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君華簡直無法接受這突如其來的打擊,眼前一黑就要暈倒。
雲墨連忙扶着她,“青鸞。”
鳳君華臉色蒼白,抱着孩子的手都在顫抖,她眼神裡漸漸涌上赤紅,那是,仇恨的火焰。
“是明月殤?”
暗衛點頭,“是。原本淮城已經攻下,可那南陵新帝突然出現偷襲想要挾持慕容將軍小將軍,金凰女帝也一同出手,慕容將軍爲救小將軍,戰死…”
鳳君華渾身冰涼,從頭冷到腳。
明月殤,他竟卑鄙若此。
雲墨淡淡吩咐,“你先下去。”
“是。”
暗衛無聲消失。
雲墨看着臉上毫無血色的鳳君華,眸光深沉而歉疚。
“我早該想到的…”
“不怪你。”
鳳君華壓抑住胸中滔天恨意,回頭看着他,他神容寂靜,眼底卻有淡淡青色。
她如何不知?這半年多以來,他爲了照顧她,幾乎沒睡過一個好覺。
她常常半夜從噩夢裡驚醒,他立即就會醒過來,阻止她的自虐。等她安靜了,他卻再也睡不着了,生怕一閉上眼睛,她又會發狂驚醒。
日復一日,他如何還能好好休息?
他是人,不是神。他要照顧她,如何還能分心其他事?
明月殤繼位以後太過安靜,安靜得有些不正常。儘管知道他定然有所謀,卻不知道他何時偷偷離開去了淮城?他挾持義父,不過就是想要威脅她,所以他不會下殺手。但戰場相拼,生死難料,誰能說得清?
她抱着女兒,牙齒冷得打顫。
“明月殤親臨,義父戰死,戰事恐會有轉機,你快進宮去吧,我沒事的。”
雲墨蹙眉,定定的看着她。
“青鸞…”
知道他擔心什麼,她仰起臉,勉強扯出一個笑容。
“放心,我不會做傻事。”
雲墨還是不放心,雙手捧着她的臉,輕輕道:“青鸞,我知道千姨的事讓你很痛苦,但那不是你的錯,你只是被人操控意志,千姨不會怪你的。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還有我們的孩子,你不可以任性。”
鳳君華面色悽惶,點點頭。
“我知道的,你放心。”她緊緊的抱着女兒,眼底有淚花閃爍。“如今我有了自己的女兒,也懂得一個做母親的心情。天下做父母的,總是一心爲兒女好。所以…”她擡頭看着他,笑中帶淚。
“我會好好的,你…放心。”
雲墨看了她好一會兒,才道:“將曼書瑤羅調來你身邊吧,總要有人照顧你,我才放心。”
她知道他還是擔心,讓曼書瑤羅過來也是隨時監督她罷了。
她忽然想起了樂楓和綺扇。
從前她雖然瘋癲心智不全,但好多事還是聽說過的,只是那時候她不懂。如今清醒了,想起樂楓瑤羅的犧牲,心中便猶如火燒火撩般的疼痛。
她爲人所控犯下弒母大罪,卻還有用身邊婢女的命來掩蓋她的罪。
當時的情況太糟糕,她明白雲墨的苦心,所以她不怪他。無論何時何地,他做的所有事都是爲她好。
“好。”她微笑點頭,“我等你回來。”
……
雲墨匆匆進宮,半路上忽然想起什麼,臉色微變,身影一閃便從轎子中飛了出去,目標是別院。
在雲墨前腳剛走,瑤羅和曼書就到了。
“宮主。”
鳳君華將孩子放下來,忽然神情一凜。
“出來。”
曼書瑤羅面色一變。
嗖嗖嗖,屋內多了無數黑衣人。
……
砰——
大門被踢開,雲墨沉着臉將整個屋子掃視一圈。
被褥是亂的,桌椅板凳卻沒有打翻,依舊是他走時的模樣,鳳君華卻不見了,孩子也不見了。
桌子上杯盞壓着一張紙,上面只寫了三個字。
“別找我。”
他閉了閉眼,神態疲憊的坐在軟榻上。
雲裔和鳳含鶯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番場景。
雲墨沒擡頭,也沒睜眼睛,只是漠然道:“她是自己離開的。”
他走的時候將暗衛全都調來保護她,離恨宮的人也來了大半,若她有心,即便是剛生產完身體虛弱,也斷然不可能就這麼一小會兒就被人帶走。
他走的時候她看着他的眼神那般不捨有那般哀傷,他早該想到的。
如今她清醒了過來,卻依舊有這幾個月的記憶。她體內有他的回無之力,他體內有她的往生之力,她如何感應不到他已經替她吸了夢相思?她如何記不得,多少次在她發瘋發狂對他動手的時候,他默默嚥下的血?
