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處北疆的御闌已經漸露初冬的模樣, 但是皇城卻是一派繁忙的景象。
一列列整齊待發的軍隊正等待着皇帝的那聲號令,卻偏偏皇帝陛下遲遲沒有離京的意思,不是聖上不憂心國事, 南國的叛亂引發出的前所未有的全線侵犯御闌正變得情勢危急, 前線由睿親王大皇女御闌熙覃報來的一封又一封的急報, 都在催促着皇城中的聖上要早日發兵, 以防捉襟見肘的前方被攻破, 讓御闌後方的廣闊國土受到威脅。可是皇帝陛下一直脫不開身,滿朝上下都在等待着皇子的臨世。
皇后殿下的產期已過多時,卻遲遲不見有分娩的跡象。太醫們日夜守在坤和宮中, 以防服用了多日催產的湯藥的皇后有什麼意外,可是皇后那裡還是尚無任何動靜。
皇上的盔甲寶劍早就備好, 陛下隨時都可以率軍出征, 但是鳳和宮的主人卻很久沒有回來此處歇息了。熙華把書案座椅奏摺一干什物都擺到了坤和宮, 爲的就是不離陳彥皓寸步。
她把心裡的擔憂和焦急都深深的壓在心底,在心愛的人面前滴水未露心中的壓力, 一直保持着身爲妻主和愛人的關心和疼愛,不讓陳彥皓感到些許的憂慮。可是,皇后現在還是不安起來。
陳彥皓能感覺到宮中的不尋常的氣氛,外面的局勢他一無所知,他明白這是熙華的緣故, 沒人敢同他多說一句外面的事情, 甚至連他的師傅裴煊在他的問詢中也只是沉默不語, 只說讓他安心。但是, 現在他也可以不想外面究竟如何了, 因爲他現在更擔心的是遲遲不肯臨世的孩子們。
陳彥皓一直沒敢問熙華一句,他們的孩子是不是會平安出世, 因爲昏睡之時,他曾聽到過太醫們的竊竊私語。
難產!這個詞讓陳彥皓的心高懸了起來。遵照太醫的囑咐,他已經喝了不知道多少的湯藥,可是腹中的孩子們還是靜靜的,沒有任何出生的徵兆。
“華……”
陳彥皓半倚在熙華的懷裡,一手輕輕的撫摸着自己的腹部,一手輕握住身後那人的手,十指相交,用體溫傳遞着彼此的溫度。
熙華半抱着懷裡的人,調整着身體,想讓陳彥皓更舒服些,她還能如此陪伴心愛的人的時間越來越少,離別的時刻迫在眉睫。
兩人都心懷着不可迴避的擔憂,卻誰也不願打破此刻溫馨安寧的氛圍和眷戀。
偏偏天不遂人願,不久一封急報就把一切都打破了。
“出什麼事情了嗎?”陳彥皓看到熙華凝重的神色,不由得問出了聲。
躊躇了片刻,熙華終還是把一直沒敢說出口的話說了出來。
“恐怕我必須要離京一趟了……”熙華艱難的說出這句話,臉上的擔心和愧疚再也遮掩不住了,她的孩子們還沒有出世,她最愛的人面臨着難產的險境,她卻偏偏在這種時候要離開他們!
陳彥皓被突如其來的狀況震得說不出來話,瞥見熙華滿臉的難色和擔憂,心中瞭然熙華的艱難,她是他的妻主,更是御闌的帝王,抑住心裡的慌亂和不捨,綻露笑顏,握了握正心亂如麻的人的指尖,“你去吧。”
回過神的熙華,看到的是陳彥皓想讓她安心的笑臉,當下心裡一陣陣的難過,可是卻不得不離開,因爲殿外已經傳來通報,她的盔甲已經被送來了。
身體的關係,讓皇后想親手給皇帝備裝的念頭無法成真,陳彥皓最後只是親手把那封寶劍系在了熙華的腰間。又要打仗了!滑過心尖的擔心讓陳彥皓的手有些輕顫,一直目光都未離開過他片刻的熙華,怎麼能看不到他的輕顫,更何況他們的身體離得是如此之近,只用身體就可以感覺到。
猛地俯下身,抱住坐在椅子上的陳彥皓,熙華臉上帶着不捨和疼惜,輕輕的說道:“等我,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用於緊緊的相擁,陳彥皓看不見熙華的表情,但是那溫暖的懷抱和堅定的讓人安心的語氣,都讓他感到信任和眷戀,儘量穩着自己有些發顫的聲音,“我知道了。你要快些平安回來,我和孩子們在這等你……”
代表皇帝的御闌王旗迎風獵獵的招展着,如同洪流般的大軍整齊的列着隊形,一隊隊踏着相同的步伐節奏的騎兵已經從大開的城門中穿過直奔南方而去。
皇宮中,皇室成員們均到了宮中的大殿金殿前,恭送陛下親征。
“四姐皇城就交給你了!”
