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人情似紙

阿紅姐妹倆開着輛轎車,沿着蜿蜒崎嶇的山路向礦山駛去。這條路,被鄉親們戲稱爲發財之路,從某些方面來說,確實如此。從這條路開出的每輛貨車,少的裝三、四十砘煤,多則裝百來噸煤,這些煤,讓礦主和車主賺得盆滿鉢滿,也讓貨車司機們過上了殷實的日子。但,這條路,卻從來沒平整過,到處都是陷阱,到處都是暗溝。早些年,一些政協、人大的代表每次開大會時都會拿這條路做議案,向縣**提。前年,縣**通過多方籌資,邀請有關代表監督,把這些盤山公路修成了省交通系統的樣板工程;爲此大家興備了好一陣子,特別是那些代表,更是揚眉吐氣,覺得幫家鄉做了一件大好事。沒想到,一年不到,這條路,又恢復了原樣。不爲別的,就爲一個錢字。因運煤途中各種手續多,費用高,爲了能賺上些錢,所有的車主,都把超載當成唯一的手段,躲得過檢查,算贏利,射不過檢查,算倒黴。按標準設計的路面,哪能經得起這般壓迫,沒幾天,便出現裂口,繼而出現崩坍。這一後,便再沒人提修路這事,大家走多了,也就不再抱怨,不再提議案,反正就這樣了。

阿紅開着車,高度緊張的關注着路面;夜裡落了大雨,路面溼溼的,滑滑的,讓這條佈滿陷阱的路,更增加了幾分艱難,路上,不時的能看見,載貨車翻倒在山路兩旁。而貨車旁邊,用大筐、小筐裝煤的山裡人溢滿於路。自從撿煤能賺錢,甚至比種田更賺錢。山裡的人們,也就好象失去了純僕的本性;每每見到翻倒的車輛,除了講人道,把司機弄出來外,就是把煤弄回家;存的多了,便賣,賣不出價,便留下自己家裡用,不管怎麼樣,都能爲家庭節省一筆開支。

想一想,也算公平。礦主們,採了煤,賺了錢,一個個腰纏萬貫,窮奢極欲。卻把,污染、沉陷以及多少年都無法還原的生態留給了山裡人家。使他們失去了世代生活的依託,好多人,爲此而上訪,訪多了,上級便下個批覆,要求給予百姓以補償;可,許多的補償措施都是看上去很美,而實際過程中是遠未到位。這些年,大凡有些能耐的年輕人,都走出了大山,離開了這方水土;大凡過得去的老人,也都想下山去住了…許多事,都沒人管了,當然,也不能說沒人管,只是誰都沒法子根治。

姐妹倆下了車,沿着礦區走了圈。阿紅平日裡,很少來礦上;一方面忙學業,另一方面則是爸爸不願她們來。認爲,礦上的事,太髒、太累、太複雜,不適合女孩子。因而,除了年底分紅、算數,阿紅不來礦上,每次都是乘興而來,滿載而歸。可,如今,物是人非,作爲…長女,阿紅不得不節哀順變,接受現實。“姐,怎麼回事。”阿芳看着四周靜靜的山巒說,這也太靜了,沒有機器的轟鳴聲,沒有工人的吆喝聲,連電流的嗞嗞聲都沒有。阿芳急了,“姐,這倒底是怎麼回事。”阿紅沒有吭聲,帶着阿芳來到礦山的辦公室前。“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阿芳擡起手,去撕一張‘停業整頓’的封條。“你瘋了!”阿紅叫住阿芳,“你才瘋了,沒看見封條嗎。”阿芳火了。“怎麼沒看見,我們今天就是爲這事來的。”