她知道他身中夢相思,越是靠近她便越是痛苦。所以她替他做了選擇,無聲無息的離開,只爲了讓他少受些折磨。
脣邊一抹流瀉一抹苦澀。
夢相思,相思爲毒。就算見不到她,仍舊會想念,仍舊會動情,她以爲她離開他體內的夢相思就不會發作了麼?
青鸞,你真狠。
雲裔靜靜的看着他,“她好了?”
雲墨只是嗯了聲,便不再說話。
鳳含鶯蹙着眉頭,原本還因鳳君華恢復正常而微微鬆了口氣,隨即又想到什麼,急道:“她去了哪兒?”
雲墨睜開眼睛,眼底一望無際的黑色。他忽然站起來,飄身而出。
雲裔在身後大喊,“你要去哪兒?”
“陽州。”
慕容於文戰死,易水雲一個人受不住陽州。
雲裔看着他離開的背影,眯了眯眼。
“雲裔,我姐是不是被明月殤給抓走了?”
這個時候,最有可能且有這個能力從雲墨手中把人帶走的,也只有明月殤了。
雲裔沉默着,他知道雲墨爲鳳君華吸了夢相思,鳳君華清醒過後定然也知道。這個時候她離開,其用意不言而喻。
“走吧,我們去龍城。”
雖然龍城那邊沒有戰事,但明月殤既然已經出手,他們就得做好防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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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麗的宮室,帷幔飄蕩出淺淺的幽香,紫金香爐裡沉香繚繞,一室寂靜。
鳳君華坐在軟榻上,剛將女兒哄睡着。
丫鬟都靜默垂首在門口,不敢打擾。
外面有細微的腳步聲響起,她知道是誰,沒回頭。
錦袍玉帶,步履輕緩,面容俊美溫和,除了明月殤,還能有誰?
“緋兒。”
他聲音溫柔,眼底脈脈含情。
鳳君華依舊沒回頭,“我女兒的小名,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叫的。”
明月殤一頓,粉色紗幔漂浮,遮蓋了他眼中複雜的情緒。
他慢慢走過去,“你還是恨我麼?”
鳳君華冷笑回頭,眼神裡終於崩裂着刻骨的仇恨。
“你殺了我義父,難道我還應該感激你不成?”
明月殤蹙眉,急急解釋:“緋兒,你聽我說,事情不是這樣的。那天…”
“夠了!”
鳳君華轉過臉,“我不想聽理由,我只知道,結果是,你殺了我義父,傷了小風。”
明月殤呼吸一滯,面露苦澀。
“從前你恨我是因爲你娘,如今是你的義父和你弟弟。好像這天下任何人都可以讓你恨我,都可以讓你在乎。唯獨我,你從來不放在眼裡。”
鳳君華不回答,她是從未將他放在眼裡,更不可能將他放在心上。
明月殤找了個地方坐下來,臉上沒有在朝堂上的威嚴和人前的溫和從容,眼底深處寫滿了寂寞憂傷。
“既然那麼恨我,爲什麼還要來我身邊?”
鳳君華不說話,腦海裡劃過另一張臉,心口頓時一痛。
他替她吸了夢相思,身中劇毒隨時會發作,她怎能再留在他身邊?她會害死他的。
明月殤看着她,努力要從她臉上找出絲毫表情。她眼中隱藏的情緒太深,深到無人窺視,撥開雲霧看見的,是她對另一個人的思念。
他苦笑,“如今你便是連和我說話都嫌煩了麼?”
鳳君華還是不理他。
明月殤抿着脣,忽然道:“夢相思,無解。”
鳳君華一震,回頭冷冷的看着他,眼底深處有着濃濃的憤怒和痛楚。
她痛了,是否就會記住他?
“你想要聖靈泉泉水,對嗎?”
