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
黑夜裡有人在她耳邊呢喃若風,聲音裡數不清的痛悔和無奈,以及絲絲的顫抖和無法言喻的複雜。也有人在黑夜裡臨窗而望,清明透出的眸子折射出迷茫和痛楚。
緋兒,如果你想起一切,是否會永遠離我而去?
他眯了眯眼,想起那晚血色染了皎月,如同她赤紅的眼睛,洗刷着罪孽和殺戮。他忽然開始顫抖,手指按在窗沿上,骨節青白而面色霜白如雪。
痛楚溢滿了眼眶,嘴角卻噙起自嘲悲涼的笑。
當初下那樣一個決定不就已經準備後了嗎?那他如今又是在做什麼呢?她的記憶只是被封印,卻沒有完全喪失。他能自私的抹殺曾經發生的一切嗎?能讓她的過去徹底一片空白嗎?
不能。
她會恨他。
不能阻止她記憶的甦醒,然而又無法面對她回想起一切後仇恨的目光。
他還能做什麼?
躲在這裡,離她最近的地方,看着她在其他男人身邊?任其他男人一點點佔據她的心?
不。
他閉上眼睛,腦海裡想起她的音容笑貌,想起那一年在她院子前和她種下的那顆榕樹。那時她回頭對他說,“師兄,這樹苗這麼小,會長成參天大樹嗎?”
他摸着她的頭,一臉的溫柔。
“當然。”他道:“大概需要十幾年吧。”
“那麼久啊?”她目光驚奇而微微期待,“那時候我都長大了。”
“對,緋兒長大了。”他望着她閃亮透徹的眸子,笑得更加溫柔。“等緋兒及笄,就可以嫁給我了。”
她立即羞紅了臉,嬌嗔道:“誰、誰要嫁給你了?”
“你不嫁給我要嫁給誰?”他攬過她的身子,讓她坐在自己的膝蓋上,低頭凝視她的眉眼。“你娘已經將你許配給我了,待你及笄之後,就得嫁給我爲妻。”
她眨眨眼,很認真的思索了好一會兒,才擡頭認真看着他。
“那你還會娶別人嗎?”
他颳了刮她的鼻子,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道:“我若娶了別人,你當如何?”
她臉色立即就變了,推開他跳下地,冷冷的瞅着他。
“你要是敢娶別人,我就給你下穿腸毒藥,毒死你。”她抱着胸,嬌小的身子在陽光下倔強而堅持。她仰着頭,目光執拗而清冷。
“我死也不與人共事一夫,我纔不要像娘一樣處處被別的女人欺負又不敢反抗。”
眼見她真的生氣了,他連忙蹲下來安慰她。
“好好好,我不娶別人。”他扳過她的身子,柔聲哄道:“我剛纔是跟你開玩笑的,師兄這輩子就娶你一個人,只疼你愛你一個人,好不好?”
她下巴一擡,懷疑的看着他。
“你說的是真的?”
“我可以對天發誓。”他立即伸出三指,“若我此生有負緋兒,就讓我死在緋兒手裡,永世不得超生。”
她連忙拉下他的手,嗔道:“發那麼毒的誓做什麼?我又沒說不相信你。”
他微笑着抱起她往屋內走,眼神寵溺而溫柔。
“緋兒,我不喜歡看你蹙眉難過,我想要你日日展露笑顏,一輩子快快樂樂,永遠不知痛苦憂愁。”
……
他睜開眼睛,耳邊還回蕩起當年的點點滴滴。
言猶在耳,卻早已物非人也非。
慕容府琉緋閣,如今是何模樣?當年他爲她釀的那壺酒,是否還在?
沐輕寒能夠刺激她記憶覺醒,如果他出現,她會不會想起他?那一年血色的夜殘酷的殺戮無月的星空下是否有霜白如雪的身影銘刻在她記憶深處?
他是否可以不顧一切的帶她走?
而她,願意跟他走嗎?
沐輕寒和雲墨都不告訴她真相,他又如何忍心讓她痛苦?
