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德興一聽慌了:什麼?我叔叔和我岳父會沒命?
吳翠藍說:夠嗆,接下來的土改馬上要鎮壓地主反革命了,你可以排一排,按照千分之一的比例,他們是不是輪到被鎮壓?
這……這個……我的岳父可能好一點,他是工商地主,除了是個地主,跟國民黨反動派沒有什麼關係。我叔叔有麻煩,他不但是個地主,還當過鄉長,而且是解放前現任的,要命的是他人緣不好,據說那次鬥爭他很多人上臺去打了。按千分之一的要求,棗溪要斃兩個,他有可能會排到。能斃得少一點嗎?
能少嗎?這種事只會多不會少的,“對敵鬥爭不堅決”,主事的人誰不怕擔這個罪名?作爲農會的人來說,巴不得把地主富農全槍斃了纔好呢。據我分析,你叔叔十有八九有生命危險。
那怎麼辦?我叔叔不是沒救了嗎?
你說有辦法嗎?誰敢說情?我看你叔叔就算了吧,你能保住你岳父的命就不錯了。你岳父屬於可殺可不殺的人,傅村農會那幫人原來都是跟過八大隊的,你去說說,可能會賣你個面子。
我有辦法了,叫江帆去說,我叔叔是海鳳的舅舅,江帆總不能不管吧。他不像我們,不是本地人,也算是南下幹部。
沒用的,江帆肯定不肯說,他避嫌還怕來不及呢。
怎麼會?他現在是大官了。
你不懂,在我們黨裡面,職務越高越怕事。
那……就真的沒辦法了?唉,可悲可嘆哪,很快就要見閻王爺了,他自己卻一點不知道。不行,我得去告訴他。
你千萬別告訴,你反正救不了他,但你去告訴了,你就受牽連了。再說,你一說,他沒槍斃就嚇死了,還是讓他再好好活幾天吧。
他現在也活得不好。
但總比嚇死好吧。
吳富貴急匆匆到後廳找申智鑑,倉惶地跟申智鑑說:申先生,不好了,他們要鬥爭你。
啊?申智鑑臉‘色’發白,癱軟在椅子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朱麗萍‘揉’‘揉’申智鑑的‘胸’口,勸慰說:別急,你別急。她問吳富貴:怎麼回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吳富貴說:剛纔工作隊和農會開會了,會開完後工作隊跟我談了,要我訴苦鬥爭先生。聽說是這樣的,縣裡開會了,縣長點名要鬥爭先生的。太太,怎麼辦?後天就要開鬥爭會了。
縣長點名?怎麼會這樣!看來沒辦法了,躲不過了。你答應了嗎?
我怎麼能答應呢?我怎麼能鬥爭先生呢,先生對我這麼好。
那你拒絕了?
我沒說話。
那好,你就答應他們吧。
哪能呢?我怎麼能答應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呢?這不是恩將仇報嗎?那還是人嗎?
你聽我說,我看這鬥爭的事是躲不了的,讓人家鬥,還不如你來鬥。再說,你好不容易做了農會幹部,一定要表現積極,不能讓他們撤了你,我們家以後還得靠你保護呢。
原來在解放後,朱麗萍就叫吳富貴去參加農會。那時棗溪村農會剛成立,別人都不敢參加農會,這是由於八大隊時參加過農會的人,在八大隊北撤後都被整得灰溜溜的,又是宣撫,又是自首登記,一個個被龔道明收拾得很慘,因此棗溪農民都心有餘悸,不敢參加農會。此時,八大隊在的時候就當過農會主席的程元亮,理所當然地重新擔任農會主席。吳富貴是僱農,他的出身很符合農會的要求,在沒人來參加農會的情況下,程元亮求之不得。程元亮以老黨員老革命自居,在村裡大權獨攬,吳富貴是外地人沒有宗族‘色’彩,爲人又極其老實,程元亮正需要有人裝點‘門’面,就讓他當了副主席。有吳富貴在,申智鑑對村裡土改的情況瞭如指掌,所以朱麗萍覺得一定要保住吳富貴在農會的位置。
土改以來,申智鑑之所以一直得到保護,作爲工作隊來說,是認爲他是開明士紳,作爲村農會來說,是兩個農會幹部都想保他。程元亮雖然宗族意識較強,但申智鑑保過他的命。八大隊北撤時,江帆考慮到國民黨肯定要報復棗溪村,曾想叫程元亮一起走,但程元亮扔不下家小不想走。江帆想反正他中共黨員的身份沒暴‘露’,也就沒強迫。八大隊北撤後,龔道明要把程元亮送去槍斃或坐牢,程元亮情急中向申智鑑求救,申智鑑找了申智高求情,才保下來。其實申智高也不想鄉親坐牢,棗溪人都明白,如果不是申智高當縣長,棗溪村不知有多少人要遭殃。評階級成分時,程元亮既想看申智高的面子不評龔‘春’蓮爲地主,但又恨她是龔道明的‘女’兒,所以在很難評出地主的情況下,就同意工作隊的意見把她評爲地主。
土改前,朱麗萍已經將長工和傭人都辭了,只留吳富貴料理田地,但讓他另外吃住,裝作脫離申家的模樣。辭退傭人時,楊金芳不肯走,朱麗萍也正需要她料理家務,就留下了。
吳富貴走後,朱麗萍叫來楊金芳,叫她明天到銀山去找申智鐵,讓他想辦法後天來棗溪一趟。申智鐵剿匪有功,被留在銀山專員公署公安處工作。朱麗萍叫楊金芳轉告申智鐵,如果後天能來,看到鬥爭申智鑑,不必說話,在旁邊看看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