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大結局

一百萬大軍兵臨城下,幾乎是毫無懸念的攻入城中。金凰已經被東越收歸版圖,大安和東越原本就是聯盟,三國聯軍攻一個南陵,完全是綽綽有餘。城門前哀嚎遍野血流成河,而明月殤,至今未曾出現。直到城門打開,大軍鐵騎森森的踏進皇城,才發現皇宮被厚厚的結界包圍,根本無人可以進出。

“生死陣圖。”天機子道:“入陣者皆亡,逃無可逃。”

鳳君華蹙眉,明月殤有生死陣圖她毫不意外。只是她不認爲明月殤會天真得以爲到了這個地步光靠一個生死陣圖就能阻止他們進宮,那完全就是天方夜譚。

她看向雲墨,他微微一笑。手掌攤開,金黃色的字符飄飛在空氣中,一圈圈暈開,漸漸與皇宮結界融合在一起。那結界似乎打開了一道門,明月殤的身影漸漸清晰起來。

他正坐在御花園昔日與她一起對弈的那座小亭子內,一個人似乎在下棋,顯然已經探查到她們已經到了,神色依舊從容不迫,甚至微微帶着幾分笑意。

“生死陣圖和歸一陣圖,我也想知道兩者對陣結果會如何?雲太子敢否與朕較量一番?”

兩人的對話旁人聽不見,但大約也能猜到。

鳳君華立即上前,“我和你一起去。”

莫千影卻不贊成,“你身上還有傷,入陣立即就會功力全失,而且還有生命之危,不行。”

她看了眼身邊的天機子,璇璣那老頭兒死了,最後的絕殺卻非同小可。別看他表面看起來神色如常,也只有她知道,養了這幾個月,終究還是沒能痊癒。

“我去吧。”

鳳君華皺眉,“娘你跨劫傷了根本,此次浴火重生原本就不能和高手過招,這些日子怕是給爹療傷也消耗不少,也不能去。”

雲裔慕容輕寒以及易水雲走上來,正準備開口,雲墨卻淡淡道:“我一個人去。”

“殿下…”

“姐夫…”

“墨兒…”

頓時無數人阻止,雲裔哼了聲,“明月殤向來卑鄙無恥,要的就是你一個人入陣和你一決高低。若是往常也就罷了,但現在你身中…”說到這裡,他眸光微閃,見衆人神色有異,自動跳過,道:“怕是你進得去出不來。”

易水雲道:“還是我陪殿下一起去吧,好歹可以幫忙。”

慕容琉風也道:“打仗還顧及什麼君子作風?要的就是人多勢衆,我們這麼多人,我就不信對付不了一個明月殤。”他恨聲道:“他殺了我爹,我要爲我爹報仇。”

要說從前在南陵的時候,慕容琉風對明月殤還算尊重。但這幾年各爲明主,早已沒了什麼交情,再加上慕容於文可是死在明月殤手上,這事兒慕容琉風可還惦記着呢。此時好不容易兵臨城下,此時明月殤已是窮途末路四面楚歌,不趁此機會殺了明月殤還等什麼?

他說完就要飛身入陣,鳳君華一把拉住他。“你道行不足,不得入陣。”

慕容琉風憋着一肚子氣,“姐,你別拉我,今天我一定要給爹報仇。”

鳳君華嘆了一聲,“我知道你的心思,你要報仇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幾斤幾兩重才行,這陣你進去就是一個死。若你死了,還拿什麼報仇?”

“可是…”慕容琉風還想說什麼,被鳳君華打斷,“行了,總之有我在,決不允許你意氣用事。”她回過頭來看着雲墨,“小心。”

生死陣圖和歸一陣圖相撞,無人能抵抗,他們這裡雖然高手衆多,進去也只有一個死,如今只有雲墨一個人才能應戰。況且她也明白,這關乎男人尊嚴的問題,他是不會允許有幫手的。身側衆人看了二人一眼,沒說話。雲墨回頭對她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手。

“放心。”晨光灑下來,他眸子光華灼灼美麗耀眼,似沉落西山的夕陽,在日暮之時綻放一日之中最後的美麗。

心口陡然一痛,她面色卻不顯,道:“我等你出來。”

“嗯。”雲墨將懷中的女兒遞給鳳君華,“我很快就出來。”

雲緋在母親懷裡對着他眨眨眼,然後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雲墨眉間溫柔似三月春風,轉瞬即逝,下一刻,身影飄飛如風,眨眼間消失了蹤跡。鳳君華站在原地,擡頭仰望瞬間變色的天空。

“姐。”鳳含鶯走上來,握住她的手。“姐夫會沒事的。”

鳳君華沒接話,忽然問天機子,“爹,夢相思,真的無解麼?”

天機子沉默。這個問題太過沉重,周圍所有人都沒有說話,神色十分凝重而黯淡。

鳳君華眼睫垂下,心裡最後一絲期待落空,連同她的心,也一同空了。她有些恍惚,一時之間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其實…”天機子卻在這時候開口了,“並非無解。”

鳳君華猝然擡頭,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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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之巔。

他負手而立,看着天空風雲變色,乾坤顛倒,日月無光。

生死陣圖,入陣者要麼生要麼死。歸一陣圖和生死陣圖相生相剋,最好的結局莫過於兩者皆毀。而那陣中之人,誰也說不準。

他眼睫垂下,手心環繞點點金光。

嘯月書和龍吟書。一本在天機子手上,另一本在璇璣子手上,如今終於兩者齊聚。

他和師兄研究多時,終於找到了一個可能解夢相思的辦法,只缺一味藥,一味不存在凡間的藥。如今能打開那條路的,只有他一人。利用天地乾坤之變,開啓地獄之門。這是唯一的時機,錯過了這一次,再無第二次良機。

手心金光運轉,他盤膝而坐,金光灑下,將他整個人籠罩其中,漸漸進入虛無世界之前,他睜開眼睛看向南方,脣邊微微一抹笑意如水。

“我欠你的,願意用我的所有來償還。然而到了最後,我卻發現,那遠遠不夠。不夠…讓你記住我。”

傾我之命,解你之願,這是我一生中能爲你做的最後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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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兩道身影交錯而過,原本凌厲的掌風似乎被這陣法所吞噬,變得微不足道。空氣十分稀薄,令人幾乎窒息。淡白的光遠遠的照來,明月殤站在陰影處,微笑看着雲墨。

“夢相思已經入骨入血了吧?你不怕死在這裡,屍骨無存麼?”

雲墨也微笑,“那不正是你想要的麼?”

明月殤目光淺淡了無痕跡,“看來你是下定決心要和我同歸於心了。”

“彼此而已。”

兩人鬥了這麼多年,彼此心性如何不瞭解?與其說是爲了爭奪天下,還不如說是爲了美人。明月殤的目的很簡單,就是不想讓雲墨如意。他早就知道大勢已趨南陵國破在旦夕之間,所以他調回了所有兵馬,在這裡擺下了生死陣圖。雲墨要破南陵,就必須用歸一陣圖。

他們兩人武功半斤八兩,交手了數次也沒分出勝負,一旦入了這陣法,生死不定,就算僥倖活着出去,也奄奄一息了。

人在絕望一無所有的時候大抵就會做出一些瘋狂的事,就如同此刻的明月殤。他一生活在權謀之中,不能娶自己所愛,不能護自己母親周全,最後得來的江山也千瘡百孔。那時鳳君華爲取聖靈泉來到南陵,他就想,有那麼一刻陪伴也是好的。但有那麼一段日子以後,他便開始貪戀,想要擁有。

最後她走了,他的心也空了。得不到,便一起淹沒塵土吧。她活着不屬於他,那麼就死在他的土地上吧。

他甚至希望聖靈泉可以解夢相思,雲墨活着,他陪她一起死。下輩子,他是否就可以先一步抓住她的手?

下令全國追殺她以後,他一個人站在窗前,心中轉過無數念頭。想到她會死,他心痛如絞。想到她逃離回到雲墨身邊,他更是嫉妒抓狂痛不欲生。但如果讓他親手殺她,他做不到。所以他放任自己自私任性一次,無論結果如何,這是最後一次。

她終究還是逃離了。

玉無垠,原來那個人也在很久以前埋下了那麼一顆棋子。

今日最後的決戰,他知道雲墨會來。他們都容不得對方活着,那便一起死吧。死了就沒有那麼多爭鬥,沒有那麼多的不甘,沒有那麼多的不可得和心痛。

這樣也好。

他閉了閉眼,忽然身形移動快如閃電,招式凌厲行雲流水,竟是比之往常更飄逸接近虛無。

顯然,他一直在隱藏實力。雲墨毫不例外,面不改色的迎上去。

從前的交手難免都存在試探的心裡,這一次,纔是真正的生死決戰。這一刻沒有隱藏沒有試探,兩人都拼盡全力,誓要拼個你死我活。

生死陣圖和歸一陣圖在旋轉,無形的殺氣圍繞而來,天空變色大地震動。西方火災南方山崩,北方洪水東方旱災。不過剎那,齊齊而來,無數人逃難奔走,呼喊驚叫。大陸上每一片土地,每一顆花草,全都凋零成灰。真正的天下大亂,真正的民不聊生。

消息傳播得很快。不過半日,離恨宮將各地發生的災難情報全都送到了鳳君華手上。可又能如何?現在救災,遠水解不了近火。而且他們都心知肚明,這都是因爲生死陣圖和歸一陣圖引發的。只要兩個陣破了,天下就會恢復祥和,一切還會恢復正常。

所以,現在只有等。

“君兒,這樣不行。”莫千影凝重道:“至少應該將受災的百姓遷移。”

慕容輕寒也點頭,“這樣吧,我和小風還有易先生各自帶一批人分別去遷移救助受災的百姓,你們在這裡等着。”

鳳君華點頭,“好。”

雲裔原本也想去,但想想還是不放心,和鳳君華一起在這裡守着。

一行人各司其職,很快分配好了自己的工作。慕容輕寒和楚詩韻去了北方,易水雲和慕容琉風去處理山崩後事,明月笙和凰靜貞去了東越,莫千影和天機子去了西方。

鳳君華,雲裔,鳳含鶯依舊留在南陵。

風雲涌動,乾坤變色,幾百年來從未有過的奇觀,彷彿天地即將毀於一旦。

鳳君華一直抱着女兒,腳下的土地在震動,她面色不便,目光直直看着前方。從早上到午時,再到夜幕。月華初上,然後雲層掩蓋,翌日晨光破曉而出。

日出到日落,月初月掩…如此循環往復,整整七天七夜。終於在第七日的早上,陰沉的天空裂開一條縫隙,無數金光匯聚而去,隱約看見陌生的字符緩緩涌動。強大的光暈刺得人睜不開眼睛,城牆震動得更厲害。

鳳君華下意識的擡手擋住了眼睛,將女兒的臉埋在胸口,雲裔也將鳳含鶯和兒子緊緊攬入懷中。一道暗黑而深邃的線直直透過光暈淹沒無蹤。

鳳君華眯了眯眼,那個人…

忽然轟的一聲,整個天地震動。她控制不住的後退幾步,死死的按着懷中的女兒。

與此同時,雪山之巔,金光散去,他髮絲已經雪白,一口鮮血噴出,久久凝固在雪地上。他喘息着,眼底卻發出驚人的亮光。

地獄之門已經打開。

這是唯一的機會,儘管那樣的可能微乎其微。丫頭,我只能幫你到這裡了。其餘的,我再也無能爲力。

他慢慢的起身,手指支撐在雪地上,手背皺紋深深,清晰入目。他看着,嘴角慢慢噙起淡淡笑意。不用照鏡子,他如今大抵已經老如花甲之齡了吧。

他擡頭舉目四望,天下已平,卻再無他寄居之地,尤其是這雪山。風雪席捲而來,淹沒了他的背影,寂靜而蕭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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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聲響裂開,鳳君華立即擡頭,抱着女兒飛身而起,直直往深宮而去。兩個身影一同落下,雲墨半跪在地上,低着頭,臉色慘白而嘴角隱含幾分血跡。而他前方不遠處,明月殤如他一般。忽然風聲掠過,一道紅光化爲利劍,直直刺嚮明月殤。他擡頭,晨光下眼神溫和帶笑,並沒有躲。利劍沒入胸口,穿透心臟,鮮血汩汩流下。即便是要殺他,她也不遠近距離多看他一眼麼?是了,她那般恨他,從始至終,都那般恨着。尤其是,在他殺了她的義父之後,她更是對他恨之入骨。

“一念成癡,一念成殤。昔日一招錯,步步皆殤。命運輪迴,報應不爽,應該的…”

他慢慢坐起來,看着原本去救災此刻從四面八方而來的天機子等人,嘴角含着深紅色的鮮血,目光依舊落在鳳君華身上。

一生癡念,一生執着,終成空。輸了,徹徹底底的輸了…真好,我是死在你手上的呢。

來世…

她大抵不願來世還有他插足她的人生吧。忽然便有些理解當年顏諾死的時候說的那番話。若不能擁有,再遇邊只會更痛更不甘心罷了。所以,不要遇見了吧,不要有來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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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芙,你臨終時是否也已經後悔?

他微微笑着,氣息慢慢弱了下去。至死,他的目光依舊盯着鳳君華。這一生,從未如此刻骨而肆意,從未如此亙古而遙遠,銘記生世。

……

鳳君華落地後看都沒看明月殤一眼,而是來到雲墨身邊,扶着他的身體,“雲墨。”

周圍雜七雜八的聲音響起。

“太子…”

“姐夫…”

“墨兒…”

雲墨緩緩擡頭,眼前一片模糊,他幾乎無法辨別她的容顏。只是身側那般熟悉的氣息和味道已經深入骨髓,如何能忘卻?

他微微的笑,“我說過會安全出來的,只是時間有些晚,你可怪我?”

鳳君華忍住眼淚,用力搖頭,聲音已經接近嘶啞,“不怪…”

“那就好…”

雲墨極力忍耐,卻終究還是噴出一口血來。不再是紅色,而是黑色,劇毒,沒入骨髓。

鳳君華臉色一寸寸慘白,眸子裡已經一片慘青之色。周圍所有聲音都同時淹沒,無人說話。

雲緋顫顫的自鳳君華懷裡擡頭,怯怯的伸手去拉雲墨的衣袖,“爹爹,你怎麼了?”

雲墨眯着眼睛,努力想要分辨女兒現在所在的方位。他伸出手去,忽然渾身力氣一散,倒了下去。

“雲墨。”鳳君華一把抱住了他,隱忍多時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天機子已經蹲下來,一手搭在雲墨的手腕上,神色凝重。鳳君華已經不抱任何希望,只是靜靜的抱着他,眼淚怔怔落下。“你答應過我不會有事的,你答應過我的…你不能食言…”

莫千影蹲在旁邊,不忍的別過眼。雲裔神色也十分黯然,鳳含鶯眼圈微紅,說不出話來。慕容輕寒抿着脣站在一旁,眉頭緊皺。所有人都沒說話,每個人身上卻都流露出悲傷絕望的因,一寸寸在空氣裡席捲纏綿,讓人窒息。

雲墨眨了眨眼,抽回自己的手,微微一笑。“爹,您不用白費心思了。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能支撐到現在,已經…是個奇蹟了。”

天機子皺眉,正準備說什麼。鳳君華忽然一把將他推開,紅着眼睛大吼。“走,你們都走,誰都不許碰他,都走開…”

天機子怔了怔,她神色瘋狂眼眶赤紅,滿臉都寫着絕望和不顧一切,好似被全世界拋棄,亦或者她拋棄了全世界。這個樣子的她,讓他忽然就想起五年多以前,在白恆山。雲墨爲了救她差點喪命,她也是這樣抱着他,不許任何人靠近。彼時她雙眼失明,那般瘋狂那般固執。此時情景重現,卻已非當日境況。

“孩子…”

“你閉嘴。”鳳君華現在已經不想聽任何人說話,她死死的抱着雲墨,衝身邊的人大吼。“都走,你們全都走開,不許碰他…”

“姐,你冷靜點…”鳳含鶯看着她這個樣子就想起前年她瘋癲的時候,心中微痛,過來勸她。哪知還沒碰到她就被她一把推倒在地,“走開,不要靠近他…”

“姐…”鳳含鶯呆呆的看着她,淚水從眼眶滑落。雲裔將她扶起來,嘆息一聲,什麼話都沒說。雲緋在一旁嚇壞了,她不懂發生了什麼事,只是孃親這個樣子讓她很害怕,哇的一聲就哭了起來。

“娘…”她去拉鳳君華的衣袖,莫千影連忙將她抱過來,生怕正陷入瘋魔的鳳君華會傷害到自己的女兒。“緋兒乖,別哭。”

雲緋肩膀聳動,眼淚吧唧吧唧的落下,委屈的望着鳳君華。莫千影看得也心中疼痛,“君兒,其實…”

“我不要聽。”鳳君華大聲嘶吼,“你們都走,全都走開…沒有人能救他,都走,都給我走…”

雲墨咳嗽了一聲,她立即渾身一顫,剎那恢復了清醒,忙低頭看他。“雲墨,你怎麼樣?你哪兒疼?告訴我…”

他搖搖頭,聲音微弱。“青鸞…”

“我在。”鳳君華抱緊了他,一副害怕有人靠近他的模樣。“我在這兒,你想說什麼?”

她努力隱忍着,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始終沒有落下,說話的時候聲音卻在顫抖。楚詩韻別開了眼睛,不忍再看。誰都沒有靠近,因爲如今鳳君華這個樣子隨時都會發狂崩潰,所以沒人敢去打擾。

雲墨面色白得近乎透明,即便看不見她的表情,但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已經深入骨髓。她便是一個呼吸,他也能猜測出她心裡在想什麼。

“別這樣…”他說,“我已經多活了一年多,夠了…”

“不…”鳳君華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抱着他不停的搖頭。“你答應過我的,你不可以有事,不可以的。”她顫抖着,眼淚一顆顆落下,眼眶裡寫滿了絕望和莫大的悲痛。

“你說過的,不可以死,至少不可以在我之前死,也不能死在我面前。你答應過我的,你不能食言。”她語氣已經忍不住帶了哭腔,“你說過不會騙我,你說過,凡是對我的承諾都會做到。怎麼可以…怎麼可以丟下我一個人,不…”她抱着他的手臂在收緊,臉貼着他的臉,聲音裡帶了幾分祈求和脆弱。“我們回家好不好?你說過會永遠陪在我身邊,我們要一生一世永生永世在一起,沒人能分開我們。你答應過的,你答應過的…”她斷斷續續,只重複着那幾句話,彷彿這樣,他就不會死一般。“你說過這一輩子都不會騙我的,你不可以食言,不可以…”

雲墨半閉着眼睛,輕輕吐出一口氣。“青鸞。”

他一開口,她立即安靜了下來,生怕錯過他一分一毫的呼吸。

“嗯,我在,你想說什麼?”她貼過去,幾乎貼近他的脣。

他已經沒有了一點力氣,渾身每一寸肌膚都在疼痛,尤其她越靠近,他便越痛。但這個時候,他卻不想離開她。這是這一生,最後也最近的距離,最熟悉的溫度和氣息。“你聽我說…”

鳳君華抽噎着,“你說。”

雲墨慢慢的擡手,想要去摸她的臉,她連忙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臉上,眼淚又落了下來,滴在他手指上,灼燙了他的心。

“別哭…”他手指微動,輕柔的給她擦拭眼淚。“不要哭…”

他說話很困難,比平時困難百倍,平時還可以靠着功力壓制,但現在渾身經脈俱碎,毒發無可抑制,便是連呼吸都疼痛難忍。但他除了臉色蒼白以外,臉色看不出有絲毫痛苦的痕跡。

“你哭的樣子…很難看…”他輕輕的說,“我最喜歡…你笑的樣子…很美…笑一笑,青鸞…別哭…”

鳳君華痛不可遏,渾身都在顫抖。她閉了閉眼,努力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好,我不哭,我笑…”

“嗯。”他聲音越來越低,幾乎已經聽不到聲音。“青鸞…”他說,“這一次,我恐怕要食言了…”

一生裡,他第一次對她食言,也是最後一次。

鳳君華的眼淚又落了下來,顫抖的說不出話來,只不停的流淚。她只覺得冷,渾身從頭冷到腳,連同血液骨髓,一寸寸冷如冰雪,又一點點疼痛,渾身都痛,連着心口,呼吸都是痛的。原來並不是只有夢相思纔會讓人如此痛不欲生,只要愛,就會痛。

“南陵已經滅國,以後…天下再也沒有戰爭。我說過…會送你一世安穩…我做到了。”他微微的笑着,“我將…將這個天下…送給你,好不好?”

