響亮的巴掌聲迴盪四周,空氣悠然靜寂了下來。
雲依捂着臉,神色似乎有幾分呆滯,更兼有三分不可置信以及淡淡不甘譏誚。
“你打我?”這一句很輕,而後聲音陡然提高。“你居然打我?”她似乎十分激動,淒厲的大喊:“二十年來,這是你第一次動手打我。
”
老順親王被她淒厲的聲音吼得手掌也顫了顫,目光有片刻的複雜,而後慢慢變得堅決。
“我不光打你,我還要殺了你。”
長劍劃過森冷的亮光,直直刺向雲依的咽喉,快狠絕,沒有半分餘地。
雲依悠然擡頭,目光比那劍更冷更森寒。
“父王,您當真要殺女兒?”
劍至她喉間只相差一寸,生生停了下來。
老順親王面無表情的看着她,“我沒你這樣叛國背家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女兒,東越也沒你這樣吃裡扒外十分不分的郡主。你一再的胡鬧
也就罷了,如今居然坐下這等喪心病狂之事,我豈能再容你?今日,我就要替雲家殺了你這個罪人,省得你日後再禍害他人。”
“我做什麼了?”
雲依一把抓住他的劍,溫熱的血從手心一滴滴滑落,滴答聲落在樹葉上,在這一方寂靜的空間裡,尤爲清晰,更像是某種暗示亦或者命運
的提醒。
老順親王手指一顫,臉色又冷了幾分。
雲依抓着那柄劍絲毫不鬆手,平時看着柔弱無骨的少女此時竟鋼骨嶙峋,力氣大得驚人。
“您說啊,我做了什麼喪心病狂的事讓您如此震怒拿劍指着我?”
她接連被雲墨打了兩掌,已然是重傷在身,嘴角的鮮血淒厲刺眼,然而她卻似乎感受不到痛。早在這三年裡,她已經品嚐過人生至痛。無
論是身體,還是心,早就已經麻木,這點傷,算什麼?
老順親王看着她一臉不知悔改的樣子,氣得渾身都在顫抖。
“你背叛父兄背叛家國助紂爲虐幾次三分對你長嫂下毒手,如今更是聯合他人迫害連還不到兩歲的亭兒都不放過,他可是你的親侄兒,你
也下得了手?你再任性再不懂事也該有個度,可你看看你這兩年都做了什麼?”
他握着劍的手在收緊,眼神裡寫滿了失望痛心以及深深的震怒。
“你私自離家出走,我替你去永昌侯府退了婚。你叛出家國,皇上太子一再包容你,你卻不知感激反而變本加厲。你瞧瞧你現在是什麼樣
子?這些年你學的禮儀都哪兒去了?你還記得你自己的身份嗎?你這樣做,對得起你孃的在天之靈麼?”
“你別跟我提我娘。”
一直沉默的雲依突然大喊了一聲,目光充血的看着他,隱約有着幾分恨意和責怨。
老順親王被她吼得一怔,卻見她悽然笑了,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諷刺。
“您不提我娘也就罷了,既然你說起我娘,那麼我倒要問問你。我娘她可是一個好妻子,她可曾做過半分對不起你的事?”
她的聲音很輕很淡,卻在字裡行間帶着殺伐之氣,濃濃的質問意味不言而喻。
老順親王陡然一震,蒼老的目光竟流露出淺淺的哀傷來,握着劍的手也似有些不穩。
“說不出來了麼?”
雲依又諷刺一笑,看了眼不遠處的鳳君華,眼底又爆發出濃烈的恨意。
“你若是不喜歡她就不要娶她,你娶了她,心裡卻又惦記着其他女人。你捫心自問,你對得起我娘麼?她何其無辜,憑什麼遭你如此對待
?難道在你眼裡,她就是個撐門面和給你繁衍後代的工具?”