“姐,究竟是怎麼回事。”阿芳情緒激動的衝着阿紅嚷嚷。“我也不知怎麼回事,你叫這麼大做什麼。”阿紅也火了。阿芳看着阿紅,氣的蹲在地上,眼淚直流。阿紅覺得有些過份了,雙手扶住阿芳的肩說。“對不起,阿芳,是我不好。”阿紅對阿芳說。從小,阿紅作爲姐姐,在許多事情上,都讓着阿芳,有時不曉得實情的人,還以爲阿芳是姐姐。“沒什麼…你剛纔不是說,就爲這事來得嗎。”阿紅輕輕的嘆着氣說:“我只知道礦場…煤場…被查封了,究竟…爲了什麼事…我…真的不清楚。”阿紅望着空蕩蕩的煤場,呆呆的站着。“那我們,現在,站在這,有什麼意義。”阿芳焦慮地問。“等一等舅舅…舅舅…應該,知道事情原因。”

“阿紅、阿芳,你們來了多久了。”舅舅頭上戴着安全帽,身上穿着工裝,腳上套着長筒雨鞋,從一個坡地,半彎着腰…喘着氣…一步一停的來到倆人面前。“您也下井下了,”阿紅看着除了眼睛,其餘盡黑的臉孔,問舅舅。“剛陪着檢查組的人下去看了看;”舅舅取下安全帽,對着阿紅說。阿紅記得有一次跟着爸爸來煤場,看到礦上的一位工程師也是這幅模樣,當時,有人打趣道,像極了黑臉‘包公’,衆人一陣大笑,氣氛頓時輕鬆。而此時,阿紅實在沒有心情同舅舅逗笑。“怎麼,檢查組的人員也下井了”。阿紅吃驚的望着舅舅,舅舅點了點頭。這些年,阿紅聽爸爸說起過一些有關礦山、煤場治理整頓的事情,也聽說過一些所謂的應對方案…並沒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事。還是頭一回聽到檢查組的人員親自下井去查看。往年都是看看報表,填填表數字,翻翻材料。今年,看來真的不一樣了。阿紅疑惑的望着舅舅“不是…年年…都要查嗎?”淡淡的衝着舅舅說:“您…這位**湖,還怕查。”舅舅進了一間小木板房,換了身乾淨衣服出來。“今年情況有所不同,我們回去再說。”

小河村,在大山包圍之中。山高路遠,交通不便,只有一條由山溪匯成的河流從村的中間通過,鄉親們的生活;因此纔有了一些保障。鄉親們用溪水飲用,用河水灌溉,繁衍生息,世代如此,生活過得很是艱難不說,還被人瞧不起;姑娘往外嫁,小夥往外走。走不出的怨命不好,呆在村裡種田,便意味着男人討不上親,女人過不上好日子。好些年,小河村的人們在衆人面前,覺得擡不起頭來。可,這一切,因一支勘測隊的進入而發生了改變。時間在進入21世紀後不久,一支國字號的探測隊在山裡轉了大半年,四處採了些樣,鑽了些孔,便撒了。走後,鄉親們都盼着國家來開發,自己也好當個工人吃上國家糧,也好歹混出個人樣來。可是,過個幾年,也沒有人來開採。阿紅的爸爸和舅舅,幫勘測隊當過嚮導,背過器材;其間與隊中的一位姓吳的老家工程師講得蠻來,勘測隊走後,也沒失去聯繫。哥倆趁一次去市裡辦事之機,特地去看吳工,並請請吳工到當時還算不錯的酒店搓了頓,酒過三巡,便開始稱兄道弟,藉着幾分酒勁,吳工神秘的告訴兩人:“這裡的煤礦,如果由國家來開採,則不合算,因儲藏量不大,又比較分散。但,如果,民間來採的話,則是發財的大好機會…”本家工程師怕倆人聽不懂,還當場給他倆畫了張草圖,標明瞭方位。