鳳君華哭着搖頭,“我不要什麼天下,我只要你,只要你…我只要你好好的…”

雲墨臉上依舊帶着笑意,“我已經傳信給父皇了…以後就將皇宮遷移到南方來…我不在你身邊,你也不會怕冷了…”

她哭着說着什麼,他已經聽不見,撐着一口氣,將自己想要說的話說完。“青鸞,別任性…”他說,“沒了我,你還有很多親人…爹孃,還有你大哥,小風和小鶯…還有咱們的女兒…你要好好照顧她…”他又咳出一口血來,“我說過,只要是爲你。傾城不算什麼…傾國也無所謂…如今,我將天下送給你…你做女皇…我相信你,你會做得很好…你說你答應過娘,不可以任性。那麼現在,也不可以…你要記住,你不是一個人…這天下,那麼多人,他們全都需要你…你要答應我,從現在開始…要將除了我意外的一切放在心上,好好珍惜…”

他在說什麼?爲什麼她都聽不見?

鳳君華呆呆的坐在地上,雙手依舊緊緊的抱着他,滿臉淚水,眼神空洞,像個迷路的小孩兒。楚詩韻已經忍不住埋頭在慕容輕寒肩膀上輕聲哭泣,鳳含鶯捂着脣,眼淚一顆顆的落下,其他人無不面色悽然,眼神動容。

雲墨還在說,“青鸞,聽我的,答應我…不要任性…”

他在逼她,用他的命逼她。鳳君華顫抖着,眼淚似乎已經流乾。“怎麼可以…”腦海裡忽然劃過一個畫面,她目光中悠然升起灼灼亮光。

往生之力,對,往生之力。她還有最後一次往生之力,可以救他…她想也沒想,低頭吻上他的脣,還未自行運轉體內的往生之力,忽然察覺他舌尖抵進一顆藥丸。她猛然睜大眼睛,下意識的排斥,他卻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忽然扣住了她的後腦勺,同時點了她的穴道令她不得動彈,舌尖一用力,藥丸沒入她咽喉。

這一切只發生在一瞬間,周圍的人甚至來不及反應阻止。等回過神來以後,雲墨已經含笑放開了她,眼神裡光芒一點點退卻。

忘情丹,這是他留給她最後的解脫。他蠕動着脣瓣,已經沒力氣說話了,只能用脣語說着。

“我將天下送與你作嫁,好好活着…”

“忘了我…”

最後的力氣消散,呼吸漸漸終止。手,無力的落下…

“雲墨…”撕裂的疼痛在胸口炸開,鳳君華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無數人驚呼着跑過來,聲音漸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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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君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的盡頭是雲墨在他眼前閉上了眼睛,溫度漸漸冷卻。她被這噩夢驚醒,大叫一聲坐了起來。“不要——”

“君兒你醒了?”莫千影驚喜的聲音響起,又立即來扶她。

門被推開,無數人闖了進來。天機子,鳳含鶯,明月昭,凰靜貞,楚詩韻…

“姐,你沒事吧?”

“君兒,你覺得怎麼樣?”

……

雜七雜八的聲音響在耳側,鳳君華只覺得耳鳴嗡嗡作響,丹田內有什麼東西堵着,十分難受。恍恍惚惚中,她想起來,最後他強行讓她吞下了一顆藥丸。

忘情丹。

她猛地推開莫千影,強制運行內力,丹田凝聚真氣,將那藥丸包圍。

“君兒,不可…”莫千影發現了她的舉動,連忙要阻止她。

鳳君華周身爆發出強烈的光,她猛然睜開眼睛,哇的吐出一口血,然後身體一軟就要倒下,一隻手連忙扶住牀欄,大口的喘息。

“君兒…”莫千影趕緊過來扶着她,邊給她渡真氣邊說道:“你內傷未愈不可這樣強行催動真氣,就算你不顧及自己性命,也得想想腹中胎兒才行啊…”

“你說什麼?”鳳君華原本還在調節氣息,聞言立即回頭看着她,眼神裡充滿了不可置信和隱約的灼灼亮光。“我…”

莫千影收了手,道:“你懷孕了,已經一個多月。”

鳳君華渾身一顫,“懷孕?我又有孩子了…”她手指撫在自己腹部上,神情恍惚,幾乎聽不見她在說什麼。

莫千影點點頭,又嘆息一聲。“原本你身體就還沒好,那天又動了胎氣,剛纔又這樣強行催動真氣,差點傷了孩子。”她雖然說着責備的話,語氣卻是無奈和憂心。

天機子卻看向地上那一灘血,那顆藥丸。

那是忘情丹吧。

他嘆息一聲,眼神裡微微悵然,不知是憂是喜。

情深如此,不該如此緣淺。

“君兒…”鳳君華卻忽然清醒過來,猛的推開莫千影就下了牀。“君兒,你要去哪兒?”

無數人涌了過來,她不管不顧。“別碰我,我要去找他。”眼前又浮現那天的畫面,他在她懷裡漸漸失去了呼吸,他…

她眼前一黑,只覺得心口似被分裂開來,全身都在疼痛。

他死了?不,她不相信,不相信…她要去找他…

“君兒,你冷靜點。”莫千影一把抱住她,急急說道。

“放開我。”鳳君華神情近乎癲狂,她掙扎着,嘶吼着。“我要去找他…”她忽然想到了什麼,回頭死死抓着莫千影的衣領,眼神赤紅神情兇狠。“你們將他藏哪兒去了?告訴我,你們將他藏哪兒了?”她此刻已經神智失常,根本認不得眼前之人是誰,只知道他們將雲墨給藏起來了,她怎能允許?“你們將他怎麼了?快說…”

“君兒…”慕容輕寒走過來,鳳君華身上卻爆發出強大的真氣,將他給震開了去。

天機子立即上前,手指點在她眉心上,清泉似的暖流自眉心涌入身體,她體內瘋狂的因子漸漸消退。

“他很好,你不用擔心。”在她再一次發狂之前,天機子首先開口了。

很好?鳳君華一呆。

怕她不相信,莫千影又連忙道:“我們幾個合力給他輸送內力,暫時保住了他的命,他還活着。君兒,他還活着,你不要着急。”她死死的抱着鳳君華,生怕她又發狂做出什麼瘋狂的舉動。那一年她以爲自己弒母而瘋狂,莫千影雖然沒親眼見到那番情景,但多少聽過。她生怕如果雲墨真的死了,女兒會再一次受不了刺激而發瘋。

“君兒,你聽我說。”她哽咽着,一字一句說得十分清晰而有力。“我們找到可以解夢相思的辦法了,可是…”

“可是什麼?”

鳳君華目光大亮,滿腦子都是那一句‘我們找到可以解夢相思的辦法了。’原本已經死寂的心再次活了過來,她簡直不敢置信,又抱有最後一分希望。

“娘,您告訴我,要如何解夢相思?您快告訴我…”她滿臉的着急隱約透着瘋狂,幾乎要被心裡撕裂的疼痛絞得崩潰。“我求求您,告訴我,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我都願意,您快告訴我,要怎麼解夢相思…快告訴我…”

“君兒…”

母女連心,莫千影看着她這個樣子,比她還痛,原本脫口而出的話如今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要怎麼告訴她,那只是千萬分之一的機會?要怎麼告訴她,要解夢相思,或許需要她性命爲代價?要怎麼告訴她,要獲得那味藥又要冒如何大的風險?

鳳含鶯走上來,急急道:“千姨,我姐都這個樣子了,你們有什麼辦法可以救姐夫就趕緊說出來吧,難道你們要看着她再次崩潰發瘋嗎?”

楚詩韻也道:“伯母,你們就說吧,如今天下戰爭初停,但好多事都沒安頓下來。君兒她不止是東越的太子妃,還是大安的一國之君。他們兩人都身系天下蒼生,不可兒戲啊。”

凰靜貞附和道:“前輩,你們就說出來吧。”

天機子嘆息一聲,目光微微有些無奈。“我們研究出一種辦法,也許可以解夢相思,但還差一味藥材,而且即便配置好了藥,也不一定就能解夢相思。畢竟,誰都沒有試過。”

“是什麼?”鳳君華就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期待的看着天機子。

天機子目光似穿透了千山萬水,飄遠而來。

“三途河邊的曼珠沙華。”

……

“我一直在研究如何打開地獄之門。那是屬於虛空之門,鬼獄之巔,輪迴之地,凡人不可進入。唯一的辦法,就是靠上古陣圖。可是我和師弟大戰的時候受了傷,已經沒能力通過嘯月書和龍吟書來打開地獄之門,你娘也不行。”

“是師弟,他耗盡功力,才勉強開闢了一條路。但凡人之軀,依舊不能踏入鬼魂之地,唯有虛空轉世之魂,或許可以。”

虛空轉世之魂…

鳳君華坐在牀邊,看着昏睡的雲墨。耳邊迴盪着天機子說過的話…

“爲什麼之前沒有告訴我?”

“因爲沒有找到打開地獄之門的辦法,給了你無妄的希望你只會更絕望。”

她閉了閉眼,想起他昏迷之前想要給自己喂下忘情丹。

呵呵…

她自己本就是煉藥的,忘情丹的味道她怎麼會不熟悉?早在他似乎交代遺言的時候她就已經有所準備。怎麼那麼傻?當年她以爲自己要死了,所以想要他服下忘情丹忘記她。如今他也以爲自己要死了,同樣給她喂忘情丹。當年他醒來後那般憤怒,可有想過自己呢?

雲墨,你可以深情如此,我爲何不能?

手指溫柔的劃過他的面容,他睡着的時候如此安靜,安靜得讓她恐慌。

“雲墨…”她趴在他胸口上,淚水模糊了眼睛。“我會救你的,一定會救你,等我回來,一定要等我…”

虛空轉世之魂,只有洛水兮。

此刻她正坐在冰冷的結界上,雙目無神,殘缺的魂魄早已被縛魂繩纏繞得險些碎裂,渾身也變得透明,似一陣風都可以吹散。

當年天機子阻止雲墨殺她,便是算準了雲墨尚有一劫需要她來化解吧?

“你來了?”洛水兮一點都不意外鳳君華這個時候找到她。結界打開了一條縫隙,鳳君華走進去,低頭看着她透明的臉色。

“你都知道了?”洛水兮呵的一聲輕笑,向後靠了靠,眼神裡的情緒不知道是悲傷還是自嘲。“他終究還是爲你走上了這條路。”

鳳君華抿脣,這一刻她忽然不恨洛水兮了。她不知道失去記憶的上輩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通過這一生幾次和洛水兮交手看來,她並不是無理取鬧心狠手辣的女人。她這般的恨自己和雲墨,想來那一世定然受了不小的傷害。她看得出來,洛水兮是個十分驕傲的女人。

“你愛他?”從前洛水兮對雲墨只有恨,如今看來,她眼神中明明深藏着無法言喻的愛和恨,悽楚和荒涼。那是歷經情殤後的女人才會有的神態。

鳳君華也說不清楚爲什麼,她很快的接受了洛水兮對雲墨這樣幾乎天翻地覆的轉變。

洛水兮嘴角一勾,愛嗎?或許是吧。那一世,她曾那樣深沉的愛過他。前世今生所有的一切涌上腦海,包括曾經絕望痛楚摒棄的一切,全都再次跳躍浮現。她這才驀然發現,曾經那樣的恨,到頭來也抵不過那樣的愛。

也或者,愛的只是曾經的記憶。無論如何,她無法再自欺欺人。縱然千百遍的告訴自己,他那樣無情那樣冷血的傷害過她,卻依舊改變不了她那般深愛他的事實。

“他要死了麼?”

說出這句話,她心口沉沉一痛,前世今生那般多痛苦的回憶加起來也抵不上這一刻近乎毀天滅地的疼痛。

原來當愛一個人已經成爲了生命的全部,恨就會隨之煙消雲散,只剩下滿滿的痛和悔。

“他替你吸了夢相思,必死無疑,是嗎?”她抱着雙膝,眼神空洞,美麗的容顏沒有一點光澤。“你來,是要我救他嗎?”

鳳君華深吸一口氣,“你可以開條件…”

“呵呵…”洛水兮忽然笑了起來,終於擡頭看着她,眼神裡似嘲笑似悲哀似憐憫似漠然,情緒太多,以至於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我該說你是真聰明還是徹頭徹尾的愚蠢?對着自己的情敵,你居然讓她提條件?”

鳳君華不在意她的諷刺,“只要你能救他。”

“哈!”洛水兮笑得更歡,忽然眸光裡浮現妖嬈之色。“你不怕我讓你死?”

“除了這個,其他的都可以。”鳳君華依舊面無表情。

“呵…”洛水兮眼裡浮現淡淡譏嘲,“我還以爲他放在心尖上的女人對他如何的情深意重,卻原來也不過如此,再怎麼樣都抵不過自己的命…”

“我死了,他不會獨活。”她其實沒必要對洛水兮解釋,但如今只有洛水兮一人可以救雲墨,她不想這個時候惹怒她而斷卻了最後的機會。“你瞭解他的,不是嗎?”

洛水兮不說話,目光沉沉似壓抑的風暴。

“我想救他,不是要救醒他以後再死一次。”

洛水兮眼睫垂下,定定的看了她半晌,忽然一笑,“一千多年前你若能爲他做到這個地步,也不會…”

“一千多年前?”鳳君華皺眉,鳳眸裡淡淡疑惑。

洛水兮卻不想解釋,“好,我答應你,帶你去地獄閻羅殿。”

鳳君華擡頭看着她,她微微一笑,目光裡深如幽海,又彷彿隱匿了萬重星光,看不清眼底真顏色。

她看着鳳君華,幽幽說道:“你想恢復前世記憶麼?”

鳳君華目光淡漠,“不想。”

洛水兮有點意外,挑眉道:“你不想知道你們上輩子發生了什麼事麼?”

“我只想珍惜今生,至於前世,那已經成爲過去,再追究又有何意義?”鳳君華根本不想知道上輩子她和雲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今生所經歷的一切已經足夠,無論前世他們之間發生了任何恩怨,她都不想再去計較。

洛水兮哼笑了聲,眼神微斂,帶幾分不明笑意,“如果我偏要你知道呢?”

鳳君華冷淡的看着她,面無表情。洛水兮慢悠悠的站起來,“我沒必要幫你救他,畢竟我今日落到這個地步,可是他害的。”

鳳君華抿脣,今日來找洛水兮,她便做好了準備。無論如何,她都要救雲墨。

“我救他,你總得付出點代價吧?”洛水兮輕輕說着,眼神裡神光遊離似跨過了時光流河。“我的條件很簡單,不需要你死,也不需要你離開他。但你得答應我,到了閻羅殿,你讓閻君幫你恢復兩世記憶。”

鳳君華皺眉,“閻君憑什麼會答應幫我恢復記憶?”

“他會。”洛水兮眼神有些飄遠,又漂浮着令人看不懂的深沉。你爲她做了那麼多,她怎能一無所知心安理得的享受?你不說,就讓我來幫你吧。

三生三世愛恨隨風散,說到底不過是因爲不甘而已。曾經她巴不得他死,讓他痛。可是在知道他爲眼前這個女子吸了夢相思以後,她更多的卻是痛。

她爲他痛,他卻爲另一個她痛。前世今生,循環往復,逃不了這命定的結局。玉無垠爭了三世最後都放手了,她還何必苦苦抓着不放?

她脣邊微微幾分笑意,看着眼前的鳳君華,恍惚間想起那年蟠桃園中急匆匆撞到她的紅衣女孩兒。

“哎呦—”

因爲慣性,女孩兒被撞倒在地,手中捧着的蟠桃掉落在地。

“公主,您沒事吧?”小仙娥撫着她,關切的詢問。另一個小仙娥走過去,頤指氣使的對那小女孩兒道:“大膽,竟敢偷竊蟠桃,該當何罪?”

小女孩兒剛準備將蟠桃藏起來,聞言嚇得一縮,怯生生的擡頭。“我沒偷…”

她望着那孩子的眼睛,那是一雙很漂亮的眼睛,像寶石,又流淌着清泉一樣的光芒,讓人看着便覺得歡喜。小仙娥還要再指責,她走過去。

“等等。”

小仙娥見是她,忙低頭退了下去。她上前兩步,俯身將那小女孩兒扶起來,“有沒有傷着?”

“沒…”女孩兒擡頭看見她美麗的容顏,怔了怔,而後臉上浮現驚豔的神色。“姐姐,你真漂亮。”

沒有女人不喜歡聽別人誇讚自己美貌。儘管身爲三界第一美人,對那些神仙各種各樣的誇讚已經耳熟能詳見怪不怪。但此時聽這小女孩兒沒有任何阿諛奉承的用最純真直白的兩個字讚美她,確實比往日聽那些任何華麗辭藻都要讓她心生愉悅,不由得對這孩子好感更甚。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青鸞,青色的青,鸞鳳的鸞。”

“青鸞?”她微微一笑,“很好聽的名字。”

青鸞笑得眉眼彎彎,一臉驕傲道:“這是君上給我起的名字,當然好聽了。”

“君上?”她挑眉,眼中若有所思。“君上是誰?”

“君上就是君上啊。”青鸞奇怪的看着她,彷彿她問的問題很白癡。

她啞然失笑,不由得摸了摸青鸞的頭,“那你是跟着君上來的嗎?”

“對啊。”五歲的小女孩兒單純可愛,沒有心機,對方又是個剛纔幫自己解圍的漂亮姐姐,自然心生好感,脆生生的回答。

“那君上呢?你怎麼一個人跑來這蟠桃園?”她發現自己對這小女孩兒特別有耐心,“今天可是王母的壽辰,這些蟠桃都是要送給各位仙家品嚐的,你偷盜蟠桃,可是大罪,當心被天帝懲罰。”

青鸞又縮了縮肩膀,倒是沒有害怕,而是擡頭道:“我沒偷…”

“不問自取就是偷。”忽然一個清冷淡漠的聲音傳來,青鸞嚇了一跳,下意識的躲到她身後。她一愣,回頭看見來人,淺淺微笑。

“原來是太子皇兄。”她福了福身,算是見禮。

周圍的天兵仙娥全都跪了下來,“參見太子。”

青鸞小心翼翼的從她身後探出頭來,一眼看到那白衣男子,眼中立即滿滿的驚豔,甚至忘記了害怕。

來人正是九重天宮天帝的兒子太子玉離。玉離目光淡淡的掃過她,“洛水?你來蟠桃園做什麼?”

