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月眉霎時臉色慘白如雪,一雙美眸含着雨露看着雲墨,閃爍着粼粼波光。哀怨,又悽豔。不只因他那般淡漠又無情的指責,更是因爲他口中‘孟姑娘’三個字而心痛。
一個稱呼,便已經將那親情血緣關係徹底割裂,只剩下尊卑的疏離和冷漠。
“表哥…”
東越第一美人,不但人美,且才氣縱橫。民間流傳着這樣一首詩:東家有孟女,月照朱顏色,秋水淡如眉,回眸動京華。
形容的,便是孟月眉。
若是讓那些聞名而仰慕的姣姣少年郎見到如此美人這般委屈含淚的模樣,定然恨不得揉進骨子裡好生安慰一番。
於雲墨而言,卻激不起眸光半分波動。
樑王皺了皺眉,神色頗有幾分不滿。
“殿下,月眉也是關心您…”
“樑王今日進宮不是談公事麼?”雲墨淡淡打斷他的話,神色淡漠而森涼。便似那皎月之輝光,偏生又灑下陰雲的暗影,美,且危險。
樑王微微一滯,想起這個侄兒清貴背後的狠絕毒辣,便心尖微顫。月眉自幼就常入宮陪伴皇后,衆所周知乃是內定的太子妃。然而這麼多年過去了,雲墨一直對女兒冷冷淡淡的,似那清涼湖水,任你萬般垂柳溫柔絲絛,也吹不起半點漣漪。
他心智堅韌心胸開闊,手段殘忍而城府極深,又懂得收攏民心激勇將士,看似溫和卻又毫不近人情。這樣的少年,日後必定是天下霸主。女兒嫁給他,便是日後的皇后,孟家乃天下第一大家,榮耀門楣,世代富貴不在話下。
“自然是爲公事。但——”樑王話音忽然一轉,“也是爲家事。月眉乃殿下的表妹,與殿下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情意深重,聽聞殿下獵場險些遇刺,關心詢問也是人之常情。”
這話說得隱晦,不過言外之意卻很明確。
家事?
雲墨姓雲,她孟月眉姓孟,哪門子的一家人?又刻意提起青梅竹馬之情,這不明白說反正孟月眉日後就是他雲墨的妻。既然是夫妻,哪裡分你我?
孟月眉白皙的臉蛋立即暈染兩抹胭脂紅暈,眼波如水含羞帶怯,便如那桃花染上春色,絕色傾城。
雲皇眼神沉寂着,沒有說話。皇后目光似幾不可查的動了動,低低嘆息了一聲。
“法理不外乎人情。”她道:“月眉今日之言雖有不妥,好歹也沒犯什麼大過,墨兒大可不必如此計較。”
孟月眉臉色又白了白。皇后這話雖然是在替她說情,可卻承認她今日言行不當,便是過錯。這些年來她自由出入皇宮,又因是皇后的侄女爺爺又是開國功臣,有時候便是干涉些不大不小的政務,皇后也不會說什麼。今日卻——
她緊緊拽着手中絲帕,貝齒幾乎咬破了嫣紅的脣。難道姑姑已經不再幫她了嗎?
雲皇也微微有些詫異,看向皇后的眼神柔情中又帶幾分歉疚。
雲墨倒是眼中含了幾分笑意,“母后說得自然是對的。”他斂下目光,又淡淡道:“不過此乃國事,不可兒戲。孟姑娘到底是逾越了,雖不得重罰,但小懲大誡還是必須的。”
孟月眉睜大了眼睛,身子開始瑟瑟發抖。
樑王臉色黑沉,“殿下——”
雲墨端起茶杯,頭也不擡的說道:“樑王一門忠烈,父皇母后一直愛重之,就連孟姑娘也得以時常入宮。想必是這些年母后太過寬宥孟姑娘了,以至於有些驕縱不知禮數違了國家律例。今日只是言行有失,算不得大過,卻也不能罔顧國之律例。這樣吧,孟姑娘日後就多多在家學習女工詩詞,謹記本分,莫要逾越干涉更多,以免讓朝中之人覺得樑王沒有教好女兒而污了清名。”
孟月眉臉色煞白如雪,這非但禁止她入宮之權,還要將她軟禁在家?
樑王原本想要反駁,但是聽到最後一句,生生閉上了嘴巴。孟家如今在朝中獨佔鰲頭,已經有很多人說孟家功高震主,多有不滿。如果這時候女兒再幹涉國家大事的事情傳出去,就是他孟家自負,不把皇權君威放在眼裡。
對於君王來說,乃是莫大的忌諱。
所以,他不能爲女兒求情。
他心中惱怒,這些年無論孟家做了什麼。雲墨睜隻眼閉隻眼,只要沒有觸怒他的底線,雲墨向來不會這麼咄咄逼人。如今將女兒軟禁在家,還怎麼入宮爲太子妃?
