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後,馬車抵達了西秦國都。戰爭和老皇帝即將駕崩,並未給這個國家帶來多少沉重的打擊,國都照樣繁花似錦。
鳳君華和雲墨雖然算不上是秘密來西秦,但也不算大張旗鼓。原本收到鳳君華的來信,沐輕寒想親自出城迎接的,卻走不開,鳳君華也在來信裡說了,不用他躬身親迎,但還是派了禮部官員將他們直接帶進皇宮。
鳳君華是第一次來西秦皇宮,宮廷歷來都是華麗奢靡的,高牆樓宇,紅裝綠瓦,璧樹瓊花,風景美不勝收。
他們被帶到御花園的蘭心亭,宮女都守在外側十米處,只秋鬆秋蘭站在身後,隨時伺候。
這個地方十分寬敞,近可看花團錦簇拱橋假山,遠可看九曲迴廊錯落殿宇,空氣又好,可謂十分愜意。
遠遠的有急切的腳步聲而來。
鳳君華擡頭望過去,只見宮人侍衛簇擁着沐輕寒而來。他沒有穿太子正裝,只一襲月白色銀絲暗紋團花長袍,面如冠玉,眉目朗星,一舉一動都寫着高貴與溫潤。
“緋兒。”
他看到鳳君華,顯然十分高興。
鳳君華也站了起來,“大哥。”
沐輕寒揮了揮手,示意身後的人不用跟來,自己三兩步跨入涼亭,有些激動的握住鳳君華的手。
“緋兒…”他蠕動脣瓣,原本想好的許多話此刻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雲墨眼睛一瞥,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上前一步,很自然的隔開兩人,一隻手十分自然的拉開鳳君華,笑意染在眉眼深處。
“我夫妻二人貿然來訪,有所叨擾之處,望沐太子莫介懷。”
鳳君華盯着他的舉動,有些無奈的低嘆一聲,某人的醋缸好像越來越大了。
沐輕寒微微一怔,似乎有些訝異雲墨會這般小氣,隨即想起鳳君華已經和雲墨成親,而他雖然和鳳君華有兄妹之名,卻無血緣之實。雲墨看她看得那般緊,如何會不介懷?
他了然的笑笑,也拱手道:“妹夫言重。你們能來,我十分開心,怎能有叨擾一說?只是父皇如今龍體抱恙,我這個做兄長的恐怕不能有閒暇時間來招待你們,妹夫莫在意纔是。”
一聲‘妹夫’叫得自然而然,雲墨挑眉,面上笑容顯然放鬆不少。
鳳君華倒是有些訝異,而後瞥了雲墨一眼,被他拉着坐了下來。
沐輕寒也笑着坐下,關切的看着鳳君華。
“緋兒,你的眼睛,真的好了麼?”
上次匆匆一別到如今已經半年多了,那時她刻意的掩飾,不讓他發現她已經失明,後來又聽說她喪失五識四肢殘廢,以及和雲墨兄妹誤會等等。他整日焦躁不安,幾次想要去找她。他知道她不想他擔心,而且那個時候她最不想看見的就是關心她的人爲她擔憂難過。後來雲裔來了,說她已經好,除了眼睛看不見。
知道雲墨會保護好她,他才稍微鬆了口氣。此時見她紅光滿面,神采奕奕,應當是已經好了,只是心中終究有些擔心。
鳳君華心中一暖,道:“大哥放心,我已經好了。”她瞥了眼雲墨,“別忘了,我身邊可是有個神醫時時刻刻的盯着。但凡我身體有一點毛病,他都不會允許我出門。”
微微有些抱怨的話,但語氣裡聽得出十分甜蜜溫暖。
某神醫面不改色,淡定喝茶。
沐輕寒溫和而笑,“妹夫是關心你。”
鳳君華不置可否。
“對了大哥,我聽說你要登基了。”她笑得眉眼彎彎,“等你娶妻了,也該娶個皇后了吧?你年紀不小了,也…”
“緋兒。”
沐輕寒打斷她,不知怎的語氣比剛纔的輕緩溫和稍微重了一分,但不明顯,以至於鳳君華有一剎那懷疑自己聽錯了。
雲墨端着茶杯,不動聲色的看了沐輕寒一眼。
情緒變化也不過一瞬間,沐輕寒又笑得溫文爾雅,狀似不經意的問。
“緋兒認爲,大哥該娶妻了麼?”
鳳君華覺得他這個問題問得很奇怪,笑了笑,道:“俗話說不孝有三無後爲大,大哥你都快二十五了,也是該娶妻的時候了。而且你以後登基爲帝,總要有個好皇后幫你打理後宮,這樣你才能無後顧之憂。不是嗎?”