南陵皇宮內有一池聖泉,可解天下奇毒。然而這聖泉並非任何人都可得的,唯有帝后才能飲用,否則是會遭天罰的。
鳳君華一頓,依舊冷冷的看着他。
明月殤能猜測出她的目的,她一點都不奇怪,她之所以心甘情願跟他來南陵,便是爲雲墨取解藥。她知道聖靈泉的泉水尋常人不可得,那個地方非但機關重重且高手衆多。而且還設有結界,除非南陵歷代帝后,任何人一旦靠近就會暫時失去功力。所以即便有再高強的武功,進入了那地方也會變成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接下來的那些機關高手,又該如何渡過?
聖靈泉的泉水能解天下奇毒,她不知道是否能解夢相思。但她想要試一試,儘管那希望十分渺茫。
明月殤微笑,“我可以將聖靈泉泉水給你。”
鳳君華冷着一張臉,“條件!”
聖靈泉不能硬闖,而且如果不是帝后所得,她即便僥倖得到聖靈泉泉水,也會變成普通清水,毫無用處。
明月殤嘴角笑意微微而深邃,“緋兒,我想要什麼,你很清楚,不是麼?”
他在笑,眼神裡卻寫滿了寂寞悲哀。
“你知道的,聖靈泉泉水只有帝后才能得。你要聖靈泉泉水,必須…”
“不可能。”
鳳君華想也沒想的拒絕,嘴角噙起冷冷的嘲諷。
“明月殤,你不是忘記你已經有皇后了吧?”
明月殤眸光微亮,笑得越發溫柔。
“若你不喜歡,我可以廢了她。”
廢后這麼大的事,在他口中卻如此雲淡風輕的說出來,彷彿是在說今日的天氣不錯。
鳳君華眯了眯眼,冷淡而嘲諷的看着他。
“明月殤,知道我爲什麼看不起你麼?”
明月殤看着她,她眼底諷刺越發濃厚。
“你永遠都是這樣,可以爲了你所謂的不得已所謂的苦衷任意傷害任何人。等到那個人對你毫無價值了,或者你尋到比那個人更值得你想要的,就會毫不猶豫的拋棄。”她譏嘲而不屑道:“你和你父皇一樣,永遠都只會以自我爲中心,永遠都不會顧及他人的感受。”
明月殤呼吸微滯,眸底翻涌着複雜而悲憤的情緒,最後終究化爲無聲的嘆息。
“緋兒,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罷。或許在你眼裡我一文不值自私自利,但我只能告訴你。無論我對其他人做了什麼,是利用也好棋子也罷,但從始至終,我都沒有想過要利用你或者傷害你。當初娶肖含芳是因母后病危之願,我無可奈何。你說得對,她的確是我不得已的苦衷,她的存在在我眼裡太過廉價。但你不同,你在我眼裡,永遠都是無價之寶。”
他看着她,眸光裡深情滿溢,絲絲縷縷的纏繞着她。
“緋兒,安心留在我身邊好不好?雲墨能給你的,我也可以給你。我會永遠只對你一個人好,包括你的孩子,我也會視如親生。”
他語氣誠摯而溫柔,沒有絲毫摻假。
若換了其他女子聽見這番話,只怕早就感動得一塌糊塗恨不能以身相許吧?
鳳君華卻只覺得噁心。
她移開目光,連看他一眼都覺得多餘。有些人臉皮厚的程度,永遠超乎她的底線。
明月殤見她不說話,眼神微暗。半晌,他起身。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鳳君華還是沒回頭,目光溫柔而專注的看着自己的孩子。想着雲墨發現她走了,會如何?他那麼聰明,豈會不知道她的苦心?但知道是一回事,只怕不會原諒她吧。
苦笑一聲。
她從來也只會在他面前任性,不過也就是仗着他寵她而已。
任性也罷,只要能救他,短暫的分離算什麼?
他走的時候她說會等他回來,到頭來卻不辭而別,讓他空等。
這麼多年,她從未在南陵皇宮真正呆過一天。
從前她討厭這個地方,討厭這裡的所有人,自然不願意留在這裡。後來她失蹤,十二年以後回來報仇。
彼時南陵何等繁華華麗?
