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如同夢靨,呢喃的響在他耳邊,有那麼片刻,他以爲那只是自己的錯覺,然而下一刻,感受到她熟悉而柔軟的身軀在他懷裡,他才恍然驚醒那不是夢,而是真實的。
心中剎那間爆發出濃烈的驚喜,而後又是淡淡惆悵。
他搖搖頭,在她耳邊悶聲道:“現在還不行。”
她怔了怔,“爲什麼?你不喜歡孩子嗎?”
他不是老早就想着她爲他生下一隻半女麼?
“不是不喜歡。”他嘆息,擡頭凝視着她,目光憐惜而深情。“只是不是現在。”
她本就聰慧,立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抿了抿脣,有些悶悶不樂。
他將她緊緊貼近自己胸懷,柔聲道:“青鸞,我不能委屈了你。”
“我不委屈。”
她是真的想給他生一個孩子,屬於他們的孩子,不知道會長得像他還是像她?無論像誰,她相信,他們的孩子一定會非常可愛非常漂亮。
他笑笑,道:“我們還年輕,以後總會有孩子的,不着急。”
她十分鬱悶,忍不住道:“那你天天這麼…”終究還是太過害羞,後面半句話自動忽略,“說不定我已經懷孕了。”
這個還真說不準,這幾天他們天天纏綿,她又沒做什麼防範措施,說不定真的已經有孩子了。
“不會。”
他說,“三魂珠屬於陰性之物,原本存於女子體內,會損害女子子宮。然而你練習的鳳凰訣屬於至陽武功,兩者相剋,所以不會對你有所損害。但三魂珠畢竟威力太過強大,若在你體內呆個幾年終究不好,陰盛陽衰…所以師父才讓我們…”他似乎也覺得那些話說起來太過尷尬,便輕咳一聲,簡化道:“也就是說,只要三魂珠在你體內,你都不會懷孕。”
鳳君華起先聽到前面那句臉色有些紅,隨即瞭然,若有所思道:“這麼說爹也早就知道我這三年之內都不會懷孕,所以才默認我與你在一起的?”
雲墨笑笑,“你當你娘那出神入化的醫術怎麼來的?還不是出自你爹?”
鳳君華悵然嘆息一聲,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腹部,也不知道是感嘆還是慶幸。
“看來爹和你的想法一樣,在我沒有與你大婚之前,不希望我懷孕。”
“嗯。”
“可是…”她又蹙眉,“長期這麼下去,我會不會以後都…”
莫怪她如此擔憂,那三魂珠畢竟是靈性之物,萬一傷了她的子宮以後無法受孕該怎麼辦?雲墨是不可能再娶其他女人的,他以後還是一國之君,怎麼能夠沒有繼承人呢?
雲墨又點了點她的鼻尖,寵溺而好笑道:“師父都如此放心,便是對你無礙,你不必如此庸人自擾。”
鳳君華想想也是。身邊兩個神醫,定然不會讓她的身體有絲毫損傷。
正想着,他卻又壓了上來。
她一驚而瞪着他。他卻笑得眉目如畫,“我看你好像精神不錯,不如我們繼續吧。省得這長夜漫漫,萬莫辜負了纔是。”
她還能說什麼?只能認命的閉上眼睛,任由他再次用熱情將她完全覆蓋。
牀帳隱隱而厚重,起起伏伏成漣漪的夢,玉臂交纏髮絲微溼,她險些被那般緊貼的溫暖燒得忘記自己。或許這就是他要的結果,要讓她感受到那般深刻的濃情和慾念,讓她陪着他一起沉淪。
原本就鬆垮的衣衫早已被他拉下拋至一旁,露出的肌膚被溫熱而綿密的吻一點點侵蝕,她咬脣想要剋制情動的低吟,然而他卻似乎不滿,刻意的在她耳根脖子等敏感點來回啃咬輕吻,留下他的專屬痕跡。她終於忍不住仰頭嬌喘起來,雙手死死的攀援着他的肩,紅着臉不敢看他,生怕他看見自己眼中的春意。
他在她耳邊低低輕笑,“都這個時候了,還害羞?”