這翻覆詭譎命運,輪轉不休。他不能讓她永墜地獄深淵,生不如死。
如果,如果唯有忘記那一切才能讓她再添笑顏,那麼,他會讓她忘記。
他看着漆黑毫無星子的夜空,眼神裡逐漸下定了一個決定。一個,可以改變所有人命運軌跡的決定,一個,可以顛覆他生死的決定,一個,他或許遺憾卻永不後悔的決定。
……
沉沉的呼吸聲在耳側低低響起,亂了心跳的頻率。鳳君華腦海裡煩亂的思緒頓時一空,有些怔怔的擡頭看着他。
雲墨緊緊的抱着她,下巴擱在她的頭頂上,語氣低沉眼神痛楚。
“我去晚了…”
他閉上眼,腦子裡回想起那一夜滿地的鮮血和屍體,想起那一年他離開,以爲只需要等待,便可納她入懷。然而不成想,險些就是永別。
十二年時光有多長,痛苦悔恨就有多深多重。
鳳君華慢慢安靜了下來,“十二年前我失蹤的那晚,你去過慕容府?那你知道害我的人是誰?”
玉墨沉默着,似乎在斟酌,也似乎在掙扎,好一會兒才道:“我並不完全清楚,有些事情,我不敢確定。”他頓了頓,低頭凝視着她,眼神沉沉如夜又涌動着春光曼妙的柔情。
“我去的時候,你已經失蹤了。”
鳳君華眼神有些恍惚,迷迷糊糊的問。
“你是專門趕回去救我的?爲什麼?你怎麼知道我有危險?”
“我…”雲墨正準備說什麼,火兒忽然又跳了出來,在她眼前張牙舞爪,似乎極力的想要表達什麼。
鳳君華腦子有些亂,一把將它抓了過來。
“別鬧。”
火兒停下來,委屈的看着她,雲墨將火兒又塞回袖中去了。
鳳君華嘆了一口氣,忽然想起雲墨說火兒是她的寵物,那爲什麼又到了他手裡?
看出了她的疑惑,雲墨道:“你被人所害,最後將火兒送了出去。”
“是火兒給你報信的?”
不,不對,時間不對。發生意外是在那一晚上,雲墨應該早就離開了。火兒再神速,也不可能給他報了信又回來。除非他是提前知道了什麼,特意快馬加鞭回來救她。
“不是。”
果然,雲墨微微蹙眉,似乎在猶豫,有些事情要不要告訴她。
他低頭對上她沉靜微等待的眸子,忽然心中一動,低柔道:“我感應到你有危險。”
鳳君華眼神奇異的看着他,這人也忒胡謅了些。她跟他是什麼關係,莫非他還跟她心有靈犀不成?可即便如此,她自己那時候恐怕都沒提前意識到有危險,不然怎麼可能會那麼慘?除非他有預知未來的本事。
她推開他,“不想說就算了,別拿這種藉口搪塞我。”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每次提及她的身世,雲墨總是支支吾吾。除非她自己想起了什麼,問起來的時候,他回答得也模棱兩可。再這麼下去,她非得瘋了不可。
“青鸞。”
雲墨有些無奈的看着她,“我沒有騙你。”
鳳君華抿了抿脣,倒頭就睡。
“我累了。”
雲墨張了張嘴,最後只是苦笑一聲,站起來。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頓了頓,他又道:“過幾日我就要啓程去南陵。”
鳳君華有些訝異,“不是說還要等一段時間嗎?”
“反正遲早都要去的。”他回頭對她微笑,眼神裡有些她看不懂的東西在流淌。“以前我覺得讓你忘記從前沒什麼不好,但我更不想看你爲此苦苦掙扎,痛楚難耐。所以,或許讓你見到以前熟悉的人會刺激你的記憶。”
又想了想,“解開封印太冒險,我怕你一下子承受那麼多,會不堪重負。”
鳳君華漠然,他做什麼事總是先從她的角度考慮。
“我娘…”她皺眉,猶豫的問。“她以前在東越是什麼人?順親王也認識她?”她想起那日在順親王府,順親王看着她的眼神,有一種熟悉的震驚和喜悅。難道她娘是東越某個大家族的貴族千金?