短短四年,往日喧譁早已隨風而散。
先帝的妃子下葬的下葬,遣送的遣送,成年的公主也差不多都出嫁了。偌大後宮,也唯有那鳳鑾宮中一人而已。
人人都道肖含芳多麼榮華尊貴,帝王三千寵愛未有人分擔。
也只有她自己知道獨守空閨的苦果。
留芳閣。
肖含芳雙手錘疊於小腹處,擡頭看着門匾,嘴角微微揚起幾分諷刺與自嘲。
你金屋藏嬌,將她當做寶貝一樣的供着,她卻未必將你放在心上。
眼睫垂下,隱匿的眼中情緒,擡頭時面容又是一臉從容威嚴,對跟着身後的一大羣宮人道:“你們都在這兒等着。”
“是。”
她擡步準備走進去,侍衛立即阻攔。
“娘娘,陛下吩咐過,閒雜等人不可入內。”
肖含芳眉頭一挑,不怒自威。
“放肆,本宮是閒雜等人麼?敢阻攔本宮,你們有幾個腦袋夠砍?都退下。”
侍衛不動,“我等只是奉命行事,請娘娘不要爲難屬下。”
肖含芳美眸含怒,“你——”
“讓她進來。”
裡面忽然響起清淡而漠然的嗓音。
侍衛一怔,猶豫道:“慕容姑娘…”
“讓她進來,出了事兒我擔着。”
鳳君華討厭有人稱呼她爲慕容姑娘,她現在是有夫之婦,是東越的太子妃,還是大安的女帝,什麼姑娘?明月殤分明就是想要將她幽禁在此成爲他一個人的所有物。
“…是。”侍衛掙扎了半天,想起陛下對裡頭這位的看重,終究是點頭,放肖含芳進去了。
肖含芳胸中積壓着怒氣,她堂堂一個皇后,居然還不如一個別國的女人說話管用。隨後想起今日來的目的,生生將心底那股子陰鬱壓了下去,帶着自己的貼身婢女若蘭走了進去。
這宮殿她從沒來過,原本以爲十分奢華美輪美奐,但走進去才發現,這宮殿哪裡有半分奢華糜爛富麗堂皇?連她的鳳鑾宮都比不上。不過勝在清雅精緻,令人一走進去便覺得毫無拘束,悠閒而清淨。
看來他對這個女人還真是用心。
肖含芳按壓住心中翻涌的情緒,穿過重重簾幕,帷幔低垂,隱約看見一個紅衣女子坐在榻上,低着頭,髮絲傾瀉而下,在那天華碧上灑落斑駁的光暈。
晨光透過窗紗照進來,她靜謐的容顏絕美而安詳,有一種深邃的美。
肖含芳腳步一頓,她不是第一次見鳳君華。四年前姜太后生辰之時,她見過這個女人的風華絕代,知道這天底下再也找不出比這女子更甚的容顏。
那年她穿着流雲鍛,滿殿嬌媚,不低她一分芳華。
今日,她又穿着天華碧,依舊那般美得讓人睜不開眼睛。
肖含芳有些恍惚。
這個女子,當真有讓男人瘋狂的資本。
“既然來了,何必站在門口?”
鳳君華知道肖含芳會忍不住來一探究竟。作爲一個女人,自己丈夫的心卻永遠在其他女人身上,誰能忍受?
肖含芳收斂心神,漫步走了過去,面上卻帶着微微笑意。
“本宮是該稱呼你一聲,雲太子妃呢,還是大安女帝?”
雲墨當年爲她傾城,沐輕寒又爲她傾國。
傾國傾城,大抵全天下也只有這個女人能真正當得起這四個字吧。
鳳君華擡頭看了她一眼,嘴角淡淡上揚。
女人的嫉妒,果然永遠無法掩飾。
明月殤將她帶回來,其中意味不言而喻。肖含芳若是聰明,就該裝聾作啞,或許明月殤還不會厭惡她。
只是陷入情愛之中的女人,向來是沒有理智可言的。
鳳君華要的就是她失去理智,她嫉妒纔好,她嫉妒,朝中百官纔會有微詞,明月殤纔有所顧忌。
“都可以。”
肖含芳優雅的坐下來,臉上笑意不變。她看着鳳君華,目光落在她旁邊的搖籃上,那孩子已經睡着,不足巴掌大小的臉蛋上盡是安詳。
忽然心中有些羨慕。
作爲一個女人,自然是希望能和自己心愛的男人有一個共同的孩子。
只是,她沒有這個機會。同時心中一直隱忍蔓延的嫉妒憤怒也如洪水爆發。
這個女人明明已經是有夫之婦,明明已經和其他男人孕育了子嗣,卻偏偏還勾引得她的丈夫神魂顛倒不惜做下奪他人之妻的荒唐事。
心中交織的複雜情感將她緊緊纏繞,她深吸一口氣,開門見山道:“我能幫你出宮。”
鳳君華淡淡看她一眼,“誰說我要出宮?”