一番思索,他將目光落到了皇后身上,眼神似有深意。
皇后卻似乎沒有看到他求助的目光,而是對於雲墨的話很是贊同的點了點頭,道:“如今天下時局紛亂,我東越在各國之中根基最淺,陛下建國之初便以仁義理國,萬不可不分青紅皁白錯殺無辜。不過是一個柔弱女子罷了,放在太子眼皮子底下也好。如果真的有異心,這皇宮便讓她來得去不得。若真是無辜,太子治好了她的傷放她出宮便是。太子上承天恩,下擁百姓,天下百姓都應視如親子。若眼看自己子民重傷而不救助,反而雪上加霜任其自生自滅,難免落得個殘暴不仁的罵名,將來還怎麼鎮服百官,怎麼統御疆土?”
她語氣淡漠卻自有威嚴,本就是出身武將世家,年輕的時候又刀裡來火裡去,那麼多年深宮生涯,一國之母的威信還是有的。這番話一出口,便是樑王也不得不閉緊了嘴巴。
“皇后說得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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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皇今日第一次開口了,目光落在雲墨身上。
“那女子醒來後儘快查明她的身份,無論如何,私闖獵場仍舊犯了大忌。且先看她是什麼來歷,有無禍患,日後再做定奪。”
“是。”
雲墨低首應了聲。雲裔在一旁看着,心中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有些複雜。孟家勢大,但憑雲墨的城府手段,倒還不至於膽怯畏懼。只是這些年來礙於皇后,雲墨對孟家總是牽制平衡卻並沒有做得太過。如剛纔那般直接凌厲打擊,更是從未有過。若不是皇后開口,他真擔心雲墨真的會與孟家撕破臉皮。
樑王臉色十分不好看,孟月眉有心想要說什麼,但礙於方纔的教訓,只得咬緊脣瓣默默不語。
“對了。”
雲皇又看向順親王和雲裔,“朕聽說那女子還有同夥,如今在裔兒手中?”
“啊,是。”雲裔反應過來乾咳了一聲,低頭瞥了雲墨一眼,見他神色無波眼神沉寂,看不出任何表情。微微蹙了蹙眉,道:“那女子現在正在微臣家中,只是傷得太重,還沒醒過來。待醒過來以後,微臣定會嚴加審問。”
垂眸低首的雲墨眼神動了動,還沒醒?那女子可沒她傷得重。
雲皇點了點頭,“那就好,萬不可大意了。”
“是。”
雲裔瞥了眼雲墨,眼神一閃,露出幾分笑意來。
“我說,太子殿下,不然把你那個紅衣美人也交給我審得了。不然微臣擔心你這不近女色的性子遇上這麼個大美人,受不了誘惑啊。”
順親王眉毛一挑,斥道:“雲裔,不可胡說。”回頭又對雲皇和皇后抱拳道:“陛下,娘娘,小兒魯莽——”
“無妨。”
雲皇揮了揮手,眼神帶了幾分興味兒的看向雲墨。
“怎麼?難不成那女子還頗有姿色?”他雖然語氣看似淡漠,但眼神已經多了幾分暗沉。美人鄉英雄冢,若真的是一個別有用心的女人,仗着有幾分姿色來迷惑他的兒子,那麼無論這女子是何來歷,都必須除之。
樑王也看向雲墨,孟月眉剛纔受了打擊還沒回過神來,此刻聞言心中更是緊張。她是東越第一美人,自負容顏絕色世間少有人及。什麼樣的美人,居然能讓向來對女子不假以辭色甚至外界還有傳言有龍陽之好的表哥破例這般青睞?如果真的是那樣,這個女人便留不得。
微垂的美眸不經意劃過一絲與那柔弱面容極不相稱的殺氣。
雲墨看了雲裔一眼,雲裔瞥過眼,似乎不想面對他探究質問的眼神。無論如何,那個女人不能留在雲墨身邊。
“墨兒?”
皇后擡眼看着雲墨,她自己的兒子她自然是瞭解的。絕非是會被女色衝昏頭腦之人。他這樣做,定然是有自己的原因。
所有人都看着他,雲墨面色依舊平靜如水,眼神沉凝如淵,緩緩漾出圈圈漣漪。他突然笑了起來,很輕很淺的笑容,但卻讓殿內所有人都在同一時間睜大了眼睛。
皇后眼神更是震動,似乎想起了什麼久遠的回憶。感傷與欣喜並存,慶幸與憂心交錯糾纏,複雜得心中無言。
雲墨正準備說什麼,忽然衣袖動了動,火兒從袖口探出頭來,一雙碧色的眼睛打量着殿內所有人,而後落在坐着的孟月眉身上,似乎在認真的審視,而後很嫌棄的別開目光。四肢在空氣中揮舞,看起來似乎想表達什麼意思。
整個東越的人都知道他們的太子殿下身邊常年跟着一個寵物,乃千年難得一出的雪狐,靈性十足,可通人性。然而除非它的主人,旁人誰也猜測不到它的心思。
雲皇一直很是喜歡火兒,只是這雪狐向來除了雲墨不讓任何人接近,此刻看它舞動這四肢的樣子很是可愛,不由得就問:“它在說什麼?”
“火兒說…”
雲墨眼神淡漠又似帶着幾分情緒的看了眼孟月眉,以一種複述卻又似乎故意的語氣說道:“她比你美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