洛水之神,王母收的義女,封號廣元公主。“今日義母壽誕,各路仙家來得差不多了,據說今年連東臨仙山的墨華上君也親自蒞臨,皇兄也知道,墨華上君曾對天庭有恩,義父義母對其甚爲感激。奈何墨華上君性子淡漠不喜羣仙聚宴,故而多少年來一直未曾踏足天庭。這次他懶得有空,義父義母甚爲高興,怕伺候的仙娥不夠謹慎,便讓我過來督促她們。”

“墨華上君。”玉離口中咀嚼着這兩個字,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忽然眼神一瞥,看見躲在洛水身後的小女孩兒似乎在走神。他挑眉,“她是誰?”

洛水低頭看了眼,笑道:“她叫青鸞,我也是剛纔偶然碰到她,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看着挺可愛。”

玉離似乎笑了一下,走進一步。青鸞一驚,又往洛水身後藏,怯怯道:“姐姐救我。”

玉離一怔,神色很是怪異,“我長得很可怕?”

洛水忍不住失笑,擡頭看了他一眼,“大約是皇兄太過嚴肅,嚇着她了吧。”

玉離好看的眉輕輕一挑,不置可否,“她好像很喜歡你。”

洛水只是淡淡而笑,回頭將青鸞拉出來。

“別怕。”她拍了拍青鸞的頭,“他是九重天宮的太子殿下,不會傷害你的。”

“太子?”青鸞似懂非懂的點頭,然後乖乖的走出來,學着剛纔那些仙娥的樣子給他行禮。“青鸞見過太子殿下。”

剛纔她躲在洛水身後,玉離沒怎麼看清她的樣子。此時一走進,才發現這女孩兒着實生得粉雕玉琢可愛得緊,尤其是一雙眼睛黑白分明,讓人看着就忍不住親近。難怪素來有冷美人自稱的廣元公主也這麼喜歡這小女孩兒,“爲什麼偷盜蟠桃?”

青鸞立即嘟着脣,“我沒偷…”

玉離眉間微挑,不怒自威。青鸞又往後退了兩步,不敢再強辯。洛水看着不忍,便道:“皇兄,你別爲難她了,她只是一個孩子。”

青鸞對這個漂亮姐姐好感倍增,連連點頭,一雙眼睛可憐巴巴的看着玉離,眸中寫滿了祈求和委屈。

委屈?

玉離覺得好笑,這小女孩兒挺有意思的,偷盜了蟠桃,還委屈?

不過她好像很怕他。既然如此,那麼…

他故意板着臉,“既然公主替你求情,姑且又念你是初犯,便饒你一次。不過…”

原本鬆了口氣的青鸞一聽他話音一轉,立即又緊張起來,“不過什麼?”

他眼底隱約笑意流過,臉上卻不顯,“不過你得回答我幾個問題。”

青鸞忙不迭的點頭,只要不讓君上知道她闖禍,回答什麼都可以,“好。”

玉離覺得這女孩兒實在太可愛了,口氣不由得微微一鬆。“你也是來參加母后壽誕的?”

青鸞點頭,“是。”

“既是參加壽誕,爲何不遵循天庭規矩四處亂走還偷盜蟠桃?你可知,這是觸犯天條之舉,會被拔去仙骨貶入下界爲…”他說到這裡忽然一頓,眯了眯眼,仔細看青鸞,而後眸底閃過幾分驚訝。“你是凡人?”

洛水也是一怔,剛纔她倒是沒注意,此時神識一探查,才發現這小女孩兒尚未修得仙身。

“不對。”她蹙眉,“你是半人半仙?”

看樣子這孩子不過五歲,這麼小的年齡,怎麼可能修得半仙之體?

青鸞後退幾步,“我…君上說,我娘是仙,我爹是凡人,而我資質異於普通修仙的凡人和仙家,所以一出生就是半人半仙之體。”

玉離恍然大悟,難怪她能闖入這守衛重重的蟠桃園。不過他沒錯過她口中的君上兩個字。

“君上是誰?”

“君上就是…”

“我問的是,他住那座山,封號是什麼?”

青鸞撇撇嘴,不想回答,但這個長得十分好看的太子氣場太強大,跟君上差不多,她小小心臟有些承受不了。再加上原本做了錯事心虛,邊吶吶說道:“東臨仙山,墨華上君。”

玉離和洛水同時一怔,沒想到這小女孩兒居然大有來頭。只是墨華上君向來性子冷淡喜好清淨,身旁連個伺候的婢女都沒有,這小女孩兒又是什麼人?竟然值得他帶來參加王母壽誕?

洛水忍不住問,“你和墨華上君是什麼關係?”

什麼關係?青鸞神色有些迷茫,想了想,道:“我父母都去世了,是君上救了我,君上是我的恩人。”

玉離和洛水的神色更爲奇怪,墨華這個人,性子冷情淡漠得很,最不喜歡多管閒事,怎麼會收留這麼個半人半仙的小女孩兒?“母后壽誕,蟠桃入筵,你爲何還要多此一舉先來偷竊?”

說起這個青鸞就有些委屈了,她摸了摸自己空空的肚子,小臉上一篇黯然,聲音很低。“我餓。”

兩人又是一愣。青鸞癟了癟嘴,看起來有些生氣。“你們是仙,不用吃飯喝水也能長命百歲。可我是半人半仙嘛,還沒真正修成仙身,所以…”

玉離和洛水面面相覷,這個理由…但轉念一想,雖然荒唐了點,卻也是事實。神仙是不會如凡人那般吃飯喝水的,要吃也是吃一些仙果仙丹。這小女孩兒未曾修道成仙,自然不能和他們相比。

洛水蹲下來,溫柔道:“那墨華上君去哪兒了?怎麼丟下你一個人在這兒?”

說起這個青鸞就更委屈了,“君上被一個白鬍子老爺爺拉去下棋了,又不許我打擾。我肚子餓了就到處找吃的,聽見幾個仙娥說這裡有蟠桃,就偷偷跟着過來了。”她說完又拉着洛水的衣服,小臉上滿是祈求之色。

“姐姐,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偷東西了,你別告訴君上好不好?君上要是知道我偷蟠桃,肯定會很生氣,君上生起氣來很可怕的。所以姐姐,你別告訴他好不好?”

洛水是當真十分喜歡青鸞,見她這麼可憐,也心軟。“好,我不告訴君上…”

玉離卻搖頭打斷她,“今日是母后壽誕,蟠桃園出了這種事,只怕早就有仙娥向母后父皇稟報了。”

洛水皺眉,“這…”

青鸞卻忽然擡頭,目光燦亮如星辰,“君上在找我。”

她說罷不再理會兩人,跑得飛快,很快就出了蟠桃園。那些守衛天兵天將竟然都沒能攔住她。

“哎…”玉離張了張嘴想說什麼,見天兵要追上去,卻揮了揮手,“別追了。”

蟠桃宴快開始了,墨華應該已經去了瑤池。他回過頭對洛水道:“走吧。”

洛水點點頭。

……

剛跨入瑤池,就看到那小小的女孩兒坐在一個墨衣男子旁邊,臉上表情心虛有之,委屈有之。

再將目光落在那墨衣男子身上,洛水忽然發現自己不能呼吸了。

瑤池那麼多人,仙霧繚繞,衆仙取樂,唉唉逶迤,金樽玉砌煙波淼淼,香風陣陣而潺潺溪溪。有仙女翩躚起舞,有八仙相聚飲酒作詩…那般熱鬧,那般飄渺,那般美麗…卻不若那男子擡眸見目光一霎深若幽海之光,亦或者不若他衣袖浮動一霎帶起的清風,勝過這世間所有景色,蓋過這瑤池所有鐘鼓樂聲。

他那般淡若止水的坐着,臉上沒有表情卻又將所有人的神情盡收眼底。

洛水明顯聽到自己失了節奏的心跳聲,她明白,那是心動。她對這個男子一見傾心。

穿墨衣,又那般容色與風華,便是青鸞口中的墨華上君了吧。

她聽見他在說,“我就走那麼一會兒,你就跑去蟠桃行竊。”他眉間微沉,顯然有些不悅。“我平時是怎麼教你的?”

看似帶幾分怒意的話,他語氣卻依舊很平靜,平靜得聽不出他是在生氣。

洛水想了想,然後走過去。“廣元見過墨華上君。”

墨華雖然未在天庭任職,獨居東臨仙上修煉,但他乃是上古大神,又曾對天庭有恩,便是天帝都要客客氣氣的稱他一聲墨華君。其餘衆仙,那更是對他尊敬有加,半點都不敢輕視之。洛水雖然是王母的義女,也擁有公主封號,在天庭內身份尊貴一時無兩。但在墨華面前,卻終究低了好幾個層次。見到墨華,自然要乖乖行禮。而她又是三界第一美女,出場驚豔,凡是她經過的地方所有人自動噤聲。此時她來到墨華面前,俊男美女這一照面,周圍的那些神仙立即就直覺的停下了交談。

墨華卻連頭都沒擡,甚至看都沒看她一眼,只嗯了聲。被心上人如此無視,洛水難免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時候,青鸞擡頭看見她,立即目光一亮。

“漂亮姐姐,你來了?”她忙走過去拉着洛水的手,一臉的喜悅。

周圍那些人更是驚異了,這位廣元公主在天庭裡那可是出了名的冷美人,很少給誰面子。她能放下身段主動給墨華見禮,明顯是對墨華有好感。而那個紅衣服的小女孩兒和墨華一起走進瑤池的時候,羣仙的表情那可謂是精彩紛呈,比世界坍塌還要恐怖。那些暫且不談,這廣元公主和這小女孩兒是怎麼認識的?

近水樓臺先得月?顯然,他們還不知道蟠桃園剛纔發生的事兒。

墨華皺了皺眉,這才擡頭打量了洛水一眼,神色依舊淡淡的,彷彿這位三界第一美人和空氣差不多。

“你認識她?”這話問的是青鸞。青鸞很高興的點頭,“對啊,姐姐是好人,她剛纔還救了我。”

洛水只是淺笑着摸了摸她的頭,“現在可還餓?”

青鸞一下子垮了臉,雙手捂着肚子。“餓。”她回頭眼巴巴的瞅着墨華跟前桌子上‘饕餮盛宴’,很沒骨氣的吞了口口水。剛纔那蟠桃早在撞到人的時候就給撞到地上了,哪還吃得上啊?

墨華這時恍然大悟,不由得嘆息一聲。“餓了爲什麼不告訴我?還去偷東西,該罰。”

青鸞又委屈了,忙走過去,小心翼翼的扯他的衣袖,“別啊,君上,這不能怪我嘛…”

“嗯?”墨華眉頭一挑,看着她。

她有些害怕的縮了縮脖子,小聲的辯解,“本來就是嘛。你一來天庭就把我一個人丟下了,我對這天庭又不熟悉,一個人都不認識。所以…”

“所以就偷東西?”墨華無奈的搖搖頭,眼神溫和帶幾分淡淡寵溺。“這次就算了,下不爲例。”

青鸞立即一掃委屈之色,挽着他的手臂笑得眉眼彎彎,“就知道君上對我最好了。”

墨華眼中幾分笑意,親暱的颳了刮她的鼻子,“你呀,總是這麼調皮。”

他這番動作很是自然,彷彿再平常不過,周圍的羣仙卻一個個驚得目瞪口呆,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洛水在一旁站着,也頗有些驚異。

坐在墨華不遠處的太上老君眼睛一瞥,在青鸞身上落了落,而後眼底閃過精光,捋着鬍鬚笑眯眯道:“我說你怎麼突然問我要紫金丹呢,還耐着性子陪我老頭子下了一局棋,原來是爲了這個小女娃啊。”

墨華沒否認,要不要爲了她,他何必大老遠的來參加這種無聊的蟠桃宴會?周圍羣仙則是驚訝,看向青鸞的眼神又變了。青鸞一臉的茫然跟疑惑,“紫金丹是什麼東西啊?”

墨華沒解釋,太上老君衝她招了招手,“丫頭,你過來,我告訴你。”

墨華卻淡淡瞥他一眼,“她雖然還沒成仙,但耳力沒問題,你坐在那兒說也是一樣。還是你整日坐在煉丹爐旁煉丹被三味真火把嗓子烤壞了怕她聽不見?”

周圍一陣唏噓聲。

太上老君在天庭上那可是元老級別的老臣,便是天帝也對他十分倚重,能這樣對他說話的人可不多,這位墨華上君當真是高端得很啊。太上老君瞪了墨華一眼,“我不就讓她暫時過來一小會兒,說幾句話,你用得着看得那麼緊嗎?難道還怕我跟你搶不成?”

整個天庭敢用這種口氣和墨華說話的,太上老君也算是第一個了。沒辦法,誰讓他和墨華交情不錯呢?

墨華神情懶散而淡漠,“你說得對,我還就怕你老跟我搶。”他說罷還將青鸞拉到自己另一邊,離太上老君遠了些。

天上老君氣得吹鬍子瞪眼,“你你你…”

墨華說話一點不客氣,“怪不得要讓青鸞過去,原來不是烤壞了嗓子,是把舌頭給燙傷了。你還是回去多吃幾顆仙丹先把你的舌頭給治好吧,省得說話結結巴巴待會兒在天帝王母面前出糗。”

已經有些人忍不住低低笑起來。太上老君一個眼神瞪過去,他們立即噤聲,肩膀卻在抖動,明顯在憋着笑。

青鸞卻一點沒顧忌,咯吱咯吱笑個不停。她抓着墨華的手臂,說:“君上,那個老爺爺好可愛,你看他的鬍子,翹得那麼高,怎麼就沒斷呢?”

她說到後面還很是疑惑,似乎在研究太上老君的鬍子是用什麼做的。

太上老君頭上掉下幾根黑線。

羣仙:“…”

玉離一直站在門口沒進來,靜靜的看着裡面的動靜,眼神裡卻不時的閃過興味兒的光。這小妮子看着膽小如鼠,其實比誰都膽大包天。剛纔在蟠桃園還一臉的害怕被懲罰,現在什麼話都敢說,是因爲找到靠山了嗎?

墨華上君!他眯了眯眼,神色莫測。

墨華卻難得的臉上帶了幾分笑容,“你要是好奇,可以拿把剪刀去剪一剪。反正那鬍子他留着至少一萬年了,剪斷了應該還能長。”

八仙繼續喝酒,其他的該幹嘛幹嘛,發誓以後絕對不得罪這位高傲的墨華上君。就連向來好教養的洛水也不由得捂脣低笑起來。太上老君卻哭笑不得,一雙眼睛盯着笑不可遏的青鸞,眼神裡精光閃閃。

“丫頭,你偷竊蟠桃犯了天規,看待會兒王母如何懲罰你。”

青鸞立即可憐兮兮的去扯墨華的衣袖。墨華安撫性的拍拍她的手,回頭看了太上老君一眼,神色淡定語氣卻透着不容拒絕的威嚴。“我的人,誰敢動?”

所有人都被他那一句‘我的人’給震了震,頓時看向青鸞的眼神更奇異。玉離眯了眯眼,依舊沒有進去。洛水垂下眼睫,眼神微微有些驚異。太上老君則是若有所思,而後笑呵呵的對青鸞說道:“丫頭,你別跟着他了,做我的徒兒吧。我看你資質不錯,再加上老君我的仙丹,保證你在五百年之內成仙。”

凡人成仙難,這半人半仙聽着好似比凡人簡單許多,但也分情況。青鸞就是特殊情況,她母親乃是鳳凰仙子,懷着她的時候又受了傷,好不容易纔保住了她的命,仙根受損,虧得墨華這幾年精心給她調理,這才勉強恢復得差不多了。只是卻要永遠停在半人半仙的體質不能有突破了,墨華想了很多辦法,包括給她輸送功力,還是沒用,所以這才找上太上老君。

一聽這話,墨華就皺了眉。青鸞卻歪着頭,說道:“爲什麼要做你的徒兒?”

太上老君立即端正了姿態,擺出一副老道者的樣子,咳嗽了聲,道:“你看,你現在呆在他身邊不過就是一個小仙童,沒什麼前途。可你要是拜我爲師,我將畢生所學都交給你,如何?”

青鸞哼了聲,“可君上也會教我的,對吧,君上?”

她回過頭來問墨華。墨華臉上還是沒什麼表情,只嗯了聲。

青鸞立即笑得眉眼彎彎,頗有些得意的味道。“我不要拜你爲師,我要跟君上在一起。”

……

金光繚繞不斷,那些陌生而熟悉的字符曾穿過她的*靈魂,她到現在還記得那般寸寸割裂灼傷的痛。而眼前的紅衣女,神容寂靜而絕美,道不盡的絕麗妖嬈,眉目間依稀還能找到當年那個五歲小女孩兒的模樣。

彼時,她們親如姐妹。

此時,卻這般遙遙相望。

她不記得她,她卻記得那些所有的過往。那麼多的記憶,有悔有恨有痛,卻只有她一個人承受。

青鸞。那個一千三百多年前蟠桃園初見匆匆跑過來的女孩兒,那個倉皇擡頭見到她滿眼驚豔的說:“姐姐,你真漂亮。”

她至今都還記得那女孩兒清澈純真的眸子,像是乾淨的泉水,沒有一點雜質,她一眼看過去便十分喜歡。

有墨華上君做保,天帝王母自然不會爲難一個小女孩兒。只是王母一雙火眼金睛,瞧出了她傾心於墨華,便想着與東臨山聯姻。但墨華爲人太過冷淡,冷淡得好不近人情,想要推一個女人給他,即便是三界第一美人,王母也保不準他就一定會收。

剛好出了青鸞盜蟠桃一事,雖說墨華向來不將天庭這些神仙看在眼裡,但這事兒好歹錯在己方,墨華倒還算客氣。只說自己教導有失,但看在青鸞年紀尚幼,且不知天庭規矩,再加上今日王母壽誕大喜,希望王母寬宏大量,繞過青鸞這一次,日後保證好好教導之。

天庭原本就欠墨華恩情,而且他本身也是上神,沒人敢得罪他,他如今都說得這般客氣了,天帝和王母也不拿喬,三言兩語的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是既然提到青鸞年紀小不懂事,這教導孩子嘛,男人總歸沒女人細心。墨華對青鸞再好,很多細節總歸照顧不周。王母便想着,若容華宮沒有女人,可以從天庭送幾個仙女過去照顧青鸞。

這個人選吧,當仁不讓非廣元公主洛水莫屬了。

洛水自然知曉這是義母在給自己製造機會,她心裡也有些期待,希望墨華答應。無論如何,她好歹是天界公主,身份上不會辱沒了墨華。只要她留在他身邊,朝夕相對,日久生情也不是沒可能。

墨華卻皺眉,下意識的要拒絕,青鸞卻十分開心。她很喜歡這個初次見面就幫她解圍的漂亮姐姐,扯着墨華的袖子要他答應。墨華向來寵她,對她的請求也不忍心拒絕。這小丫頭年紀小,什麼都不懂。他雖然對那廣元公主沒怎麼在意,偶爾一瞥也能從她眼神裡看出些東西。王母想給他送女人,他敬謝不敏。但身旁這小丫頭喜歡,他要是拒絕,她定然要悶悶不樂。

罷了,左右不過是一個女人罷了,只要她安分守己,多一個人照顧青鸞也不錯。略一思索,便答應了。

……

洛水兮仰頭,脣角一抹悽然的笑。

當年她能有幸入住容華宮,說到底,還是多虧了青鸞。那十年裡她清楚的看見那個淡漠如冰的男子對那個天真無邪的女孩兒有多好,好到她都忍不住妒忌。所以,最初最純真的姐妹之情,也因此變質。

她擡頭看着鳳君華,恍惚裡和當年那個小女孩兒面容重疊,她看着她一日一日長大,看着她越來越美,甚至超越自己。直至那一天,青鸞十五歲生辰,她去找她。卻看見容華宮外滿目焰火,是三途河邊的曼珠沙華,超越世間最豔麗的顏色,最絕美的姿態,妖嬈的綻放。

而那紅衣女子,正站在其中翩然起舞。

墨華就站在一旁,溫柔的看着她,似要滴出水來。那眼神她再熟悉不過。那已經不是一個長輩看晚輩的眼神,而是一個男人看自己心愛女人的眼神。

她咬着脣站在陰影處,只覺得心痛得快要死去。儘管早有懷疑,但此時親眼看見,卻依舊讓她痛不可遏。

爲什麼…

她最愛的男人,愛着她視爲親妹妹的青鸞?那樣一個純真無邪的小女孩兒,什麼時候入了他的心?她以爲那樣一個高華絕世淡漠塵埃的男子是無心的。這十年來她做了許多努力,可她的所有美麗優秀,在他眼裡彷彿一縷空氣。他從來都不會多看她一眼,偶爾的幾句叮囑,也全都是爲了青鸞。

住進容華宮的第一天就對她說,“青鸞很喜歡你,以後你在這容華宮可以自由出入,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但有一點你要記住,不得動任何不該有的心思,更不許傷害青鸞分毫。你唯一需要做好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好好照顧青鸞。若她有任何閃失,本君唯你是問。”

……

她忽然笑起來,眼淚從眼角落下。

“我一直想不明白,我到底比你差在哪兒?我想了一千三百年也想不出答案,到現在我終於明白。不是我比你差,只是因爲他愛你而已。我絕望了,也死心了,所以我寧可斷情棄愛。可老天爺還是不放過我,命運還是要把我們三個人綁在一起,無休無止的糾纏下去。如今的你不再是東臨山上容華宮中天真無邪的青鸞,我也不再是昔日你口中的洛姐姐,唯一不變的,就是他對你的感情,執着癡狂。呵呵…你贏了。可是我沒有輸給你,因爲我,比你愛他。”

鳳君華皺眉,下意識的排斥,卻也不想在這時候和她爭辯。她和雲墨之間的感情,不需要對外人解釋。

洛水兮慢悠悠的站起來,身體漂浮,靈魂寸寸疼痛,忽然便想起了噬神鏈和地獄之火。

那天她躲在陰暗之處,看見他將青鸞抱在懷裡,溫柔而纏綿的親吻。她驚得瞪大了眼睛,渾身都在顫抖。他竟然,他竟然…

胸口內蔓延燃燒着無邊無際的怒火和妒火,一剎那將她所有理智湮滅。

青鸞受驚的推開他,不聽他任何解釋轉身就跑,她堵住了青鸞的去路,第一次用那樣冰冷的眼神看着這個在她眼裡單純無辜的女孩兒。她對她那樣好那樣好,她卻搶了自己所愛之人。

怎能不恨?