她眼神十分純粹而真誠,滿滿的都是對他的關心。
沐輕寒有些恍惚,忽然便有些懷念小時候她那般厭棄憤怒的目光。那時候她處處與他作對,恨不得早些把他趕走,給他下藥害他拉肚子,陷害他害他被義父懲罰跪在太陽底下險些中暑…
至少那是對他獨特的情緒,即便是痛惡厭憎也好,總是獨一無二的。
而此刻,她眼中寫滿了關心和親切,那是一個妹妹對大哥的親情和在意。從前他十分渴望的情感此刻出現在她眼中,然而他卻突然覺得她還不如厭棄他得好。
那般溫暖和關切,只會讓他生出更多不該有的想法和渴望以至於會打破這種兄妹和諧的關係。
那不是他想看到的。
“嗯,緋兒說得沒錯。”
哪怕心中再痛,也不能表現在臉上,她會不安而歉疚,甚至可能會覺得是自己害了他而遠離。到那時,便是兄妹也做不了了。
雲墨再次看向他,眼底隱匿一抹複雜之色。
“父皇前些日子也說起此事。”沐輕寒微微笑着,神情看不出半分異樣。“只是如今父皇龍體抱恙,我總不能在此時大婚。”
鳳君華點頭,隨後又想起了什麼,眼睛一亮,道:“聽大哥的意思,想來是已經有了合適的人選了?”
沐輕寒輕咳一聲,看起來似乎是心事被戳破的微微靦腆和迥然,眼神依舊溫柔如水,只是她看不懂那溫柔是對她一人而已。
見此,鳳君華神情越發欣悅,有些急切的追問道:“是誰?”
沐輕寒端起茶杯喝茶,垂眸的瞬間掩蓋眼底劃過的一絲沉暗之痛,擡頭的時候卻又依舊笑得溫和。
“淮安王的小女兒,叫做楚詩韻。”
“楚詩韻?”
鳳君華想了想,“就是上次國師叛亂的時候挺身救駕立了大功後來被你父皇安置在宮中讓太醫診治的那個楚詩韻?”
沐輕寒挑眉,“你怎麼知道得那麼清楚?”
鳳君華眨眨眼,“離恨宮的信息網遍佈天下,大哥你這次平復皇后與國師之亂,淮安王出了不少的力,如此有名的人物,我自然該關注幾分。”
沐輕寒微笑點頭,聲音低了幾分。
“我以前見過她幾次,她雖然是世家名門之女,但行止卻不如一般的大家閨秀做作扭捏,更是文武雙全。上次國師作亂,淮安王進宮護駕,沒想到她也扮作男兒身跟在淮安王身邊,不顧自身安危,救了父皇一命。那時她傷得很重,不能出宮,父皇才命人把她安置在後宮,請太醫細心診治照料。”
鳳君華瞭然一笑,“所以你們倆朝夕相處,日久生情?”
沐輕寒點頭默認,眼睫垂下掩蓋眼底的神色。
他怎麼會不知道離恨宮的消息網有多廣闊?若說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她必定要懷疑那只是政治聯姻而憂心。他怎能讓她爲他操心?
鳳君華以手托腮,“那她現在已經出宮了嗎?”
沐輕寒道:“柔妃很喜歡她,時時召她進宮陪伴。”
“哦~”鳳君華尾音拖得很長,眼神裡閃過曖昧的神色。“柔妃娘娘這是在給你們倆製造機會,近水樓臺先得月?”
沐輕寒輕咳一聲,尷尬道:“緋兒,一段時間不見,你都爲人妻了,你怎麼越來越調皮了?竟然敢拿大哥說笑。”又閒閒的對默不吭聲的雲墨道:“妹夫啊,看來你得好好管管她纔是。”
雲墨看了他一眼,已經隱去了眸中複雜,道:“她一向如此,我便是想管,也有心無力啊。”
鳳君華瞪着眼睛,語氣裡難得的有些撒嬌的味道。
“大哥現在要娶媳婦了,就不疼我這個妹妹了。”
沐輕寒失笑,“如今有了夫君寵着,還不滿足?”
鳳君華面色有些紅,嗔了他一眼。
“大哥…”
“好了,不逗你了。”沐輕寒也知道她臉皮子薄,打住這個話題,道:“你們倆好不容易來一趟西秦,就多住些時日吧。如今天下戰火不斷,你我兄妹二人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他說着不禁有些悵然起來。
鳳君華抿着脣,看了看雲墨,笑道:“好啊,只要大哥你不嫌我們叨擾你就行。”
沐輕寒寵溺的笑笑。
鳳君華又道:“大哥,這麼說我那未來的嫂子現在在皇宮嘍?什麼時候介紹給我認識認識,我也想看看能讓大哥傾心的女子,到底如何風華絕代。”
沐輕寒又輕咳一聲,“什麼未來嫂子?別亂說話。”
鳳君華以爲他在害羞,便戲謔道:“反正那是遲早的事兒嘛,等以後你們成了親,我就直接叫嫂子了。”
沐輕寒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道:“西秦和南陵的戰爭已經持續了幾個月,現在雙方都有些疲乏了,正在休整。我已經休書給雲裔,他很快就會帶你妹妹來西秦皇宮,到時候你們姐妹二人也能相見了。”
鳳君華懶洋洋道:“只怕到時候雲裔得怪我打擾他的好事兒了。”
雲墨忽然瞥了她一眼,“你怎麼不說你妹妹會打擾我們?”