倆人回村後,反覆琢磨着吳工的話。拿着草圖,沿着山脈爬上爬下,仔細觀察。慶幸的是在給勘測隊當嚮導、背器材時,雖受了不少累,可也從專家那裡學到許多基本知識;仗着這些知識,風風雨雨的忙了近半年,確定了大體位置。倆人又花血本,將吳工請上山來住了幾天,總算心裡有底了。更令倆人興奮的是,吳工確定的一個煤井的井口,恰巧在阿紅家的責任田旁。倆人心裡一個勁的說:“真是菩薩保佑。”爲了穩妥,不敢伸張;於是,開始了晝伏夜出,晨昏顛倒的日子。倆個男人,彎着腰,用鋤頭與竹筐,鋼釺與鐵錘;一點一點的挖,一小筐,一小筐的拖出。將煤堆在田裡,爲了不若人注意,還不能堆的太高。當湊足一定的數量,就用大竹筐挑下山去,換些錢。就這樣偷偷摸摸的幹了大半年,將塊煤賣給小鐵廠,賺了好些錢,散煤做成了煤球,低價批給鄉親們家用。辛苦的汗水,換來了厚厚的鈔票。倆家人都笑了,心裡都踏實了。

用一把鋤頭,一個竹筐,順着山體,挖一個能容人的貓耳洞;然後往裡掘,就能掏到煤,把煤拉出洞,挑下山,就可以換成錢。這麼簡單的事,原先咋就沒想到,人人都在後悔,人人都在行動。這個不足千人的小村,一夜之間,發生了前所未有的改變。似乎人人都成了工程師,家家都成煤業主。山上樹木很快被砍光了,都變成了坑木;稍平一些的田土都廢了,成了堆煤場。不講科學,不明其理,只知往前挖。後果很快就顯現出來,有白費心的,有垮了井的,更有甚者,家破人亡,身陷絕境。更讓人擔憂的事也發生了,田荒了,水乾了,村民的生活因此受到了極大的影響。

更有甚者,一些挖煤賺到錢的人,常常因爲一些小事件,互相指責,進而大打出手。不大村子裡,依拳頭和鈔票,形成了好幾派。村裡的小房頭,或手中沒什麼錢的人家,都成了被**的對象。於是,村民怒了,開始成羣的上訪;**急了,開始治理整頓。組織人,炸了一些井,封了一些礦,甚至還抓了一些人。無序的開採,在高壓下,似有好轉。可過了一段時間,有人發現,阿紅的爸爸又開始掘井了,這次,甚至比原先的規範更大,公然開始招人了。那些不明白的人便追着問。一問才知道,他們的礦去上面辦了證下來,屬於合法經營了。頭腦活絡的人,很快就想清楚了。“原來如此,不就是出幾個錢,辦幾個證嗎!”於是,炸了開…開了炸…在加上,當地的有關部門,迫於財政、稅收的壓力;把治理整頓變相地當成了催收稅費的絕佳機會…於是,周而復始,反覆循環…

車子緩緩的進了,小河村村口,座落在河邊的一棟小型別墅裡。這是一棟仿北京四合院的格式而建造的一棟磚混結構的房屋;在周圍的高樓比襯下,這座農家四合院,顯得太普通了,沒有一絲張揚的氣勢,只有深色的牆體,讓人感到樸實無華,屋檐的桔紅色的琉璃瓦的梭角,在陽光下閃閃發光,讓人感受的亮麗與色彩。看見車進來,正在玩耍的小男孩衝着屋裡叫道:“媽媽,姐姐,來了。”裡面應了句,隨即開了門。“舅媽,”阿芳邊進門,邊換鞋,邊叫。舅媽招呼姐妹倆坐下,望着舅舅問。“怎麼沒去陪檢查組的。”“他們還要去另外幾個礦去看一看。”舅舅脫下衣服,丟在沙發上,順勢一坐下說。“不會有什麼問題吧。”舅媽有些擔心的問;“不知道,到時,再看情況定,現在,真不清楚。”舅舅用紙巾擦着汗說。

“媽媽,好餓了,還要多久纔開飯。”小男孩放下手中的電視搖控器,從冰箱裡拿出幾瓶‘王老吉’,放在客廳的茶几上,對着阿紅說:“姐,這兒有飲料,你們自己拿。”