“洛…洛姐姐,你…你怎麼在這兒?”青鸞滿面驚惶,眼神裡有着逃避和慌亂,好似什麼秘密被拆穿了一般。

她抿着脣,冷冷的看着眼前這張美麗清純的容顏,終究壓下了憤怒。

“剛纔我都看見了。”她這樣說。她對墨華的心思,整個天宮乃至八荒三界都知道,青鸞再是單純日日看着自然心裡也明白。

青鸞更加慌亂,急急過來扯她的衣袖:“洛姐姐,你…你別誤會,我…君上,他…”

她想要解釋,生怕洛水誤會。可一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覺得心亂如麻。她本就生性單純,墨華將她保護得太好,除了五年前求着洛水帶她下凡差點被一個千年蛇妖吸走精元以外,就沒受過任何委屈,再加上年紀小,哪裡懂什麼男女情愛?根本不知道如何解釋,咬着脣神色委屈而茫然。

洛水終是嘆息一聲,再怎麼說她對青鸞是真心疼愛。如今瞧見她這個樣子,也有些不忍。

“青鸞。”她決定開門見山,單槍直入的問。“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喜歡君上?男女間的那種喜歡。”

青鸞滿臉迷茫,“什麼叫喜歡啊?”

果然!洛水只覺得心裡憋着一團火,又找不到地方發泄,只得無奈道:“就像剛纔,君上他…”吻你兩個字她實在說不出口,只得跳過。“你什麼感覺?”

青鸞抖了抖,咬着脣不說話,眼神裡茫然中夾雜着猝不及防的害怕以及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羞怯,卻沒有絲毫生氣的神態。

洛水心一沉,十多年朝夕相對,青鸞怕是已經對墨華動了心,但她自己卻不知道罷了。不行,不可以讓她再留在墨華身邊,否則…

她咬了咬牙,壓下心裡那一絲歉意和不忍。愛情是自私的,所以,對不起了青鸞,我不可以將他讓給你。所以,你只能離開。

洛水深吸一口氣,邊走邊說:“你在容華宮也有十五年了,君上對你一直‘視如親女’。”她尤其加重了最後幾個字,果然看見青鸞眼底茫然劃過一絲暗色,或許她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

青鸞低着頭,有些心不在焉的嗯了聲,“我知道。”

洛水穩了穩情緒,道:“你知道義母和義父爲何送我來東臨仙山容華宮麼?”

青鸞一怔,眼神更加黯然,“因爲洛姐姐…喜歡君上。天帝和王母娘娘希望洛姐姐嫁給君上爲妃…”

“對。”洛水理了理思緒,道:“君上寵你,是怕你在這裡不習慣,好歹你是凡人之軀,不比神仙。如今你長大了,和君上日日住在一起難免有些不方便。”她注意着措辭,慢慢說道:“而且你也知道,我遲早是要嫁給君上的。上次義母召我回天庭還問起這事兒,說是待你長大了大約就要和墨華上君商議此事。君上對你…”

她頓了頓,又嘆息一聲。“青鸞,有些話原本我不想說,只是今非昔比。你是大姑娘了,有些事情還是要注意一些。”

青鸞神情還有些茫然,面色微微泛白,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君上向來不近女色,卻對你格外疼惜,從前你還小也就罷了,如今你已經及笄,男女有別。你我都知曉君上是一個怎樣的人,他從小將你養大,對你疼愛有加,自是因看你無親無故怕你被人欺負所致。君上剛纔那樣做…大約…是一時意亂情迷了吧,我希望你不要多想。”

青鸞低着頭,“我知道。”

洛水呼吸微滯,覺得自己這樣做是不是太過分了?青鸞不過只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女孩兒罷了。墨華將她護得一絲風雨都未曾沾惹,這樣一株世界上最美麗最純潔的蓮花,不該受這等委屈。

可自己對君上早已情根深種,如何放下?罷了,話都說到這個地步,已是騎虎難下。

狠了狠心,洛水正色道:“如今四海八荒天宮地府所有人都知曉君上與你亦師亦父,若知曉君上和你之間發生了什麼悖倫之事,會有礙君上清譽。所以,青鸞…”

“洛姐姐。”青鸞忽然打斷她,擡頭,茫然的臉上漸漸綻放一抹笑意,將眼底那些她未曾察覺的情感掩蓋。“你不用說了,我什麼都明白。”她明明笑着,卻讓人看着那般脆弱而心疼。

洛水別過臉,說服自己不要心軟。“青鸞,我不是要逼你,只是…”

“我懂的。”青鸞依舊在笑,她從小不食人間煙火,天真而純粹,天天都那般無憂無慮的笑着。君上說過,最喜歡看她笑,青鸞笑起來最美,比這世間任何女子都美。雖然他從未對除了她以外的任何女子多看一眼。所以她哪怕偶爾不開心,卻還是笑着,君上對她那樣好,她也要對君上好才行。“洛姐姐,我不會讓君上難做的,也不會讓任何人指責君上,更不會讓君上清譽受損。”

“青鸞…”洛水心裡有些不安,眼前這個女孩兒是她當做妹妹疼了十年的女子,若非情之所繫,她是斷然不願傷她分毫的。她突然發現,青鸞眼中出現了一絲複雜得她看不懂的情緒。往日那般天真無邪的少女,好像在慢慢消失。

“我會走。”青鸞這樣說着,神情很是平靜,平靜得讓人看出悲傷的味道。“我會離開東臨仙山。”

“你…”洛水神情複雜,心裡卻並沒有多少高興。“你要去哪兒?”

青鸞微微一笑,看着遠處翻滾的雲山霧靄,那些仙霧繚繞不斷,如她這一刻的眼神,朦朧如秋水,看不清眼底閃爍的情緒。“天下之大,總有我容身之處。”她抿了抿脣,道:“凡人昇仙總要歷經劫難,我本就不是生來仙身,只因有幸得蒙君上厚待,老君紫金丹幫助,才能早日突破半人半仙體質,修行事半功倍,這本就是逆天之法。”她笑道坦然而淡漠,“在東臨仙山修行十多年,也是該下界週一遭。日行一善,早日功德圓滿,纔可順理成章的飛躍成仙。”

洛水不說話,凡人修仙確實理當如此。

“我聽說,我娘天地間最後一隻鳳凰,乃神獸。生來便是神,那是她的造化和天恩。我這個做女兒的,卻不能理所當然的蒙陰。”青鸞輕輕說,“所以,我更應該下凡走一遭。”

洛水依舊沒說話,心情無端的有些沉重。

“洛姐姐。”青鸞轉過頭來,眼神真誠而請求。“我走了以後,希望你好好照顧君上。”

洛水張了張嘴,一個‘好’字卡在喉嚨裡,半天吐不出來,只覺得心中莫名酸楚和悲涼。迷迷糊糊的心中劃過一個念頭,若青鸞走了,君上會如何?以君上重視青鸞的程度,怕是會雷霆震怒吧。若是知曉是她攛掇青鸞離開,說不定還會遷怒天庭。別人她不敢保證,但墨華上君向來天不怕地不怕,何況一個區區天庭?

這樣一想,她便越發的不安。“青鸞,我…”

青鸞卻笑着打斷她的話,“瞧我,洛姐姐那麼喜歡君上,定然是會好好照顧君上的,我也就能夠放心了。”

洛水未說完的話就這樣堵在了喉嚨口,再也吐不出一個字。

她怔怔的站着,看着那紅衣女子臉上綻放笑容純真而美麗,一瞬間彷彿天地之光全都聚集在她眼中,美得妖嬈而炫目,堪比那滿山的曼珠沙華。

心中忽然劃過一絲疼痛,爲自己的永不可得和這女主的善良忍讓而痛。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洛水都在想一個問題。如果時光能夠倒流,如果一切可以重來,那她一定不要遇上墨華,也一定不要在蟠桃園認識那個意外闖入叫她姐姐的小女孩兒。

可惜,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

青鸞走了,她翩然跳下凡間,從此再無音訊。幾乎是在青鸞剛離開,墨華就已經知曉。平時只有她和青鸞走得最近,墨華找不到人自然會來詢問她。

那是她第一次看見墨華生氣,他表情幾乎已經無法維持從容淡定,眉眼隱隱籠罩着戾氣和微微恐慌害怕。他甚至二話不說,直接對着她就是一掌,幾乎斷了她所有修行。她捂着胸口倒在地上,擡頭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君上?”

墨華神情晦暗,眼底藏着狂風暴雨。腦中許多念頭一閃而過,怕是因爲自己一時情不自禁嚇着了她。但他了解青鸞,僅是如此,她絕對不會這樣不聲不響的一走了之。再說她無親無故,會去哪兒?他的坐騎看見青鸞最後見的一個人是洛水,那麼必定是這個女人對青鸞說了什麼她纔會走。

洛水懷着什麼樣的心思他心知肚明,當初若非青鸞喜歡她,他豈能讓這個女人入住容華宮?

五年前她私自帶青鸞下凡險些被那蛇妖吞噬精元喪命他就該直接將她遣送回天庭,偏偏青鸞哭着求情,他這纔打消了念頭。

青鸞把她當成親姐姐,她居然敢攛掇青鸞離開他。她以爲她是誰?在這容華宮,還能做她高高在上的廣元公主不成?

墨華沉着臉,若非要留着這個女人問出青鸞的下落,他早將這個女人挫骨揚灰遁入地獄永不超生了。“說,她去了哪兒?”

洛水幾乎被他那一掌震碎仙根,臉色慘白神情悽楚。

那樣一個強大到便是九重天宮諸神都不放在眼底的男人,卻因青鸞而慌了。

這代表什麼?

她苦笑,心中已經一片死灰。

“別以爲你不說話本座就拿你沒辦法。”墨華眼底冷光一閃而過,忽然一揮袖,金光閃爍的捆仙繩剎那而至,將她捆了個結結實實。“你來到東臨山第一天本座對你說過什麼?只要你安分守己好好照顧青鸞,其他你想做什麼本座都不干涉。可你居然敢在她面前胡言亂語挑唆她離開?”說到最後一句,墨華已經剋制不住渾身的殺意,身影消失,下一刻來到她面前,仙力自捆仙繩上凝結,一寸寸收緊,似乎要絞碎她的靈魂。“你當真便以爲本座不敢殺了你?”

她臉色慘白,“青鸞出走…君上不分青紅皁白就料定是洛水所爲嗎?”

墨華冷着一張臉,根本不聽她任何解釋。

“不要以爲你有天庭撐腰本座就奈你不何。”他指尖又是金芒閃過,金燦燦的鐵鏈穿透她的鎖骨,將她全身仙骨折碎,她痛不可遏的發出一聲慘叫。“啊——”

那聲音撕心裂肺,幾乎震破天際,外面跪着的兩個小仙娥聽得面色慘白渾身發抖,卻不敢求情。墨華面無表情,“本座說過,你要是敢動青鸞一分,本座定會讓你生不如死。”

他手指一緊,噬神鏈連着她的渾身筋骨一點點折損她的經脈根骨,剎那間便毀掉她上千年的修行,從此再也不能修仙。

“不…”她痛得流出了眼淚,第一次感覺到了毀天滅地的恐懼。“你…你不可以這麼對我,我是…我是九重天宮的公主,你…”

墨華冷笑,神情冷淡眼神不屑。“小小一座九重天宮,本座還不放在眼裡。”他眼神裡彷彿有千萬把利刃,嗖嗖刺向癱軟在地上渾身鮮血的洛水,“你最好祈禱青鸞沒事,否則——”他眼底劃過一絲毀滅的決絕,“別說是你,就算是天帝和王母,本座也要讓他們仙根永除,九重宮闕倒塌,天界不復存在。”

洛水眼裡滿是驚恐,“你…你瘋了…你是瘋子,是魔鬼…”

墨華面無表情,“在沒找到青鸞之前,本座不會殺你,但本座會讓你知道什麼叫做生死不能。”

“你要幹什麼…你…”她話還未說完,一陣強烈的風席捲而來,她從天階上墜落,掉下閻羅殿中的地獄之火之中。藍紅色的火,妖嬈豔麗如美人妝容,卻那般淒厲沒入皮肉,寸寸疼痛,將她的肉身完全焚燬,便是連靈魂,也那樣連着筋骨血肉一寸寸的疼痛。她以爲自己會被燒得灰飛煙滅,卻偏偏靈魂永固,並無殘缺。

她想起墜落下來的時候他說過的話,要讓她生死不能。

哈哈…

可不就是生死不能麼?她被噬神鏈鎖住了渾身大穴,穿透了琵琶骨,仙根已除,修爲盡數銷燬,便是想死,都沒有辦法。

他真狠。

她甚至從未想過一個人可以這麼狠。

她只做錯了那麼一件事,他便將她打入地獄之中,用受地獄之火的煎熬。他怎麼可以…

閻君來到她面前,連連嘆息。“你得罪什麼人不好,非要得罪墨華?那不是自找死路麼?得,如今便是天帝王母出面也救不了你了。”他說到這裡又是一頓,嘆息一聲,搖頭道:“罷了,若是找不到那個女孩兒,天庭都自身難保了。”

他與墨華相識數萬年,太瞭解墨華的性子了。他平時看起來不問世事淡漠出塵的模樣,卻最是護短。如今這個廣元公主觸碰了他的逆鱗,他不怒纔怪。不過他也沒想到墨華會震怒到這個地步,竟然將廣元公主打到地獄來,還毀了她的仙身修行。若是找不到那女孩兒,這廣元公主怕是要在這裡受永生永世的折磨了。

……

墨華滿天下的找尋青鸞的下落,終無所獲,還曾到過閻羅殿詢問青鸞是否已經壽終正寢。閻君知曉青鸞是他的人,就算青鸞壽命已盡,他也不敢私自將她墮入輪迴啊,更何況這一百多年來他壓根就沒見過那女孩兒。而且以墨華和他的交情,他自然也是要幫墨華找人的。可不知道爲何,以他們兩人的能力,找遍了天上地下竟然都沒能找到青鸞的下落。

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青鸞被人刻意掩藏了行蹤。

那次墨華來閻羅殿的時候,閻君還特意提了一句廣元公主。墨華一聽這個名字,臉色立即冷了下來,遠遠的看見她在地獄之火中掙扎痛楚,臉上沒半點同情,只更加痛恨。要不是這個自作聰明的女人,他的青鸞怎麼會離開他?

洛水被折磨了一百多年,早已身心皆創,她看見墨華,苦笑搖頭。“君上就那般痛恨我?”

墨華根本不理她,轉身就走,否則他不保證自己多看她一眼會將她碎屍萬段。他要留着這個女人,等他找到了青鸞再慢慢處置。雖然這個女人在他眼裡絲毫沒有價值,但好歹是天界的公主。再沒有找到青鸞之前,他不想浪費時間和天庭大動干戈。等他找回了青鸞,再慢慢和天庭算這筆賬。

“墨華。”她忽然用盡全身力氣大吼,一百多年以來,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墨華腳步不停,她戚哀的說:“墨華上君,在您眼裡,廣元就那般一文不值?”

墨華腳步一頓,微側了聲,眼神裡沒有半分表情。“別侮辱一文不值這個詞,還有,別拿你公主的身份威脅本座,也不要試圖對本座用激將法。本座當日不殺你,現在自然也不會殺你。你就好好在這裡呆着,嚐嚐地獄之火的滋味。青鸞一日下落不明,你就別想再見光明。”

那樣冰冷森寒的語氣,便是閻君這個多年好友聽着都不免有些膽戰心驚。

洛水瘋狂的大笑,笑出了眼淚。“墨華,你究竟當她是什麼?你將她養大,她卻並非你義女。你幫她修行教她法術,卻從不收她爲徒。外人問起來,她只是你身邊一個小小仙童。可你心知肚明,她哪裡是什麼小仙童?你墨華上君又何須留一個小仙童在身邊?”

墨華沒理她。

洛水彷彿豁出去了般,崩潰的大喊。

“我做錯了什麼?我錯就錯在不該愛上你,我錯就錯在當年在瑤池裡遇見你,我錯就錯在…一時嫉妒蒙心…可你就沒錯嗎?你將青鸞禁錮在你身邊,將她教得單純無知天真無邪,眼裡就只能看見你一人,你又寬容大度到哪兒去?你知道青鸞心性純善,又感激你的救命之恩和養育教導之恩,只要你開口,無論如何她都不會離開你。這樣,你就可以永遠霸佔她,將她永遠囚禁。墨華,你真的愛她嗎?你只不過是想要佔有她而已。你有什麼資格處罰我?倘若青鸞今日愛上其他男子,你能保證你不妒忌你不憤怒你不發狂?”

“墨華…”閻君有些忐忑的看着面色鐵青明顯有些被戳中心事眼神憤怒而痛楚的墨華,說真的,他還真的有些佩服這個小公主。他自打認識墨華開始,就沒見過墨華這麼憤怒過。這個人向來清清淡淡萬事在握的樣子,彷彿這世上就沒他解決不了的難題。數萬年以來,也確實如此。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卻偏偏栽在一個小女娃手上。只能說,情之一字,害人不淺啊。

洛水還在瘋狂的大喊,反正她已經落到這個地步,還怕什麼?

