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吳翠藍的擔心是多餘的,錢政加就比她看得清楚。一旦被樹爲典型,上面就會千方百計保護這個典型,無限擴大它光彩的一面,不留痕跡地掩蓋它的一切瑕疵。典型是真是假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政治是不是需要這個典型,這個典型帶給社會有什麼意義,給了人們什麼示範作用。
錢政加當然知道棗溪的瓜菜代是怎麼回事,不就是申智青給弄來了些糧食嗎?因此他更明白這個典型是學不了的,對別的地方沒有任何意義。但是他仍然不遺餘力地介紹宣傳,他一點也不害怕這種宣傳會帶來什麼結果。因爲他知道,有了這個典型,就是他的政績,就有他的榮譽,就能增加他頭上的光環。至於別人能不能學,是無關緊要的。上面也並不在乎這個典型有多大實際意義,他們需要的是向上頭彙報工作時有個說辭。
報喜不報憂,是當時中國最大的政治特點,有了瓜菜代典型這個“喜”,就可以掩飾其它的“憂”。正因爲這樣,對待典型又怎麼可能不想方設法突出它的“喜”,又怎麼可能會去念及它的“憂”呢?
當然,有了這個典型,上溪公社比其它地方多餓死人的另一面,也就可以忽略不計了。
儘管棗溪瓜菜代典型給他說不清的好處,但錢政加心裡仍然有很強的失落感。他恨餘賽君,恨龔德興,恨申智青,恨申智鐵,恨所有棗溪人!他認定,兩次下臺都跟棗溪人有關,可是這個仇一直沒報。鬥爭餘賽君,給申智青攪了;搜了他們糧食想叫他們餓個夠,卻是申智青救了他們;滿心以爲抓住了他們暗中運糧的把柄,卻鬧了個落荒而逃。鬧心的是,居然給他們在小分隊眼皮地下偷了糧食!氣得他把小分隊罵得狗血噴頭,可是這筆賬還得打落牙齒往下嚥,沒法跟他們較真,只好不了了之。
樹了瓜菜代典型後,申智青搞來糧食的事也沒法調查追究了,不然就是自己打自己的巴掌。
想到這些,錢政加胸腔裡隱隱作痛,他不甘心就這樣放過他們。
從上溪開會回來,程元亮急忙來找龔德興,他說:麻煩了,公社要抽調勞力修巧溪水庫,點名要你、餘賽君、富貴,還有其他人,基本上是分糧隊的。
龔德興說:我們不去,現在不是反一平二調嗎?爲什麼多抽我們棗溪的。
錢書記說,公社裡研究過了,其他隊生病人多,不會幹活,我們隊瓜菜代搞得好,沒有生病的,只能抽我們隊的。他說到時候會給我們隊結算工資的。
我們不去,我們隊派工爲什麼還得他來點名啊?這明顯是打擊報復嘛,你就不會頂回去嗎?
我是想頂,可是他說……
他說什麼?
他說如果不是這些人去,他就……他就追查申智青弄來糧食的事。這可不是我跟他說的啊,天地良心,我真的沒跟他說過。
我知道,是癩頭說的。他要查就讓他查嘛,我們又不是偷來的,他還敢對軍隊怎麼樣?
如果給他查到,肯定會叫我們上交,那我們不是斷糧了?
這事讓我考慮一下,你走吧。
龔德興找到餘賽君,告訴了情況後說:錢政加果然動手了,他想讓我們死在水庫工地上。
餘賽君說:爲了棗溪鄉親們,只好犧牲我們了,總不能讓他查我們的糧庫吧。
哈哈哈,就算我們去了也死不了。修巧溪水庫是縣裡組織的,他錢政加鞭長莫及,害不了我們。我想過了,水庫工地死人都是餓死累死的,累死也是因爲吃不飽,我們帶些乾糧,餓不死我們。別人沒幹糧,我們有乾糧,輪到我們死的時候,別人早死光了,人都死光的話,還做什麼水庫啊。
修水庫的活,你們吃得消我可吃不消。也罷了,爲了大家,累死就累死了,就死我一個,代價不算大。
我也只是擔心你,不過你放心,我有辦法,肯定能保護好你。
你有什麼辦法,到了那裡就由不得你了。
智鐵在銀山是管水庫的,他跟我們縣水庫負責人肯定很熟,他給打個招呼,讓你乾點輕鬆活不就成了。
這個辦法好,我們給他打個電話。
我們到水庫前,還要做幾件事。今晚我們運一次糧,多運點。如果我們在水庫時間長,運糧可以由兔子負責。幸虧你當時想出辦法,把運糧小組隱蔽下來。叫食堂炒一些米磨成粉,我們帶上,都藏好不讓別人發現。我們是爲大家去做水庫的,這些糧食就算是額外補貼,應該是合理的。
龔德興他們到巧溪水庫的當天,申智鐵就到巧溪水庫學習交流了。他跟巧溪水庫負責人說:我們棗溪有一些鄉親來這裡做水庫,希望你們給予照顧。
水庫負責人說:沒問題,棗溪是革命老區,我們不會讓革命功臣太累的。
他們裡面有一個女同志叫餘賽君,原來是八大隊的,當過臨海日報總編,因爲提意見得罪了領導,到棗溪勞動鍛鍊,她幹不了重活,你們給她派個輕鬆活。
啊呀,太巧了,我們水庫工地的簡報黑板報正缺人手呢,有這樣的人才太好了,就請她給我們編簡報吧。
那更好了,編簡報對她來說小菜一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