她瞪着他,有些不滿他的得意,眼珠子一轉,仰頭同樣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他立即悶哼一聲,忍不住深深覆蓋上去,她渾身僵硬,顯然沒想到自己的惡作劇會讓他繳槍投降。
他似乎也有些怔忡,看見她似驚異又羞澀嗔怒的表情,他又笑起來。
“這可是你自找的…”
後面的話再也說不出來,全都消散於那般溫柔的濃情裡。
夜色漸漸沉沒,窗外積雪堆積成山,卻消散不了屋內的激情四溢,喘息低吟。
……
錯嗎?
他低頭,嘴角鮮血早已乾涸,正如那渾身的疼痛,也早就在她娉婷而來的一頭婦人髻之時麻木了。
這世間還有比親眼看着自己心愛的女人嫁給其他男人更痛苦的事麼?
如果有可能,他但願此刻身體上的疼痛再多一分,多十分。這樣,是不是心就不再痛了?心口的位置已經空,那個地方仍舊空蕩蕩的痛,甚至傳遍了全身四肢百骸。
掌刑長老蹙眉,森然道:“當初你去南陵的時候怎麼說的?傾爾之力,永助南陵,卻幫助那個女人殘殺我顏家五十名水中高手。你不知道爲了培育這些人,顏家長老費了多少工夫?而如今就因爲你的執迷不悟,讓他們全都喪生,你對得起你祖父對你的期待對得起你這個家主之位麼?”
顏諾輕笑,扯動了身上傷口和冰/毒,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痛。然而他面色雖然蒼白,卻沒有露出絲毫疼痛之色。
“家主之位?長老若覺得我不堪此重任,可以廢了我這個家主,扶持他人。反正…反正顏家也不止我一個人。”
冰池底下那些原本折磨得他累了的毒蟲此時也復甦了過來,一點點侵蝕他的身體,毒液從傷口中開始腐蝕,多重疼痛讓他面色再次慘白,他卻依舊沒有哼一聲。
武林至尊之家,家主就等於一個國家的皇帝。然而也是要受到限制的,就和玉晶宮一樣,長老們就相當於一個國家手握兵權的將軍,只要這個皇帝昏庸不合格,隨時都會等着被將軍們帶兵攻城,將他從家主之位拖下去。
不過那樣的情況很少,畢竟顏家尤其注重面子。每一代只能有一位家主,他祖父當初登上家主之位殺死了異性兄妹無數。他父親那一輩爭搶太過,幾乎都死了,也就一個顏如玉。所以嚴格算起來,顏如玉比他更有資格做這個家主。
只是各位長老們思想比較迂腐,覺得女人難堪大任,所以即便顏如玉有着決斷的手腕,卻也早早被長老們否認了。況且他祖父也更希望自己的子孫延續家主之位。
他原本是出山助明月殤,此次卻放走了鳳含鶯和雲裔,還殺害了顏家無數高手,按照顏家嚴苛的規矩,必須受噬心剔骨之痛。
顏家雖然是草莽江湖出身,卻尤爲重義,說一不二。
所以早在他那麼做的時候,他便已經做好了承受一切的準備。
那是他唯一能爲她做的。
剔骨噬心又如何?能讓她安心即可。
他不需要她明白他的付出,也不需要她的感激或者歉疚。
他知道從今以後他們便是刀劍相向的敵人,既然如此,何必讓她知道這些以後再拿這個作爲施恩要挾麼?
呵呵…
他不屑用挾恩以報這種卑鄙的手段去逼迫他人,更何況還是自己心愛的女人。
掌刑長老被他一句話氣得臉色鐵青,語氣更加冷冽。
“你當真以爲我們不敢?”