“我娘姓應?”據她所知,東越好像沒有姓應的世家大族。
雲墨轉身,“你娘姓莫,皇叔…”他說到這裡停頓了一瞬,接口道:“曾愛慕你娘。”
鳳君華愕然,雲墨卻已經擡步走了出去。
翌日。
雲墨一大早就去了皇宮,稟明瞭雲皇,要和沐輕寒兄妹倆通路去南陵給姜太后賀壽。如今已經是五月初,距離姜太后的壽辰還有兩個月。一路上走走停停,差不多一個的多月,再在南陵住上一些時日,剛剛好。
雲皇問了沐輕寒的意見,沐輕寒自然是不反對的。他這次來只是爲了鳳君華,最終的目的地還是南陵。至於沐輕慈,千里迢迢來到東越,沒有見到她想見的人,難免失望。又聽說心上人去了南陵,她自然巴不得趕快飛奔去南陵見雲裔纔好。
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
鳳君華的存在還是有人知道的,下朝之前,雲皇有意無意問了一句。
“聽說你別遠裡住進了一個男子?”
話音一落,朝臣全都屏息凝神。這事兒前段時間鬧得沸沸揚揚,也有些德高望重的老大臣隱晦的對雲皇提起過,但云皇似乎對這事兒並不在意,覺得這不重要,三言兩語就給糊弄了過去。沒想到隔了好些天,雲皇突然又提起這事兒,不由得讓所有人都有些疑惑,暗自猜測君心。
朝臣中,樑王低着頭,眼神裡精光閃爍。
雲墨並不慌張,氣定神閒。
“回稟父皇,卻有此事。不過——”他又話音一轉,淡淡笑道:“她乃女兒身。”
大臣們全都驚訝的看着他。有的憂有的愁,有人哭有人笑。有人鬆了口氣的同時又難免落寞。太子不是龍陽之好,自然是好。但是這樣放一個女人在府中,其心若何,昭然若揭。
不過想起前些日子樑王府的千金去太子的別院,最後弄得渾身是傷。有些人看着樑王的目光就多了幾分意味深長。
樑王面色有些沉,目光裡也微微愕然。沒想到雲墨會在這個時候主動將鳳君華的身份說開,一邊又在心裡思索他到底想做什麼。
雲皇則是挑了挑眉,似乎有些驚訝又似乎瞭然,面上帶了幾分笑意道:“哦?女子?這又是怎麼回事?”
“父皇。”雲墨慢悠悠繼續道:“並非兒臣刻意隱瞞,只是因爲她的身份有些特殊,所以未曾及時稟報,還望父皇恕罪。”
“特殊?”雲皇隱匿了眼中情緒,不動聲色的問。“什麼身份?”
“她是…”
所有人屏息,等待着他的答案。只有沐輕寒面色自若,彷彿早已瞭然於心。
“南陵武安侯府失蹤十二年的三小姐,慕容琉緋。”
一言落而舉朝震驚,人人睜大眼睛不可思議的看着他。樑王更是霍然擡頭,不敢置信的盯着雲墨。蠕動着脣瓣,下意識的道:“怎麼可能?”
“爲什麼不可能?”