雲依向來溫順,除了退婚一事,從未忤逆過老順親王,此刻她這般理直氣壯的質問除了讓老順親王感到震驚以外下意識的想要怒斥,然而
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想起自己的結髮妻子,不禁愧疚於心。如今再看女兒和妻子相似的眉眼,一時之間只覺得心中蒼涼悲默,竟不知道該怎
麼斥責她爲好。
“您說啊,您怎麼不說了?您是沙場戰神,您是東越唯一的親王,您是東越所有臣民敬仰的英雄。您一生爲國爲民,鞠躬盡瘁,對得起忠
孝天地,對得起您自己的良心。您是一個好王爺,一個好將軍。可你不是一個好丈夫,也不是一個好父親。”
老順親王腳下一個踉蹌,後退了兩步。
雲依卻死死的抓住那把劍,目光直直的看着他,似乎要看盡他心底去。
“我娘他好好的嫁給您,可您從未愛她護她珍惜她。是,自從她去世後您沒有再續絃也沒有納妾,旁人看來你有情有義。呵呵,我的好父
王,您的確重情重義。可惜,那不是對我娘。”
老順親王蠕動着脣瓣,終究是什麼話也沒說出來。
那邊,雲墨已經蹲下去查看明月澈的傷勢,聽到兩父女的對話,只是朝這邊看了一眼,目光隱約幾分嘆息。
雲依還在繼續控訴,“我娘死了,她給您留下一對子女,她對得起你,對得起你們雲家。可您呢,您又是怎麼對她和她的一雙兒女的?”
她說到這裡,聲音也忍不住有些沙啞,像是積鬱了多年的心結,此刻終於爆發。她再也無所顧忌,對着這個她從小又敬又愛的父親大聲的
指責質問。
“我出生沒多久你就遠去邊關,你關心過我麼?從我還是襁褓中的嬰兒一直到十幾歲,乃至今天,你關心過我多少?我生病的時候你在哪
兒?我每年生辰的時候你又在哪兒?我兒時對你的記憶只有一個模糊的印象,我今年二十歲了,你知道我最喜歡什麼最討厭什麼嗎?你不知道
,你什麼都不知道。”
雲依悲從中來,終於流下了眼淚。
“我不想再做個規規矩矩溫順的乖女兒,也不要做你們皇權政治下的犧牲品,我只想做我喜歡的事,我追求我想要的幸福,我有什麼錯?
你憑什麼來指責我?”
“你給我閉嘴。”
老順親王額頭突突跳個不停,剛纔被雲依佔盡先機一時的無言以對已經在她越發不可理喻的哭鬧中一點點消散,只留下更甚的失望和痛惡
。
“爲了一己私慾不擇手段,不惜殘害身邊疼你愛你之人,這就是你口中喜歡做的事?什麼叫做追求你想要的幸福?你是我東越唯一的郡主
,是世族門閥的閨秀典範,這種話也是能隨便說出口的嗎?你不知羞恥爲了一個對你不屑一顧的男人卻一再的傷害你身邊的人,這就是你口中
想要的幸福?”
他步步緊逼,聲音也越來越嚴厲。
“你說的對,我的確不算一個好父親。這些年來,我對你疏於教導,才致使你變成現在的模樣。我愧對你娘,我也愧對雲家列祖列宗。”
他閉了閉眼,面容一瞬間似蒼老不少。再睜開眼的時候,已經沒有半分波動,只剩下全然的冷漠。
“今日,我便替雲家殺了你這個不肖子孫。”
森冷的劍再次向前,忽有風聲襲來,輕輕彈開了他的劍。
“皇叔且慢。”
老順親王被那一擊擊得退後兩步,雲依突然站起來,縱身一躍就要離去。
雲墨手指一彈,指尖淡白色的光化成絲線,迅速靠近她,將還在半空中的她纏繞,捆緊。
重力不穩,雲依的身體直直向下栽倒。她情急之下抓住樹幹,努力的掙扎。
“放開我…”
雲墨手指勾了勾,咔嚓一聲,樹枝斷裂,雲依沒有了倚仗,直直摔在了地上。還未等暗衛涌過去,她忽然擡手一拍地面,地面震動,周圍
的人都受了影響,沒有在第一時間靠近。她卻猛然擡頭,渾身真氣爆開,光芒直衝雲霄。一聲驚呼慘烈的嘶喊過後,雲依消失在空中。
暗衛要追,雲墨卻揮了揮手。
老順親王上前兩步,看着空中飄飛的落葉,皺了皺眉。
“殿下?”