顏諾依舊輕笑,“小姑姑比我更合適,你們若扶持她,大抵比我這個不肖子孫要強千萬倍。”
“你…”
掌刑長老眼底劃過冷意,卻沒再說什麼,眼神裡卻劃過幾分疑惑和欽佩。
歷來只有顏家犯了大錯的子孫纔會被到掌刑司受罰,卻從未有家主來過這個地方,這次顏諾雖然犯下大錯,但若他的祖父真要包庇他,誰也奈何顏諾不得,顏老爺子卻眉頭也不皺的將顏諾丟到這個地方任他自生自滅。這讓幾位長老很是不解。原本他們以爲顏老爺子要廢除顏諾扶持顏如玉,他們幾大長老雖然不滿此次顏諾的行爲,但比起顏如玉,他們還是隻認顏諾爲家主,怎能允許他這樣死了?要知道,凡是來到這個地方的人,無論武功多高強,頂多撐不過半個月就得被折磨死,哪怕活下來也多半成爲了廢人。
所以他們齊齊反對,認爲只需要給顏諾一個警告就行了,畢竟是家主,斷然不允許損傷太過。
然而平時極爲尊重長老們意見的顏老爺子這次卻一意孤行,並且不許他們放水,否則就立即廢了顏諾這個家主。
要知道,長老們雖然在顏家的威望權利極大,但是真正有話語權的還是家主。
顏諾是繼承了家主之位不錯,但畢竟根基不穩,顏老爺子的話就等同於皇帝的聖旨,沒人敢不聽。
他們無奈,只得對顏諾用刑。原本想着如果顏諾支撐不過去,他們幾個再合理將他治好就是。然而讓他們大爲驚奇的是,顏諾已經在這裡呆了一個月,雖然也受了不少苦刑以及這冰雪之毒,任誰都看得出來他現在極度虛弱,若是換了旁人,知道有生機定然早就點頭認錯了。他卻連哼都沒哼一聲,即便那些鋼針扎進骨頭,即便那些鞭笞打得他渾身血肉淋漓,即便收那鐵鎖穿骨之痛,他依舊默默忍受。這份隱忍力,早已超出了人的體質和意志的極限。
即便是他們這幾位早已年近一百的長老,也不能保證能同時承受這些刑具以及冰雪之毒。
是以他纔對顏諾十分驚異而欽佩。同時也隱隱驕傲,唯有這般風骨,才當得起家主之位。
顏諾已經閉上了眼睛,這一個月來,每天都會有長老問他這麼一句話,否則便不罷休。
他有錯麼?
他只是愛一個人而已,他有錯麼?
掌刑長老原本還想說什麼,這時候,卻聽得轟隆隆的聲音響起,石門被打開了,走進來兩個老者,一個銀白色衣衫,耳鬢花白麪容蒼老卻精神奕奕,腳步輕盈,幾乎都聽不到聲音,看得出來是高手中的高手,武功只怕已經臻入化境。旁邊那個穿一襲灰衣,從頭到腳都被蒙,看不清真面目,只感覺到渾身氣勢逼人,隱隱的有些駭人。
掌刑長老拱手一禮,退到了一遍。
兩人走過來,看着冰池裡渾身傷痕的顏諾。
顏諾擡頭見到他們,並不意外,嘴角扯出一抹笑意。
“師父和祖父親臨此地,顏諾無法躬身迎接,望師父和祖父別怪罪。”
顏老爺子冷着臉,面色十分不好看。
璇璣子也淡淡的看着他,忽然道:“你忘記自己的誓言了?”
原本淡定無波的顏諾立即渾身一震,眼前忽然劃過血紅色的畫面,以及倒在血泊中,已然失去呼吸的人兒…
他開始發抖,面色也比剛纔更爲慘白幾乎透明,一雙眸子死死的瞪着璇璣子,似要將他渾身穿透。
璇璣子沒有再說話,目光淡而冷厲的看着他,似乎傳達着某種訊息。
顏諾忽然眼神沉痛而悲涼,然後慢慢平復下來,低着頭道:“孫兒知錯,日後定然不再犯,請祖父恕罪。”
掌刑長老十分驚異他這一番話,這些天來他們幾位長老用了各種刑罰再加上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也無法讓顏諾鬆口半分,然而這璇璣子之說了那麼一句話,居然能讓他態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顏老爺子看起來卻面色如常,輕輕一揮手,那沉重的鐵鎖便咔擦一聲打開,鋼針猛然自手骨處脫落,比剛扎進去還痛。