雲墨看都沒有看他一眼,淡淡道:“沐太子當年流落民間之時曾被慕容三小姐的生母收養,在慕容府住過幾年。本宮多年前出使南陵曾與慕容三小姐相識,只不過多年未見,不太確定,於是傳信給沐太子。經沐太子辨認,確定她就是慕容府失蹤多年的三小姐慕容琉緋。”
他不急不緩一番話說完,沐輕寒也配合着點頭,站出來拱手道:“陛下,雲太子所言屬實。雖然多年未曾見過義妹,但她的容貌與義母有六七分相似,時間和各種外在條件都吻合,斷然不會出錯。”
樑王這次不說話了,一張臉陰沉得如同暴雨前的天空。
雲皇從始至終臉色淡定,“朕聽說南陵武安侯極爲偏寵這個小女兒,自她失蹤後已尋找了多年。既然如今她回來了,正好你要去南陵,就將她帶回去吧,也好讓他們父女相認。”
“兒臣遵命。”
雲墨頷首應了聲。
朝臣中沒有人說話,然而人人臉上的表情都有些奇怪。似厭棄似譏嘲又似鄙夷,更多的是疑惑,疑惑雲墨此舉的用意。
慕容琉緋是誰?十多年前,這個名字可謂是轟動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不過不是明名揚萬里,而是臭名昭著罷了。
世人都知道天下有一惡四美五君子。
後面九人自然是美名遍天下,人人崇敬仰慕,唯有這一惡,讓人提起來就唾棄鄙夷,憤懣於心。只因這一惡乃惡女,而且還是堪比閻羅的醜女。醜也就罷了,偏偏性子驕狂任性,無惡不作,小小年紀就殺人不眨眼,讓人唏噓感嘆後難免憤怒唾罵。
要說這世界上惡人多了,但是能排在所有人之前,可見這人有多讓人深惡痛絕?
如此惡人,恰好就是這南陵武安侯的幺女慕容琉緋。
早些年這惡女可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只不過十二年前慕容家發生異變,這幺女失蹤,人們對她的談論才漸漸少了些。這些年又逐漸出了四大美人,所以大家幾乎都忘記有這麼一個人了。如今她又出現了,而且還落入雲墨手中,這怎不讓人猜測?
下朝的時候便有大臣開始討論。
“楚大人。”右相姚士恆走過來,對內閣大學士楚兼鴻道:“您覺不覺得,自從上個月殿下從西山獵場回來,就有些奇怪。”若非雲墨是太子,他簡直就要說雲墨不正常了。
“何止啊。”楚兼鴻擼着鬍鬚,面上神情似笑非笑,看了眼急匆匆出宮門的樑王,眼神又有些意味深長。
“太子這些年越發的高深莫測了,老夫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姚士恆皺了皺眉,有些憂心道:“太子一直未娶,早些年樑王府的孟小姐隨意出入宮廷,所有人都以爲東宮太子妃的位置必定落在樑王府了。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太子對那孟小姐卻極爲冷淡,如今偏又在自己的別院裡金屋藏嬌。若是其他人也就罷了,我等身爲臣子的,自然爲東宮有主而欣悅。只是偏偏那女子的名聲…”
楚兼鴻笑了笑,長嘆一聲,臉上卻沒有半點擔心。
“依老夫看,士恆你是多慮了。”
“哦?”
姚士恆雖然官拜丞相,但曾經是楚兼鴻的門生。他家境貧寒,多虧了楚兼鴻的提拔才得以有今時今日這般地位。所以姚士恆雖然是一品大臣,卻對楚兼鴻很是尊重。
“恩師的意思是?”
楚兼鴻又擼了擼鬍鬚,“太子做事一向不按常理出牌,可是他何曾讓咱們失望過?”
姚士恆想了想,“這倒是。”
“所以啊,太子此番作爲,必定有用意。你我不便置喙。你剛纔沒瞧見陛下的神情?依老夫看,陛下只怕早就知道那女子的存在了。”他眼神幽深而遙遠,“陛下都沒說什麼,咱們着什麼急?”
話雖如此,可是…
姚士恆又皺了皺眉,“恩師,您忘了這位慕容三小姐爲何會被世人稱爲惡女了?”