雲墨則是看着地上的一灘血,那是雲依剛纔消失的時候噴出來的。經脈逆轉原本就是練武之人大忌,只是她修煉邪功,又因沒有武功基礎,不
得不如此。日後不要輕易動十二分真氣便罷,一旦消耗過重原本就因練武受傷的經脈會雪上加霜。她方纔逃走時全力一擊,已然傷及自身。障
眼法,再加上隱身術,她才能這麼容易的逃走。
只是,單單如此還不夠。
他眸光深了深,看了老順親王一眼。
“她已經逃離東越,現在追也來不及了,何苦多此一舉?”
老順親王眯了眯眼,有些驚訝。
“她纔剛剛逃走,怎麼可能已經離開了東越?”
雲墨淡淡笑着,眼神卻有些溫涼。
“玉晶宮傾覆,洛水兮都命大的活了下來。這世上,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老順親王住了口。
“小澈澈…”
鳳含鶯低低的嗚咽聲此時尤爲突兀,老順親王下意識擡頭看過去,想起方纔若不是明月澈以身相護,如今倒在地上的,只怕就是鳳含鶯了。
雲墨已經擡步走過去,看着重傷奄奄一息的明月澈。剛纔他已經給明月澈探了脈,心脈俱損也就罷了,雲依那一掌用了十層功力,明月澈五臟
六脈已碎,全身經脈已斷,而且幾處大穴也被震破。別說藥石無救,便是此刻大羅神仙下凡,也無可奈何。
鳳含鶯滿面淚水,只是抱着明月澈,再也說不出話來。她現在已經絕望,剛纔雲墨說過的話還回蕩在耳邊。
他沒救了,因爲她,他沒救了…
明月澈嘴角還在流血,眼神卻十分清明。
“鶯…鶯鶯,別哭…”
鳳含鶯蠕動着脣瓣,手臂顫抖的抱着他,這個時候,她似乎除了流淚什麼都不會了。
“怎麼…怎麼那麼傻…”
鳳君華不忍的別過眼,身側雙手緊握,圍繞着淡淡的霧氣。
當初她無力救顏諾,如今,還要眼睜睜看着悲劇重演嗎?讓小鶯揹負一生的愧疚和自責?
不,不可以。
她心中隱隱下了一個決定,正準備走過去,雲墨卻拉住了她的手。
“青鸞。”
鳳君華渾身一僵,沒有回頭卻也知道此刻他的表情,定然是不贊同。
呵~
他是如此瞭解她,她隨便一個動作,隨便一句話,他都知道她想做什麼。何況他本來就是神醫,明月澈傷成這樣,唯一能救他的那萬分之一的
可能,只有…
“呵呵呵…”
被暗衛制住的顏如玉忽然輕輕笑了起來,眼神裡滿滿的嘲諷。她渾身*,武功被廢,全身都是傷,痛得連呼吸都要小心翼翼。如今她卻在笑
,也不顧此刻自己的狼狽和恥辱,笑得張揚而諷刺。
鳳君華眼神冷漠,“你笑什麼?”
雲墨眸光一閃,就要出手,顏如玉卻忽然輕聲道:“其實他並不是無藥可救的。”
正陷入悲痛欲絕的鳳含鶯渾身一震,雲墨一頓,眼神驟然冷冽下來,隨即慢慢平復,只冷淡的看着顏如玉。
“你說什麼?”
鳳含鶯猝然回頭,死死的瞪着顏如玉。
“你剛纔那句話什麼意思?”
顏如玉已經不小了,眼神裡卻滿是諷刺。
“我說,你懷中的男人,他並不是非死不可的。只要…”她說到這裡頓了頓,眼底劃過一絲詭異,別有深意的看向雲墨和鳳君華。
鳳含鶯此刻神經緊繃,也顧不得其他,紅着眼睛急怒道:“只是什麼?你快說啊——”她想衝過去質問顏如玉,明月澈卻又虛弱的生硬一聲,她
身子一僵,又將她往自己懷裡緊了緊。
“小澈澈,你支持住,你不會又是的,不會…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鳳君華在旁邊看着,面色一變再變。她看向顏如玉,眸光冷如刀鋒。
“怎麼,想殺人滅口?”