顏諾悶哼一聲,額頭上又滲出冷汗來,卻依舊慢慢的站了起來,彷彿身上那些血痕並不算什麼,而那些毒蟲也知趣的再次沉入冰底。
毒液已經滲透了他的渾身經脈血液,只是之前被凍着未曾發作,如今一站起來,他嘴脣便開始發紫色。
顏老爺子再次揮袖,一顆藥丸彈了出去,顏諾張嘴吞下,面上的青紫紫之色慢慢退去。他轉身往外走,忽然停了停,語氣淡而威嚴。
“僅此一次。”
話沒說完,顏諾卻已經聽得分明。
他沒有說話,面色淡然的穿好衣服,也不在意衣衫摩挲那些傷痕又帶來的刻骨疼痛,面色依舊如常。
璇璣子瞥了他一眼,“這段時間你就在家裡好好養傷練武,南陵那邊交給你姑姑就行了。”
顏諾眼睫垂下,這便是變相的禁他的足了。
他嘴角一縷諷刺,轉身對他恭敬一禮,語氣淡如清水。
“謹遵師父教導,徒兒領命。”
璇璣子又看了他一眼,受了這麼重的傷還能如此泰山般從容,這份耐力不淺啊。若非抓住了他的死穴,這樣的人無法控制便只能除之,否則日後必定會是殤兒的心腹大患。
還好…
他腳步虛浮的飄了出去。
掌刑長老走了過來,難得的嘆息一聲。
“家主…”
顏諾已經轉身,默不作聲的走了出去。他所過之路,一片血紅色的腳印。
掌刑長老怔了怔,這一個月來顏諾承受了極致的酷刑,又在冰池裡泡了這麼久,只怕經脈血液早已阻塞凍結。按理說應該四肢僵硬無法行動,起碼得在牀上躺一個月。再加上他身上那麼多傷,之前被凍結乾涸的那些傷疤此刻脫了冰已經開始冒出血來,很快就染透了衣裳。這般走動,只會讓傷勢更加惡化。
顏家的人向來心性隱忍剛毅,寧死不屈。然而他活了一輩子,還從未見過這般年紀便能如此剋制毅力的少年。彷彿已經沒了靈魂,只剩下一副軀殼,身上所有的痛都已經不再重要。
他忽然有一種不安的感覺,這種感覺來自顏諾。他總覺得,從顏諾身上看到了一種近乎毀滅的決絕。而那種決絕和毀滅,是針對顏家。
這個念頭一劃過腦海,他就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顏諾雖然是家主,但這麼多年都在九華山學藝,是以對顏家內部其實不算太過熟悉,自己的勢力也有限。他們都認爲這個少年雖然有幾分心性天賦,但太過良善正義,終究還是得遵從顏家祖輩的鐵訓,一生爲南陵皇族效力。就像現在這樣,他即便再不服,不也得在老家主面前乖乖低頭嗎?
可他覺得,這是一種假象,一種隱忍蟄伏的手段。
他在這個少年身上看到了一種毀滅一切的決心,那種決心深處,又包裹着一絲柔軟。
今日他們威脅他,或許不久後的將來,他們都得對他低頭。
對他低頭也沒什麼,畢竟顏諾是顏家的家主,顏家百年傳承,終究要一代一代的傳下去。
只是若這個人獲得了至高的權利卻反而來顛覆顏家,那麼後果,便不堪設想。
他有心想要告訴老家主,又覺得有些不妥。
罷了,還是先看看再說吧。瞧剛璇璣子的樣子,似乎顏諾十分畏懼這個師父,亦或者有什麼把柄在璇璣子手上因而不得不低頭服軟。
卻說顏諾出了刑房以外就有些支撐不住的扶住冰冷的牆壁,身後有黑色霧氣凝聚成人影,急急道:“公子…”
暗衛伸手想去扶他,他卻擺了擺手,虛弱道:“我沒事。”
暗衛無聲看着他,久久一嘆。
“您這又是何苦?”