“你喜歡她,卻又害怕被她拒絕,到時候你爲了讓她留在你身邊就得折斷她羽翼,但你又害怕她恨你。墨華,你是個懦夫。想愛而不能愛,偏偏又不能放手。你以爲沒有我她就會留在你身邊嗎?你錯了,她根本就不喜歡你,她只當你是父親,是長輩。你將她教得多好多懂事啊,她怎麼會如你那般不知廉恥愛上自己視如親生父親的你?你便是將我魂飛魄散又如何?她永遠都不會屬於你,你永遠都找不到她。”她恨恨道:“愛而不得,你終究會落得和我一樣的下場。”

墨華猝然回頭,閻君連忙拉過他。

“她就一個不懂事的小丫頭罷了,你別跟她計較,免得降低自個兒的身份。”他微微沉吟,道:“不過我還真想知道,要是找到那丫頭你要如何?廣元雖然是嫉妒所致口不擇言,可說得也有那麼幾分道理。”

瞥見墨華冷而刺骨的眼神,他忙道:“你先別生氣,那丫頭是你親手帶大的,她的脾性你應該比誰都瞭解。若非有心要遠離你,也不可能一百多年了都還沒她的下落。我看啊,你還是得好好想想,日後找到她了該怎麼辦?萬一她不願意,你還真囚禁她不成?”

這個問題對墨華有些殘忍,但又不得不面對。

墨華放在身側的手猛然收緊,青筋暴露,眼神裡冷光怒意和痛楚交錯而過。半晌,他鬆開手,冷而堅決道:“我寧可折斷她的雙翼,也不許她離開我半分,哪怕她恨我。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就絕不容許她嫁給其他人。天不容我們在一起,我便捨棄神之身,陪她下界輪迴。乾坤翻覆,命運輪迴,都在我手中。我要她,永生永世,只看得見我的存在。”

閻君說不出話來了。

……

穿過漫長的道路,跨過地獄之門。記憶跨越時光流河緩緩而來,眼前光影流轉結界破碎。

洛水兮看着閻羅殿幾個大字,眼神有剎那的恍惚,而後嘴角勾起淡淡笑意。“好久不見。”

閻君從陰影裡走出來,看着洛水兮和她旁邊的鳳君華,眼神也有片刻的凝滯和茫然,隨即失笑。“到底是滄海桑田,一點也不像當年那個單純的小女孩兒了。”

鳳君華神情微微疑惑,瞧這閻君的樣子分明就對她十分熟悉。

閻君自然知曉她在想什麼,只是笑了笑,不無感嘆道:“你倆還真是…上輩子你死於夢相思,這輩子倒是換了他…”

他說到這裡頓了頓,頗有些惆悵的味道。通過這幾年偶爾做的那些夢,鳳君華也大概能猜到一點。果然,那些都是前世發生的事情。

她沉默一會兒,“我需要曼珠沙華。”

閻君負手而立,在原地踱步。“你能爲他做到這個地步,也算不枉他對你三世深情了。”

鳳君華不說話,目光緩緩落在那一片火紅妖嬈的曼珠沙華上面。地獄閻羅並不像凡人想象的那麼可怕,不過就是黑漆漆的,又有許多鬼魂罷了。但好歹有牛鬼蛇神管着,秩序也很好,不至於出亂子。

奈何橋,三途河,曼珠沙華…還有,孟婆湯。

腦海裡有許多陌生而熟悉的記憶蠢蠢欲動,似乎即將破土而出。

閻君轉過身,忽然停頓了一下,微微側臉。其實閻君不老,非但不老,而且還是個十分清俊的美男子。他微側臉的動作風雅而風韻,頗有一股世家子弟的風流味道,面容又隱約流露出幾分上位者的深沉和威嚴來。“廣元公主,歷經三世情殤,如今可大徹大悟了?”

洛水兮淺淺而笑,眼中沒什麼表情。“閻君和墨華上君果然交情非凡,爲了他不惜竟違背天條篡改天命。我很奇怪,你這地府這麼多年是怎麼相安無事的?天庭都不管嗎?”

閻君笑着轉過身來,看着她說道:“二十一年前應廣元公主所求,本君才逆轉時空讓你重活一世。如今你仇也報了,可是解恨?”

洛水兮冷笑,“你哪裡是給我機會報仇,分明是借我之手撮合他們兩個。久聞閻君鐵面無私處事公斷,沒想到也會做下這假公濟私的事兒。”她說到這裡忽然一頓,看了眼身邊的鳳君華,嘴角又浮現幾分諷刺。“一千年前墨華上君弄得天界大亂,怕是現在還沒恢復元氣,你倒是趁機撿了空子。”

閻君呵呵的輕笑,一點不在意她的諷刺。“說起來這可還是公主你的功勞。”

洛水兮神色淡淡。

閻君又道:“若非王母疼惜公主,也不會任由本君妄自動用逆天之法讓世間輪迴給公主再一次機會。如今一切終了,公主仇也報了,還是隨本君去投胎吧。”

洛水兮揚眉,頗有些驚訝。“我如今魂魄不全,如何投胎?”

閻君笑得一臉的高深莫測,忽然一揮袖,手中多了一個透明的光球。裡面漂浮着白色的氣體,看起來有點像幽靈。

“聚魂珠?”洛水兮神色微震,眼神裡流露出複雜的光。“義母…竟然將這個給了你?”

閻君手掌一翻,神色也頗有些感嘆。“當年公主一念之差犯下大錯被墨華打落十八層地獄,受地獄之火煎熬。王母知道後深覺後悔,不該讓公主去東臨仙山,否則公主也不會受此大難。她知曉公主輪迴轉世命格崎嶇,而墨華容不得公主,必定鎖定公主魂靈無法轉世投胎,是以將聚魂珠給予本君,幫公主聚集被打散的魂魄,得以轉世投胎。不過也有條件…”

他說到這裡,看了鳳君華一眼,神情有些高深莫測。

“那就是,公主必得大徹大悟心甘情願來地府,助緋羽仙子得曼珠沙華救墨華性命。若還執迷不悟的話,就永鎖地獄。不滅輪迴,不論生死,永遠不得重見天日。”

洛水兮渾身一震。

鳳君華卻微微挑眉,緋羽仙子?閻君說的是她?

閻君好似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呵呵一笑。

“本君知曉公主心中所想。”他一頓,又是頗爲感慨而欣慰道:“難得到了這個地步公主還不計前嫌爲墨華着想。罷了,緋羽仙子歷經三世磨難,如今塵埃落定,也是該想起一切的時候了。”

他微微一笑,“本君今日就幫緋羽仙子恢復三世記憶,也不枉和墨華相交一場。”

洛水兮在一旁沒說話,嘴角卻隱隱有幾分自嘲。前世她明明那麼恨那個人,到最後卻還是無法眼睜睜看着他死。她甚至看不得他爲身邊這個女人如此付出而這個女人卻毫不知情。

憑什麼?

墨華爲了她拋棄一切承受毀天滅地之痛,憑什麼她可以理所當然的享受?

她就是要她看清一切,看清墨華當年是如何爲她癡狂幾欲成魔,爲她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她不希望墨華付出了這麼多,而得不到絲毫迴應。

義母說得對,她本就不適合做大奸大惡之人。當年一時鬼迷心竅妒忌成魔才犯下大錯,在凡間經歷兩世,她什麼都看透了,也不想再這麼繼續下去。放過別人,也給自己一條生路吧。

她累了。

真的,好累好累。

鳳君華在一旁聽着他們的對話,下意識要拒絕。如果上輩子的記憶太痛苦,她爲什麼還要想起來?如今她只想雲墨醒過來,其他的她什麼都不想去追究和在乎。

洛水兮冷冷看着她,“別忘了之前你答應過我什麼。”

鳳君華漠然。閻君沒理會她們之間的交流,一揮手,空中出現一面鏡子。

鳳君華擡頭,看見裡面倒影出來幾張熟悉的面孔,就如同放電影一般一點點播放。

一個美麗的女子倒在樹林中,周圍仙霧繚繞百花綻放,她嘴角一抹鮮血悽豔妖嬈,臉色十分蒼白,顯然已經到了油盡燈枯之時,她懷中抱着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兒,眼神悽楚而堅定。

“孩子,娘就算拼了這條命也會給你找個安身之處的。”她支撐着想要爬起來,忽然察覺到什麼,擡頭望過去。數步之外,一個墨衣男子遙遙而立,眼神淡漠而清華,容顏隱在晨霧中,髮絲飄逸如仙。

“原來是鳳凰仙子?仙子不在你的靈雀仙山修煉,來本座的東臨山作甚?”他語氣淡漠如水,神情沒有絲毫波瀾。

鳳凰仙子卻眸光一亮,努力的站起來,支撐着旁邊的大樹,慢慢走過去,在距離他三步距離的時候跪了下來。

“鳳凰遭遇生死劫難,如今已是朽木之軀,未曾有任何不甘怨言,唯有一小女無人照看,心中甚爲憂心。今日闖入君上仙山,實爲無奈之舉。小仙知曉君上向來不愛多管閒事,鳳凰別無所求,只是這孩子無辜,但求君上救她一命,鳳凰來世甘願做牛做馬報答君上大恩。”

她將懷中孩子舉起來,眼神懇求而悲切。

墨華原本神情冷淡不予理會,眼角餘光忽然瞥見那襁褓中的嬰兒睜着一雙大大的眼睛,茫然而無辜的看着他,眼神清澈得沒有絲毫雜質,像一面鏡子,直直照進人的靈魂深處。

他微微一震。很多年以後他想起這一幕都會十分慶幸,慶幸他難得有耐心的看了那孩子一眼,不然他得後悔終生。

“好。”

他擡手,那孩子就飛到了他臂彎中。“我會將她養大。”

“謝謝…”鳳凰仙子鬆了一口氣,安心的閉上了眼睛。襁褓中的女嬰在這個時候哭了起來,“哇哇哇…”

墨華嚇了一跳,低頭看那哭得肝腸寸斷的孩子。老實說,他還沒接觸過小孩子,真的不懂得該怎樣寬慰嬰兒。而且自己的母親去世,作爲子女,哭一哭也是盡孝,他便沒有理會。

彼時他只覺得自己難得有好心情多管閒事,將那孩子帶了回去。這孩子乃鳳凰所生,鳳凰乃鸞鳥,便給她取名爲青鸞。

接下來問題又來了,他不會照顧孩子啊,怎麼辦?爲此,他還特意下界走了一遭,第一天就因爲自己的容貌引來不小的轟動,甚至很多人以爲他死了妻子一個人帶孩子很困難打算給他介紹填房。

墨華一度很是鬱悶,深覺自己帶了個麻煩在身邊。但他這個人有個毛病,越是難做的事情他就越是要做好。這帶孩子的事情就被他歸爲如今第一要務。他是神嘛,天地之間都可以自由出入,隨便入人家府內看看人家是怎麼照顧孩子的還是挺容易的。這一來二去的,也就瞭解得七七八八了。

他不大習慣在凡塵呆太久,而且覺得變幻樣子太麻煩,沒過幾天就回去了,開始專心帶小孩兒。好在這女娃娃十分乖順,不過一個月大就會說話,而且很聰明,倒是省去了他不少麻煩。他看着她從襁褓中的嬰兒一天天長大,深有一種成就感,那比他閉關修煉破級還讓他覺得欣喜。

要問墨華一開始對青鸞抱着什麼樣的感情,他自己都說不上來,若真要問個說法的話,那就是覺得這孩子可愛,然後他又答應了鳳凰仙子要將她養大,便也就那麼做了。

從前容華宮冷冷清清的,自從有了青鸞以後,便熱鬧了許多。

她愛笑,總是喜歡在他面前笑得十分燦爛,又很好學,什麼都問。

比如,“君上爲什麼都不吃飯的?”

比如,“君上多大了?”

比如,“爲什麼這裡就只有我和君上兩個人?”

……

種種問題,接連不斷。

有時候墨華覺得她聒噪,尤其是他練功的時候,她總喜歡嘰嘰喳喳鬧個不停。但每當他蹙眉準備訓斥兩句的時候,一看見她一雙清澈見底的眸子,又不由得心軟。她只是個孩子罷了,何必跟她計較這麼多?

漸漸的,他發現自己對這個孩子越來越有耐心,越來越寬容,甚至達到了他自己都無法想象的極限。但他很快接受了這樣的變化。她晚上一個人睡覺會害怕,常常粘在他身邊要和他一起睡。墨華還能怎麼辦?她不過一個孩子,你能告訴她什麼是男女有別嗎?

不能。而且他是神,也不用睡覺。

沒辦法,只得答應陪在她身邊,直到她入睡。等她睡着了,他才離開。如此周而復始,也就習慣了。

習慣其實是很可怕的。彼時墨華自己並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只是對青鸞越來越疼寵,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對她那麼好,似乎那是一種本能。直覺的,他不希望這麼漂亮可愛的孩子不開心,他希望她天天笑容常開。

只是當年鳳凰仙子懷着她受了不輕的傷,青鸞在母體的時候就受到了影響,若不好好調理身體,日後就與修仙絕緣了。不能修仙,便只能永遠做一個凡人,壽命有限,老了,也就死了。

死?

當這個字眼劃過腦海的時候,墨華突然覺得十分不舒服,甚至隱隱約約排斥。他看着在玉階上一蹦一跳無憂無慮的青鸞,陽光下一張笑臉美麗而燦爛,笑容如陽光,灑向每一個角落。

他不想這樣的笑容消失,他要留住她的美好和純真,所以他帶她去了天庭。只是他不曾想到,此次一行,會帶回來那麼個禍害。若他提前知曉那個廣元公主的存在會給他和青鸞帶來那樣幾乎毀滅性的災難,他無論如何都不會帶青鸞去天庭。

但她害怕啊,她怕寂寞,怕孤獨,怕沒人保護,怕沒人陪她說話…他總是對她有種說不出的疼惜和愛護,不忍她有半點不開心。

……

太上老君瞧她的眼神他就知道那老頭子打什麼主意,所以才縱容青鸞偷偷跑開。他潛意識的不希望有人跟他搶青鸞,沒有爲什麼,就是不希望她離開他。她雖然頑皮,但一向很有分寸,左右也不會出了太上老君的宮殿。可是他忘記了,她是個凡人,她會餓,所以她投了蟠桃,然後遇見了洛水,還有那個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讓他嫉妒發狂的男人。

九重天宮的太子,玉離。

王母壽誕上他明顯察覺到玉離饒有興味兒的目光一直在青鸞身上逗留,他有些不悅,卻也沒說什麼,只想着宴會散了以後就帶她離開。

他不喜歡這樣的宴會,青鸞卻很好奇,一雙眼睛到處打量。但大抵因爲她不是仙人之體,又因得到他的重視和寵愛,那些老成持重的仙家多少有些看不起她。她雖然小,但很敏感,誰對她好誰對她不好她還是感受的到的。因此天界一行,讓她對那些神仙心裡有了陰影,不願再踏入。這也是後來爲什麼他尋便天下,也沒有去天庭尋她的原因。

回到容華宮以後,洛水倒是對她十分照顧,他也稍微放心一些。

就這麼又過了幾年都相安無事,在青鸞十歲那一年,終於出現了變故。

她本就是好動的性子,又喜歡熱鬧,在東臨仙山上待了十年,多少有些膩煩,不知道又從哪兒聽說凡間的許多趣事,便吵鬧着讓洛水帶她下凡遊玩兒。

“洛姐姐,求你了,你就帶我去吧,我保證不闖禍。”十歲的青鸞扯着洛水的衣袖,一雙漂亮的大眼睛滿是祈求和保證。

洛水原本不答應,但架不住她的哀求,又怕私自帶她下凡會讓君上生氣,便猶豫道:“萬一君上知道了…”

“不會的。”青鸞眼睛一亮,立即道:“君上在閉關,要好多天才能出來,我們就下凡玩兒幾天,幾天就回來,君上不會發現的。”她拉着洛水軟磨硬泡,“洛姐姐,我都在這裡呆了十年了,你就帶我去凡間走一走嘛。”

見洛水面有鬆動,她再接再厲,可憐兮兮的說:“君上說,我父親是凡人,我想去看看我爹爹生活的地方是什麼樣子的。洛姐姐,你知道的,我從小就沒了爹孃,我…”

洛水心軟了,無奈的點頭。“好了好了,我答應你就是。”

“真的?”剛纔還一臉委屈泫然欲泣的少女立即高興得跳了起來,“耶,就知道洛姐姐最疼我。嘻嘻…”她在原地轉了好幾圈,然後想到什麼,急急的扯着洛水的衣袖道:“事不宜遲,洛姐姐,我們趕快走吧,晚了被君上發現的話就走不了了。”

“嗯。”

……

就這樣,兩人偷偷的下了山。

青鸞沒入過凡間,一下山就被凡間的熱鬧喧囂給吸引住了視線,高興地不得了,對什麼東西都要好奇的看一看摸一摸。

“洛姐姐,原來凡間這麼好玩兒啊。呵呵…”她拿着一張面具,做鬼臉狀。“好看嗎?”

洛水眼睛瞥過四周百姓,滿街的百姓都呆呆的站着,原本嘈雜的聲音也消失無蹤,人人滿面驚豔眼神呆滯。她低頭看了看又蹦到賣小玩意兒的地攤面前的青鸞,心中連連嘆息。莫說自己的容顏如何絕色美豔,便是這丫頭也長了一張禍國殃民的臉呢。這才十歲,已經能讓人見者不能動彈,再過幾年,只怕真的是顛倒衆生了。

她走過去,“青鸞。”

青鸞正拿着一塊銀白色的玉佩,滿眼的笑意。“洛姐姐,你看,這玉佩好漂亮,你說送給君上,他會不會喜歡啊?”

洛水瞥了一眼,那玉佩成色一般,一看就不值錢。再加上這等凡塵之物,君上怎麼看得上眼?

她搖搖頭,“君上不喜歡這些凡塵俗物。”

她拉過青鸞的手,順手給她戴上了面紗。“出來前你可答應過我,什麼都得聽我的,不許亂跑,不然我立即就帶你回去。”

小丫頭太頑皮了,在東臨山上還好,左右君上寵她,任她胡鬧也就罷了。可這是凡間,她修行又淺,心思單純,如果不跟在她身邊,很容易受騙。

青鸞嘟了嘟嘴,“好嘛,洛姐姐,我好不容易出來一次,你就讓我好好玩一玩兒嘛。”她扯着洛水的衣袖,靠在她肩上撒嬌。“我保證不闖禍,好不好?”