顏如玉卻絲毫不懼,嘴角勾起冷冷的嘲諷。
鳳含鶯察覺到不對勁兒,顏如玉好像意有所指,且挑撥意味甚濃。
想到這裡,她眼神立即冷了下來。
她怎麼能那麼大意?這個女人原本就不安好心,怎麼可能幫她救明月澈?
“別給我耍什麼心眼兒,否則我讓你生不如死。”想起亭兒身上的毒,她心裡的恨又多了幾分。“他死了,你也別想好過。”
顏如玉一點不把她的威脅放在眼裡,慢悠悠的說道:“你知道往生之力吧?”
鳳含鶯一震,下意識的看向鳳君華。
往生之力,鳳凰訣。
她想起三年多以前鳳君華恢復記憶那一晚,雲墨爲了幫助她渡過浴火劫險些被浴火燒得沒命,鳳君華便是用往生之力救了他。後來鳳君華因爲
和雲墨兄妹的誤會傷心離去,在白恆山遇到追殺,雲墨爲了救鳳君華險些喪命,鳳君華用了第二次往生之力。
往生之力,一生只能用三次。
還有最後一次。
鳳含鶯身體開始顫抖,眸光翻涌如無邊的黑夜。
往生之力四個字一出,所有人面色都是一變。雲墨下意識的握緊鳳君華的手,鳳君華則是很坦然的迎上鳳含鶯的目光。她現在終於明白洛水兮
和明月殤想做什麼了。抓雲亭只是個幌子,目的就是爲了引他們回來。在顏如玉被制服危險解除的時候,雲依猝不及防出現,對鳳含鶯出手。
他們時間算計得真好,若是今日鳳含鶯命在旦夕,她定然不惜全力相救。
往生之力她已經連續使用兩次,十年之內,萬不能用第三次,否則武功全廢終身癱瘓是小事,很有可能性命不保。
而若她不救小鶯,小鶯就會喪命,遠在邊關的雲裔必定心存罅隙。
人的理智有時候很薄弱,在超越一切的情感面前,尤其不堪一擊。
即便雲裔能夠理解她的苦衷,難免心裡還是會因爲悲痛欲絕而恨上她。
不,不是她。還有云墨,回無之力…
他修煉的功法,回無之力,與她的往生之力本屬同源,然而卻又有細微的區別。
回無之力使用第一次會降低五年功力,第二次便是雙倍的代價,而且同樣會傷及自身內腑受創。
此刻邊關戰事緊急,他們都身兼要職,若未戰先損及自身,將士們必定人心惶惶,若敵軍趁此機會攻克,便會勢如破竹。屆時,國之危矣。
這纔是洛水兮和明月殤的目的,要麼讓雲裔對他們心生不滿或許就此辭去王爵不再爲東越效力,他們自斷一臂不說,鳳君華還會因鳳含鶯之死
而耿耿於懷心結難舒,首先就敗了。要麼,他們兩人一人受損,另一人不可能見死不救,怎麼算都是吃虧。
真是好算計啊。
還不止如此。
今日躺在這裡的是明月澈,而且他還是爲救鳳含鶯才命在旦夕。如果她不救…
她看向顏如玉,眼神越來越冷,放在身側的手指緊握成拳,似乎要將顏如玉撕裂成碎片。
顏如玉笑得特別開心,好像這麼久以來她終於贏了一次,即便知曉此刻她快死了,但依舊笑得很得意。
“不止往生之力可以救他,還有回無之力。哦,也就是你的姐姐和姐夫,他們一個擁有往生之力,一個擁有回無之力。這種功法很特殊,救不
了壽終正寢的人,卻能救受外力所創但哪怕還有一口氣的人。呵呵…你瞧,他們明顯都知道,卻依舊冷眼旁觀…”
剩下的她沒有繼續說完,言外之意卻不言而喻。
雖然是挑撥,但卻是事實,十分殘酷的事實。
剛纔雲墨對她動了殺心也正是因爲如此,但轉念一想,鳳含鶯現在只是太過悲痛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而已。等冷靜下來以後自然也會想到這