“過來,坐過來吃飯了。”舅媽擺好桌,幾人坐到八仙桌前。這房裡的所有傢俱,都象是一些老古董,有些是長輩用過,雖顯陳舊,卻捨不得扔,留下來的;有些是鄉親們起了新房,淘汰掉,舅舅花很少的錢收過來的。現在看來,都變成值錢的物品了。“看來這有知識和沒知識,就是不一樣,我們看不上的東西,到別人手上就值錢了。”常有竄門的鄉里鄉親對舅舅說。舅舅每每聽得這裡,總是一聲不吭,只是笑。舅舅一人坐在正面,阿紅與阿芳坐在舅舅的對面,舅媽坐在側面,幫舅舅添酒;小男孩裝了碗飯,夾了些菜,便坐到沙發上,邊吃飯,邊看動漫。阿紅姐妹很快吃完了飯,卻沒離席,篩了杯茶,慢慢呷。

“你們去礦上看過了,礦暫時是被封了。”舅舅停了停說:“這次的治理整頓與以往最大的不同就是…這次要壓數量,要強行關掉一批,整合一批。”舅舅喝了口猛的,嗆了下,站起來,做了做深呼吸,一股濃濃的燒酒味,泛出。“依檢查組的意見,我們家的兩個煤礦,肯定要關一個。”阿紅放下茶杯,走過來,幫舅舅續滿酒;“關了,是不是就不能再生產了。”“關了,肯定是不允許再採了。”舅舅紅着臉說。“原先,不是也整合過嗎…別的煤礦…不也關過,而我們的兩口井不都保住了…”舅媽望着端着碗扒飯的舅舅問。舅舅放下碗,嘆了口氣說:“原先,是因爲有吳總工程師在上面,幫我們運作,現在吳總退休了。”舅舅無奈的嘆着氣說。“再找新關係,不行嗎。”阿紅想了想對舅舅說。“不是不行,只是…這次怕是來不及了。”舅舅喝了口酒說。“怎麼會來不及呢?不就是送紅包嗎。”阿紅心有不甘,聲音也高了不少。“阿紅,先別急,聽我說。”舅舅也提高了嗓門。“對不起,舅舅,我只是不想讓爸爸的心血,就此毀了。”阿紅覺得有些失態了。“這點,我們都一樣。”舅舅吃完飯,拿了根牙籤,邊挑邊來到茶几旁坐下,阿紅姐妹倆也跟了過來。“阿紅,你說的呢…也不錯;運作呢,說白了也就是那麼回事…只是,就算送紅包,也要有人敢接…就算有人敢接,也要能辦成事;就算能辦成事,也不能由着別人…漫天要價。”

舅舅剔完牙,端着杯子,走到盥洗盆前,漱了漱口,又用毛巾擦了擦臉,回到沙發上坐下。“阿紅,你也別太急,就算關,也不是我們一家,我們好歹能保住一井,有的人怕是一口井也保不住了,他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肯定會提出一系列的補償條件,最大限度的爭取自己的權益。”舅舅望着阿紅說。“如果併成一個煤區,份額怎麼分呢。”阿紅不無擔心的問。舅舅笑了,對着阿紅說:“阿紅,你太多心了。”舅舅站起身,甩了甩手,轉了轉腰,清了清嗓,對着阿紅說:“我請人幫你組織生產,從哪口井出的,利潤就算誰的,你看可以嗎。”舅舅大氣地說。“那就沒問題了”阿紅一時也想不出更好辦法。“不過,有一件事,看看如何處理。”舅舅活動開了,衝着阿紅笑着說,“原先,是姐夫…你爸爸來親自管理,現在…情況有變,你們姐妹……自己來,還是再找個人來盯…”阿紅也笑了:“哪裡的話,一切,都拜託舅舅了。”舅舅緩緩的舒了口氣,“這樣也好,就事論事,把話說開了;大家心裡都痛快些…這點,你比你爸爸好…有些像你媽媽。”