楚兼鴻眼神閃了閃,淡淡道:“自然是沒忘的。”
姚士恆點點頭,神色有些悠遠和感嘆。
“說起這位慕容三小姐,身份的確特殊得很。不但她自己身份特殊,就連她母親的身份也非一般的特殊。”他似乎想起了什麼,表情有些深遠。“安鉞公主乃是姜太后小女,可謂集三千寵愛於一身。當年南陵皇將之賜婚於還是振威大將軍的慕容於文之時,據說慕容於文已經有了心上人,還爲了那女子抗旨拒婚。若非他手中握有兵權,只怕早就抄家滅族了。當年那事兒鬧得還挺大,不過皇家威嚴不可侵犯。最後慕容於文沒辦法,以慕容家世代功勳和兵權要挾,硬是娶了那女子做平妻。”
說到這裡,姚士恆頓了頓,神色不知道是敬佩還是不贊成。
“說起來那女子倒是個奇人,能讓慕容於文冷落金枝玉葉的公主,轉而專寵於她。連她生的女兒也偏愛,雖然那慕容琉緋也是嫡女,可到底比不過安鉞公主所出的嫡長女尊貴。況且…”
他眼神一閃,露出幾分笑意來。
“說起這慕容世家,倒真是有些奇特。想這天下各國之中貴族數不勝數,唯有這南陵慕容家可謂在天下貴族間首屈一指啊。”他負手而立,慢慢走着。“只因慕容家出了兩個名動天下的女兒,偏偏一個是美名遍天下,一個是臭名遠揚。”
他似是覺得好笑,搖了搖頭。
“那慕容大小姐出生的時候天降七彩祥雲,此乃祥瑞之兆。南陵皇當即下旨封爲下一任的太子妃…”他忽然又想起什麼,眼神閃過奇異之光:“與明太子有婚約的雖然是這慕容大小姐,可據說那位明太子偏偏放着第一美人不要,卻對那又醜又惡的三小姐一往情深。甚至爲了她到現在都還沒有娶慕容琉仙入住東宮,這實在不得不讓人匪夷所思啊。”
楚兼鴻笑了一下,並沒有說話。
慕容府這一代的家主是個情癡,一生只有一正室一個平妻還有據說是那平妻做主納的兩個小妾。就連南陵皇當初賜的幾個小妾,也被他賞給了部下。本來這些事大抵在南陵皇城之中人人皆知,但於東越來說,到不至於這麼膾炙人口衆人皆知。誰讓慕容家出了這麼兩個雲泥之別的女兒呢?
武安侯慕容於文有三女一子,長女慕容琉仙乃安鉞公主所出。還有兩個女兒都是那個應夫人所出的,是一對姐妹花。可是由於這一對姐妹花是早產,二小姐一出生就夭折了。三小姐命大活了下來,卻生來臉上帶着胎記,其醜無比。但是那慕容於文愛屋及烏,放着貌美如花尊貴無比的長女不愛,偏偏對這小女兒極爲偏寵。
也因此,養成了慕容琉緋刁蠻任性囂張蠻橫的性格。
其實貴族千金大多有驕矜傲慢自負之流,然而這慕容三小姐的作爲實在是讓聖人都沒辦法容忍。
“十四年前那樁事兒,我現在想起來都還覺得滲人得很。”姚士恆唏噓道:“你說一個五歲的小孩子,怎麼就那麼狠呢?不分青紅皁白殺了幾百條人命不說,還意圖毀屍滅跡。若非當初鬧得那麼厲害,我真不敢相信一個五歲的小女孩兒有那樣的心性。”
他又感嘆道:“慕容於文爲此生生交出了兵權。還有那個沐太子,居然甘願替她頂罪…”他像似突然想到什麼,唏噓道:“這慕容三小姐還真是有本事,無論做了什麼惡事,都有人替她背黑鍋。”
楚兼鴻也不再笑了,神色卻更加的深邃。
“正如你所說,這慕容三小姐如此惡名昭彰,太子爲何將她藏在別院裡那麼久?而且十多年前慕容府出了大變,那個應夫人死了,慕容琉緋失蹤了。這些年不知道多少人在找她而不得,偏偏被太子尋到了蹤跡。當初可得罪了不少人,這一出來不知道得多少仇家惦記呢。你沒瞧見陛下說什麼?讓殿下帶她去南陵,實際上就是一路保護她離開…”
他忽然想到了什麼,立即住了口,臉色慢慢變得凝重起來。
姚士恆正聽着,見他忽然沒了聲,頓覺奇怪。
“恩師,怎麼了?”