洛水無奈,颳了刮她的鼻子,眼神寵溺。看了看周圍,小聲道:“咱們走吧,這裡人太多了,容易走散。”

“哦。”青鸞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成爲所有人關注的對象了,忙低着頭跟在洛水身邊離去。

……

看到這裡,鳳君華不由得側頭看了眼洛水兮。那些畫面伴隨着塵封已久的記憶一一在腦海裡閃現,她並不陌生,帶着那般久遠而熟悉的情感,在她身體裡流淌。誰能想到,今日互相算計不死不休的兩個人,曾是那般好的姐妹?當年的洛水對青鸞是真誠相待,毋庸置疑。只是爲了那一個男子…

洛水抿着脣,眼神遙遠,似乎也回想起了往事。

那一次她們在凡間玩兒得很開心,回去的時候青鸞十分戀戀不捨,但沒辦法,這次她們是偷溜出來的,若是被君上給發現了,那就慘了。哪知半路遇上了一羣妖怪阻攔,爲首的是一條千年蛇妖。氣勢洶洶,眼神還帶幾分猥褻的光。

洛水將青鸞護在身後,她自己修爲高,應付這些妖還不在話下,但終究對方人多勢衆,不能硬拼,她便對青鸞道:“快發信號向君上求助。”

青鸞那時候不過十歲,修爲尚淺,又沒遇到過什麼危險,多少還是有些害怕的。危險時刻,也顧不得君上追究她們私自下山之罪,忙施法求救。哪知不過眨眼的功夫,她就被結界困住了,洛水也被那些妖魔給纏住,無暇分身。

她咬着脣,勉強和蛇妖對戰,不過幾招就敗下陣來。她倒在地上,口吐鮮血,臉色慘白,看着眼前巨大的雙頭蛇,她止不住害怕得渾身顫抖。

“你別過來…”她連連後退,心中不住的呼喚君上來救她。

“竟是半人半仙之體,還有紫金丹。哈哈,今日真是天助我也。吃了你,我就能幻化成人了。”

雙頭蛇得意的大笑。

吃了她?青鸞嚇得面無人色,“你別過來。我告訴你,你要是敢動我一分,君上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蛇妖哪裡肯聽她這虛張聲勢的威脅?長開血盆大口,金光大盛,將她整個人包圍起來,吸取她的精元內丹。

她抱着頭慘叫,“君上救我…”

忽然一道強烈的光破空而來,她落入一個熟悉的懷抱。“青鸞。”

墨華緊緊的抱着她,眼神裡滿是焦急和心疼。青鸞已經氣息奄奄,聞言勉強睜開眼睛。“君…上…你終於…終於來了…”

她說完就再也支撐不住,暈了過去。

“青鸞,青鸞。”墨華抱着她焦急的呼喚,先幫她穩住的傷勢,而後回頭看着已經被他重創的雙頭蛇,眼神裡崩裂出森寒的殺意。

居然敢動她。

那是他第一次如此震怒,想起剛纔那一幕,他的心都快攪碎了。要是他晚來一步,那麼…

胸中升騰起滔天的怒火和殺意,他出手毫不留情,直接將雙頭蛇打得魂飛魄散。

這時候,洛水也收服了那些妖怪,一眼看見他,先是一喜,隨即看見他懷中昏迷過去的青鸞,心裡咯噔一聲。“青鸞…”

墨華回頭,死死的看着她。如果眼神可以殺人,她相信自己已經死了千百次。“君…君上…”

墨華冷冷看着她,若不是擔心青鸞會傷心,他早就殺了這個女人。“你最好祈禱青鸞沒事,否則——”

剩下的話他沒說完,帶着青鸞回到了東臨山。

青鸞傷得太重,他需要閉關給她恢復元氣。而洛水,便自覺的跪在天階前,等他們出關。

七七四十九天以後,青鸞才醒了過來,期間墨華一直寸步不離的守着她。見她醒來,忙關切的問:“青鸞,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青鸞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好半天才想起發生了什麼,立即就撲到他懷裡,嗚嗚的哭泣。“君上,你終於來了,我以爲…我以爲我要死了,我以爲再也看不見你了,嗚嗚…”

也難怪她這麼傷心,墨華將她保護得太好,一絲風雨都沒讓她沾惹過,更別說險些命喪黃泉了。小丫頭哭得特別委屈,抱着墨華就不撒手了。墨華也心疼,尤其她的眼淚一顆顆落下,透過衣袍,灼燙了他的肌膚,灼燙了他的心,他只覺得自己的心似乎撕裂一般的痛。

“別哭。”他輕聲安慰,“怪我不好,我來晚了,對不起…”青鸞還在哭,她自出生以來就沒哭那麼傷心過。

墨華小心抱着她,眸子裡疼痛和憐惜。“別怕,沒事了,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傷你分毫。”

他完全忘記了,剛發現她私自下凡的時候有多憤怒多生氣,多想把她帶回來然後狠狠的懲罰她。現在所有的怒火全都化爲了心疼。怪他沒有保護好她,他從小將她教得天怎純粹,那些凡人的貪慾醜陋全都沒讓她沾惹半分,他想保持這樣一顆乾淨純粹的心,想保持這樣一朵不染凡塵的蓮花。卻沒想到,洛水那個女人居然敢帶她下凡,而且還讓她遇到了危險。

可惡!

青鸞哭了半天終於漸漸安靜了下來,然後立即察覺到君上氣息有異,小心翼翼的擡頭看着他。“君上,你是不是生氣了?你是不是怪我私自下凡闖禍…”

墨華原本是有些生氣,但看她哭得梨花帶雨的樣子,又十分心疼,只是無奈的嘆息一聲。

“不怪你。”他溫柔的給她擦乾眼淚,“你還小,什麼都不懂。我以前不讓你下凡,是因世人險惡,你修爲尚淺,萬一遇到危險沒人救你。比如這一次…”

想起那天他趕到的時候看見她毫無聲息的躺在地上,心就不由得一揪。他深吸一口氣,“廣元私自帶你下凡害你差點被蛇妖吸取精元,哼,我饒不了她。你先好好休息,我去去就來。”

“君上不要。”青鸞一驚,連忙拉住他的手。“不關洛姐姐的事,是我求着她帶我下山的,你不要懲罰她好不好?”

墨華起身的動作一頓,皺了皺眉。

“就算如此,她也不該如此不知分寸。”他眼底劃過一道冷光,“當初我是看在你的份兒上才同意讓她來東臨山,她不好好照顧你私自帶你下山也就罷了,竟還讓你置於險地之中。我若再姑息,她便記不住教訓再犯…”

“不是的君上。”青鸞忙哀求道:“君上,你不要怪洛姐姐好不好?洛姐姐有保護我的,是我自己…”她低頭,咬着脣,小聲道:“是我自己修爲不夠,所以才…”

墨華向來寵她,捨不得她受絲毫委屈,這一次險些洛水帶她下凡讓她險些丟了性命,可想而知他有多憤怒了。“青鸞,其他的事我可以忍,但這次不行。”

“君上…”青鸞可憐兮兮的看着他,“你要是非要懲罰洛姐姐,就先罰我吧。是我闖的禍,我一個人承擔。”

她一咬牙就掀了被子想要下地,墨華連忙按住她的身子,不贊同道:“不許任性。”

青鸞淚眼朦朧的看着他,委屈而控訴。

墨華無奈的嘆息一聲,搖搖頭。“真拿你沒辦法。”

她目光一亮,“那你是不是不懲罰洛姐姐了?”

墨華點了點她的鼻子,“我要是懲罰她你會如何?”

青鸞立即道:“我和洛姐姐一起受罰,再不然我就不吃藥,懲罰自己。”

墨華哭笑不得,“你就仗着我寵你。”

說這話的時候他眼神裡劃過一絲不明意味,她卻看不懂,笑嘻嘻的貼上去。“君上對我最好了,所以君上不要懲罰洛姐姐好不好?我保證以後絕不私自下山。”

墨華輕哼一聲,“等你傷好了就天天在容華宮裡修煉,儘快修成仙身,以後就不用怕那些修行尚淺的妖魔鬼怪了。”

“天天都修煉啊?”青鸞立即就苦了臉,“那多無趣啊。”

墨華眉梢一挑,漫不經心道:“你不答應也行,我現在就去將廣元遣送回天庭,讓天帝將她關起來…”

“別—”青鸞立即拉住他,保證道:“我答應我答應,君上,你別把洛姐姐送回天庭,更別把她關起來好不好?”

對於她的乖順他十分滿意,但卻是爲了另一個人,墨華心裡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經過這次,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不知何時開始,他對青鸞的感情變了質。他幾乎是立即就接受了這種轉變。他向來對世俗那些倫理道德不看在眼裡,更不會糾結自己爲何會對一個小孩子動心,就算是自己親手養大的女子又如何?

他喜歡就喜歡了,沒有理由。喜歡了就要得到。

只是她現在太小了,還什麼都不懂,要是讓她知曉自己對她有了這種想法,定然會接受不了。

……

就這樣,青鸞開始日夜苦修。當然了,墨華得陪着她。她喜歡粘着墨華,反正她年紀小,也不懂得什麼男女之防,墨華也不會刻意教她這些。他用了小小的手段,希望她越來越依賴他從而產生男女情愫。

只是那天界的廣元公主,卻讓他十分不喜,偏偏青鸞對那個女人很是喜歡,他也不能明着趕人,否者小丫頭生氣了吃虧的可是他。

就這樣又過了幾年,直到她十五歲。

……

鳳君華閉了閉眼,她全都想起來了。

那一年她生日,他到地獄三途河邊摘下曼珠沙華給她做生日禮物,然後吻了她。她受驚跑開,碰到了洛水,然後獨自傷心離開。

彼時她根本不識情滋味,一心只將墨華當做長輩恩人。然而十五年朝夕相對,他又對她那般好,她豈能無動於衷?

只是當時的她太過青澀,墨華又刻意的將她教得單純如白紙,以至於在她剛清楚懵懂的時候突然發現他熾熱的感情,根本無法接受。再加上洛水對她說那些話,對當時的她的確造成不小的影響。

所以,她走了。

……

許多記憶跨過時光輪迴,層層遞進而來,她脣角不由得溢出一絲苦澀。忽然就想起幾年前,她誤以爲自己和雲墨是兄妹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心爲他好而不辭而別。

沒想到,同樣的場景,在一千多年前就已經發生過一次。

道德,倫理。

無論是一千多年前還是現在,他永遠比她坦然,而她永遠怯懦不敢面對。

她永遠自以爲是,卻將他傷得體無完膚。心口蔓延着窒息的痛,她不由自主的撫上自己的小腹。

孩子…

前世,他們也有過一個孩子。

只是…

洛水兮忽然輕呼一聲,“原來是這樣…”

鳳君華擡頭一看,見那鏡面中顯映一個白衣男子,如月清華,如蓮聖潔。

玉無垠,也是玉離。

那天她出走後渾渾噩噩不知自己該去哪兒,無意間闖到一個山頭,被一羣妖怪圍攻。因爲上一次墨華爲了她殺了他們的主子千年蛇妖,於是他們要尋仇。見她美貌,又想要抓回去凌辱她。她不敵,被重創,險些要爲保清白而自盡。千鈞一髮的時候,玉離出現救了她。

她已經不再是十年前闖入蟠桃園偷竊蟠桃的小女孩兒,他卻還是那個高華無雙的九重宮玉太子。

他幾乎是在第一眼就認出了她,她卻因重傷而昏迷,醒來後她便失憶,忘記了一切。他給她取名爲緋羽,告訴她他們是師兄妹,編造了一個天衣無縫的謊言。然後幫她療傷,助她修行成仙身,對她百依百順,呵護備至。

三百年的時間,足夠褪去她所有的青澀稚嫩,也足夠她明白這世間最複雜的情感。

愛情。

她感受得到玉離的溫柔,看得懂他眼中毫不掩飾的熾熱深情。她不瞭解自己對他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只知道他救過自己的命,她感激他,也下意識的逃避他的感情。他失落心傷,卻依舊對她毫不勉強,將她當做心中至寶。

那般疼寵跟憐惜,讓她隱隱約約覺得熟悉,就像無數次睡夢中,都會見到那個背影,但她卻看不到那個人的臉。每次醒來後看到的是他,然後她下意識的將他和夢中那人重疊。

她迷惑了,也茫然了。久而久之,她也分不清自己到底置身夢中,還是產生了幻覺。

在玉離第八十一次向她求婚的時候,她答應了。點頭的剎那玉離幾乎欣喜若狂,緊緊的將她攬入懷中訴說自己的幸福喜悅,發誓會永遠珍惜呵護她,永不相負。她靠在他懷裡,卻覺得那般茫然和陌生,以及隱隱的心痛。

九重天宮太子娶妃是大事,四海八荒的神仙都要參加。

訂婚那一日,她見到了墨華,失去的記憶如破開的洪水,一點一點填滿了空落的心。

不可否認,她是喜悅的,是高興的。可是玉離拉着她的手,對她溫柔微笑,說:“緋兒,很快你就會是我的妻子,我會永遠愛你,不離不棄。”

他的話如當頭棒喝,將她打得措手不及,也將方纔涌上心頭的喜悅打得煙消雲散。

對啊,她已經和玉離訂婚了。

四海八荒的神仙全都知道這件事,不可以悔婚。

否則,師兄就會成爲三界的笑柄。

她不可以置他於萬劫不復之地。

她移開目光,臉上露出一個有些僵硬的笑容,點點頭。

“嗯。”

墨華坐在他們不遠處,初見的狂妄喜悅被這一幕刺成碎片。

她居然敢對其他人笑?還笑得那麼開心。

他握着金樽,手指因憤怒而微微收緊。

他最愛的女人,他找了她三百年,到頭來她卻要嫁給其他人。

呵呵…

這實在是最大的笑話。

他會讓他們如意麼?

不可能。

墨華是誰?

他是九天上神,天庭諸神都要在他面前低頭,他行事向來不拘一格,不會將任何人放在眼裡。如今這九重天宮的太子要搶他的女人,他會如何?自然是搶過來。

天界太子訂婚,諸神自然笑臉祝賀,一個個跑來敬酒。玉離高興,自然來者不拒。

青鸞因見到了墨華而心神不定,便謊稱自己身體不舒服,先一步回自己的宮殿去了。

然而剛走出凌霄殿,身後小仙娥就昏迷了過去,她回頭,一點也不意外的看見墨華。

她垂眸,規規矩矩的行禮。“緋羽見過墨華上君。”

這句話成功點燃了墨華壓抑已久的怒火。

他剎那來到她面前,抓住了她的手,目光冷而痛的看着她。“你剛纔自稱什麼?”

她臉色有些發白,卻依舊露出一抹溫婉的微笑。“小仙…緋羽,見過墨華上…啊…”

未等她說完,他已經抓着她的雙肩將她壓在玉柱上,然後狠狠的吻了下來。

她睜大了眼睛,三百年前那種熟悉的悸動再次在心中跳躍,她幾乎無法控制有片刻沉迷,甚至沒有在第一時間去推他。他卻因品嚐到久違的甜蜜芬芳而迷醉失神,緊緊的抱着她,漸漸溫柔了下來。

闊別三百年,他似乎要將這三百年來的思念忐忑不安全都通過這個吻齊齊爆發,他逃讓她和他一起沉淪燃燒。她終於回過神來,顫抖着去推他。

“君…”然而剛開口,他卻趁機撬開了她的脣舌,攻佔屬於她的領地。

她顫抖得更厲害,一邊想要沉淪理智卻又告訴自己不可以。他緊緊攫住她的呼吸,不允許她有半分退卻。

周圍升起淡粉色的花瓣,漂浮在空中,旋轉着絲絲縷縷的流光,美得如夢如幻。不過剎那,她忽然覺得自己身體被傾軋而下,天宮的一切消失無蹤,她來到一個房間。儘管來不及看屋內的擺設,然而她已經聞到熟悉的氣息,這是容華宮,他的房間。

他將她從天庭帶了回來。

“君上…”

他卻已經壓了下來,密密麻麻的吻一點點落下。腰帶扯掉,衣襟散開,香肩半露,肌膚如雪…

……

那個夢。

鳳君華想起幾年前自己做過的那個夢。

當日夢中模糊的影子此刻清晰入目,與鏡面中場景合二爲一。

墨華強硬的將她帶回容華宮,就在他的房間內,強佔了她的身體。然後,囚禁了她。

他在她耳邊對她訴說着思念,訴說着綿綿情誼,訴說着他這三百年來的痛苦不安以及憤怒絕望。

她像個木偶一樣任他爲所欲爲,已經分不清自己該憤怒還是該恨。

自那以後,他沒有再碰她,但依舊還是會抱着她睡。

直到那一天,玉離闖了進來。

她嚇得面色慘白,哆哆嗦嗦道:“師兄…”

墨華臉色立即就冷了下來,將她攬入自己懷中,淡淡看向面色鐵青的玉離,漫不經心道:“什麼風將玉太子吹到本座的東臨山來了?怎麼不事先告知一聲,本座好招待玉太子。”

玉離雙手緊握成拳,幾乎剋制不住滿心的憤怒。他冷笑一聲,“墨華上君客氣,只是不知墨華上君爲何劫持本宮的太子妃?還望上君給個解釋。”

太子妃三個字猶如利劍一般劃過墨華的眼底,幾乎在剎那間,青鸞便感受到他對玉離的殺氣,忙站起來面對他,祈求道:“君上,我求你不要傷害師兄…”

墨華震驚而傷痛的看着他,“你竟爲了他對我說‘求’字?”

“我…”青鸞被他的表情一刺,心中也跟着一痛,想要解釋,玉離卻已經開口了。

“緋兒,過來。”

“我…”

墨華一把將她拉到自己身後,渾身怒氣高漲。“本座的女人,何時要受你天界的約束?”

青鸞因他前半句話而面色更爲慘白,玉離則是驚痛交加。

同是男人,他清楚墨華對青鸞的佔有慾。她已經被墨華帶來東臨山已有數日,依墨華的性格,如何會不碰她?儘管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然而親耳聽見,他依舊痛不可遏。他捧在手心呵護了三百年的女子,他心中的珍寶,被其他男人玷污了。

這個人…

這個人…

他該死。

玉離無法控制自己的憤怒和痛苦,幾乎在剎那,他便掠了過去。

墨華眼底冷意蔓延,他還沒找玉離算賬,他倒自己送上門來了。

很好。

情敵見面那可是分外眼紅,那幾乎是一場毀天滅地的大戰,東臨山幾乎都要整個塌陷。

玉離憤怒至極,“墨華,雖然你是上古之神,亦對天界有恩,但你強搶本宮未婚妻,此仇本宮不報誓不爲人。”

墨華輕哼一聲,“你本來就不是人。”

所以毒舌的本質是不會隨着輪迴有所改變的。

無怪乎成爲凡人的雲墨那般腹黑毒舌,卻原來是繼承了上輩子的優勢。

饒是玉離教養良好,也不得不被氣得說不出話來。

“你…”他咬牙,“母后派遣廣元來東臨山,你明知她將來會是你的妃子,而你卻不分青紅皁白將她打到十八層地獄,承受地獄之火,當真欺我天庭無人,不能奈你如何?”

墨華神色冷淡,“本座就欺你天庭又如何?”

什麼叫強勢?什麼叫霸道?什麼叫狂妄?在墨華身上可見一斑。

他冷笑,“本座的妃子,她也配?”

他眼神泛起森冷的寒光,直勾勾如噬神鏈,要將玉離七魂六魄摧毀得一乾二淨。“別以爲本座不知道,你封印了青鸞的記憶掩藏她的行蹤,她才答應嫁給你。”他渾身殺氣蔓延,席捲了整座東臨山。“你們這些自認位列仙班的神仙不是口口聲聲稱自己爲仁義君子麼?你這個九重天宮的太子,卻如此卑劣下作,利用青鸞的善良單純,欺騙於她。這筆賬,本座還沒與你們計較,你倒是先倒打一耙。論起無恥,你玉離稱第二,這世上就沒人稱第一。”

玉離臉色變了,他急急忙忙看向青鸞,眼神裡閃過慌亂和愧疚。

青鸞原本看見他們打起來,正想着辦法阻止,冷不防聽見這句話,呆住了。她突然記憶不是意外,而是…

她看向光圈中的玉離,依舊如初見那般翩翩儒雅溫柔如水。從恢復記憶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他騙了她,但從未懷疑過是他封印了她的記憶。她雖然單純,但分得清誰對她好誰對她不好。她無法眼睜睜看着對她恩重如山的君上因她名聲受損,也不能讓對她一往情深的玉離成爲整個三界的笑柄。所以,她不能退婚。

可是爲什麼?爲什麼他要這麼對她?她如此相信他,他怎麼可以封印她的記憶?難道,只是因爲想要得到她?

