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關東油鹽不進,大和尚也顧忌火上澆油,索性就閉嘴不談了。
家裡的夥計們一個個寒蟬若噤,連一向活絡的二姐都沒敢下樓。
陪着他一直做到晌午,茶水涼了換,換了涼,柳關東始終都沒有動過一口。待到老爹的大奔開進院子,總算是有了點兒動作。
醞釀了一上午的火氣,現在的柳關東就好比一個**桶,一碰就炸。老爹還沒下車,他就風風火火的迎上去了,就像是扛着**包的董存瑞。
老爹推開車門,衝他尷尬的笑了笑,反身走到車屁股右側,拉開車門,把老爺子讓了出來。
柳關東的腳步霎時一停,氣勢自然隨之一滯。
多日不見,老爺子也不曾消瘦,裡面的那些人到底還是有所顧忌,小動作搞歸搞,待遇沒落下。
“屋裡說。”老爺子道。
柳關東躊躇了一下,最終還是恭恭敬敬的回了聲:“哎。”
等到三個人上了樓,老爺子的房門合攏,我纔算是鬆了口氣。定海神針回來了,柳關東就翻不起多大的浪。我們家確實理虧,可是真要扯破臉皮的話,那柳關東十有八九還是得自食苦果。
手上也沒有什麼要緊活計,我就帶着江染出了趟門,去將先前託付出去的雀舌取了回來,如今的它可算是脫胎換骨,饒是我的眼力,也很難看出是二次加工的,倘若放在店裡,那價格肯定又要往上翻好幾番。
只是東西齊全了,婚期還不知道哪年呢。太行星北走啊......
我倆到家的時候已經傍晚了,柳關東和老爺子應該是達成了什麼共識,臉上怎麼說也有了點兒正經顏色,老爹要留他吃晚飯,被拒絕了。
我偷偷問老爹,到底是用的什麼法子才安撫好的?老爹笑笑,老法子,大棒加蘿蔔。
今天是難得的一次全家宴,能到的,基本到齊。
老王家父子,加上陳亦可這個新媳婦。我們家三代,除了遠赴異鄉的三姐。
老爺子吃得不多,一個饅頭下肚就開始交代。
“後天,定個酒席,請那邊兒過來嘮嘮,該怎麼整怎麼整。”
老爹點點頭,算是領命了。
“長森,恁上北京,接兩個人,你四大爺,還有個爺爺,跟咱有交情,請過來吃頓飯。”
“好。”
“陳丫頭,恁去喊喊十里八鄉那些個老油條,讓他們願意露面兒的露面兒。”
“好的老爺子。”
“東子,恁往沛城去,額那還有個老兄弟,你跟他只會一聲這邊兒的情況,能來就來,不來咱也不強拉着。”
“知道了爺爺。”
“染丫頭,忙完這事兒,就讓恁倆結婚。你問問家裡,要是得空,也來坐坐。”
江染連連點頭。
“老二,明個兒把鋪子都關了,上你大姐那兒去幫手。”
二姐:“曉得了,爺。”
該來的,總是會來。老爺子雖然身在警局,但不知爲何,知道的比我們還要多,儼然已經鎖定了目標,就等後天,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了。
第二天我起了一個大早,孤身一人踏上飛往北京的航班,按照計劃,我應該是先去接書生,而後再去找那位素未謀面的幹爺爺。原本以爲會是京都的高官,但是一番瞭解下來,事實卻與想象大相徑庭。老爺子讓我去潘家園兒找他,只是一個擺地攤兒的。
我是中午十點下的飛機,在機場門口買了兩個地瓜,花了五十六,心疼的滴血。書生所在的醫院就在大柳樹路口附近,私立的,直屬京都鬼市,六層以上的病房基本不會對外開放。我在前臺辦了手續,接待我的是一個扎着雙馬尾含着棒棒糖的小姑娘,看上去才十七八,說起話來甜膩膩,童顏**的真實寫照。
聽到我是來接書生走的,她滿臉訝然,我問她怎麼了,她居然可憐兮兮的反問,“必須要走麼?”
我下意識點頭。
小姑娘深深的嘆了口氣,一臉情深無處安放。
奶奶的,書生這豔福,羨慕不來。老牛吃嫩草都說過了,得說草芽兒。
上到七層,初見書生,發現他好像整個人都年輕了不少,我忍不住嘀咕,難不成他們已經有點兒啥了?