顏諾勾脣一笑,眼神裡卻鬆了口氣,總算過了這一關。生不如死沒關係,只要讓他們相信他是受他們制約的,那麼無論他變得多強大,他們都不會對他有任何懷疑。
這一鬆氣,剛纔一直剋制壓抑的疼痛便如海嘯般接踵而來,痛得他忍不住渾身顫了顫,面色卻還能保持無動於衷。
“走吧。”
他沒讓暗衛扶着,依舊踩着血色的腳印一步步走着。
他要記住,記住這一刻的步步驚心,記住這一刻的步步帶血,記住這一刻的悲憤和無奈,隱忍和痛楚。
他要記住,他日,定然會報今日之恥。
他什麼都可以忍,什麼都可以讓,唯獨不能讓她有事。
不能…
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便有丫鬟送藥進來。
“公子,老爺吩咐奴婢給您上藥。”
顏諾眼皮也沒擡一下,“藥放下,你出去。”
那丫鬟擡起頭來,面容絕美而眼神驚愕,似沒想到他會如此冷漠的趕她走一半。一雙眼睛立即蒙上了霧氣,似要化作淚水滴滴落下。
顏家本就是武林世家,雖然不若官宦門閥那些對子女出生看得那般重要,但面子卻比世家門閥更爲注重。顏家的基因十分好,男的俊女的俏,都是一副好顏色。不但如此,連伺候的丫鬟最少也是容貌秀麗可人。
當然,和那些世家大族一樣,顏家的男丁到了一定年齡會有通房丫環,只不過沒世家大族那般頑固迂腐,十三歲便早早教習自家子孫懂得男女之事,導致許多少年公子心性不定而被女色所惑一事無成。也正是考慮到這一點,顏家在這方面還是比較嚴苛的。但凡是顏家的男兒,不到二十歲,決不許沾染女色。二十歲以後,便可娶妻納妾。
顏諾自小被送去了九華山,更是沒機會接觸女人,以至於到了二十多歲還未有妻妾。
靈魂附身後的顏諾心有所屬,自然不會將其他女人看在眼裡。這丫鬟他不認識,不過想來也知道顏老爺子打的什麼主意。他如今重傷在身,身邊肯定需要有人照顧。一個面容絕美細心體貼周到的女人日日陪在身邊,有幾個男人能夠不動心?最好呆個一兩個月就有了孩子最好。
反正在這方面顏家的人十分開明,嫡庶不重要,只要子嗣多就行。至於成就嘛,反正顏家那一羣老不死的有這個能力好好培養。
不過顏老爺子倒還真是廢了一番苦心,雖然從前也給他安排了一些姿色上乘的丫鬟在身邊伺候,但比起這個丫鬟來便遜色不少。這是一邊威脅他又一邊以美人計來軟化他麼?
想法是好,只是…
他眼神一寸寸冷冽,“怎麼,沒聽見我說話?”
顏家的人都知道,這位從九華山回來的少爺沒有顏家歷代那些少主家主和公子哥兒的自負冷傲,反倒是平易近人。雖然看着一副吊兒郎當的紈絝模樣,卻是極爲通透睿智。他脾氣很好,幾乎不會責難下人,所以顏家所有下人對他敬重大於畏懼。
如今這般疾言厲色,更是從未有過。
那丫鬟更是驚呆了,不明白自己什麼地方觸怒了他。她咬着脣,楚楚可憐的看着他。
“公子,奴婢…”
顏諾已經不耐煩了,“來人,把她丟出去。”
她大驚失色,還未來得及驚呼出聲,已經被驟然降落的黑影一把提起來隨意的扔了出去。
顏諾對那咚的一聲毫無反應,面上依舊沒什麼表情。
“吩咐下去,我養傷期間,沒我的吩咐,誰也不許進來打擾,否則就自己去血池嚐嚐萬毒噬心的滋味吧。”
顏家有冰池也有火池,還有血池和油池。
全都是對付那些違了規矩的顏家人以及丫鬟下人。
火池,乃是岩漿,底下藏着無數蛇蠍毒蟻,那是顏家最高刑罰,比冰池更甚。
血池,那是燃燒的血液,這麼多年來無數因訓練失敗之人的血,加了特殊藥物即便燒沸也永遠不會乾涸的血,裡面沒有毒物,卻又無數骷髏。那些在血水裡被燒死的人,留下的骷髏。*上的折磨只是其次,精神上的懲罰纔是最令人驚駭而瘋狂的。只要入了血池的人,會在驚恐中瘋癲癡狂,努力掙扎。而那些特殊的藥物,會因爲他們的掙扎而興奮的靠近,將他們化爲一灘血水。
油池,滾燙的油,活生生將人炸死,然後再被藥物侵蝕化爲灰燼。
所以一聽到要入血池,原本驚呼的丫鬟立即失了聲,即便隔着門板,也能感受到她那種來自靈魂的恐慌和顫抖。
顏諾依舊盤膝坐在牀上,看了眼放在桌子上藥,嘴角勾起淡淡諷刺。
==
承景二十一年正月初五,在所有人還沒來得及從新年的喜悅緩過勁兒來,戰火便已經從東越打響了。
時隔一個多月以後,東越終於對於南陵當日在寧王婚宴上刺殺太子妃鳳君華一直未曾做出合理的解釋而憤怒了,首先便遣使者遠赴南陵質問明皇,讓明皇給予個說法,交出公主永和公主明月清。
原本就是被反咬一口的明皇心中震怒,更不可能交出明月清,並且扣押了使者。
俗話說,兩軍交戰不斬來使。明皇這一作爲,徹底激怒了東越。
二月十五,東越二十萬大軍欲繞過金凰邊境攻打南陵,然已經與南陵化干戈爲玉帛並且結盟的金凰不用南陵求助便已經派大軍抵擋,雙方交戰於玉倫關。
這是打破四國平衡局面的第一戰,有無數史學家甚至從這場戰爭中看到了未來的天下一統。
金凰雖然都是女子兵,但個個驍勇善戰,比起男子也絲毫不差。
雙方持續戰爭三個月,三次交戰,東越大獲全勝。
金凰主將蘇文敏坐在軍營裡,看着底下幾個得力副將,面色有些陰沉。
“我們死傷多少人?”