她眼裡寫滿了被欺騙的傷痛和失望,以及荒涼的自嘲和空洞。這樣的她讓玉離害怕,忘記了此刻正在和墨華大戰,連忙喚道:“緋兒,你聽我說…”

就這麼一剎那,一道強烈的光穿透了他的肩頭,他立即噴出了一口血,染紅了她的眼。

……

鳳君華閉了眼睛,身側的雙手控制不住的緊握成拳,渾身都在顫抖。她忽然想起在玉離闖進來之前,墨華抱着她,讓她喚他的名字。

那麼多年,她從來都喚他爲君上。那是他的尊號,他在她心底那般高大那般神聖,稍微有一點不敬都是不能饒恕的大罪。

三界之中,沒人膽敢喚他的名字,她也不敢。

許多記憶劃過腦海,她不期然又想起六年前掉落獵場,他將她帶回去。彼時她不信任他,對他冷漠相對,冷冰冰的稱呼他爲殿下。

他笑吟吟道:“不要叫我殿下。”

忽然就想笑,然而笑意剛起她又忍不住心中泛酸。

原來他那麼執着的要她喚他的名字,不過是因那一世他追逐多年卻得不到她絲毫回顧,甚至連一個親密的稱呼都不曾給他。

從前她對他的冷漠,到底給他帶來了多大的傷害?

她不敢想,也不願去想。那些記憶,那些她從未在意過的他的付出,便是刀刃劃過心口的鮮血,想起來都會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眼淚在眼眶中氾濫成災,一滴滴化爲水珠滴滴墜落。

“緋兒。”

溫柔的呼喚,彷彿來自遙遠的天際,穿透層層烏雲,穿過時空河流,來到她面前。

她渾身一僵,猝然擡頭。

奈何橋邊,忘川河旁,踏着曼珠沙華而來的白衣男子,依然如一千多年前溫潤如玉,美麗如蓮。

他慢慢來到她面前,眼神一如既往的溫柔,對她溫柔微笑。“緋兒。”

鳳君華顫抖着,蠕動着脣瓣,廢了好大力氣才吐出那兩個字。“師兄…”

六年前的記憶劃過腦海,他替她擔了弒母之罪,含笑喝下了她奉上的夢相思,心痛而死。她痛苦她愧疚她自責,卻找不到救贖之法。

如今在這地獄閻羅,在這奈何橋頭,忘川河旁,她再次見到他,卻不知該說什麼。那一世他因自私封印了她的記憶斷了她與墨華的姻緣,這一生他卻傾盡一切助她完成所願。

到底誰對誰錯?誰是誰非?誰入了誰的局,誰是誰的劫?到得這一刻,已經理不順分不清了。

玉無垠依舊那般翩翩儒雅的笑着,回頭看了眼沉默的洛水,神色算不上多溫和,卻也沒有冷漠。

“廣元,你也來了。”

洛水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那一世他們是以兄妹,雖然沒深厚的感情,但好歹玉離也沒對她太疏離或者冷漠。而入凡塵的這兩世,爲了一個女人,他們互相仇視,拔劍相向。

到了這一刻,一笑泯恩仇,前仇盡忘。這算皆大歡喜還是可悲嘲諷?

“我該喚你皇兄,還是宮主?”

來這裡她便預料到會見到玉無垠,原本身爲九重天宮的太子玉離。和明月清的靈魂合二爲一的那一刻,她便明白了閻君話中深意。哪裡是他們三個人糾纏三世?是他們四個人。

三生三世,不死不休。

廣元在地獄之火掙扎痛苦了一千年,終於明白什麼叫愛而不可得,所以她心死,絕望了。她悲憤她痛苦,她跪在天階前,求義母拔去她的情根。她寧願轉世之後做一個絕情絕愛之人,也不要再這般痛苦下去。

義母憐她一番癡心,不忍過多責罰,因此將她對墨華所有的執念全都聚集一魂一魄,再封鎖在九重天宮之上。

只是意外陡生,那一魂一魄不知怎的被打破禁錮,下界投胎,成爲明月清。她附身在明月清身上,也收穫了那一世封鎖的所有情愛執念。

她閉了閉眼,將眼底那一股酸澀逼了回去。

玉離長長嘆息一聲,看向鳳君華,眼底依舊弄得化不開的柔情蜜意以及深深的歉疚。

“緋兒,恨我嗎?”

恨嗎?

鳳君華抿脣,輕輕搖頭。那一世以她的性格,即便玉離沒有封印她的記憶,她也不會回到容華宮。而這凡塵兩世他對她所有的付出,已經還了那一世的自私犯下的錯。

“不恨。”

玉無垠鬆了口氣,神情卻微微苦澀。看向她,眼神複雜又帶幾分歷經浮沉後的釋然。他呆在這裡六年,就是爲了等她這一句話。他不希望帶着她的恨再飛昇成仙,那樣他心中會留下永久遺憾。然而心願達成,她終於不再恨他,他卻又覺得心中空落落的,沒有了任何目標和期待。

他看着她,恍惚間她依稀還是一千三百多年前瑤池初遇那個因偷竊蟠桃而慌張閃躲的小女孩兒;恍惚間她還是那個被羣妖圍攻爲他所救的少女;恍惚間她還是那個九重宮闕之上點頭答應做他新娘的緋羽仙子;亦或者,還是出入輪迴出生之時落入他懷中那個不諳世事的嬰兒,那些年被他寵着護着的嬌蠻少女…

那麼多,那麼多…

前世三百年的錯誤和擁有,用兩世的悔恨和生命洗清。

很公平。

他忽然微微笑了起來,眼神卻淡淡而永久的寂寞。

“第一世我費盡心機想要得到你,最終卻還害你仙身被毀承受輪迴之苦,這一生我又重蹈覆轍累你半生之痛。如今,我還你與他三世姻緣,永結白頭。”

他指尖一朵曼珠沙華妖嬈綻放,火紅如血,襯得他臉色更爲柔白如玉,眼神盪漾如春水,激起笑意綿綿,彷彿無論多少歲月都化不開的深情如海。

“回去吧,他在等你。”

鳳君華看着那血紅色的曼珠沙華,想起很多年前他爲哄她開心,親自到閻羅殿移植了大片曼珠沙華到容華宮,一直蔓延至山頂,紅得妖嬈泣血,美得絢爛奪目。

那年初遇,她瞧着他一身毫無裝飾卻華貴的黑袍,指尖穿針,流動如沙,在他衣襬上勾勒出一朵妖豔的曼珠沙華。

彼時從未想過,情緣之初,便源自於此。

朦朧的光暈遮住了眼簾,恍惚裡又有淺淺的霧氣升騰而起,接着那霧氣散開,遠遠的看見奈何橋上一紅衣女子孤獨而立。橋頭孟婆端着一碗湯,給路過鬼魂喝下,忘卻前塵,轉世投胎。

她剛要走過,忽然似有察覺,緩緩回頭,眼底倒映一抹墨黑而雋秀的身影。

眼中秋水般朦朧的霧氣散去,眼底一汪湖水清澈見底,將他的面容刻畫得清晰明瞭。

暈厥感襲來,她倒了下去,倒在一個熟悉而溫暖的懷抱裡。

墨華抱着她,微闔着眸子,眼底深處情絲蔓延,不絕如縷。

閻君走上來,猶豫了會兒才道:“你想好了,真的要隨她輪迴轉世?”

墨華神情漠然,顯然已經下定決心。

“我要站在這世界之巔,護她再不受任何人欺凌。”

閻君嘆息一聲,“你已經爲她攪得三界大亂,如今天庭死傷慘重元氣大傷,她好不容易求得聖尊饒你罪過沒有剝奪你的神之身,你就該斷卻紅塵情根好好閉門修行纔是。”

“斷卻紅塵情根?”墨華嘴角噙起淺淺譏誚,“我寧可棄仙身斬仙緣,墮入無間地獄也不要永遠和她失之交臂。”

閻君頓了頓,搖頭道:“你執念太深,恐怕是禍非福啊。”

墨華不說話,只是微闔着眸子,神色遙遠而微微沉醉。

閻君長嘆,“雖說你和天界達成約定許你們三世姻緣,如今第一世已經過去,還有兩世。若這凡塵兩世你們依舊不能在一起,生生世世都無緣相見,南北仙山,各居一隅,永世分離。”

墨華還是不說話,抱着青鸞的手卻緊了緊。

“她爲你跪九重天階,承受鎖魂勾之痛一千年,爲的就是將你從焚神烈焰之中救出來。她爲此捨棄了修行仙身,你要辜負她對你的犧牲麼?這一世你們已經互相傷害,何必再延續?”

“她能爲我受鎖魂勾之痛,便證明她並非對我無情。”墨華手指顫抖,不願意再去回想從焚神烈焰中出來後看見她渾身浴血了無生息的一幕。“她剛纔回頭看我了,她眼中有我。”這麼多年,他第一次看見她眼中朦朧秋水散盡,刻上了他的影子。“這一世我能讓她眼中有我,下一世我便要讓她心裡有我,只我一人。”

閻君看着他,依舊忍不住勸阻。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取蘊。你想好了,一旦你墮入輪迴,就必定嚐盡這人生八苦。”

“嗯。”

“何苦?只爲她轉世之時看了你一眼?”

“足以。”

“她賦予天命,生而不凡,必定攪得這紅塵動盪不安,乃禍世之兆也。”

“既如此,我便更應該隨她去這一遭,免得她闖了禍,無人給她收拾殘局。”

“凡人多執念,或執念名,或執念利,或執念權。更或者,執念情愛。你,是爲何故?若前三者,你生而尊貴,必定登九州踏山河俯瞰天下浩大。若爲後者,然,她乃鳳命,浴火重生,命犯桃花,且情路坎坷。你執念於此,將會痛不欲生,萬劫不復。”

“命犯桃花麼?那我就更不能在這兒坐以待斃等着她歷劫歸來。天知道那時等待我的是命運的救贖,還是永久的絕望?”

“哎,癡兒啊。”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生,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這世間情愛,最是令人諱莫如深又神魂顛倒。若不能體驗一回,即便再活個千千萬萬年,無知無覺,無傷無痛,也不過永生寂寥虛無而已。倒不如,去這人世間走一遭來得充實飽滿。”

“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罷了,你既已下定決心,多數無意。去吧,但願你能得償所願。”

“然也。”

墨華低頭看着昏睡的青鸞,眼神溫柔,款款情深。

他手上光芒一閃,多出一把匕首,然後在自己心口上劃下一刀,心血滴落,化爲一塊血紅色的玉佩。他指尖一點,玉佩紅光微閃,青鸞兩個字一閃即逝。

然後他將玉佩掛在她的脖子上,神情柔和。

“這個,便作爲你我日後相認的信物,它會伴隨你出生。”頓了頓,又將她往自己懷中更緊了幾分。“轉世歷劫,必定受盡紅塵之苦。從前我總以爲我能護你周全,你不需要懂得那些陰謀算計紅塵貪念,將你教得如同一張白紙,可最終卻落得這般下場。這塊玉佩,它或許會讓你歷經這一世從未體驗過的人生至痛,卻也能助你成長成熟。”他貼着她的額頭,輕輕說:“青鸞,別怪我,喪失了記憶神力,我不在你身邊,你必須學會好好照顧自己。很多事逃不掉,我便只能讓你去面對。或許會痛會傷,總比你這一世善良如故,卻落得這般悽慘下場要好。”

“記得要等我,等我來找你。屆時,無人再能傷你分毫。”

等我…

是誰在說話?像綿長的時光河流,像天邊捲過的白雲,像跨過高山大海劃過的彩虹,剎那而來,在眼前綻放。

鳳君華猛然睜開眼睛,坐了起來,神色呆滯而淒涼。

“姐,你終於醒了。”

“君兒,你怎麼樣?有沒有受傷?”

……

守在牀邊的人立即靠近,七嘴八舌的問這問那。鳳君華一震,擡頭對上許多雙眼睛,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回到了塵世。

對了,雲墨。想到那個名字,她渾身血液連着筋骨都在疼痛,手指微顫,忽然察覺手心有什麼東西碾過。

她低頭,便看見手中握着的一株曼珠沙華,還散發着幽幽香氣,妖嬈奪目悽豔絕世。她忍不住眼底淚光閃爍。曼珠沙華,她拿到了,他有救了。

忽然想起了什麼,她一把抓住鳳含鶯的手,急急問道:“我走了多久?他…他怎麼樣?”

她說着就要掀開被子下地,鳳含鶯忙扶着她的身體。

“姐你彆着急,姐夫很好。伯父伯母他們日日運功給他壓制夢相思,他還活着,還活着…”

莫千影也在一旁道:“地獄一天人間一年,如今距離你離開已經過去半年。”她目光落在鳳君華已經凸起來的腹部上,“這孩子已經七個多月了。”

鳳君華一怔,這纔想起自己身懷有孕。

這個孩子…

“娘…”稚嫩的聲音傳來,小小的呻吟小跑着來到窗前,一雙漂亮的眼睛可憐兮兮的看着她。“娘,你去哪兒了?緋兒都找不到你。還有爹爹,爹爹老是睡着,我和他說話他也不理我。你們…你們是不是不要我了…嗚嗚…”

小孩子說哭就哭,十分委屈。

鳳君華看到女兒,腦海剎那涌過無數記憶片段,此刻看見她哭,便只覺得心口狠狠一揪,立即伸手將她緊緊攬入懷中。“緋兒,我的女兒…娘對不起你,對不起…”

她緊緊抱着女兒,淚如雨下。

心裡無數的悔和痛在觸及女兒小小的身子時便化爲了濃濃的喜悅和慶幸。

第一世,她弄丟了女兒,徒留隱隱血跡,染紅了一座山。她跪在九重天階上,悲慟絕望的流淚,卻喚不回那已逝的女兒靈魂…

她傷害了所有人,愧對所有人,尤其是還未出生便消逝的女兒,所以她甘願跳下輪迴,受凡塵之苦。

索性,上天憐憫,將女兒還給了她。

這一刻她無比慶幸無比滿足。

恢復記憶的一剎那,她痛得無以復加肝腸寸斷。

那兩世,她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孩子從身體裡流掉,鮮血鋪滿白玉階,刺得她的心似被千萬把鋼刀插過,痛得她神魂俱碎。

便是鎖魂勾寸寸割裂血肉,便是精元點點流逝,便是一身修爲盡數毀滅,便是靈魂從身體裡慢慢抽離…這一切的一切加起來,都抵不過失子之痛。而這樣的痛,她承受了兩世。

閻君憐她三世悽苦,西天神佛以及天庭衆仙爲他們三世情深感動,齊齊向天帝求情,將她那兩世失去的兩個孩子還給她。

緋兒,便是她第一世懷的那個孩子。

而如今腹中這個孩子,是上一世…

許多記憶劃過腦海,千百倍的疼痛如泰山般狠狠壓過來,痛過了鎖魂勾,痛過了拔仙根,痛過了夢相思…

“對不起…孩子,娘沒有不要你,對不起…”她抱着女兒,不斷的重複着這三個字。無數的悔無數的痛,全都化作血淚,滴滴落下。

雲緋也哭,委屈的嚎啕大哭。“娘…”

跨越了一千三百多年,母女倆抱頭痛哭,屋子裡圍繞着層層壓抑悲憤的因子,見者無一不跟着悲愴落淚。

鳳含鶯和莫千影站在一旁,屋外還站着許多人,透過開敞的大門,清風撩起的紗帳落下,看見悲痛流淚的母女,共同感受着她們心中此刻的痛和苦。

人世間至痛,莫過於此。

不知道過了多久,莫千影擦了擦眼角的淚水,走過去。“君兒,別哭了,你腹中還有孩子,小心動了胎氣。”

鳳君華抽泣着,慢慢鬆開了女兒,輕柔的將她小臉上的淚痕擦乾。

雲緋哽咽着,說:“娘,你以後不要離開緋兒了,緋兒好怕。爹爹一直睡着,也不說話,嗚嗚…你們不要離開緋兒,緋兒會很乖會聽話,娘不要走好不好…”

鳳君華又忍不住落淚,她用力點頭。

“好,娘不走了,娘以後天天在緋兒身邊,永遠都不離開緋兒。”她閉着眼睛,眼淚滑落臉龐,顫抖着說:“爹爹也沒有不理緋兒,他是生孃的氣了,纔會睡着不說話,娘這就去喚醒他好不好?以後我們一家四口再也不分開了。”

雲緋很開心,“真的?”她忙拉着鳳君華的衣袖,催促道:“那咱們快去喚醒爹爹吧,爹爹好久都沒抱過緋兒了,緋兒想爹爹…”

“嗯,好。”鳳君華哽咽着點頭。她低頭看着手中的曼珠沙華,然後慌忙擡頭看向莫千影。

“娘,曼珠沙華我拿到了,您…您快給他配置解藥,快…”

“好,君兒你彆着急。”莫千影接過那株曼珠沙華,忍不住落下淚來。“幸好你之前取得了聖靈泉水,再加上這曼珠沙華,一定能夠解夢相思的毒。”她看着鳳君華,幾度欲言又止,隨後終究什麼話也沒說出口,轉身走了出去。

鳳君華掀開被子下了地,鳳含鶯忙按着她的雙肩。

“姐,你要去哪兒?”

鳳君華起身往外走,“我要去看他。”

“姐…”

鳳含鶯站在她面前,神色有些複雜的看着她。

鳳君華此時已經冷靜下來了,“你想說什麼?”

鳳含鶯猶豫了半晌,終究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道:“姐,伯父說,夢相思已經侵蝕姐夫的心脈,他現在渾身血液不流暢,絲毫都不能動彈,根本不能服下任何藥物。而且他全身經脈堵塞,肌肉器官也陷入了沉睡之中。只有…”

“只有往生之力才能將解藥渡給他對嗎?”鳳君華的反應超乎她想象的平靜,她不禁有些愕然。

“姐,你怎麼知道?”

鳳君華牽着女兒的手,另一隻手撫着自己突出的腹部,眼神深遠而平靜。“他所有器官已經徹底壞死,爹孃日復一日的給他輸送真氣,才讓他留下一口氣,只有往生之力才能讓他起死回生。只有我,才能救他。”她忽然輕輕一笑,“往生之力可以激活他體內的回無之力,抱住我腹中胎兒不受損傷。”她長長吐出一口氣,“往生之力,回無之力,一生只能用三次,我們都用在了彼此身上。他用回無之力給我吸毒,只有我的往生之力才能救他,我知道。”

“可是姐…”

鳳含鶯皺着眉頭,小聲說道:“伯父伯母說,你的往生之力已經連着用了兩次,第三次至少要十年以後才能再用。況且如今你身懷有孕,貿然使用往生之力,輕則功力全失四肢癱瘓,重者…性命不保。”

這是兩難的抉擇,很可能雲墨的毒解了,鳳君華就此沉睡。但如今只有她能救雲墨,她能眼睜睜看着雲墨死嗎?

不能。

鳳含鶯心中明白這個道理,若是換了她,便是丟了自己性命,也在所不惜。

只是他們歷經磨難,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若到了最後,真的只能活下一人,那活着的那個人,得多痛苦?

她也沒想阻止鳳君華,但這些事情,卻必須讓她知道。

鳳君華好半天沒有說話,沉默的因子在屋子裡流轉,壓抑的讓人喘不過氣來。

終於,她說話了。

“小鶯。”

她聲音很輕很輕,如同晨間飄過的一縷清風,亦或是天際散開的一團白雲,很快就消失無蹤。“你知道焚神烈焰有多痛麼?”

“嗯?”

鳳君華沒看她,眼神裡空茫一片,又似乎複雜得寫滿了人世所有酸楚悲涼。“你知道九重天階有多高麼?”

