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欣榮找到龔德興,以輕鬆的口吻告訴他,樑隊長要找他談話。
八大隊這些人接受調查的情況,很快反饋給了龔德興。因此當他走進龔氏祠堂時,心裡是有底的。
祠堂後廳的一間大廂房裡,擺着一張八仙桌和一些板凳,這是公社的小會議室。工作隊樑隊長面朝房門,坐在八仙桌邊的太師椅上,秘書小何坐在他右邊,面前攤着幾張紙,捏着鋼筆,擺着作記錄的架勢。莫欣榮領龔德興進屋後,就坐到了樑隊長的左邊。
樑宏達指了指隔八仙桌對面的板凳,說:坐吧。
龔德興剛坐下,樑宏達就板着臉說:龔德興,你知道我們今天叫你來是爲了什麼嗎?
龔德興擠出一絲微笑說: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社教是幫助我們基層幹部改正缺點和錯誤的。
你的問題可能就不是缺點和錯誤了。跟你明說了吧,根據貧下中農揭發,你的問題相當嚴重,有歷史的問題,也有現行的問題。在動員大會上我已經說了,希望你們能夠自己交代問題,現在我對你還是說這句話——你必須把問題說清楚,你的問題特別嚴重。
龔德興心裡“咯噔”一下,現行問題?喔,糧庫問題也可以說是現行問題。他裝作不明白,說:樑隊長,你說我的問題特別嚴重,我不明白,你們四清工作隊來了後,我作了自我反省,沒覺得有特別嚴重的問題啊。
樑宏達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提高聲調說:龔德興!你別裝糊塗好不好?我們對你的問題已經作了一些外調,不可能不傳到你耳朵裡,有人看到楊德貴給你傳過電話。
好傢伙!如果有監視,還是翠藍有見識,早就料到了,還好兔子只來了一次。當然不能連累兔子!他乾脆裝糊塗到底:樑隊長,我真的不知道,楊書記是我的上級,他經常有工作要找我。我想不出我有什麼問題,你能不能給我點撥點撥?
哼!你早就靠邊站了,有什麼工作商量?你騙誰啊?好吧,既然你裝糊塗,我就給你說了吧。你的問題很多,我只提醒你三點,一,你在抗戰時期有內奸嫌疑;二,你盜竊軍糧;三,你是漏劃地主。
龔德興聞言大驚,什麼?漏劃地主?程元亮真夠狠的,居然說我是漏劃地主!問題很多?這三個問題都是死罪,還會有什麼問題呢?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這讓他想起,被打成右傾分子時,受到種種誣陷沒法辯解,想到身邊一批又一批幹部以各種各樣的罪名,下了十八層地獄受罪,心裡掠過一陣難以言說的悲哀。經驗證明,抗辯是沒有用的,只會受更多的苦,算了,太沒意思了,你們愛怎麼着就怎麼着吧!
龔德興!你爲什麼不說話?你心虛了吧?你應該懂得黨的政策,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自己做過的事情你自己最清楚,還是老老實實交代了吧。
龔德興擡頭,正好碰上樑隊長閃着寒光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自己,不由地打了個寒顫。同時,他發現另外兩人也用審判官的眼神,冷冷地看着自己。心裡突然涌出似曾相識的受侮辱的憤慨。難道就這樣任人宰割?不!不能放棄!不能服輸!死在程元亮和癩頭這種王八蛋手裡,也太窩囊了!翠藍說過要沉住氣,這次跟以前不一樣,有八大隊的戰友跟自己站在一起。
於是,龔德興平靜了下來,打起精神,集中心思回答問題:樑隊長,我不心虛,因爲你剛纔說的這幾個問題並不是事實,我不知道是誰在誣陷我……
何秋雨喝道:誰誣陷你?你死到臨頭了還攻擊貧下中農,攻擊黨中央派來的工作隊?你是不是想階級報復?
樑宏達說:小何,你讓他說,把他的話都記下來。
龔德興看了一眼“小何”,感覺似曾相識,好像在那裡見過。但他沒深想,繼續他的話題:我不知道你們是從哪裡聽說這些情況的,但我可以告訴你們,這些都是無稽之談。關於說我是內奸的問題,不需要我多說,你們可以調查原來八大隊的同志,很多人還在。我想要跟你們解釋的是,我當時不是員,我是憑着抗日熱情參加八大隊的,因此我當時不懂黨的革命道理,所以當八大隊要打我表哥時,我提出了不同意見。從私心來說,我是怕表哥被打死。
莫欣榮說:你不同意打國民黨就是反革命。
龔德興笑道:話可不能這麼說,當時是國共合作。
何秋雨說:你是說八大隊破壞國共合作?
那也不是,當時國民黨搞摩擦端了我們佛堂區小隊,我們是被迫自衛。但我當時革命覺悟不高,不懂那麼多,如果我當時是黨員,我肯定會同意。我爲什麼敢提不同意見?因爲我跟八大隊政委江帆是中學同學,向來說話隨便。我認爲對某次行動有不同意見很正常,以前我們也有過。但這一次我覺得對不起表哥,就辭職了,江帆也同意了。
樑宏達說:你脫離革命隊伍,就是叛變革命!
我承認離開八大隊是思想覺悟不高,但不是叛變革命,如果叛變革命,八大隊能放過我?
何秋雨說:那說明八大隊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