肖含芳面色微變,眼神帶了幾分犀利。
“陛下任性,適才擄劫了太子妃。本宮和陛下是夫妻,夫妻本爲一體。陛下犯了錯,本宮這個做妻子的替他改過,太子妃不是氣量狹小之人,想必不會責怪陛下。”
這話說得還真是好聽。
口中尊稱她爲太子妃而不是大安女帝,不過就是提醒她自己是有夫之婦,不要在這裡鳩佔鵲巢罷了。
肖含芳還是不夠聰明,要是換了其他人,應該趁着這個時候拿她要挾雲墨要挾大安纔是。畢竟她如今算是身兼兩國。
可肖含芳到底只是個女人,所思所想都只有自己的丈夫,自己的愛情。
“皇后娘娘太過高看本宮了,本宮一向小氣得很。”
肖含芳一拳大到棉花上,想撒氣都沒地方,耐性也耗光了,沉着臉道:“你到底想要如何?”
如此沉不住氣,如何做六宮之主?
鳳君華想起明月殤的母親柳皇后,那個女人可比肖含芳聰明多了,不吃醋不嫉妒,寬容良善,將後宮打理得井井有條。所以即便她一生都得不到自己丈夫的心,卻依舊能得到他的信任尊敬,是以即便他宮妃再多,柳皇后的位置依舊穩固不倒。
肖含芳好歹也是大家閨秀,貴族門閥的女子,她可不相信有什麼單純之輩。
而且如肖含芳這般身份的女子,大抵從小就是按照宮妃來培訓的,哪裡是尋常女子那般小家子氣不懂得大局?
不過就是太在意那個男人了而已。
“這話你應該去問你口中的陛下,不是本宮要如何,是他想要如何。”
肖含芳氣結,“太子妃武功高強手眼通天,如果你想離開,又豈會被困於此?”
鳳君華面無表情,“皇后娘娘太不瞭解你的丈夫了,你以爲你今日來這裡他當真不知曉?早在你踏入這個寢殿開始,他就已經得到了消息。這個地方目前應該算是禁地吧?就算你貴爲皇后,大抵也是沒進來過的。本宮猜測,你以前定然也想要踏足這裡一探究竟,最後以失敗告終。那麼,你憑什麼以爲他今天要放你進來?”
肖含芳面色漸漸白了,眼底升起幾分驚怒。
“你…”
鳳君華不再看她,“進宮之前,你父母沒有教你該如何做一個皇后麼?”
“…”
“不要攛掇君心,安守本分,至少在你沒把握讓那個男人將你放在心裡之前,不要挑戰他的底線。”
鳳君華聲音冷而幽靜,淡淡道:“還是你真以爲仗着有家族撐腰,就能永保地位不衰?”她勾脣冷笑,“如今天下戰爭四起,朝廷需要的是武將,你父親是元老大臣不錯,不過也只是區區一個文臣罷了。在戰火紛飛的年代,文臣永遠沒有武將的價值高。而且還是一個只懂得之乎者也的迂腐之輩。”
肖含芳再也控制不住怒火噴涌,“你休要猖狂辱我父親。”
“你如此愚蠢,纔是辜負了你父親將你送進宮的一番深意,辱他的人是你不是本宮。”鳳君華淡淡回頭,眼神憐憫的看着她。
肖含芳是個美人,眉如翠羽眼如秋水,只是嫁入帝王家,又對明月殤一心癡戀,做不到心如止水。即便沒有她,只怕這皇后之位肖含芳也做不長久。
肖含芳到底是閨閣裡的千金小姐,嫁給明月殤又是太子妃,如今更是貴爲皇后,除了明月殤這幾年冷落她。從小到大她幾乎沒受過什麼委屈,今日被鳳君華如此羞辱,她憤怒之餘又有些心酸委屈。
她死死的瞪着鳳君華,好半晌才深吸一口氣,冷笑道:“你說本宮不會做一個皇后,你又何嘗是一個合格的太子妃?身爲有夫之婦,卻呆在除了夫君以外的其他男人身邊,你…”
眼前一陣風閃過,下一刻,鳳君華已經掐住了她的脖子來到搖籃前,而她的婢女若蘭被點了穴道僵立在原地。
肖含芳驚恐的看着這個如今挾持着她性命的女人,她根本沒看見她是怎麼動作的,自己的脖子就已經被她狠狠掐住。她神情依舊散漫而冷冽,眼神平靜而森寒。
“女人不夠聰明也就罷了,千萬不要自作聰明。”
“你…”
肖含芳強壓住內心的害怕,色厲內荏道:“你要幹什麼?本宮是南陵的皇后,你若敢傷本宮分毫,陛下不會放過你的。”
鳳君華嗤笑一聲,眼底嘲弄更甚。
肖含芳立即臉色通紅,不知道是被掐的還是因爲羞惱的。明月殤從未將她放在心上,又哪裡會爲了她出頭?她的夫君心心念唸的是眼前這個掣肘她性命的女子,她卻在這個女人面前說這種話,不是將自己送到別人面前讓人笑話麼?