“姐,你在說什麼?”

鳳君華沒有回答她,只是一步步朝外走着。

“你知道紅山爲何會那麼紅麼?”鳳含鶯怔怔看着她的背影,晨間微光灑進來,她的影子疏影清淺,幾乎看不見,而那瘦弱纖細的身影散發出的孤寂苦痛卻濃重的令人窒息。

“九重天階,一共有九億八千七百六十五萬四千三百二十一步。”她已經跨出了門外,雲裔慕容輕寒等人自動退開,讓出一條路來,她牽着雲緋的手,一步步遠去,聲音渺茫的飄來。“每一步都有鎖魂勾爲阻,一步一跪,鎖魂勾會勾烈皮肉骨骼,斷卻一身修爲,毀去仙身…九重天階之頂,有焚神烈焰。諸天神佛,妖魔鬼怪,一旦入此,必定承受蝕骨絕倫之痛,億萬年以來,沒有人能逃得過魂飛魄散的下場…”

她慢慢的走着,還在繼續的說。“他爲我與天界開戰,犯下不可饒恕的大罪,聖尊將他丟進焚神烈焰之中,承受焚身之痛…”她微闔了眸子,輕輕的說:“我從九重天階爬上去,一步依跪…一千年…終於找到了他…”

耳邊迴盪起昔日跪在天階上忍受鎖魂勾撕裂身體的疼痛,每走一步,便說:“我願捨棄此身修行,永墮地獄,只願贖君上所有罪過。”

好多次,她幾乎承受不住,但想起他還在受苦,她便又咬牙爬起來,繼續走。鮮血從她身體裡流出來,混合着膝蓋暈染出的血跡,一點點將天階洗的分外嫣紅。

她回頭看着那一行鮮血蔓延過她走過的天階,滴滴答答無限墜落,彷彿有哭聲在耳邊縈繞不斷,絕望而悲痛,淒涼而憤恨…

那是,她的孩子…

她閉眼,落下眼淚。“九重天階之下,有一座仙山,血落在山上,將整個山頭染得血紅。聖尊將那座山貶下凡塵,便成了紅山。”

她伸手覆上自己的腹部,聲音顫抖而嘶啞,眼眶內淚水連連,洶涌着那些年的悔和痛,絕望和悲楚。“那是…我腹中胎兒的血…”

而這一切一切的痛加起來,抵不過一個他。

所以,她要救他。

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身後沒了聲,所有人看着她的背影。那女子如此纖弱而單薄,卻又那般堅毅堅強,明明看似一陣風就要吹倒,卻似能夠承受泰山崩頂點崩地裂之痛。

她曾經,到底經歷過什麼?

沒有人明白,但從她短短几句話,卻能感受到那般血火淬鍊的疼痛和心酸。

鳳君華一隻手倚在門欄上,擡頭看見屏風側立,寬大牀榻上,他安靜沉睡。眉目如畫,美得像個禍世妖姬。

她還記得,等她好不容易爬上九重天階,已經奄奄一息。她看着焚神烈焰熊熊燃燒,她知道他就在裡面,她與他感同身受那般痛着。

“求…”她費力的說,“聖尊…饒恕君上之過…所有的罪孽…青鸞…願一力承擔…哪怕魂飛魄散,再無轉世輪迴之機…但求君上…平安…”

她已經沒了一絲力氣,渾身都是血,臉色慘白得近乎透明,卻依舊努力的向前爬。

“求…聖尊…開恩…”

長長的嘆息過後,一道光芒閃過,烈焰漸漸消失。

她嘴角微微上揚,勾起一抹悽美的笑。然後閉眼,呼吸漸漸消失。

靈魂從身體裡抽離,她飄蕩在空中,看見他抱着她的屍體,流下悲痛欲絕的淚水。

她閉了閉眼,淚水自眼角滑落,“對不起…”

最後那三個字,她卻再也沒機會對他說出口。

我愛你…很久很久以前就愛…

只是,原諒我的怯懦和懵懂,到現在纔看清自己的心。

再見了,君上。

再見了,墨華!

那個名字,終究只能在心裡呼喚。

此後,心尖成殤。

墨華,她說錯了。這個世上,再也沒有人…比我更愛你。

==

曼珠沙華和聖靈泉泉水一同入藥,三天後便煉製出了解藥。

解毒的那天,所有人都守在門外,鳳君華一個人在屋內幫雲墨解毒。往生之力加上回無之力,兩者相融,誰也不知道結局是什麼。

夢相思的毒會解,但鳳君華會如何,誰都沒辦法預測。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一天…

直到第二日辰時,房門終於打開。

所有人回頭,明亮期待的眼神在看見站在門口滿臉虛弱的女子時全都凝滯,無邊無際的黯然傷痛蔓延四周。

晨風飄過,帶起她一縷髮絲,白如雪。

紅顏,白髮。

她仰着頭,微微的笑。

“成功了…”

莫千影忽然偏開頭,淚水無聲落下。

……

雲墨的毒解了,卻依舊沒有醒過來。鳳君華滿頭青絲成雪,武功盡失,從此以後再也不能練武。

那一日陽光正好,那一日門外所有人眼中含淚,不知道是欣喜還是悲傷。

天機子說,雲墨昏睡太久,毒也早已侵蝕心脈肺腑,即便解了毒,周身所有器官也麻木太久,不知何時才能醒來。或許一個月,或許一年,或許十年,也或者…

一輩子。

剩下的話他沒有說,鳳君華卻明白。

雲墨如今成了活死人,也就是植物人。或許他很快就會醒來,也或許他就這樣睡一輩子,直至死亡。對於這個結果,所有人都以爲鳳君華會瘋狂崩潰,她卻超乎所有人預料的接受了。

那一日鳳含鶯問她,“姐,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姐夫永遠都醒不過來,那你…”

鳳君華挺着大肚子坐在雲墨窗前,目光靜謐而溫柔的看着他,“那我就等他一輩子。”

鳳含鶯呆了呆,卻見那紅衣女子脣邊噙着清淺的笑意,滿頭雪絲隨風清揚,如遊蕩在天空中的白雲,幽幽而遙遠。落在她眼中,化爲細碎而悠遠的笑意,含着歷經歲月的感嘆和釋然。

“以前他總是不斷的強調不許我離開他,說我們要永遠在一起,白頭到老,不離不棄。”她垂眸,看着胸前垂下的一簇雪白髮絲,沉靜微笑。“你看,如今我已滿頭白髮,他卻依舊在我身邊。白頭到老,不就是如此麼?多好…”

“姐…”

鳳含鶯眼裡含了淚水,顫抖着說不出話來。

鳳君華卻微笑如水,紅顏白髮的女子依舊回眸絕世,傾世風華,無人可及。

“以前都是他等給我,現在換我等他。”

她趴在他胸膛上,小心翼翼護着越來越大的肚子,閉着眼睛,說:“無論多久,我都等你。天涯海角,地老天荒,我一直在…”

我還有好多話要對你說呢。

烏靈峽的瀑布映月,廣陵的海上日出,碧川崖的落日晚霞,連雲洞的五色彩石和三生蓮,以及長茵山的花海密林…

這世間這麼多美好的風景,我還沒看夠呢。你快醒來,陪我再走一遭,好不好?我們走了三生三世,好不容易在一起,你怎麼捨得就這樣放棄?

墨華,你快醒來。

淚水滑落眼角,墜落成殤。

==

金凰和南陵接連被攻下,周邊的那些小國很快自覺的遞交了降書。雲墨昏迷前將金凰和南陵交給鳳君華,意思很明顯,要她鳳主天下。她本來就是一國女帝,雲墨如今昏迷不醒,也不知道能不能醒過來,這天下由她爲帝,再合適不過。對此,沒有人有意見。

如今天下戰火剛停,諸侯卻又有蠢蠢欲動之勢,必須擇一明主,安天下。慕容輕寒雲裔等人都贊同她稱帝,她卻一笑了之,隨後對雲皇奉上了大安玉璽和降書。

自此,天下歸一,盡爲雲氏一族。而國號,雲皇卻徵求了鳳君華的意見。她不暇思索,吐出一個字。

興!大興王朝。

寓意興盛太平,那是屬於她和雲墨的錦繡江山,她希望他們的子孫祥和安泰。

當然,還有另外一重寓意。

興,同‘醒’。

她希望雲墨早日醒過來。

年號,永和。

==

一切塵埃落定,鳳君華原本應該安心待產,她卻日日親自照顧雲墨。她不要丫鬟伺候,這是她做妻子的本分。每日給他洗臉梳頭,換衣服,擦身,按摩…天天都在他耳邊訴說這三生三世發生的點點滴滴…晚上靠在他身上入睡。

天下統一以後,還有許多事情要做。不過還好,有那麼多能人,她倒樂得清閒。

兩個月後,鳳君華臨盆。她依舊和雲墨躺在一張牀上,她說,女兒出生的時候她清醒了過來。她希望這個孩子的出生,能夠喚醒雲墨。

她抓着雲墨的手,痛了三天三夜,孩子依舊沒生出來。

莫千影說,難產。大人孩子只能保一個,所有人意見相同,保大人。鳳君華卻咬牙堅持要保孩子,若孩子沒了,她絕不獨活。

沒有人知道,這個孩子對她的意義有多重。那是前世她和雲墨的孩子。彼時她當他是仇人,對他恨之入骨,最後卻愛上他。發現自己有了他的骨肉那一刻,她既欣喜又茫然,痛苦而掙扎。最終她服下了夢相思,在他懷裡,一寸寸心痛過死去。

而那個孩子,也就這樣死在了她腹中。

好不容易再活一世,好不容易閻君將這個孩子還給她,她怎能不珍惜?

最終她生了個男孩兒,自己卻因大出血而昏迷了過去。這一睡,就是一個月。一個月後,她睜開眼睛第一眼就是看向自己身側。

他依舊閉着眼睛,安靜的沉睡。

她眼神凝定,脣邊笑意淺淺而黯然。

永和元年,十二月初,大興遷移國都到南方。

永和二年秋,天下戰爭徹底消退。

永和三年春,天下安泰,八方祥和。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發展,可雲墨,依舊沒有醒來。

鳳君華很平靜,雲皇年紀大了,身體也越來越不好,她便幫着處理奏摺。她不會離開雲墨半分,將大堆的奏摺都搬到了自己寢宮,順便讓四歲的女兒和三歲的兒子跟着學習。

她給兒子取名爲雲凌,凌駕世人之上。她希望他們的兒子,不輸其父之風。

晃過一個冬天,又來到第二年的春天,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大興國越來越昌盛,百姓的日子越來越好。而沉睡的那個人,依舊沉睡着,沒有醒來。

永和八年,雲皇下旨允許皇太孫雲凌上朝聽政。

永和十三年,春。

這一日,鳳君華剛給雲墨按摩完畢,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問身邊的曼書。

“父皇這幾日身體可好些了?”自從鳳君華武功盡失,離恨宮便調集了無數高手來保護她的安全。曼書瑤羅自然貼身伺候。如今曼書已經是三十餘歲的少婦。

“宮主不必擔心,有您的父親親自看診,陛下龍體安康。”

鳳君華微微淺笑,晨光透過窗紗照進來,曼書眼角皺紋細細而清晰。她有些恍惚,下意識的撫上自己的臉,無意識的喃喃自語。

“曼書,我…是不是很老了?”

曼書一怔,擡頭見她滿頭雪白髮絲,眼角皺紋雖然很淺,但依舊清晰可見,不禁鼻子發酸,臉上卻依舊在笑。

“哪有?您依舊貌美如花,是天下最美的女子。”

鳳君華沒說話,臉上笑意淺淡而漠然。開國那一年她二十五歲,如今她已經三十七歲,可不是老了麼?

她回頭,帷幔輕輕搖曳,琉璃屏風上花紋淺淺而美麗,屏風後那眉目如畫的男子靜靜沉睡,歲月如一。

他,已經睡了十二年了呢。

咱們的大興王朝越來越昌盛,可是雲墨,你什麼時候才醒呢?

“娘。”

清脆的呼喚響起,十三歲的女兒走了進來,美麗的容顏依稀還有她父親的影子。只是隨着年齡的增長,女兒卻長得越來越像她。

曼書福了福身,“參見少宮主。”

鳳君華打算將離恨宮傳給女兒,準備在她十五歲就退位,如今她是離恨宮的少宮主。

雲緋揮了揮手,示意她下去,然後看向鳳君華。

“娘,您又不開心了。”她皺着眉頭,貼過來,拉着她的手臂,很認真的說:“娘,爹會醒過來的。”

“嗯。”

鳳君華嘴角扯出淺淺的笑意,替她將臉上的髮絲捋到而後,溫柔道:“今天有沒有好好練功?”

“當然有了。”雲緋立即眉開眼笑,“娘,鳳凰訣我已經練到第七層了,外祖父說我天賦異稟,一定能達到當年您的境界。”

鳳君華笑着點頭,“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武功是沒有最高境界的,你切記要好好聽你外祖母和外祖父的教導,不可驕傲自滿自高自大,聽見了嗎?”

“知道了娘,這話你都說了無數遍了,我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雲緋很是無奈,她那美貌絕世的孃親怎麼就越來越嘮叨了呢?

鳳君華笑了笑,又問:“凌兒呢?最近在幹什麼?”

“哦,他啊,他在御書房。”提起唯一的弟弟,雲緋也十分驕傲。“前段時間他不是親自平了北方暴亂麼?皇爺爺十分高興,滿朝文武都誇弟弟聰明英武,有當年爹爹的風範。”她說到這裡忽然一頓,纏着鳳君華道:“娘,爹昏睡的時候我才一歲,好多事都不大記得了,您給我講講父皇年輕時候的事蹟好不好?”

鳳君華拉着她坐下來,滿目的慈愛。

“你爹幼年名動天下,這些年你日日去茶樓聽說書先生說書,還沒聽夠啊?”

“那怎麼一樣?”雲緋撇撇嘴,“他們說的都不盡不實,哪有娘您瞭解得清楚?”她說到這裡又拉着鳳君華的衣袖,滿眼都是好奇和笑意。“娘,您給我講講您和爹的故事好不好?天下人都說爹如何如何的鐘情於您。我聽小姨和雲叔叔說,爹可是在您很小的時候就看上您了呢?是不是真的啊娘?”

鳳君華搖搖頭,“你整日就知道打聽這些。”

雲緋不置可否,“娘,您快說說…”

“姐姐,你又來打擾娘了。”一個翩翩少年走了進來,雖然還不到十二歲,五官卻生得十分精緻,像極了雲墨,正是鳳君華和雲墨的兒子,雲凌。

每次鳳君華看見他的時候,都會有片刻的恍惚。這一世她初遇雲墨的時候,他便是這個年紀,如此偏偏如玉,如此風華絕世。如此…美好。

雲凌擡頭,看見她眼角淺淺溼潤,便知道她又想起了父親。他頓了頓,輕聲喚道:“娘。”

鳳君華猛然回神,臉上露出微微笑意,對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道:“剛從御書房過來嗎?”

“是。”雲凌不如姐姐那般偶爾跳脫,性子十分沉靜而溫和。“近日來朝中沒什麼大事,皇爺爺說,放我幾天假,好好陪陪娘。”

“好啊。”

鳳君華臉上笑意深深,拍了拍他的手,道:“凌兒,以後你要繼承這大興江山,要懂得禮賢下士,寬以待人,才能服衆,知道嗎?”

“是,娘說過的話,兒子都謹記在心,不敢忘懷。”

鳳君華點點頭,十分欣慰。

……

兒女都離開以後,她才又來到牀邊坐下,手指扶上雲墨沉靜的容顏,輕輕道:“雲墨,明天就是緋兒十三歲的生日了呢,你說,我送她什麼禮物好?不如送她一個駙馬吧。”她眉眼彎彎,說:“你不知道吧,大哥的兒子長安,可是十分喜歡咱們緋兒呢。他們倆青梅竹馬,感情深厚,不如我給他們賜婚好不好?”她似想起了什麼,不由得有些感嘆,拉着她的手貼着自己的臉頰上,微微閉着眼睛,說:“你不是常常說咱們可惜了沒有從小一起長大麼?不然也不會錯過那麼多年了。如今咱們的女兒彌補了咱們多年的遺憾。長安那孩子,性格溫和又孝順,對緋兒也呵護備至。緋兒嫁給他,我很放心。”

雲墨沒有反應,她又繼續說着:“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哦。”

她臉上揚起淺淺笑意,然後掀了被子,躺在他身側。

“雲墨,你錯過了女兒的成長,錯過了兒子的出生,可千萬不能錯過女兒賜婚的日子。所以,你要快些醒來啊…”

睏意涌上腦海,她慢慢的睡了過去。

這一夜鳳君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三生三世發生的點點滴滴,如走馬觀燈一般在夢中閃現。醒過來的時候,天光大亮,她下意識的摸了摸身側,卻發現什麼也沒有。

她頓時一驚而起,“來人…”

眼前忽然一黑,雙肩被人按住,熟悉的味道在鼻尖蔓延。她呼吸頓時一滯,雙手緊握成拳,努力平復心中剎那涌起的狂喜和微微茫然害怕,半天不敢擡頭。

“青鸞。”

他的聲音響在耳側,依舊那般溫雅而溫柔,一字一字都彷彿在酒中浸泡過,每一字出口都讓人迷醉神魂顛倒。

她顫抖着,緩緩擡頭,對上他浩淼深邃的眸子,依舊如很多年前那般溫柔而繾綣,含着無盡的柔情款款。

她忽然伸手捂脣,淚如雨下。

“雲墨…”

他一隻手挑起她精緻的下巴,挑眉。

“你叫我什麼?”

她一呆,隨即腦海中靈光一閃,顫巍巍的喚道:“墨華…”

下一刻,香氣在鼻尖縈繞不絕,他的脣貼了下來。

脣齒纏綿,繾綣柔情。她閉着眼睛,仰頭迎合。

他的脣慢慢下滑,落在她臉頰頸項,呢喃聲聲聲如夢。

“再叫一聲,青鸞,再叫…”

她流着淚,依言喚着。

“墨華…”她睜開眼,淚眼朦朧的看着他,輕聲說:“我愛你…”

他一震,嘴角微微上揚。

“我知道。”

“不。”她哭着搖頭,說:“青鸞愛墨華,慕容琉緋愛雲墨。鳳君華…愛雲子歸。”她泣不成聲,不停的說:“從來就只有你,只有你一個…”

話未說完,他再次低下頭來,帶着幾分急切而欣喜的攫住她的紅脣,輕輕一個用力,將她壓倒在牀榻上。

她朦朧間睜開眼睛,淚水滑落臉龐,瀉落三世幸運和幸福。

從此沒有分離,沒有傷害,沒有淚水。只有兩心相守,永結同心,矢志不渝。

------題外話------

結局到此寫完了,哎,估計有人要不滿了,爲毛讓男子沉睡十二年?對此我能說其實那只是我的惡作劇麼?因爲越難得到的才越會珍惜。那啥,我還是不解釋了吧,估計越解釋越拉仇恨。

言歸正傳,結局是寫完了,但表着急還有精彩番外等着親們。

男主醒來後自然不會就這麼完了,三生三世好不容易走到一起,自然得可勁兒的膩歪。當然,這都是番外的內容。

另外,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沒有,結局還有一個人物結局沒寫,對啦,就是軒軒。

咳咳,番外會寫他的結局。

還有咱美麗可愛的小公主,也會寫番外滴。

哦對了,那個紅山,第二卷某一章有寫。姜太后的兒子要造反,明月殤去搗亂,路過那個地方,需要了解的親們可以倒回去看。

最後,推薦新文《重生侯門之嫡妃有毒》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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