鳳君華瞪他一眼,臉色慢慢有些紅了,尤其想到沐輕寒還在旁邊,她神色更爲尷尬。
“就會胡說。”
她粉面紅霞眼神嬌羞嫵媚,又很自然的帶三分溫柔七分甜蜜,一副小女兒嬌憨模樣,直讓這滿園春色也黯然失色。
沐輕寒何時見過她這般模樣?也怔了怔,隨意笑意瑩然,掩蓋了眸中沉痛。狀似十分哀怨的嘆息一聲,“好像現在我成了打擾你們夫妻的閒人了。”
鳳君華又嗔他一眼,“大哥…”
沐輕寒忍不住輕笑,說起正事兒來。
“你們難得大老遠跑來,原本我該盡地主之誼,帶你們遊山玩水,一觀西秦景色。只是父皇如今已經無法處理朝政,所以這段時間我很忙。恐怕…”
鳳君華明白他的難處,善解人意道:“大哥,你有事就去忙,我們是來參加你的登基典禮的。這段時間我們住在驛館就好,你不用管我們。”
沐輕寒點點頭,“待會兒我就讓人送你們去驛館。”
他正說着,那邊有宮女走了過來,福了福身,恭敬道:“殿下,剛纔楚姑娘進宮了,現在正在柔妃娘娘的宮裡。柔妃娘娘聽說雲太子和太子妃來了西秦,正帶着楚姑娘過來。”
沐輕寒下意識蹙了蹙眉,鳳君華卻眼睛一亮。
“剛說曹操曹操就到。大哥,你可不能把我未來嫂子給藏起來,怎麼着也得見見我這個小姨子才行,對吧?”
沐輕寒無奈搖頭,“你啊…”他忽然一頓,眼角餘光已經看見不遠處被宮女簇擁着走來穿鐵鏽紅撒亮金刻絲蟹爪菊花宮裝宮裝婦人,以及她身邊的美貌少女,正是柔妃和楚詩韻。
不過一會兒,兩人便已經走到近前。沐輕寒站了起來,對柔妃鞠了個禮。
“兒臣見過柔母妃。”
楚詩韻見到他,臉色自然的浮現三分羞紅,仍舊落落大方的福了福身。
“臣女見過太子殿下。”
沐輕寒目光一轉,親自走過去扶她起來。
“私下裡不用如此拘謹。”
楚詩韻對他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十分受寵若驚,沐輕寒乃五君子之一,是個溫潤儒雅的翩翩美男子,又身份高貴帶人溫和,天下不知多少閨秀對其癡迷愛慕。他成名的時候她纔不過三四歲,小時候進宮無意間看見站在西秦皇身邊那個溫柔如仙的男子,自此一顆芳心淪落於他身上。
他對所有人都溫和,卻也疏離。她曾想過,什麼樣的女人才能配得上這樣的男子?是與他同樣溫柔高貴端莊美麗的大家閨秀嗎?不,不是的。天下女子何其多,不乏美麗溫柔淑女賢德之輩,然而他也只是以禮相待,眼神裡溫柔從未多一分或者少一分。
她希望能夠配得上他,便想做有別於所有女子中的獨一無二。於是她不顧大家閨秀該有的矜持和溫雅,刻苦練武。當然,她沒有因此錯落那些屬於女子的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她總希望能夠變得更優秀,因爲最優秀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
然而這麼多年,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她是閨閣中的小姐,終究沒有交集。
直到上次國師作亂,她擔心父親有危險因此女扮男裝跟隨身後,不曾想機緣巧合救了陛下,得以留在宮中。
彼時她是欣喜的,因爲這樣就能夠多多和這個男子接觸。然而一段時間的接觸下來,他對她只有感激和欣賞,偶爾看她的眼神有些複雜,那是填不滿的憂傷和空洞,像是透過她看向另一個影子。
於是她知道,他不是不心動,只是他的心,已經給了另一個人。
黯然失落大於羨慕嫉妒,她卻更加心疼。什麼樣的女子值得他如此愛戀深刻心中?而那女子,爲何又棄他不顧?