事實是,書生臉上有一處挫傷,每天需要上藥膏,那個扎雙馬尾的小姑娘往日裡就是專門伺候這位大爺的,也就是今天家裡跟醫院這邊打好了招呼,我要來接人,所以她才被安排去別處。書生說起這小姑娘滿臉的耐人尋味,說除了藥膏兒,還會每天給他抹玻尿酸之類的玩意兒,皺紋少了,自然顯得年輕。
我說反正郎情妾意,現在時代也開放,不然你就要了人家唄?書生一下子就變臉了,我看他情緒不對,趕忙把話頭牽引到接下來要找的幹爺爺身上,奇怪的是,對這位神秘人物,書生也是一問三不知。
兩個人一路扯到樓下,出門前,我忘不了那小姑娘的眼神,含情脈脈,再拖就得來個十八相送了。
潘家園兒我們前不久也纔來過,雀舌的前半部分就是從這兒淘來的,我還損失了一部手機,於是這次就格外的小心。
各行各業都有規矩,擺地攤兒自然也不例外,園子外頭一圈兒,可能講究先來後到,好地段兒那得搶。但是到了裡頭,那幾乎就是定死了的。有老人,幾十年如一日把攤子放在同一個地方,也沒有地契,沒有具體憑據,時間長了,這地方,就只能我一個人擺。這,是潛規則,是他們的規矩。老爺子交代,我那位幹爺爺就是在內圈兒混的,他們這種人,要遠比外面的那些吃幹抹淨說走就走的人有原則的多。
今天是禮拜三,人倒是遠遠沒有上回多,我和書生一前一後的往裡挪了十來分鐘,循着三排四列的位置去。
到了地方,我還沒吱聲兒,倒是有個老頭兒先把我認出來了,衝我招手,我一看,可不就是先前賣我雀舌那老不正經麼?
“小哥,今兒個又來淘寶?瞅瞅,我昨個兒才下了趟鄉,都是新東西。”
他佔的這地方,確實是三排四列,可我卻有點兒不太相信他就是我要找的人,全天下的巧事兒還都能給我趕上?
“我記得上回您這攤兒不是在這兒啊?”
老頭兒點點頭,“今兒個人不多,我往裡挪挪。”
“這地兒原先是誰的?”
老頭兒的面色陡然變化,“小哥,你要是找人就去廣播站,我這可得做生意。”
我的時間只有一天,如果真的碰上那位幹爺爺休息就麻煩了,因爲老爺子只給了我這麼一個地址,打電話回去也不見得能討來第二個,畢竟都幾十年不聯繫了,住所改動,在北京這種一流城市簡直是家常便飯。
正當我愁眉苦臉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邊兒上有個年輕人,攤子就跟老頭兒挨在一塊兒,出聲提醒我,“你可以去後邊兒巷子口看看,他如果不出攤兒,多半是那邊兒。”
我遞了根菸給他,與書生一起向着市場後方摸過去。
這裡有三排老房子,在高樓林立的城區可謂是極其難得,黑轉紅瓦,古風古色。老房子中間都有過人的空隙,也就是所謂的小巷,我和書生挨個兒看過去,怎麼也沒尋摸着人影兒。
難道今天註定要無功而返?
書生抱着最後的希望,走到身側的一個乞丐身前,低聲詢問,後者默不作聲。要說在這遍地城管的區域還能行乞也是了不得,求生欲那可不是一般的強。
三兩步跟過去,書生跟他說話,那人幾乎是一句不回,只是兩眼直勾勾的看着他。
我摸了摸褲兜兒,先前機場賣烤地瓜的老嫗找我的零錢,全都丟到了碗裡。乞丐眉開眼笑,衝我直點頭。
“老人家,您知道公孫老爺子在哪兒麼?”
乞丐這回是勤快了,指指自己,看我們一臉呆滯,而後又大力的把自己的胸口拍的砰砰響,意思我就是。
我哭笑不得的看着身前這位衣衫襤褸的老頭兒,滿臉污漬,老年斑在兩頰割據,一張嘴還缺了倆門牙,那一頭烏糟糟的白髮都要糾在一起了!老爺子讓我千里迢迢來接駕,就是這麼個人物?
老頭兒搓搓手,把擺在地上的青花碗端起來,這個時候我才注意到,雖然缺了個口兒,但是這特孃的居然是個九成九的老貨!拿來要飯,暴殄天物啊!把這玩意兒賣了也夠大吃大喝十來年了吧!
收拾完傢伙事兒,他就要伸手來拉我,我還是心有警惕,躲了躲,就算他真的是公孫長臉,我們還沒自我介紹,道出來意,他就如此自覺,未免有些奇怪。
老頭兒一手落空也不惱,從懷裡摸出了個烏黑髮亮的龜殼兒,也不只是盤的時間長了,還是因爲保管不善髒成這樣兒。
指指龜殼兒,又指指我。
一開始是沒搞懂,後來他又摸出三兩個銅錢,往龜殼兒裡一放,搖了搖。而後又做了幾個手勢,我一下子就明白了,這好像是說,他算到我回來找他。
他要是真的有這般通天本事,那倒是不枉我來此一遭,結合實際情況,跟老爺子交好並且被這般看重,沒權沒勢,也只能是個不得了的把式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