十萬,他怕是想自己吞點兒。
我跟老陳頭兒一提,他倒是沒做出太大反應,估計他早就猜到了。
“老爺子,那我先回,給您打聽着。”
老陳頭直起身來,“那真是麻煩你了,要是真找着了,額免費給你做東西,別說一個,十個八個都不是問題。”
我連連點頭,帶着東子和修謹就出了院子。
一路上,我心裡不停地在想着這個事兒,這人怕是難找,可東西就在自家店裡,算不得什麼多大多貴的物件兒,但是偏偏就是它不大不貴,反而就像個疙瘩一樣膈應得我不上不下。我要是真拿來還了,老陳頭兒是舒服了,那我這兒的線索也斷了,就算老陳頭兒能把錢給我,那頂多賬平了,可這問題卻不算是從根本上解決了。
東子開着車,我和修謹坐在後座,他正一根兒接着一根兒的燒着煙,看來不光是我,他到現在也是沒啥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