她不想做個因愛生恨嫉妒成狂扭曲心性令他厭惡的女子,所以她只能將對他的感情藏在心中。柔妃知道她的心思,想要撮合他們。她只有無奈苦笑,他心裡有另外一個人,便是她做得再好,他也無法對她動心。
即便他待她與其他人不同,宮裡所有人都說她會是未來的太子妃,但只有她自己心裡清楚,他對她的不同,只是因爲他心底的另一個女子罷了。
而今天,他這般的親暱舉動,着實讓她意外又驚喜。擡頭對上他深邃溫柔的眼神,似乎隱匿了其他的什麼東西。她微微愕然,而後看向隨着雲墨起身的鳳君華。一剎那被那個女子的美麗晃得有些眼暈,隨即想起這個女子是沐輕寒寵若至寶的義妹。
剎那間天旋地轉,她似乎明白了什麼。再看向沐輕寒,他眼神裡有隱隱的暗示,那是祈求和歉然。
他在祈求她,求她幫他演一齣戲。那個女子不知道他對她已然不是兄妹之情,然而他不想讓她知道,不想讓她揹負這樣的愧疚和虧負,所以他想用這種方式讓她心安。同時,他對利用了自己而歉疚。
楚詩韻忽然心中酸澀,不是爲自己,而是爲眼前這個男人。
他到底有多愛那個女子,才能不惜自傷自己到如此地步,只爲讓那女子安心?
她斂下眸子,再擡頭的時候面上一縷紅霞飛過,眼神裡情誼流轉如水,任何人都看得出來她對沐輕寒的愛戀有多深。
“是。”
既然是他想要的,那麼她就配合他。
你想要成全她,那麼,我也成全你。
愛一個人,有很多方式。而我選擇和你同等的方式,或許這是我這一生唯一能靠得你最近的地方。
你愛的那個人愛着別人,而我愛着愛別人的你。你選擇默默的守護她,我也願意以這種方式守護你。
真好,我雖然不能走進你的心,但我卻能成爲全世界最懂你的那個人。
沐輕寒鬆了口氣,看着她眼神裡隱約的疼痛和深刻的同等執念和溫柔,彷彿一瞬間懂得他的所有。他忽然心中一痛,爲着這個女子的善良和寬容,也爲他們彼此永遠得不到救贖的執着。
他握着她的手,第一次用了深沉的力度。
無關情愛,只因感同身受和歉疚。
彷彿一剎那,兩人便達成了一種協議,或者是心有靈犀。
柔妃在旁邊看着,眼神裡也閃過驚異之色,隨即溫柔的笑了笑。
雲墨和鳳君華也看向兩人,知道這柔妃寵冠後宮,儼然等同於後宮之主。不過還好,這個女人不驕不躁也沒什麼心機城府,對沐輕寒也十分和藹慈祥,是以沐輕寒一堂堂太子之尊,仍舊尊她一聲長輩。
柔妃是個很美麗的女人,眉眼都是柔和溫潤,恰如她的封號,當真將一個女人的溫柔和婉發揮到了極致。
鳳君華卻發現這個女人眉宇間和沐輕寒有些相似,她忽然想起離恨宮裡關於沐輕寒的身世,據說這柔妃之所以能得西秦皇如此寵愛,是因爲她長得和文清皇后,也就是沐輕寒的母親有幾分相似。如今看起來,倒真是如此。
見到沐輕寒和楚詩韻親密的樣子,鳳君華忍不住打趣。
“這還沒娶進門呢,大哥就這般緊着嫂子,生怕被人窺視了般。以後若是大婚了,還不知怎麼放在手心裡寵着呢。”
她一說話楚詩韻就身子一僵,對上那女子真誠漆黑的目光,不知道心中是悲還是苦。只得嬌羞的低下頭,福了福身。
“詩韻見過雲太子和太子妃。”
鳳君華剛纔就在打量楚詩韻,這女子生得極爲美貌,眉如柳眼如星,鷂鼻櫻脣。通身都充滿了大家閨秀的氣質和高貴,然而眉宇間又自有一股英氣和落落大方,區別了一般女子的矯揉造作扭捏作態。當即便心中十分欣賞,此時一見她行禮,連忙走過去,很自然的扶她站起來,揶揄道:“楚姑娘不必如此客氣,說不定很快我就得叫你一聲嫂子了。”
楚詩韻臉色更紅,“太子妃說笑…”
沐輕寒又對着柔妃開口了,“柔母妃不是在照顧父皇麼?怎麼有空來了這御花園?”