一點。若他殺了顏如玉,反倒是有心虛的嫌疑,倒不如坦坦蕩蕩讓顏如玉說出來。他做事向來不喜歡拖拖拉拉,有些事情不是逃避就能解決問
題的。
老順親王卻是面色沉怒,“妖女,休要挑撥離間。”
他眉頭一皺,威嚴叢生,手中長劍直直刺向顏如玉。
顏如玉一點不害怕,甚至隱隱期待。老順親王殺了她,鳳含鶯更會心結難舒。
這個計策,就更完美了。
“皇叔。”
鳳君華卻阻止了老順親王。
“太子妃,您讓老臣殺了這妖女。”
老順親王滿面陰沉,眸光陰冷隱含殺氣。
這時候,明月澈卻又開口了。
“鶯…鶯鶯,你…你別信她…她們…她們是故意的…”他喘息着,顯然已經快要支撐不住。
鳳含鶯連忙又緊緊抱着他,“你別說話,別說…”
顏如玉眼神深了幾分,抿脣不語,嘴角卻含着森森冷意。
“鶯鶯。”明月澈深吸一口氣,將全身的力氣全都匯聚到一起,彷彿在交代最後的遺言般,語氣奇蹟般的清晰而流暢。“你聽我說,這是他們
的計。先抓了你的孩子,然後讓你姐姐得到消息回來救你,故意放消息給我。否則…否則如今邊防嚴查,我怎麼能那麼輕易的跨域金凰來到
東越?皇兄是故意放我來救你的。我死了,你姐姐能救我卻不能救,否則她可能就會死。鶯鶯,你別怪她。往生之力雖然霸道,但是反噬同樣
猛烈。她已經連續使用兩次,若再救我,必定真氣耗竭迅速衰老甚至喪命。”
他深吸一口氣,緊緊抓着鳳含鶯的手,急切道:“這是他們的一箭三雕之計,如果你姐姐他們沒能及時趕回來救你,你的孩子就會成爲他們手
中的人質,雲裔不會讓出龍城,你們夫妻便會反目成仇,此其一。第二,就算你的孩子得救,你也會被雲依打傷。你姐姐若是不救,你就得死
,雲裔會恨她。若救了你,她會死。第三,故意讓我到東越,算準了我會以命救你,同樣的道理,讓你們姐妹反目。你…”
他死死的抓着鳳含鶯的手,力道大得根本不像一個即將瀕臨死亡之人。
“你…你千萬不要中計,答應我,不要…”
他眼前漸漸開始模糊,聲音也慢慢弱了下去。
鳳含鶯心中咯噔一聲,忙流着淚點頭。
“好,我答應你,我什麼都答應你。小澈澈,你別死,不要死…”
見她終於答應,明月澈總算放心的笑了。抓着她的手指也似乎沒有了力氣,“其實…就算他們救我,也沒用…”
說到最後,他眼睛漸漸閉上。
手,重重垂落。
時間靜止,風聲消停。
鳳含鶯呆住了,眼淚怔怔落下。
半晌,她收緊雙臂,將頭埋入他頸側,肩膀不停的抖動。嚶嚶的啜泣聲由小變大,最後她終是忍不住,痛哭出聲。
鳳君華別過眼去,看見顏如玉冷着一張臉,眼神裡滿是憤怒和陰謀被破壞的惱恨。
她眸光冷如冰雪,走上去。
“爲了設這個局,犧牲顏家最後一支暗衛,你可真是下了本錢。”
顏如玉冷冷看着她,恨不得將她碎屍萬段。
“別這麼看着我。”
鳳君華揚眉,嘴角勾起淡淡輕蔑。
“我真是可憐你,爲人做了嫁衣還沾沾自喜。”
顏如玉緊繃着臉,不說話。
“顏家的強大已經足以威脅到皇權,你以爲南陵皇室就沒有一點警覺心?再這麼壯大下去,顏家只怕就要與皇室平起平坐了。明若玦那般自私
自利爲權利不擇手段的人,如何能不防着顏家?要不然你以爲顏諾三番四次違背顏真義的命令反叛顏家爲何南陵皇室都始終沒有插手?”