車子在夜暮四合之際,進入了市郊。阿紅將窗子搖下,放慢了速度,習習晚風從車窗中穿過,將車中的雜味驅出車外。人感覺舒坦了不少,滿身的惓意頓感消失。“把車靠邊停下”阿芳對姐姐說。“你怎麼了”,阿紅並沒打算停,“沒什麼,想下來透透氣。”阿芳加重了口氣。“好吧。”阿紅將車滑進路旁劃定的車位,人還沒下來;一個穿警服的過來了,敲了敲車窗玻璃“朋友,這兒是高架橋附近…這段時間在搶修大橋;因而,這兒現在不準停車。”阿紅把伸出車門的腿又縮了回去,關好門,繫緊安全帶;退出車位,一轉彎駛入了快車道。“那就只能回酒店了”。阿紅打着方向盤說。“這麼早,就回去休息;睡的着嗎。”阿芳今兒不知怎麼回事,有點兒找茬。阿紅搖了搖頭,將剛提上的速度又降了下來,往前慢慢的滑。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出現在前方的路面;那人用力的掃着路面的垃圾,離人不遠處,一輛翻斗車,停在攔杆邊。那人好像準備收工了,拖着掃把,回到翻斗車處。順手從掛在翻斗車的塑料袋中掏出一瓶水,同時,將掃把放到人行道上,就勢坐了下來。身上的一件馬甲也被脫下,丟在人行道上,又將上身衣服的扣子散開。左手拿着水往嘴裡灌,右手捏着草帽往身上扇風。覺得還是熱,站了起來,彎下腰,低下頭,把喝剩的半瓶水,全倒在頭上,使勁晃了晃頭,把空瓶子丟進了翻斗車。雙腿蹲下,將掃把扔進了翻斗車,將馬甲搭在右肩膀上,最後將草帽扣在頭上;雙手抓住車把,上身前傾,拖着翻斗車前進。

阿紅將車開到了前面,緊急剎車。阿萬丟下車,跳到人行道上,驚訝的看着從車上下來的人。“是你們倆位,真是好雅興。開着輛豪車來兜風,感覺是不是特悶。”阿紅還沒想好怎樣打招呼,聽阿萬這麼一說,倒先樂了。“我還以爲,你會說,開一輛豪車來兜風,是不是特爽。”阿紅跟着說了句。“那樣,就太俗了。”阿萬擦着汗說。阿芳走過來,禮貌的叫了句“萬哥。”阿萬心裡一驚,退了步;但,很快回過神。“你們倆,誰得車技更好些。”阿萬逗着姐妹倆。“應該都差不多,反正是自動波,也不用太高的技術。”阿萬擡頭看了看天“你們先看一看風景,我把這車東西送到處理站去。”阿萬說完,拉着車,費勁的拉了幾步。“要我們幫幫忙嗎。”阿芳追了步,搭了個手,一起用了用力。“不用,起了步,就輕鬆了。你們把車停到車位去,免得又要扣分。”

阿萬把車轉過來,將大斗朝前,鼓足了勁,推着車,加着勁,衝進了垃圾處理房,倒完垃圾,將空車拖出,咣的一聲靠在護欄上,用鏈條鎖上。走到車前“好了,二位,再見。”阿萬向姐妹倆擺了擺手。“你準備去…有什麼安排”,阿紅攔在阿萬的前面。“安排,談不上。隨便找個檔口,隨便吃點東西,填填肚子。然後呢,回去…洗個澡,看看書…”阿萬漫不經心的說。“如果是這樣…我請你…吃晚飯。”

阿萬稍微猶豫了一下,便上了車。車子穿過市區,進入一條路況不算太好的柏油路。阿萬閉着眼,靠在椅背上小憩;晚風吹走了汗味,吹不醒頭腦。突然,車身一陣顛簸,阿萬的頭險些碰到車頂。“你們…這是去十八公里”阿萬眼都沒睜的說。坐在旁邊的阿紅有些呆了“你怎麼知道,你不是一直在睡覺嗎。”阿紅回頭看了看仍眯着眼的阿萬,有些驚訝的問。“只有這條路,纔有這種感覺。”阿萬依舊閉着睛說。“你可真厲害!”開車的阿芳打趣道。“是阿,我也覺得…不過是,偶爾纔有這種感覺。別人是睜着說瞎話…我呢…是閉眼說真話…你們是去曾經的招待所,現在的…酒店。”