熙華鄭重口吻,讓恭王御闌熙覃不由的想起不久之前聖上同她的那次對話,甚感自己的責任有多麼重要,恭王也嚴正的行了大禮,說道:“臣定不辱命!請陛下放心!”
熙華略略頷首,轉頭望向太后,“父後,宮裡就勞您費心了。”
沈雲飛自然清楚女兒擔心的是什麼,輕輕的點了點頭,言道:“華兒,有爲父在你就不用擔心了。自己在外要多加小心纔是!”
父親對自己的疼愛,熙華是再清楚不過的,彥皓有父親的照顧也讓她感到些許的安心。
陳彥皓不顧自己笨重的身體,死活要親自送熙華離去,左右被人扶着,強撐着身體,可是卻說不出一句離別囑託的話,喉嚨裡就像是有東西卡住一般,張了幾次嘴脣,卻終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眼眶中滾動着水光,直到熙華凝望着他的時候,才被強行隱去,變成了輕輕的微笑。
夫妻兩人就這樣對視了許久,直至身邊的將軍不得不出言提醒,“陛下大軍已經開拔了……”
熙華穩了穩波動的心境,收回了眷戀的視線,轉過身來,利落的翻身上馬,不敢回頭,只低吼了一聲,“等我!”
決然的縱馬馳去,九重宮門早已被打開,一列飛騎穿行而過,宮中的人都知道剛剛的離去的是他們的皇帝陛下。
再也看不見離去的背影,陳彥皓眼裡一直隱忍的淚水才滴落下來,心裡說不出的難過。有些話他還沒來得及親口告訴熙華,可是他又暗自想過,要是能永遠都不用說也許纔是對他的恩惠。現在他只想守着自己和熙華的約定在這裡等着她,等着她再度回到他的身邊。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淚水模糊了視線,陳彥皓有些看不清楚眼前的事物,頭也昏沉沉的,忽然感覺自己身下一片溼濡,手不由得扶在自己的腹部,一陣撕裂般的疼痛傳來,陳彥皓剛想呼疼,卻是眼前一黑。
“不好了!皇后昏倒了!”
一聲驚呼,所有人的視線都望向了皇后這邊,只見陳彥皓已經昏倒了,身邊的內侍們因爲突然的狀況亂作一團。
衆人大驚,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太后沈雲飛是最先鎮定下來的人,忙伸手探向皇后的小腹,覆上了陳彥皓有些冰冷的手,小心的檢查着皇后的身體,卻在陳彥皓的的身下摸到了一片黏膩。太后一驚忙收回手,看見卻是一手的鮮紅。
太后立刻變了臉色,大聲的喝令道:“快送皇后回宮!宣太醫!所有的太醫!”
此時,被熙華命令在暗中守護皇后的暗衛羅辰也顯出了身形,因爲他是男子,又武藝高超,一把抱起昏迷不醒的皇后急奔向坤和宮。一干人等也會過了神來,急急跟了上去。
坤和宮一陣的繁亂,來來往往的都是人,太后端坐在外殿的正坐上,但是心裡卻擔心得七上八下的,皇后過了產期不少時候了,太醫們曾說過這種情形極易難產,女兒剛剛離京要不要通知一聲,想到剛剛的那一幕,太后還覺得自己手裡有着溼黏的感覺。
“怎麼樣了!”見到太醫們已經爲皇后診過脈,太后心焦的問道。
太醫們跪在地上,一臉緊張之色,都緊蹙着眉,噤若寒蟬。
“到底怎麼了!”沈雲飛難有的厲聲問道,心裡的不安加大了幾分。
“啓稟太后,皇后殿下的情況不佳,有難產的徵兆!雖然羊水已破,但是還沒有完全到生產的時刻,在這樣下去會出大事的。”太醫們雖然知道這話會讓太后多麼震怒,但是皇后的情形是瞞不了的,早些說出可能的危險,興許還能活命。
“沒有什麼好辦法嗎!”沈雲飛自己曾經就難產過,當然知道現在的情形是多麼的兇險。可是,保不住大人或是孩子任何一個,他都沒有面目向自己的女兒交代。
“臣等會先行救醒皇后殿下,要是皇后能配合的話,也許還有辦法。不過……”咬了咬牙太醫才又說道,“皇后殿下懷的是雙子,風險很大!”