“陛下服了藥已經睡着了,聽說雲太子攜太子妃進宮,讓本宮代陛下接待二位,以盡我西秦地主之誼。”她說罷看向雲墨和鳳君華,目光尤其在鳳君華身上落了落,眼底劃過驚豔和欣賞。而後又笑了笑,“陛下聖體違和,無法親自接見二位,還望雲太子和太子妃莫見怪。”
雲墨微笑頷首,“娘娘客氣。”
沐輕寒攜着楚詩韻走進來,幾人都各自坐下,柔妃才笑看着雲墨和鳳君華。
“本宮早聞雲太子和太子妃夫妻和睦,恩愛非常,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鳳君華和雲墨相視一眼,彼此情誼在眉梢眼角之間畢露無遺。
楚詩韻在一旁看着,心中有些感嘆。雲墨少年成名,她自然是聽過他的名聲,知道那男子是如何風華萬千心思莫測。而這樣的男子,如今卻可以對一個女子那般深情繾綣,讓人驚異的同時也不由得羨慕那個能得他真心相待的女子。
有這樣的男主如此情深,怪不得鳳君華看不到沐輕寒對她的一片癡心。
柔妃對於沐輕寒的心思自然是知道的,本來她今日也是想目睹一下鳳君華這個令天下無數男兒趨之若鶩紅顏佳人究竟是何模樣。如今一見,當真是豔冠羣芳傾國絕世,氣質又十分獨特而引人側目,無怪乎沐輕寒會對她念念不忘。不過人家現在已經是有夫之婦,沐輕寒也只能歇了心思好好的與她保持兄妹關係就可以了。
楚詩韻是個很不錯的女子,會是沐輕寒最合適的選擇。
她一個後宮妃子,說是代西秦皇招待雲墨和鳳君華,但幾個人敘舊,她呆在這裡終歸不太合適,便找藉口離開了。
鳳君華對楚詩韻的印象很好,從離恨宮的消息來看,這女子也不是尋常膚淺貪慕虛榮之輩。況且見沐輕寒難得對一個女子如此掛心,她自是十分相信沐輕寒的眼光的。
雲墨和沐輕寒要商議戰事,鳳君華本來也想在旁邊從議,不過見楚詩韻似乎有些尷尬。想來也是,楚詩韻雖然比一般閨閣女子多了幾分灑脫,但到底還是受封建禮教束縛,女子是不能幹政的,所以纔會不自在。便對雲墨道:“你和大哥先聊,我和楚姑娘到處逛逛。”而後又一臉笑意看向楚詩韻,“楚姑娘,我第一次來西秦,對皇宮不熟悉,不知道你能不能幫我做做嚮導?”
楚詩韻求之不得,連忙借坡下驢道:“詩韻的榮幸。”
雲墨叮囑了一句,“別亂跑。”
鳳君華應了一聲,便和楚詩韻離去。
雲墨回頭看了眼面色微暗的沐輕寒,淡淡道:“爲什麼要這麼做?”
這話問的自然是楚詩韻。
沐輕寒眼睫低垂,而後笑了笑。雲墨知道他的心思,他也沒什麼好隱瞞的。
“只要是她希望的,我都會滿足她。”
雲墨眸光定了定,隱有複雜之色。
“若哪日她知道了真相,只會更加愧疚自責。”
沐輕寒恍惚了一瞬,然後輕笑道:“那就別讓她知道。”
雲墨目光微震,“你…”
沐輕寒卻是笑得溫潤而釋然,“詩韻是個好女人,我會娶她。”
雲墨眼神更加複雜,“你大可不必如此勉強自己。”
沐輕寒卻搖搖頭,目光裡難得的多了幾分認真。
“你錯了,我不是勉強自己。從我知道對緋兒的感情變質以後,便知道有這麼一天。在她心裡我是她的兄長,是可以寵她到無法無天的大哥,卻不是她所愛之人。”他嘆息一聲,目光遙遙看向遠處高樓紅瓦。
“我從沒有想過要擁有她,這一生能和她有兄妹的牽扯,已經是我的福分。如今她跟你在一起很開心,我相信你能給她幸福,那樣我便放心了。我依舊愛她,不過是作爲一個兄長來愛她。我可以給予她我能給予的一切,也能滿足我力所能及可以滿足她的所有願望,包括娶妻。”
他淡然飲茶,目光平靜溫和。
“守護,是我愛她的方式。正如你這些年對她的等待,和如今的執手相攜。緋兒很敏感,若我一直不娶妻,她定然會懷疑。我想,你也不希望她因此心中愧疚鬱鬱寡歡。她希望我能娶自己喜歡的女子,一生幸福,正如她一般,我便如她所願。”
雲墨動了動脣,想說什麼,沐輕寒卻已經打斷他。
“我也不怕讓你知道,這一生,除了緋兒,我不會再對第二個女人動心。所以,詩韻很好。”
雲墨想說的話吞入了腹中,看着沐輕寒,不知道心中是何滋味。有沐輕寒這樣坦然深愛他妻子又瀟灑的不求回報的情敵,不知道是福是禍。
這天下有多少人對她藏着那麼一顆心,哪個不是想方設法的想要得到她?包括他自己。
唯有沐輕寒,不爭不奪,只爲守護她。或者就如他自己說的那樣,一旦捅破這一層窗戶紙,他們便是連兄妹都做不成。所以寧可將愛而不得的痛苦留給自己,也要裝作倖福的微笑以安她的心。
“登基大典。”他換了話題,“需要我幫忙嗎?”