顏如玉臉色微變,厲聲叱喝。
“你休要胡言亂語挑撥離間,你以爲我會上當?”
鳳君華憐憫的看着她,“虧你自負聰明一世,卻糊塗一時。難道你不明白一個道理?帝王枕踏,豈容他人安寢?顏家統御了整個江湖,擱在那
個朝代都是作爲君王的心腹大患,也就只有你們這羣自負祖先功德以及這麼多年和南陵相互扶持的恩情爲把柄,纔看不清這麼淺顯的道理,虧
得你到現在還爲南陵賣命,真是愚蠢。”
顏如玉驟然失色,身體開始顫抖。情感上她拒絕相信鳳君華的話,但理智上她卻又不得不思考,最後很悲哀的發現其實鳳君華說得不無道理。
當初雲墨和鳳君華上玉佛山搗亂,明月殤明明知道,就算彼時他在雪山分身乏術,但不可能事後隻字不提。
祖父被抓,南陵也沒有因此爲他們報仇,即便是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沒有。
也就是說,其實南陵早就已經不信任他們。更或者是,他們早就視顏家爲眼中釘肉中刺。
顏家百年來爲南陵皇室訓練暗衛,功大於天,顏家子孫比之南陵皇族裡那些庶出的公主皇子還要高貴。於皇族而言,他們豈能容忍?更何況這
一代還出了一個陰險卑鄙的皇帝和一個看似溫和實則心機深沉手段狠辣的太子?
呵呵,終究是他們太過自負了,以爲靠着先祖和南陵太祖皇帝的交情以及這麼多年以來對南陵皇族的恩情便能和皇族平起平坐,永遠掌控江湖
勢力。
實際上,他們放任顏家爲人算計,不過就是看着顏家毀滅,也好免除心腹大患。
若是這一代沒有顏諾還好,或許顏家還能留存個幾年,最起碼在天下一統前顏家還不會傾覆。
偏偏這一代出了個背叛家族的顏諾,處心積慮的要傾覆自己的家族。南陵皇族從顏家這裡得不到任何好處,自然任其自生自滅。
身在皇權中心之人,理當有此算計。
好,好得很。
她笑着,眼神裡卻流露出一種十分蒼涼和疲憊的情緒。
顏家世代效忠南陵,即便有託大自傲的,卻也沒有逆主反叛的心思。
終究是,顏家氣數盡了。
她向來不愛這些皇權政治鬥爭,插足這一切,不過就是爲報仇而已。
那一年,明光大殿賓客滿座,白衣男子踏雲而來,滿身清華如霜。周圍滿目玲琅玉翠寶蓋華頂,都齊齊失色。然而在轉角之後,她卻聽聞他嘴
角鮮血肆意流淌,終究湮滅在那紅衣女子懷中。
她目光有些飄忽起來,想起二十年前初遇婆羅山。
他挑釁雲墨,她受師父之令前去接應,見他滿身是傷想要上前攙扶,卻被他冷冷的揮開。
“別碰我,髒。”
這是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她當年不過四歲,自幼高傲嬌貴堪比皇室公主的小女孩兒,哪裡受過如此委屈?她當即又怒又氣又不服,卻將他記在了心中。只因出身尊貴受
盡寵愛身邊阿諛奉承者衆,卻無一人對她有半分真心。而這白衣少年,給予了她人生最初的與衆不同。
哪怕只是惡言相向。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被風雪瀰漫的背影,心湖慢慢蕩起了波紋。
十多年芳心暗許,他不屑一顧,她的驕傲不允許她去嫉妒。然而最終他死了,她絕望悲痛終究萌生仇恨。說到底,不過是爲那一段從未發過芽
的感情一個最好的安慰和解脫而已。
他從不放在眼裡的付出,便只是她從頭到尾的自作多情而已。
只是…
她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很平靜的看着鳳君華。
“你會後悔的。”
鳳君華蹙眉。
顏如玉此刻比任何時候都要沉靜和輕鬆,彷彿已經放下此生所有包袱和執着以及那些原本就沒必要放在心上的仇恨。
“你會爲親手殺了他而後悔的,遲早。”
雲墨眯了眯眼,眸光微冷。
顏如玉卻揚脣,露出一個絕美的微笑,眼神裡光芒淺淺而憐憫,嘆息而釋然。
她目光寧靜如水,緩緩流淌過二十四年生命年華,那些刀光劍影和陰暗角落裡的廝殺算計,以及無悔的執念直到得不到的不甘憤怒,衍化而生的仇恨。到最終的夢醒,不過一場空。
嘴角緩緩流出鮮紅的血,染紅了滿地落葉。
鳳君華退後一步,看着她慢慢閉上眼睛,最終倒了下去。
鳳君華目光復雜,顏如玉一身驕傲風骨如雪,死的時候卻衣不蔽體滿身狼狽。二十四歲年華一朝隕落如流星,至此消散於天地間。
紅顏薄命,奈何只爲‘情’之一字。
情深意重,愛而不得。這八個字,害了多少人?