“上一次交戰戰死一萬三千六百七十人,受傷兩萬四千一百五十六人。”
蘇文敏深吸一口氣,帳內氣氛有些凝重,人人面色都有着深刻的無奈和哀慼。其中一個副將忍不住道:“將軍,這樣下去不行,我們連番吃了敗仗,士氣大減,如何還能再戰?”
說話的人叫做崔江雯,正是上次在南陵金凰交界處隨同蘇文敏堵截雲墨等人而後又中雲墨反間計對明月殤質問的副將。她性格比較暴躁,有什麼就說什麼。此事原本是南陵挑起的,就因爲金凰和東越相鄰,此刻卻讓金凰做馬先鋒與東越對戰。她們連連吃了敗仗,心中自然有怨。
不止她,其他幾個副將也都面有鬱色。
“將軍,若不加派兵馬,再這麼戰下去,我們會損傷更大。”
蘇文敏一手敲着木桌,面色沉凝。
“你們說的我都知道。”她秀眉微皺,“此次敵方主將乃順親王,你們也知道,東越建國之時這順親王可是戰爭好手,當初他和那個女將軍莫千影聯手,百戰不殆。”說到這裡她頓了頓,提起莫千影,自然就想起了鳳君華。當年莫千影從軍的時候從未掩飾女子身份,之前很多人都看不起那個女子,結果人家一戰成名轟動天下。
雖然過了二十多年了,彼時蘇文敏不過才十幾歲,還未曾入朝堂,卻對莫千影的事蹟十分崇拜,引爲榜樣。
說起來那個女子就這麼死了還真是讓人惋惜。
而作爲她女兒的鳳君華,會不會又是第二個莫千影呢?
或許從前人人都道慕容琉緋是一個嬌蠻囂張的草包,然而姜太后壽宴過後,無人敢小覷那個女子。
莫千影的女兒啊,怎麼可能是個蠢才?
帳內氣氛有些低沉,良久有副將才道:“其實最可怕的不是順親王,是他們的那個軍師易水雲。”
蘇文敏臉色變了變,眼神也多了幾分嘆息。
“聽說他曾是慕容府的幕僚,沒想到那麼厲害。”
崔江雯道:“將軍,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
蘇文敏轉身看着牆上的地圖,“玉倫關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咱們連連慘敗,死傷無數,如今只能先在這裡休養生息,待將士們都恢復得差不多了再做打算。”
副將們都深以爲然的點點頭。
“可這樣也不是辦法。”
崔江雯皺眉道:“將軍,咱們得有個退敵之策才行。這還只是順親王而已,若哪日東越太子云墨親臨戰場,只怕更是…”
所有人面色再次變了變,想起十幾年前雲墨和凰靜芙那一站,金凰慘敗。雖然這些年來東越和金凰幾乎沒有什麼戰爭,但如今時局已然不同。東越西秦結盟,南陵金凰結盟,已然成天下二分趨勢。如今不過只是初戰而已,若以後雲墨親臨戰場,後果…
“本將已經傳信回帝京,太女殿下自有決斷。”蘇文敏說到這裡又嘆息一聲,“西秦如今也已經派大軍包圍南陵北部三元城,如今天下戰爭四起,陛下已然震怒,朝中不可缺了太女殿下。太女殿下已經傳信給本將,讓咱們停戰一個月,一個月後太女殿下自有決斷。”
這算是安撫了衆將,幾人都微微鬆了口氣。
==
而此刻,東越的營帳中,順親王滿面喜色的坐在主位上,端着酒杯對下方的易水雲道:“此番我軍能大敗金凰,先生功不可沒,本王敬先生。”
營帳內其他幾個副將也同時舉杯。
易水雲依舊穿一身清水藍衣,面容儒雅而俊逸,眼神裡自有淡定睿智流淌。他執起酒杯,含笑道:“王爺客氣,這都是王爺和各位將軍共同努力的結果,易某不敢居功。”
一杯酒入腹,旁邊的慕容琉風首先興奮道:“師父,等擊退了金凰的軍隊,我們是不是就可以直入下一個城池了?”