沐輕寒知道他的言下之意,笑了笑。
“你只負責保護緋兒就可以了。”
雲墨不置可否,“她是我的妻,我自是不會讓人傷害她。”
沐輕寒沒再接話,轉而又說起前方戰事。
“依你看,這次戰爭會持續多久?”
“天下大定。”
雲墨的回答想來簡短而精確。
“南陵不會善罷甘休,但這幾個月下來將士疲累,所以會有一段時間休整。”他手指瞧着石桌,嘴角噙起淺淺笑意,眼神是一如從前的淡定雍容和自信睿智。忽然又道:“三魂珠可解你身上的蠱毒。”
沐輕寒面色淡定而隨意,嘆息一聲,有些感傷道:“沒想到回魂珠竟然在義母身上。”
雲墨不說話。
……
鳳君華和楚詩韻隨意的走着,她不喜歡身邊跟着其他人,她覺得累贅。說逛皇宮風景是假,主要目的還是楚詩韻。
“楚姑娘。”
她忽然開口,聲音沒有了剛纔的熱絡,微微帶幾分一如既往的冷淡。
楚詩韻有些訝異。
“嗯?”
鳳君華看着她的目光淡淡複雜,“在你心裡,我大哥重要,還是你的家族更重要?”
楚詩韻愣了愣,隨即便冷靜下來,有些明白鳳君華的冷淡從何而來。她淡淡而笑,“太子妃有話不妨直言。”
“好。既然楚姑娘如此灑脫,那我也就不再拐彎抹角了。”鳳君華直言不諱道:“三天後就是大哥的登基之日,那時他會迎娶你爲後。我相信你應該明白,作爲一個帝王,很多事情身不由己。你父親是異性王,對西秦也忠心耿耿。只是天下時局,朝廷風雲變幻,若有一天你的夫君和你家族的利益各自衝突。作爲妻子和女兒的你,會如何做?”
這是一個兩難的選擇,就如同這麼多年來夾在雲皇和樑王之間的孟皇后一般。當初孟皇后爲了能做一個好妻子,放棄了和家族同流合污,以至於最後鬱鬱而終。
她知道,其實現在問楚詩韻這個問題很殘忍也很自私。但她不希望最後沐輕寒受到任何傷害。
令她有些意外的是,楚詩韻竟然淡淡的笑了,眼神裡有一種了悟的智慧。
“太子妃如此睿智,何以會問詩韻如此淺顯的問題呢?”她雙手交握放在腹部,脣邊笑意清淺如水。
“如今天下動盪,四國各佔一隅。但幾年後,天下定然劃歸統一。但無論這天下姓什麼,都不會姓沐。”她回過頭來看着鳳君華,依舊淺笑嫣然。“所以太子妃擔心的問題根本就不存在。”
鳳君華還真沒想到楚詩韻能如此通透,楚詩韻又道:“父王並非愚忠之人,自能看清天下局勢。況且撇去此事不談,詩韻再不濟,卻也知道嫁夫隨夫的道理。只是…”她頓了頓,看向鳳君華的目光微微複雜,語氣也有些低沉,似隱匿了看不懂的情緒。
“太子妃聰明絕頂,能定天下終屬,能謀他人所不能,卻無法窺視人心。”
“嗯?”
鳳君華覺得她這話說得有些奇怪,不由得揚眉。
“什麼意思?”
楚詩韻微微一笑,眼神不知道是憐憫還是感嘆。搖搖頭道:“沒什麼意思,只是有些感嘆罷了。”
鳳君華皺眉,總覺得楚詩韻這話有些一語雙關。
……
夜色如水,圓月如皎。
鳳君華站在窗前,仍自皺着眉頭,想着今天楚詩韻說的最後一句話,心中總有些不安。
熟悉的氣息靠近,他從身後環着她的腰。
“在想什麼?”
鳳君華抿了抿脣,回頭看着他,不確定道:“你說,大哥是真的想娶那個楚詩韻嗎?”
雲墨眸子微閃,不動聲色的道:“爲什麼這麼問?”