她閉了閉眼,回頭看向已經不再哭泣卻依舊抱着明月澈沒有站起來的鳳含鶯,眼神隱約蒼涼,寂寞如雪。
“小鶯。”
她輕輕道:“亭兒中了化神丹,我要將他帶到離恨宮解毒,你也跟我去吧。”
離恨宮總比帝都安全,他們母子在那裡住着,雲裔也不用擔心了。
鳳含鶯低着頭,道:“姐,你能幫我一個忙麼?”
“你說。”
鳳含鶯抿了抿脣,看着躺在地上面色祥和的明月澈,又忍不住鼻頭泛酸。
“他臨終前告訴我,他想葬在香城,他母親的故居。”
“好。”
鳳君華並不意外,“我讓魑離魅顏以及八宗將他送過去。”
鳳含鶯點點頭,對站在老順親王身邊的雲亭招了招手。雲亭乖順的走過來,“孃親。”
鳳含鶯蹲下來,摸了摸他的頭,目光溫和而慈愛。
“亭兒,你要記着,他是咱們的恩人,他叫明月澈。以後每年的今天,你都要祭拜他,知道了嗎?”
雲亭還小,還不懂得什麼是非恩怨,但孃親說的話他還是要聽的,於是他十分認真的點頭。
“孃親,我記住了。”
鳳含鶯微笑着點頭,然後站起來,對老順親王道:“父王,我帶亭兒去離恨宮了,您自己保重。”
老順親王目有感嘆之色,“一路小心。”
“嗯。”
鳳君華取出千年寒玉放在明月澈口裡,以保證他屍身不腐,然後讓人將他運去香城。轉身對雲墨道:“玉倫關只怕不日即將開戰,你先過去,我給亭兒解了毒就去找你。”
雲墨卻道:“玉倫關暫時不會開戰,你先帶着亭兒去離恨宮,我回宮覆命,隨後就去找你。”
鳳君華起先詫異,隨即瞭然的點點頭。
“好。”
事不宜遲,她立即帶鳳含鶯和雲亭趕往離恨宮。雲墨則是和老順親王先回宮覆命,雲皇得知雲墨和鳳君華回來很是高興,只是沒想到雲亭中了化神丹,鳳君華連回宮的時間都沒有,就將他帶去了離恨宮,心中對顏如玉和明月殤等人更是痛恨。好在顏家已經覆滅,顏如玉這個顏家最後血脈也死了,顏家再也無法重振,少了一大威脅。只是南陵虎視眈眈,前線戰事一日不停天下便一日不寧。
翌日,雲墨便啓程去了玉倫關。
同時,雲裔也得知了來自帝都的消息。
他一個人站在龍城外的一個小山頭,看着天邊夕陽寸寸落於西山,他的身影被橘紅色的光照得越發落寞估計。
明月澈。
他以前視他爲情敵,最終他卻救了他的妻兒。
不得不說,世事變幻無常,令人不得不感慨萬千。
……
南陵。
明皇得知明月澈喪命於東越,震驚之後震怒,在御書房裡大發雷霆,御書房裡丫鬟太監跪了一地,顫顫巍巍的不敢擡頭,連大氣都不敢出一下,生怕不小心惹怒龍顏,給自己帶來殺身之禍。
兵部尚書跪在最中央,等待帝王之怒消退。
明皇一把揮掉桌子上所有奏摺,連連怒道:“全都是飯桶,你們…你們是怎麼保護寧王的,你們…咳咳咳咳…”
他一口氣沒提上來,撐着桌子用力咳嗽起來。
兵部尚書李庭惶恐擡頭,“皇上,您息怒,保重龍體啊皇上…”
明皇氣得不輕,除了怒更多的是心痛。明月澈是他最心愛的女子所生,這些年他一直將那孩子保護得很好,未讓他涉及分毫權派之爭。他那麼多兒子,唯一真心疼愛的就只有明月澈。他做的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當初將鳳含鶯那妖女賜給他爲妻。以至於那女人逃婚以後澈兒鬱鬱寡歡,這幾年除了每天進宮請安便不再出府。