慕容琉風雖然聰明,武功也不錯,但沒什麼作戰經驗。鳳君華和雲墨都覺得此子可堪培養,便讓他跟着來了玉倫關。很多人都以爲,太子妃的弟弟,無論如何,一入軍中肯定至少也是個副將吧。但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鳳君華沒有給慕容琉風大開方便之門,而是一視同仁,讓他從一個小兵做起。
同樣是人,同樣是東越的將士,沒道理因爲是太子妃的弟弟就能得到特殊蒙陰,這對其他的將士難免不公平。
這一舉動得到了東越將士們十分的尊敬和崇拜,不由得就想起鳳君華的娘莫千影,想着不愧是母女,果然自有一腔傲骨。
慕容琉風一點沒有埋怨鳳君華,很安分的從小兵做起,不過他很爭氣,第一戰就率先擒獲了敵軍一名副將,得以升職。短短三個月下來,他已經名正言順的升到了千總,也有自己的一小隊步兵了。
聽了他的話,順親王卻是斂了幾分笑容道:“這玉倫關易守難攻,如今金凰掛免戰牌,我們攻克不進,也沒辦法。”
其他幾個副將面容也有些無奈。
慕容琉風皺眉,看向易水雲。
“師父,您有什麼辦法嗎?”
易水雲面色不變,“正如王爺所說,玉倫關四面環山易守難攻,況且再往前就是金凰境內,對我們始終不利。可若繼續這樣下去,待她們休養生息好了以後,我軍士氣怕會因爲憊懶而大降,對我們十分不利。”
“正是此理。”
順親王乃軍中戰將,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所以得想個辦法攻破玉倫關屏障才行。”
易水雲想了一會兒,目中劃過一道金光。
“辦法倒是有一個,只是…”
他話音一落,營帳中所有人都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原本他們對易水雲這個人並不十分熟悉,但云墨一句此人乃是他的救命恩人,就足以讓他們心中佩服。再說易水雲擔任軍師以來,計謀百出,頻頻打了勝仗,早就讓他們心悅誠服。對易水雲的智慧,他們自然不會有絲毫懷疑。
此時聽說他有辦法,不由得人人都來了精神。
順親王也肅正了臉色,道:“先生有話不妨直說。”
易水雲點點頭,“玉倫關四面環山,本來適合伏擊,但由於我軍將士對這裡地勢不太熟悉,若貿然行動,反而很可能弄巧成拙,更甚者中了對方的埋伏大敗收藏。”他不急不忙的說道:“可若是讓這幾座山都消失的話,那就不一樣了。”
“讓山消失?”
帳內所有人包括順親王面色都有些疑惑和不可思議。
慕容琉風率先問出了大家的疑惑,“師父,您這話是何意?這山如何移走?”
易水雲笑得高深莫測,“山人自有妙計。”
……
邊關的戰火紛紜並沒有對帝都造成太大的影響,當然,這也是因爲邊關頻頻傳來捷報的緣故。
夜晚,月色皎潔,安寧祥和。
雲墨正拿着幹帕子給仰躺在軟榻上的鳳君華擦拭溼漉漉的頭髮,鳳君華手裡拿着剛剛收到的消息,嘴角挽一抹笑意道:“小風果然是天生的戰將,這麼快就升到了千總兵。再磨合個幾年,就能獨當一面了。”
雲墨低頭對上她的眼睛,溫潤道:“他有個好師父。”
鳳君華眨眨眼,“不過我很好奇易先生怎麼移山。”
頭髮已經擦乾了,雲墨將帕子丟在一邊,將她拖起來靠在自己懷裡,道:“你想去看看?”