月色輕柔的瀰漫在靜靜的夜空,四周的物體,也被抹上了一層薄薄的迷彩,在夜色中輕輕搖動。阿萬洗了澡,換了套衣服。仨人坐在一棵樹下,樹旁的石几上,擺着幾盤菜,幾瓶啤酒。阿紅與阿芳喝着茶,陪着阿萬。“萬哥,姐,我好睏了,先回房休息了。”阿芳早早的找了個藉口,告退。“大學剛畢業,便直接進了安監局…當時,安監局,剛成立;缺少煤炭資源評估方面的人才…以後,幾年,也算順利…實名…舉報前任主任…被塞進…爲此是妻子離異…”阿萬靜靜地述說……完全象是在說一個毫無關聯的人的故事。“也曾酒醉展鵾鵬…原來是這回事…”阿紅不無感嘆的說。“唉,也沒什麼;都已過去了,過去了。”阿萬神態灑脫…喝了幾杯酒,想起一些事來“你的學業完成了嗎…準備…去哪工作。”阿萬有些醉了,“學士學位證書,很快就能拿到。工作嗎,原先,聯繫好了幾個單位…現在…有些變化;家裡的這份產業,總須有人打理。”

清晨,陽光從山嵐露出紅紅的臉,林蔭道上佈滿了細細的光芒。阿萬從酒店的後門出來,沿着小路慢跑。這條小路,是一條細沙路,它既不象水泥路那樣硬,又不象紅土壤那樣吸水;很柔軟,灰塵也很輕。特別適合健身性慢跑,機能恢復性鍛鍊。很多年前,只要不下雨,爸爸總是帶着阿萬一起跑,幾乎是一個模子出來的相貎,若得許多朋友開玩笑,倆人也隨聲附和…大家說說笑笑,好不開心。阿萬在靜靜的林蔭道上,悄悄地跑着,小路的盡頭,出現了一段窄軌,這段窄軌鐵路,記錄着這片礦區曾經的榮耀,當年爲了實現兩彈一星之壯舉,特別修了這段鐵路,從浥城火車站的貨場到礦區的缷貨場,剛好十八公里。十八公里礦區由此得名,爲方便稱呼,就成了十八公里,既保密,又有趣。小時候,毎天放學時,阿萬總喜歡站在鐵軌旁邊,聽着揚仰的汽笛,看着飄動的煙霧,神情總是異常的興奮。這幾十年,一晃而過,現在想起來,就那段時間,最爲開心。後來,爸爸因一次井下事故,驟然離世,阿萬生命的軌跡也因此出現了變化。媽媽雖補了員,但因沒知識,沒技能,先在礦區招待所洗被褥,後又去了服裝廠,專門做工作服,阿萬也跟着到了那邊,在那間小小的平房裡生活,學習;再後來,形勢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改制…分流…下崗…一系列…一系列,讓人心碎的詞語,不斷的在這片雲層上出現…曾經的榮耀…唉,似乎恍如隔世。