他想給予補償,賜一個名門閨秀給他爲王妃,早日忘記那個女人。可那孩子雖然單純,性子卻與他母親一般執拗。
也罷,只要他不做傻事,不娶就不娶吧。
只是萬萬沒想到,他居然一個人跑去東越。還爲了那個女人,不惜以自己性命相博。
不過一個殘花敗柳的妖女,有什麼值得他眷念的?
實在是可恨。
他又怒又痛,聽到李庭的話更是怒火中燒。
“閉嘴。”
都是這羣無用的飯桶,都是他們的錯。
“朕不是吩咐過一定要好好保護寧王嗎?你們是怎麼做的?啊?”他怒氣找不到地方發泄,用力一拍桌子,忽然想起了什麼,眸光驟然冷厲如刀。
“不對,邊關還在打仗,邊防看守嚴謹,澈兒出境,太子不可能不知道。”
他臉色冷沉了下來,咬牙切齒道:“是他,是他故意的,是他放澈兒出境,是他害死了澈兒。”
他一揮袖,案几上的茶杯打翻在地,滾燙的茶水濺在李庭手上,迅速紅了一大塊。他咬牙忍着痛,沒敢叫出聲。
“來人,擬旨,讓那個逆子給我滾回來——”
跪在一邊的大內總管嚇得臉色一白,“陛下?”
“皇上不可啊。”
李庭面色一邊,當即也顧不得觸怒龍顏了。
“如今殿下鎮守金凰邊境鄴城,不日便要攻打玉倫關。若在此刻召殿下回京,只怕東越會趁機反攻,到時候…”
“你給朕住嘴。”
明皇現在哪裡聽得進去這些話?恨恨道:“再敢多說一句,信不信朕連你一起殺。”
李庭臉色一白,而後堅定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今日就算皇上殺了微臣,微臣也不得不說。”他看着明皇,一字一句道:“皇上,寧王私自出京便是您也未曾知曉,太子殿下遠在鄴城,如何能提前得知消息?就算太子知道,可如今邊關戰事緊要,太子殿下身爲軍中將帥,您此刻下旨召他回宮,不明其意之人恐怕會惶恐揣測,軍心不穩,此乃大忌啊皇上。”
他苦口婆心的勸道:“臣知曉您與寧王殿下父子情深,如今寧王客死他鄉皇上您傷痛欲絕乃人之常情。可皇上您不僅是一個父親,您還是一國之君啊。”
他一個頭磕在地上,“請皇上以大局爲重。”
御書房其他人也跟着附和道:“請皇上以大局爲重。”
明皇看着跪着滿地的人,怒火攻心。
“全都給朕住嘴…咳咳咳…”
他一句話還未說完又開始咳嗽起來。
李庭擡頭,看見桌子上暈開的血跡,嚇得臉色大變。
“皇上!”
砰——
明皇陡然暈倒在地,滿屋子人驚慌失措,李庭立即吩咐道:“傳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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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看了這章,大家會不會覺得男女主自私,其實吧,偶個人認爲,明月澈愛而不得,與其讓他活着痛苦,倒不如讓他爲自己所愛的人而死,也是一種解脫,就像顏諾那樣。嗯,當然,這是個人觀點,僅供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