“放心,本宮不會殺你。”
鳳君華淡淡道:“不過是需要你幫本宮一個忙而已。”
肖含芳抓着她掐住自己脖子的手,臉色因呼吸不順暢而漲紅。
“你休息利用本宮。”
鳳君華懶得跟她廢話,“趁你現在還是皇后,正好可以幫本宮做一件事。等哪日明月殤廢了你,你連被本宮利用的資格都沒有。”
“你——”
鳳君華已經不想和她說話,點了她的穴道,彎腰將自己的孩子抱在懷裡。
“跟我去聖靈泉。”
肖含芳眸光驚異,隨即嗤笑,眼神明明白白寫着拒絕。
情敵見面分外眼紅,她不知道鳳君華要聖靈泉泉水做什麼。但只要是對方想喲啊的,她都不想給。
更何況,她如何願意在鳳君華面前承認。她雖然表面上是南陵的皇后,明月殤卻根本不將她當做妻子。至今爲止,甚至連後宮封印都未曾在她手中。她這個皇后,不過是有名無實而已。
“由不得你不答應。”
鳳君華手指紅光溢出,纏繞着她的腰,大搖大擺的走了出去。
明月殤站在門前,背對着她負手而立。他身前不遠處,是黑壓壓的侍衛,個個手持弓箭對準了她和肖含芳。
肖含芳一看見她,立即眼眶通紅。
“陛下…救臣妾…”
鳳君華神容淡定,“如果你不想你的皇后死,就讓他們退下。”
五千弓箭手蓄勢待發,便是高手也很難逃出去。更何況她如今功力還未完全恢復,還要保護自己的女兒。明月殤武功在她之上,她想要逃出去,難之又難。
明月殤終於回頭,目光冷凌的掃過肖含芳的臉,淡淡道:“你似乎忘記了朕說過的話。”
他聲音陡然一沉,“任何人不得踏入留芳閣,違者,殺!”
剎那五千弓箭手齊齊對準肖含芳,箭尖冰冷而凌厲,帶着騰騰殺氣。
肖含芳臉色悠然慘白如雪,失聲叫道:“陛下——”
明月殤無動於衷,而後看向鳳君華,眼神溫柔。
“緋兒,你鬧夠了,回去休息吧。這個女人惹你不高興,我幫你除去就好,用不着你親自動手。”
肖含芳眼中淚水溢出,幾乎是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的丈夫。她如今性命被人握於手中,他卻對她冷眼相待,將溫柔全都給了那個兇手。
她好恨!
鳳君華冷着一張臉,眼中滿是鄙夷。
“明月殤,你若今日救他,本宮還高看你幾分。如今…”她手指微微一緊,淡淡道:“既然你不喜歡她,正好我幫你將她解決了,省得你還要廢后。”
“鳳君華——”
肖含芳怒極。
鳳君華卻忽然湊近她耳邊,輕聲道:“就在幾天前,你面前的這個男人還對本宮說,要廢了你,改立本宮爲後。”
肖含芳驟然失色,渾身都在顫抖。
“陛下,你…”
鳳君華眸光呈現一絲妖冶的光,帶着幾分魅惑道:“本宮要是你,就不會再留戀這樣的男人。他讓你如此痛苦,你爲何還要讓他好過?你說得對,本宮是有夫之婦,怎能再嫁他人?你若是恨這個男人,不如配合本宮,本宮幫你報仇。你若是不想失去他,正好本宮做完了自己的事也可安心離開。如何?”