那段時間,母子倆相依爲命。爲了生活,媽媽在附近的市場邊,租了個攤位,放了部縫紉機,不管颳風下雨,每天都是早早的起牀,把熱了的冷飯裝進飯盒,塞進袋裡,便出了門。來到市場,坐在攤子前,等客戶;熱天還行,寒冬季節,手足發凍,機子發涼,常常是雙手發腫,十指滲血。回到家,用熱水把發麻的手腳燙暖後,再睡覺時總是夜深人靜了。好在阿萬的書一直讀的不錯,讓媽媽覺得安慰和放心。也讓媽媽在與他人交談時,有了一份自信與平靜。在這種平和的氛圍中,阿萬考上了浥城最好的高中。媽媽怕影響到阿萬的成長,逼着阿萬住進了學校的宿舍。深知生活艱難的阿萬,學習極其刻苦,生活上卻節儉異常。有一次,上着課,突然暈倒在教室。班主任和校醫,把阿萬送到了醫院。醒來時,只有媽媽坐在牀邊,“沒事,醫生說,有些感冒。只是以後要加強營養,強化素質。”媽媽花白的頭髮,在病房白色環境的襯托下,尤爲醒目。“媽媽。”阿萬盯着媽媽眼睛,說不出話來。媽媽把一把散錢塞到阿萬的手裡“打完針,就回學校;買些營養品,吃一吃。”媽媽拍了拍阿萬蓋着的被子,“媽走了,書別讀得太苦了,老師說,只要保持住水準,就可以了。”

阿萬成家後,媽媽那緊鎖的眉頭,終於展開了。婚禮上,媽媽那舒心的笑容,是阿萬曉事以來,最令人難忘的一次笑容。每逢休息日,阿萬小兩口,從租住的房屋醒來後,便到農貿市場買些菜,回趟家,嚐嚐媽媽炒的菜,說一說生活瑣事,聽一聽媽媽的嘮叨。生活從容而舒適。可這種生活,不久便被摧毀了…

自己家原來的住房,現在還在嗎。阿萬,順着林蔭道旁的一條小路往裡走。料場、廁所,菜地,好像變化不大。一位揹着噴霧器,在菜地裡殺完蟲的老人,提着桶,出了菜地。阿萬忙趕上,“這兒的房子,不是說都賣了嗎。”阿萬問道。“不是說賣,而是要改革,說白了,就是要我們再出些錢,租房子住。”阿萬跟着走了幾步,伸手去接鋁桶。“結果呢。”老人換了手“不麻煩你了,沒多重。”老人站着,抽了支菸。“許多人告到上面去了,礦裡面,不敢動了,就這麼放了下來。”阿萬離開老人,來到棚戶區,量着步點走過幾幢簡陋的瓦房,往左拐,挨着門數了幾間。都是空的,有的連門都是開的,更別說住人了。這種成排的棚戶房,是礦區的第一代創業者,建起的,每排十來間房,長十米,寬五、六米,用木頭,作成人字樑,架在中部,房子因此被分成了前後兩段,再蓋上瓦,就可以遮風避雨了。阿萬推開門,用手把一些浮游物,趕了趕。蹲在地上,翻着地上的雜物,一把鎖,還掛着鑰匙;一張相片,阿萬小心地從雜物中間取出,好在過了塑。阿萬從破櫃子中找了幾頁發黃的白紙,把相片擦拭了一通,爸爸、媽媽和孩子。阿萬脫下背心,把相片包住。帶上門,鎖上鎖,把鑰匙塞在窗櫺的一根斷木的裂縫處。

天已不早了,阿紅在一間客房前,敲了敲門。“萬哥哥,起牀了。”好象沒人,阿紅自言自語地說,擡手又敲了敲。“別叫了,已經起來了。”阿紅一轉身,險些和汗流浹背的阿萬碰到一起。“你這習慣真好,每天都跑。”阿紅被阿萬胸前濃密的汗毛嚇了一跳。“是,這段時間,總是這樣。”阿萬打開門,端起臉盆,抓起牙膏,咬住牙刷,往衛生間走去。阿紅走下樓梯,到廚房裡,端上早餐,徑直進了屋,放在桌子,自己出來,站在走廊裡等阿萬。“你好像對這兒很熟悉”阿紅頗感興趣的問。“我就是在這片礦區長大的。”“原來如此”阿紅輕輕地嘆了嘆。“難怪,昨夜,你閉着眼睛,都能知曉情況,我還以爲真碰到神仙了。”阿芳託着一個盤子上來,“我這兒還有牛奶”。仨人邊吃邊聊,很快吃完了,將桌面收拾乾淨。“你既對這兒這麼熟悉,乾脆帶我們出去看一些有價值的設施。讓我們瞭解,瞭解歷史。”阿萬聽了阿紅的話,猶豫不決。“我們,也沒別的想法,只是想找些新方法,來改善經營狀況。”阿紅看出了阿萬的遲疑又說,阿萬低下頭,腳尖在地上轉了幾圈“好吧,我們先到溫泉去看看,再從上往下走。”