沈雲飛聽聞此話面色蒼白,沉默了片刻,才言道:“就依太醫的去做吧……,一定要保住皇后!”太后再清楚不過女兒心裡更重要的是皇后的生命,孩子可以再有,但是皇后絕不能有任何差池!
馳馬飛奔的熙華心中一陣的忐忑不安,有種莫名的恐慌。她甚至在腦海裡劃過想要回頭的念頭,但是終究還是被自己壓制了下去。前面的戰況已經不能在拖延任何時間了。
要等我回來呀!熙華默唸着,咬着牙,堅定着自己有些猶豫動搖的心。
“嗯……”陣陣的疼痛讓陳彥皓昏沉的意識變得清明起來,張開眼睛就看到了四周的人影。
“皇后您醒了嗎?您能聽到臣的話嗎?”太醫們看到皇后張開眼睛,立即問道。
陳彥皓微微點頭,還有些弄不清楚自己此刻是怎麼了。
“皇后您要是用氣力的話,就聽臣等的,產夫會幫您的,你要用力呀,皇子們才能平安出生呀!”
太醫急切的聲音讓陳彥皓的思緒恢復了不少,孩子,出生,他立即清醒了過來,他現在是什麼狀況,他的孩子們要出世了!
“我知道了……”大口的喘着氣,陳彥皓努力讓自己更清醒些,攢着氣力,對着牀邊的太醫說道。
太后聽着內殿傳來的聲響,心絃繃得緊緊的。
壓抑的痛苦的□□聲,帶出的是正在對疼痛的極力忍耐,在夜深人靜的夜晚中,那種按捺着痛苦的□□聲更讓人揪心。已經從一天一夜了,皇后還在努力着,長時間的折磨讓皇后的聲音有些嘶啞,越發的顯出了中氣不足的跡象。
這期間皇后曾數次昏死過去,可是卻一次次的轉醒,繼續承受着生產所帶來的疼痛折磨。
所有人的心都提着,再如此下去皇后遲早都會送命的。沈雲飛再遲疑着,他是不是要橫下心下令停止這場似乎沒休止的折磨。可是,那裡是他的孫兒們,是皇帝的血脈,御闌皇室的未來,更何況皇后也不會同意舍掉孩子這種提議的。
太后正猶豫不決要不要當機立斷的時刻,皇后失聲叫喊之後,一聲啼哭傳出殿外。
沈雲飛卻是眼中一亮,眼中光彩四溢,生了!終於生了!緊接着另一聲啼哭響起,太后不由得哭出聲來,口裡唸叨着,“天可憐見,感謝神明!”
很快太醫們就退出內殿,興高采烈的對着太后稟報道:“恭喜太后,賀喜太后,皇子和皇女均平安,皇后殿下有些虛弱尚需靜養!”
“是一雙兒女?”太后滿臉喜色,來不及聽太醫的回話,快步步入內殿,想親眼看看孫兒孫女還有皇后。
恭王御闌熙覃不能進內殿,趕忙命人快騎傳書,上奏陛下這個天大的好消息!
因爲皇后生產而緊張異常的皇宮終於一掃陰霾,陷在喜慶的氛圍之中,但是並非每個人都如此的欣喜高興,沈信祁聽到皇后生下了一雙兒女之後,臉色就變得很難看。嫡出的皇女出生,代表着皇位的歸屬有了未來。這就意味着沈家的血統很難在有機會能端坐着睥睨天下的寶座之上。沈大人心裡隱藏許久的計劃被迫不得不提早付諸實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