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金環第一個站出來測試,她的嗓音很好,歌唱得字正腔圓,模樣也不錯,何秋雨一聽她唱歌,就意識到這是演戲的好料子。他就叫她跳了一段舞,結果她跳舞也跳得很好,何秋雨看了連連稱讚。坐在旁邊的申立羣見他讚揚她,得意地跟他低聲說這是我妹妹。何秋雨心裡“咯噔”一下,把“小紅就是她了”的話憋了回去,不動聲色地繼續測試。
程愛蓮是最後站出來測試的,她一站到面前,何秋雨感覺眼前一亮:棗溪這山村裡怎麼會有如此秀氣的麗人!以前怎麼沒注意呢?程愛蓮不僅模樣俊俏,身材婀娜,而且文靜淑雅,像個大家閨秀。何秋雨現她的衣着跟別人也不一樣,其他人雖然穿了最好的衣服來開會,但在何秋雨看來全都土裡土氣,衣料低劣做工粗糙,很多人還打了補丁。程愛蓮是衣服質地好,剪裁精到,合身得體,像個城裡人。在這麼多姑娘中,何秋雨感覺她顯得鶴立雞羣。
程愛蓮唱的歌是《聽媽媽講過去的故事》,嗓音遠不如申金環的好,但也委婉動聽。何秋雨明白,從藝術的角度來說,“小紅”一角應該是申金環。但是他一聽到她是申智鐵的女兒,內心就產生了排斥,而且見了程愛蓮,就不由地生出想走近她的想法。因此他聽了程愛蓮的歌,雖然覺得不如申金環唱得好,但也不住地叫好,用了比申金環還多的讚詞。
何秋雨正想宣佈由程愛蓮演小紅時,申立羣湊到何秋雨耳邊說,程愛蓮是地主程志遠的女兒。何秋雨吃了一驚,第一個感覺是:怎麼偏偏的地主成分呢?可惜了!此時他頗爲躊躇,該定誰呢?既然程愛蓮是地主女兒,那毫無疑問應該確定申金環,可是他心有不甘。但如果確定程愛蓮,又怕別人說他階級立場有問題。因此他只好說,這事再定吧。
接着開始選“小龍”。因爲有心要選“小龍”的演員,而且演“小龍”的演員必須要小,所以通知十二歲以上的少年參加會議,開會時間也選在星期天,讓讀中學的學生也參加。選“小龍”沒有懸念,無論扮相唱功,申廉邦是最佳人選。最後,在男青年中選了三個“臺灣特務”。
挑完演員,何秋雨留團支部委員開會,研究排戲的一些事情。何秋雨提出,小紅一角可以配a角角,由程愛蓮擔任a角,由申金環擔任角。申立羣不同意,他認爲小紅是《東海小哨兵》中最主要的正面人物,不能由程愛蓮這種出身地主家庭的人來演。
何秋雨說:中央領導說過,團的工作要做落後青年的工作,要做地富子女的工作,要把他們爭取到革命陣營中來。因此要讓地富子女參加俱樂部,也要吸收他們演革命戲曲。
申立羣說:我不反對地富子女參加俱樂部,也不反對他們演戲,但《東海小哨兵》主要就是小紅的戲,反映革命後代強烈的階級鬥爭觀念,勇敢機智對敵鬥爭的革命立場,這樣的戲由地主的後代來演,好像是一種諷刺,別人會說我們俱樂部喪失階級立場,也會認爲我們棗溪革命老區後繼乏人,沒有人才。
何秋雨笑道:正因爲這樣,我們才搞a角,如果純從藝術角度說,有一個程愛蓮就夠了。
在申立羣看來,他妹妹比程愛蓮唱得好多了,他不明白何秋雨非得把程愛蓮擡出來,而且非要定爲a角。他雖然欽佩何秋雨,但他認爲在這是原則問題,因此提出異議。當然他很相信何秋雨是個內行,既然他說程愛蓮藝術上比妹妹好,肯定有他的道理。他說:何老師說愛蓮比金環演得好,這我相信,但愛蓮也只能是配角,a角角應該調換,金環真演不了,再讓她上。
何秋雨不想在這個問題上跟他糾纏,再說他想這個戲一炮打響,程愛蓮能不能演好還沒把握,但申金環肯定能演好,因此他說:好吧,那就申金環爲a角程愛蓮爲角吧。
何秋雨想,這些鄉下土包子不懂,其實搞一個戲很不容易,演員選得好不好固然關係到戲的成功與否,但另外一些事情則關係到戲能不能上演。如戲曲改編,《東海小哨兵》是甌劇,陽嘉人不懂甌劇,必須要把它改編成婺劇才行,陽嘉人只看婺劇。何秋雨雖是搞戲劇的,但不懂婺劇的曲調,得找人配上了婺劇的曲調。演戲還需要後臺樂隊,青年們都不會婺劇樂器演奏,培訓一支婺劇樂隊得花多少心血啊!還有,購買樂隊的各種樂器,等等。
當何秋雨在會上提出這些問題時,申立羣等哈哈大笑,說:何老師,這些不用你愁,一句話的事!把我們村的鑼鼓班叫來參加俱樂部,就什麼事情都解決了。
果然,跟鑼鼓班商量一拍即合,他們正求之不得呢。鑼鼓班的藝人們表示,他們樂意充當樂隊,樂器他們自帶!他們積極性非常高,交給他們劇本後,很快就譜上了婺劇的曲調。
於是,程氏祠堂每天晚上都熱鬧非凡,鑼鼓聲二胡聲板胡聲京胡聲嗩吶聲笛子聲和唱戲聲,接連不斷地響起——《東海小哨兵》開始排練了。何秋雨理所當然地充當了導演,鑼鼓班的人成了婺劇的藝術指導。
雖然需要演戲的人不多,但晚上青年們全都擁到程氏祠堂看熱鬧,跟着哼戲。當時農村文化生活嚴重缺乏,傳統的戲曲和娛樂活動,全被當作封建主義的遺毒受批判,遭禁止,人們幾乎沒有娛樂活動,連麻將撲克也不準玩,那些年根本就買不到撲克。除了農業生產勞動,就是沒完沒了的政治說教,青年們生活枯燥乏味,思想上受禁錮,精神上受壓抑,年輕人好動活躍的天性被埋沒。
當時提倡農村俱樂部,是爲了佔領農村業餘文化陣地,由團支部通過俱樂部來團結廣大青年,使之成爲宣傳思想工具,同時也藉此使廣大青年全面接受黨的教育,使之農村青年思想革命化。俱樂部也的確應順了青年們精神文化的需求,久違的鑼鼓聲一響,就像久旱逢甘雨,怎能不熱血沸騰?因此,每天晚上,程氏祠堂總是熱熱鬧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