“我也說不上來。”她眉頭皺得更深,“就是覺得怪。看大哥對楚詩韻的樣子,不像無情。可若是男女之情,好像又不太像。”
雲墨頗有些訝異,她一向情商不算高。沒想到沐輕寒都做到這種地步,她居然還能有所察覺,這是不是就叫弄巧成拙?他該說什麼?安慰她讓她不要操心,沐輕寒不會娶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女人。雖然以他的角度,是應該巴不得她身邊的男人越少越好,可這樣做好像卑鄙了些。
他索性不說話。
鳳君華更是訝異,“怎麼了?”
雲墨眼神微閃,笑道:“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你。”
鳳君華又蹙眉,“我還以爲你什麼都知道呢。”
雲墨好笑的抱着她,“我是人,不是神,怎能將所有人的心思都窺測得一清二楚?”他眨眨眼,語氣又有些低沉而曖昧,“再說了,我眼中只有一個你,哪能去顧及其他人?”
鳳君華被他說得面色微紅,剛纔的疑問也丟到九霄雲外去了。
“貧嘴。”
“真心話。”他一本正經的強調。
她不跟他辯駁,這種事兒她是說不過他的。靠在他懷裡,嘆道:“但願是我多想了。”
雲墨抿脣不語,眼神如夜深沉。
“玉倫關久攻不下,這麼僵持着也不是辦法。”
雲墨點了點她的鼻頭,“你一顆腦袋到底能想多少事兒?”
鳳君華瞪他一眼,“難道我不該操心?”
“該。”
他眉眼覆上笑意,“只是夫人,天色晚了,我們該安歇了。”
鳳君華白他一眼,就知道他整天就想着這些事兒。
……
牀帳重垂,風聲輕徐,吹不散夜色靜謐。
鳳君華翻了個身,有些訝異的看着他。
他居然沒碰她。
自從那天在馬車上歡愉纏綿後,這幾天以來他都規規矩矩的,沒再碰她。原本以爲到了驛館以後,他又改不了本性,定然會對她糾纏不休,可沒想到他只是抱着她,並沒有再對她動手動腳。
“睡不着?”
頭上那人睜開眼,帶着幾分笑意的看着她。
她撇撇嘴,總不至於問他爲何不碰她吧?倒顯得她多欲求不滿似的。她不說話,翻身平躺在牀上。
雲墨低笑,“不高興?”
“沒有。”
他扳過她的身子,額頭抵着她的額頭。
“那爲什麼悶悶不樂?”
她眨眨眼,“我哪有悶悶不樂?”
“那就是心事重重。”他自動接過話,“還在想你大哥和楚詩韻?還是前方戰事?”
鳳君華低垂着眼簾,“我覺得大哥有事瞞着我。”
“嗯?”他湊過去,“你是因爲這個不高興?”
她歪頭想了半天,有些糾結道:“也不是不高興,我只是擔心…”說到這裡她又說不下去了,有些煩躁道:“我也說不上來,就是覺得大哥好像有心事。”
雲墨嘆息一聲,“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秘密,他不告訴你自然也是爲了你好,再這麼糾結下去,小心自己悶出病來。到時候還是得我照顧你。”
她隔着衣服在他胸前掐了一把,恨恨道:“怎麼,你不願意?”
他悶哼了聲,湊近她耳邊。
“求之不得。”他說着就去咬她的耳垂,她立即偏頭閃躲,聲音嬌媚。
“別鬧。”
他手指已經伸進了她衣內,“夫人你滿面情愁,想來是爲夫這幾天沒能滿足夫人,是爲夫的錯,現在就…”
她立即伸手捂住他的脣,黑暗中一雙眼睛半惱半嗔的瞪着他。
“不許胡說。”
他低笑着咬住她的手指,趁着她抽回自己的手又翻身覆了上去,堵住她的脣。
她低吟一聲,作勢推卻了一番,他索性按住她的手,手指靈巧的褪去了她的衣衫。
帳簾深鎖,如瀑布的髮絲灑落如玉的肌膚,呼吸溫純脣齒纏綿,很快就傳出低低的呻吟和喘息。
夜色如幕,春色正好。
……
同慶二十七年四月二十一,同慶帝宣佈退位,太子沐輕寒登基,於二十六登基,與此同時迎娶淮安王獨女楚詩韻爲後。
四月二十六晚,皇宮遇刺。守在帝寢宮外的侍衛被殺,殺手潛入帝王寢殿。而另一方面,有盜賊潛入御書房。
皇宮靜悄悄的,隱約聽見暗處傳來說話聲。
“暗衛已經都死了,快去御書房,玉璽一定在那個地方。”
說話的是個女子,隱約帶着瘋狂的興奮。她扯着身邊中年男子的衣袖,見他不動,不由得催促。
“你愣着做什麼?還不快去。”
中年男子皺着眉頭,“你不覺得今天我們的行動太過順利了嗎?”