楚兼鴻皺着眉頭,“你還記不記得十二年前東越和南陵差點開戰的事?只因殿下的愛寵雪狐。”
姚士恆點頭,“那事兒鬧得那麼大,怎麼可能不記得?”他有些感嘆又有些憤懣,“想當初慕容琉緋做下那般惡事,南陵皇都恨不得要殺了她。後來只因她失蹤了,雪狐落入殿下手中,南陵便以此爲藉口開戰。哼,早幹什麼去了?看人家有利用價值了又假惺惺做好人。”
說到最後他眼神裡多了幾分憐憫之色,“說起來慕容三小姐也怪可憐的,年紀那麼小就死了親母,生死不明的情況下還被人利用…”忽然想到了什麼,他眼神裡閃過一絲奇怪和震驚。
“我聽聞殿下身邊的那隻雪狐,以前好像就是慕容三小姐的寵物。殿下和那慕容三小姐是什麼關係?雪狐可是有靈性的,據說一生只認一個主人。若是殿下早就算計好要動南陵,又爲何請來西秦太子做調和阻止戰爭?”
楚兼鴻道:“你仔細想一想,如果當年東越和南陵真的開戰了,民不聊生,屍橫遍野。到時候這罪魁禍首,會落在誰頭上?”
姚士恆臉色漸漸的變了。
“紅顏禍水啊。”楚兼鴻長嘆一聲,“當初陛下震怒之下要殺了雪狐,可殿下苦苦相求。最後不知道怎麼回事,陛下就再也沒有提起這事兒。”
他目光裡有深深感觸和回憶,“當時殿下回來的時候,我就覺得有些奇怪。解決了那件事以後,殿下就把自己關在東宮裡,整整三個月都沒有出門。”他眼中又流露出疑惑和奇怪,“三個月後,殿下就變了。看起來似乎和從前一樣,卻從未再展露笑顏。而且前幾年,殿下經常離開帝都…”
姚士恆和他對視一眼,目光裡都有若有所思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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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君華聽着雲墨說着她從前那些名聲。眼神裡光澤不斷變幻,到最後變得十分古怪。
“既然我以前那麼罪大惡極,爲什麼名聲還在你們四大美人五大君子之前?”她看着雲墨,總覺得他還是隱瞞了她很多東西。比如當年她爲什麼要殺那麼多人?最後又是怎麼解決的?沐輕寒爲何離開?直覺告訴她,沐輕寒的離開肯定與她有關。
她移開目光,眼神有些恍惚。
“天下十大奇人啊,九個美名遍天下,一個臭名遠揚。如此極端,我爲何會與你們齊名?這一惡四美五君子到底是誰編出來的?怎麼我覺得,好像在爲我歌功頌德,引導所有人向我學習?不然爲什麼我獨獨排在最前面?”
雲墨有些怪異的看着她,眼神似喜非喜,最後笑道:“十多年前,你說過類似的話。不過那個時候還沒有四大美人。”
想起那日南陵老皇帝壽辰筵席上,她曾因此和雲裔口角相爭,辯得面紅耳赤的模樣,便有些忍俊不禁。然而笑意剛剛溢出脣角,他又有些感嘆。
人活在世上,總是有那麼多的無可奈何和不得不爲。然而流言環繞,人言可畏。尤其是像他們這種人,生來便很多事不由自主。而世人往往只看得到表面,沒人會去思考當年那個五歲小女孩兒爲什麼瘋狂殺人。因爲對於很多人來說,真相併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會從中得到什麼利益。
他眯了眯眼,眼底有寒光一閃而過。而後他道:“之前沒有告訴你這些,是不希望你心裡有太多揹負。如今我已經將你的身份公佈,很多事情你應該知道,不然萬一哪天碰到你的仇人,會打得你措手不及。”他頓了頓,又道:“很多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樣,你也並非如傳言那般。”
鳳君華漠然。
“十四年前…”她想了想,歪頭看他。“我記得,當年的麗城事變,也是在十四年前?”
“嗯。”雲墨點點頭,眼神一閃復又笑道:“那時候我還在和金凰的皇太女凰靜芙打仗,等我回來的時候,這件事已經平息得差不多了。”
“那你又是怎麼知道此事另有內情呢?”鳳君華看着他,那段記憶她隱隱有所察覺,但是不太清晰。只是在雲墨提起的時候,她心頭被狠狠一震,許多情緒一剎那涌入腦海。悲憤,無助,痛苦,隱忍…甚至有些憤世嫉俗…她也覺得,那些事並不像外面傳言那樣不堪。
可是…
十四年前,她到底爲什麼狂性大發肆意殺人呢?難道也是走火入魔?
