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智纔在上溪租了三間房子,門口掛了塊“西醫診所”的牌子,診所就開張了。
在上溪,還有一家西醫診所,是一個叫馬宇清的人開的。馬宇清不是本地人,他醫學院畢業後做過軍醫,他所在的部隊被日軍打散了,他爲尋找戀人樑淑靜輾轉來到臨海。 他在敵佔區找到戀人後準備回家鄉時路過上溪,見上溪這地方安定繁華,就決定在這裡落腳。樑淑靜是護士學校畢業的,他們夫唱婦隨開了家診所,以此謀生。馬宇清被當地人叫做“馬先生”,他醫術高明,很受當地人尊重,成爲上溪的名流人物。抗戰勝利後,被陽嘉縣政府任命爲上溪鄉鄉長。一個外地人,按理是很難當上鄉長的,但是由於上面對鄉長的文化程度有明確要求,而在上溪鄉,達到高中文化的本來就屈指可數,可是這幾個文化人或多或少跟八大隊有些牽連,排來排去就排到了馬宇清。 申智高想,上溪是被共產黨赤化的重災區,需要一個強有力的鄉長坐鎮,馬宇清在國軍幹過,雖是軍醫,但畢竟做過軍人,做事情能夠強勢一些。
作爲馬宇清,本來可以拒絕不當鄉長,安心開自己的診所,拒絕的理由也很充分:不是本地人,對這裡的情況不熟悉。可是馬宇清絲毫也沒想過拒絕。申智高徵求他意見時,說了一大通請他出面當鄉長的緣由,馬宇清心裡就生出了天降大任於斯人的豪邁,他想好好在上溪有一番作爲。當鄉長沒有工資,如果馬宇清不認真,應付應付上面的差事,他還是有精力開好自己的診所的。但馬宇清不是這種人,他想既然答應當這個鄉長,就要當好,於是他又是清查共產黨,又是宣撫,又是籌款修塘堤,幹得不亦樂乎,把診所的事基本上交給妻子樑淑靜。申智才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來上溪開診所的。
馬宇清的診所叫“馬宇清診所”,馬宇清學的是西醫,自然是以西醫行醫,但在抗日戰爭時期,西藥非常緊張,因此他不得不也以中醫看病,用中藥治病。待申智纔開診所時,西藥已不緊張,歐美國家大批西藥進入中國,因此申智才幹脆叫“西醫診所”,表明專門是西醫,以區別於“馬宇清診所”。這也陰差陽錯,其實馬宇清比申智才更懂西醫,申智才比馬宇清更擅長中醫。可是當時缺少西藥,鄉民以爲馬先生是以中醫爲主的。申智才就利用人們的錯覺,打響西醫的牌子,讓人感覺他纔是專長西醫的。申智纔在給鄉親們業餘治病時發現,用西藥治病非常靈,由於大家以前從沒有用過西藥,一服西藥,馬上藥到病除,打針就更靈了。以前是由於戰爭缺少藥物,既然現在不缺西藥,何不專門以西醫行醫呢?申智纔想,自己精通英文,也懂一點德文法文,在運用西藥方面有優勢。此前申智才通過看藥書,在山上採了大量可治各種病的草藥,此時他全然拋開這些,以純西醫的面目出現。那些草藥只是用來送給來看病的熟人。
申智才的西醫診所開張後,很快紅火,名氣蓋過了馬宇清診所。漸漸地,西醫診所門庭若市,馬宇清診所門可羅雀。這個情況,讓馬宇青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是堂堂醫學院畢業生,做過正經八百的軍醫,申智纔是個土包子出身,沒上過一天醫學院,而且自己的妻子是正規護士學校畢業,而申智才連個護士也沒有,人們怎麼會相信他會超過相信自己呢?
樑淑靜責怪丈夫當鄉長把診所搞砸了。她說:你鬼迷心竅去當什麼鄉長啊?當個鄉長又不能當飯吃,整天忙忙碌碌的卻又不賺錢,自己好好辦好診所是正經。馬宇清當然知道,自己如果不是整天忙於鄉公所事務,診所不至於如此。他想辦好診所,但更想當好鄉長,他更熱衷於政治。他覺得不能爲診所放棄政務,他清楚,診所生意儘管不好,但也足以維持生計。
有人跟馬宇清說,申智纔是八大隊的人,鄉公所應該取締他的診所。馬宇清聞之不以爲然。他認爲,申智才通共的事屬於陽嘉縣管轄,不屬於上溪鄉管,申智纔在上溪開診所也是憑本事吃飯,雖然因此影響自己診所的生意,但也沒權力取締他。如果憑行政手段強行把他關閉,人家會說自己是挾私報復,私仇公報,說自己心胸狹窄,濫用職權。再說,聽說申智纔跟陽嘉縣長申智高是堂兄弟,關係很好,如果自己亂搞申智才,萬一申智高不高興,弄不好把這個鄉長也弄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