肖含芳心神俱裂,卻忍不住去思索鳳君華的話。
她恨明月殤對她如此狠心,卻也不想失去他。
其實她心底明白,以雲墨對鳳君華的癡戀執着,定然是不會允許她被其他男人所奪。也就是說,鳳君華對她根本就沒有威脅。反倒是她身前這個男人,想盡方法的要廢了她,改立他人爲後。
她如何能允許?
肖家丟不起這個臉,她也輸不起這個人。
左右權衡,她終是咬牙點頭。
“好。”
兩人的對話自是瞞不過明月殤。他依舊負手站着,面色溫和儒雅,帶幾分笑意。
“緋兒,你又調皮了。”他似無奈的搖搖頭,眼神卻是寵溺的。“你想要什麼,直接和我說就是,何必要借他人之手?”
鳳君華冷笑,“明月殤,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今日將本宮擄劫來此,想必天下皆知了吧。如今前線還在打仗,你卻幽禁他人之妻。堂堂一國之君,卻做下如此背德倫常之事,你不怕你的皇位坐不穩麼?”
明月殤卻毫不在意,溫情款款道:“有你在,我還要江山做什麼?”
鳳君華臉色一沉,肖含芳已經滿面淚水。
“陛下…”
明月殤上前一步,鳳君華立即挾持肖含芳退後,厲聲道:“別過來,否者本宮就殺了她。”
明月殤面色不變,“我剛剛已經說過了,如果她讓你不開心,你儘可殺便是。如果你嫌麻煩,我替你動手也可以。”
“住手。”
鳳君華忽然凌厲怒喝,制止了明月殤的殺招。
如今整個南陵就只有明月殤和肖含芳可以助她得到聖靈泉泉水,肖含芳還不能死。
明月殤一頓,又笑得輕柔。
“好,你說住手便住手,我總是尊重你的意見的。”
鳳君華一口氣憋在胸口出不來,死死的瞪着明月殤。
留芳閣外氣氛沉凝嚴肅,雙方僵持不下。
這時候,有侍衛急急而來。
“陛下,八百里急報——”
“講。”
明月殤頭也不回。
“東越太子抵達陽州,淮城已破,如今碧城告急,金凰女帝求助陛下,希望陛下派兵相助。”
鳳君華眼中微動,手指下意識的顫抖。
他果然去了淮城。
他親自動手,是想要一寸寸踏過金凰的江山,打到南陵麼?
征服了天下領域,她便再也無處藏身,是嗎?
是的,雲墨就是要將整個天下都握在手中。這樣,她就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她不讓他去找她,他便應她所求。但他不會坐着等她回來,他要她乖乖回到他身邊,再也別想逃走。
他永遠那樣霸道又那樣情深。
從一開始他就已經給她布了一張溫柔的大網,她早已逃不出自己的心。
鳳君華閉了閉眼,苦澀和甜蜜交織在脣內,一點點的吞下腹中。
明月殤站着不動,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鳳君華,自然沒逃過她眼底隱隱閃爍的清光。
他背在身後的手指一根根收緊,又慢慢鬆開,如此反覆幾次,才輕笑出聲。
“遠水救不了近火,再說,他有五十萬大軍…”
“你說什麼?”
鳳君華忽然擡頭,目光凌厲而森寒。慕容於文手中原本只有十五萬兵馬,再加上一路打至金凰收編的兵馬以及隨後朝廷增加的援軍,加起來也不過三十多萬,哪裡來的五十萬?