女子眉間戾氣一閃,冷冷道:“你不會退縮了吧?”她驟然拂袖,譏誚道:“果然是個膽小鬼。”
“玉琴。”
中年男子無奈的嘆息一聲,聲音裡有一種習慣的疲倦。
“這麼多年以來,凡是你想要的,我何時說過一個不字?”
話音剛落,忽然聽得四面八方傳來腳步聲,他猝然擡頭,不知何時周圍已經被禁衛軍重重包圍。
“國師當真是情深意重。”
清涼溫雅的嗓音如珠玉落盤,響徹在黑夜裡,帶三分輕笑七分冷淡。
原來這兩人便是逃走的國師和孝貞皇后盧玉琴,此刻聽到這聲音,已經明白自己中計。
盧玉琴面色微白,看着兵甲分裂,重重燈火盡頭後走進的沐輕寒,眼神憤恨而狠毒。
“沐輕寒!”
沐輕寒微笑自若,“小姨,多日不見,別來無恙。”
盧玉琴眼神裡似猝了毒般狠歷,“你算計我。”
沐輕寒猶自還在笑,“是小姨你太不知足,總是想要貪求不屬於你的東西。”
盧玉琴彷彿受了刺激,目光通紅的大吼道:“都是你,都是你這個賤人,是你害死我的孩子,是你——”
她說着便要衝過去,被身邊的中年男子拉住。
“玉琴,別衝動。”
盧玉琴反手抓住他的手,目光灼灼而毒辣。
“雲舟,你快幫我殺了他,殺了他爲我的孩子報仇,快殺了他…”
秦雲舟正準備安撫她,忽聽得沐輕寒一聲輕笑,像來自天邊遙遠的雲,被雲層裡的雨水沖刷,刺骨的冰冷。那冷,是嘲諷,也是憤恨和悲鳴。
“二十六年前,春日花叢蔭,月下橋頭涼,伊人魂夢影,不知今何歸?”
秦雲舟猝然擡頭,盧玉琴臉色微白,眼神裡驚恐覆蓋了狠辣,連身體都微微開始顫抖。
“你在說什麼?”
這一聲歷吼彷彿用盡了秦雲舟渾身的力氣,也含盡了他此生所有的愛恨癡纏。
“雲舟。”盧玉琴忽然撲進他懷裡,瘋狂的撕扯着他。“你別聽他胡言亂語,他是在挑撥我們,快,快殺了他,殺了他…”
一向對她有求必應的秦雲舟此刻卻沒有理會她,而是深沉的盯着沐輕寒。
“你是怎麼知道的?”
沐輕寒不波不驚,淡淡道:“本宮爲何不能知道?”他忽然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昔年盧家雙姝,名動國都。只是時隔二十多年,不知國師可否還記得當日橋頭春蔭下救你的女子,是何模樣?”
秦雲舟面色再次變了,他看向懷中的盧玉琴,第一次眼神裡有了懷疑和微微憤怒。
盧玉琴被他的眼神看得渾身一顫,強自保持鎮定道:“雲舟,你看着我做什麼?你快殺了他啊,快…”
“國師原本應該是涼州國皇子,昔年因奸臣陷害而流落他鄉,後爲人所救。只是當時傷勢太重,以至於模糊了雙眼,也模糊了心,認不得自己的救命恩人,到底是何模樣。”
沐輕寒聲音淡淡而溫涼,目光卻遙遠似天邊雲,無人知道他此刻一字一句包含了多少年多少人不明就裡陰差陽錯的愛恨情仇,以至於禍害了多少人。
秦雲舟面色再次變了變,“你居然知道我的身份?”
似意外又似欣賞,更多的卻是漠然。
涼州國不過邊關小國,比起東越西秦南陵金凰,根本不值一提。只是當年國亂,他被迫流落民間,輾轉來到西秦,模模糊糊只記得是一個女子救了自己。然而當時雖然傷勢重,他卻也拉下了那女子面紗,看清了她的模樣。
後來他多方打聽,才知道她是盧家的女兒。
爲了報答救命之恩,他助她達成所有願望,哪怕殺人放火,哪怕看着她一步步踏入九重宮闕,日日伴在另一個人身側。
“雲舟…”
盧玉琴還在扯着她的衣服,眼神裡寫滿了害怕和驚懼,還有一絲幾不可查的心虛。
他忽然心中一沉,難不成當年救他的人不是她?
盧家雙姝,有着近乎一模一樣的容顏。
沐輕寒又漫不經心的開口了,“當年救你的人,是我母后。”
秦雲舟目光一縮,盧玉琴面色驟然慘白。
“你懷中的女人,她欺騙了你二十多年。”沐輕寒邊說邊掏出一塊碧綠色的玉佩,月色下閃爍着粼粼之光。
“而你助紂爲虐,害死了你的救命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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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大哥登基吧,呼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