仨人,沿着山路,走走停停。一路上,阿芳總是連着阿萬,問長問短。阿萬冷峻的神態,沉默的表情,讓阿芳覺得酷酷的;而曲折的經歷又使阿芳充滿了好奇。阿芳總是找些話頭問,而阿萬,每次的回答,都很簡短;可,越是這樣,阿芳越覺得吊味口,越是拿話來逗。阿萬雖覺得有點不勝其煩,可還是耐住性子,不時地應幾句。阿紅跟在後面,若即若離的陪在左右;有意無意的與阿萬和阿芳拉開些距離。家庭出現驟變後,阿芳的精神,一度有些歇斯底里,讓人感到揪心。可,碰到阿萬後,阿芳卻是神態自若,反而是阿紅覺得合不上。家族的產業,複雜的社會,險惡的商道,究竟該怎麼辦,往哪裡去,自己心裡是一片迷惑,大大小小的事,都讓人感到心焦;可,面對這些,小自己幾歲的阿芳好象更有辦法,讓一個比自己還小,還缺少社會經驗的妹妹來扛,實在說不過去。也,太爲難她了;可,暫時也沒更好的方法,自己處理這些事情,會顯得更無能……面對這一切,只有乾着急,一點忙都幫不上……只能開車時,當個副手,平日裡,說些無用的話來寬寬心…然而,這些強作笑意的話,連自己都覺得彆扭,更不要讓旁人聽了。可是,誰能助我們臂之力呢,也許,阿萬可以…

仨人,來到溫泉邊,赤着腳,站在由溫泉溢出而形成的小溪裡,一股熱氣立即從腳底往上爬。據有關專家說,這裡的溫泉,有些理療效果,對風溼、類風溼病有輔助作用。仨人在溪水中站了一會,渾身便被霧氣潤溼了,衣服被緊緊的吸在皮膚上,盡顯本色。阿萬看着青春逼人的姐妹,心怯的從溪流間上來。往上爬了一程,坐在一塊巨石上,從這兒,可以看到半個礦區,高塔、車間、料場,盡收眼底。

這兒曾是那樣的讓人熱血高漲,上一輩的激情,成就了太多的偉業,而與這種偉業相伴的是他們並沒有享受到太多的實惠。其中固然有時代的侷限,也肯定有個體的因素。阿萬並不想分析和研究這麼高深的問題,這應該是更高一層人士所應探討的事項。微風吹過,阿萬身上汗毛迅速收縮了,覺得皮膚有些緊了,便用手掌,使勁搓胳膊,直搓得皮膚髮紅,發熱,身上重新有些汗水,潤滑了皮膚。大山深處的戰士,如今何在,是否還有那股衝勁,那股拼命精神,那股這人害怕的血性。現在,這兒,好象太靜了;安靜,並不是這片羣山的特徵,而沸騰,纔是這塊土地的本色。

“你咋先上來了。”阿紅擦着汗,走過來。“太熱了”阿萬看着遠方說。“有點言不由衷吧”,阿芳補了句。阿萬忍不住笑了“是,是你們太靚了”。“真的,別打趣了。”阿芳挨着阿萬坐了下來,“有什麼新發現”。阿萬沉思了片刻說:“你們看,鐵軌…廠房…綠樹…還有酒店…如果用一種文化,將他聯繫起來,會不會成爲浥城一個新的休閒之地。”阿萬指點着說。“是一個好的方案,用什麼作爲文化符號把她們串聯起來。”阿芳望着山下的景物說。“暫時沒想明白,有一個模糊的方向,還欠許多細節。”阿萬冷靜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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