明月殤一頓,隨後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
“你不知道麼?我以爲他如此重視你,應該對你毫無隱瞞纔是。”他又笑了,眼神裡卻淡淡嘲諷。
“他對你的情深意重,也不過如此。”
他說罷轉身,一揮手五千弓箭手齊齊退下。
他站在玉階上,夕陽的餘暉打下來,遠處宮闈碧瓦上透着光,他的身形在偌大皇宮中略顯寂寞蕭條。
“你若高興,這宮裡任何人你都可以殺,任何地方你也可以去,我不會限制你的自由。”
“明月殤,你把話說清楚…”
鳳君華心中謎團似密密麻麻的線,找不到線頭拆解。
明月殤這次卻沒有停下來,毫不猶豫的離去。宮宇廊柱斜擦過他的衣襬,地上淺淺影子孤獨而淒涼。
這世上愛你的人很多,但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真正可以爲了你可以拋棄一切的人,只有我。
我已經一無所有,不能再失去你。
所以,別恨我。
我這一生身不由己,到了最後,只是希望能在有限的時間,把你留在我身邊而已。
他閉了閉眼,腦海裡跳躍出二十多年前那個紅衣女孩兒的模樣。
彼時她天真無邪嬌蠻無狀,比起這深宮爾虞我詐,卻是幾多人生滋味,喧囂而溫暖。
只是當年那個會哭會笑會鬧會闖禍會囂張會拿劍指着她的小女孩兒,已經被他弄丟了。
雖然,她從未屬於他。
……
鳳君華緊死死的抿着脣,盯着他離去的方向。半晌,手指一鬆,解開肖含芳的穴道,掉頭走進了寢殿。
“滾!”
肖含芳一手扶着硃紅廊柱一手拍着胸口努力咳嗽,若蘭急匆匆的跑出來。
“娘娘,您沒事吧?”
肖含芳搖搖頭,想說話,擡頭卻發現周圍一個人都沒有。
這偌大皇宮,巍峨富貴,卻是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如此寂寞單調?她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身邊甚至連一個保護的人都沒有?連有性命之危的時候,都沒有人相救?
這一刻,她茫然了,甚至懷疑自己當年進宮到底對不對?
向來最是無情帝王家。
她忽然覺得冷,渾身從頭冷到腳。
若蘭發現了她的異樣,關心的詢問。
“娘娘,您怎麼了?是不是剛纔那妖女傷了你?”
肖含芳連忙捂住她的脣,這周圍全都是暗衛,若是聽到了若蘭這番話,性命不保。她從沒有一刻如此時這般明白自己的處境,皇宮那麼大,能和她相依爲命的,卻只有一個丫鬟而已。
心裡涌現無盡的悲涼。
“我沒事,只是受了驚而已,走吧,我們回去。”
若蘭覺得自家主子好像突然間就變得有些不一樣了,不過她也沒多想,只是乖順的點點頭。
“好,奴婢扶您回去。”
肖含芳努力保持着一個皇后該有的端莊和高貴,儘管她此刻臉色發白神態微有狼狽。肖家的女兒,從來不應該是軟弱之輩。
……
淮城。
雲墨站在城樓上,對城中蕭條血腥視若無睹,目光只淡淡的看向某個方向,渾身散發着生人勿近的冷意。
易水雲遠遠的看着,無奈的嘆息一聲。
前日雲墨抵達淮城,未曾休息半刻,立即下令攻城,由他親自領兵,士氣大增。
他從未見過戰場上殺敵的雲墨,他向來只做主將,向來只對有資格成爲他對手的人動手。這一次他卻一改往常作風,親臨戰場,殺敵數千。
他從未見過有人在戰場上可以如此冷酷殘忍。
從頭到尾雲墨臉上壓根沒有絲毫表情,出手毫不猶豫,那些金凰的女兵一大片大片的靠近,最後全都變成了斷肢殘腿。
凰靜芙和他交手,他也沒將凰靜芙當回事,重創之。
不過半日,就攻下了之前一月遲遲未曾攻破的淮城。
雲墨通常有別於往日作風,就一定是與鳳君華有關。
易水雲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走上去。
“殿下。”
雲墨沒回頭,只是淡淡道:“吩咐下去,晚上進攻碧城。”
易水雲一怔,他已經轉身走了進去。
……
看着空寂的屋子,身邊再也沒有她的陪伴,儘管如今快到入夏時節,他卻依舊覺得空氣冷如冰雪。
心口處傳來一陣陣的絞痛讓他終於忍不住一隻手撐在桌沿上,嘴角一絲鮮血溢了出來,與他蒼白的臉色形成鮮明的對比。
他隨意的擦拭,指尖一抹鮮紅觸目驚心,像極了她一年四季也不會換下的紅衣。
青鸞,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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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更新七八個月,也差不多快完結了,頂多在下個月初。番外應該還有幾萬字,麼麼噠。另外,新文已經上傳開篇,喜歡的親們可以去看看。
《重生侯門之嫡妃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