鳳君華擡頭看了他一眼,“凰靜芙都還沒出手,我去幹嘛?我只是好奇而已。”
雲墨湊近她耳邊,點了點她的鼻頭道:“你應該早就猜到了吧?”
鳳君華笑笑,“可我覺得凰靜芙一定不會坐以待斃。要知道,金凰的大將可不止蘇文敏一個。雖然凰靜悠是死了,但還有其他人,不是嗎?”
雲墨眼神若有深意,“離恨宮在金凰有多少探子?”
鳳君華扯過他一縷髮絲,懶洋洋道:“能有多少?那時離恨宮剛建立不久,況且又有明月殤他們盯着,我只能小心行事。況且凰靜芙可不是個好糊弄的主兒,也就是在明若玦大壽那幾天各國使臣出動,我趁機安了幾個眼線而已,但查探金凰帝京大小事還是綽綽有餘的。”
她眯了眯眼,若有深意的嘀喃道:“並不在多,精即可。說不定就能在關鍵時刻給予對方致命一擊呢?”
“千姨教了你不少兵法嘛。”雲墨抱着她道:“你建離恨宮的時候千姨是不是知道?”
鳳君華點點頭,有些無奈道:“我娘長了一雙火眼金睛,我做什麼都瞞不過她。不過話說回來,若不是有我娘幫忙,離恨宮也不能在那兩年裡壯大得這麼快,更不能躲過南陵皇族人的眼線了。”
“千姨知道你練兵?”
鳳君華聳了聳肩,“不知道,這事兒除了魑魅魍魎,連霓霞都不知道。我擔心我娘反對,就沒告訴她。不過話說回來,你是怎麼知道的?我沒有刻意隱藏離恨宮,就是掩人耳目,以便於我私自訓練兵馬。按理說你一個別國太子,不應該知道纔是啊?”
雲墨很淡定,“明月軒都知道,我爲何不能知道?”
說起明月軒,鳳君華便想起天機子說過的話,當初她爲了救雲墨用了往生之力而青絲轉白性命堪輿,是明月軒用自己的壽命救了她,自己卻離開了。
已經半年過去了,他卻似乎消失了一般,硬是沒有再出現。
察覺到她失神,雲墨自然知道她在想什麼,岔開話題道:“你做事的確很隱秘,我也是在好幾年前才偶然知道的。那時候我滿天下尋找你的行蹤,無意間發現離恨宮的人在製造兵器,便知道你在訓練軍隊了。不過你的那羣手下做事十分小心翼翼,我後來也調查過,卻被阻攔了。”
這一段他只是一筆帶過,那個時候離恨宮在玉無垠手上,玉無垠不想讓他了解她的所有,他便查無可查。
鳳君華也閃了閃眸子,很有默契的不提起那個人,轉換了另一個話題道:“西秦如今局勢剛穩,和南陵的戰爭怕是不好打。”
“放心。”雲墨自然知道她在想什麼,“明天子安就會去西秦相助你大哥。”他又低頭笑了笑,“你妹妹也會跟着去。”
“小鶯?”
鳳君華揚眉而笑,“也好,我讓離恨宮的人隨行保護她,順便供她驅使,應該不會有危險。”
她轉過身,上半身趴在他身上,雙手環着他的脖子,道:“大哥身邊那個潭淵是個鬼精靈,倒是他身邊一個好手。”
雲墨一隻手託着她的腰,另外一隻手幫她把有些散亂的髮絲梳理好,溫聲道:“西秦皇只怕支撐不了多久了,我收到消息,西秦皇已經準備傳位於你大哥。”
“這麼快?”鳳君華若有所思道:“那我們何時動身?”
雲墨微笑,“等易先生攻破玉倫關險隘擊退金凰軍,咱們就直接跨過玉倫關以北走水路去西秦,會節省不少路程。”
“好。”
半個月後,蘇文敏正在帳中和副將商量軍情,卻有士兵急匆匆而來。
“報——”
蘇文敏皺眉擡頭,“何事如此驚惶?”
小兵的語氣十分驚駭慌張,急切道:“啓稟將軍,玉倫關周圍大山突然消失,如今東越大軍已經攻了過來…”
蘇文敏霍然擡頭,臉色驟變。
------題外話------
嗯,這兩天就讓大哥登基,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