冰涼的手指落在她的眉心,雲墨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省得煩心。總之你只需要做好你自己就可以了,別人怎麼說通通不必理會。”
鳳君華反應過來後立即拍開他‘胡作非爲’的手,冷冷道:“你還沒告訴我你是怎麼知道此事別有隱情?難不成又是有人陷害我?”
她皺眉,有些鬱悶。難道當年她就那麼愚蠢不堪?
“不是。”雲墨收了笑,“你的確殺了人。”
鳳君華又眯了眯眸子,這次卻不再詢問了。只是表情有些森寒,“我殺了人,觸犯了律法,南陵朝廷要殺我。可是等我失蹤了,他們又拿這件事做藉口與東越開戰?”她嘴角揚起譏誚和諷刺,“如此道貌岸然,也不怕被天下人恥笑。”
雲墨沉默了一會兒,低低道:“政權向來如此。”
鳳君華不說話了,只是靠在軟墊上假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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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琉緋四個字再次出現在所有人耳中,引起了各國高層人士不同的反應。
明月殤遠望東越的方向,眼神懷念而隱隱欣喜。慕容琉風站在他身側,神色激動隱含淚光。
“姐姐真的還活着,太好了,殿下,我們什麼時候去東越接姐姐回南陵?”
“不用。”明月殤目光沉靜而意味深長,“他們已經來了,只需等待即可。”
……
凰靜芙在自己的宮殿裡得到消息後,先是驚訝,而後無聲的笑了。皇宮內還沒有因爲贏了凰靜芙一局而高興的六皇女凰靜蓉得到雲裔離開的消息,正沉着臉對宮人發脾氣。聽到暗衛稟報的消息後只是冷笑。
“那個醜八怪?”忽然又想到了什麼,她笑得妖嬈。“這下子有好戲看了。”
她伸出手,對着照壁上的夜明珠看了看自己修剪得圓潤的指甲,方纔暴躁的心情一掃而空。神情慵懶語氣散漫。
“去,給我好好盯着我那個好九妹。”
所有人不敢再惹怒她,如蒙大赦的離開。
南陵慕容府內,慕容琉仙一揮袖將上好的七絃琴砸碎,咬牙切齒的吐出四個字。
“慕容琉緋!”
安鉞公主沉着一張臉,眼神佈滿扭曲的仇恨。
“居然去了東越,該死!”她一揮袖,恨聲道:“不行,我們不能這麼坐以待斃,必須除掉那個賤人。”
她走過去,兩母女開始竊竊私語,商量着該怎麼除去生平死敵。
而與他們不同的是慕容府的當家主人慕容於文,他怔怔的坐着,眼神有些無神和呆滯的看着跪在面前的暗衛,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你是說…三小姐回來了?”他眼神漸漸亮起來,幾乎剋制不住的站起來。
“消息可當真?”
“是真的。”暗衛道:“沒人知道三小姐是如何出現的,只知道她不知怎的居然落入東越太子手中。”
“雲墨。”慕容於文揹着手,來回的走動,似乎想到什麼回憶,眼神有些深諳和感嘆。他慢慢的停了下來,問,“雖然有云墨護送,但我還是不放心。”
他想了想,招呼暗衛過來,附耳說了幾句話。暗衛點頭而去。
慕容於文看向遠方,口中喃喃自語。
“千影,緋兒沒死,她回來了…”想起那個女子,他眼神裡摻了深深的疼痛和懷念。午後的陽光灑下來,隱約看見他眼中水光一閃,而後他轉身,背影落寞蒼涼。
……
正在鳳鑾宮和皇后用午膳的明皇挑了挑眉,蒼老的眸子閃過精銳的光澤。
“她回來了?”語氣裡幾分奇異幾分訝異,隱約還有幾分複雜和興味兒。看向對面峨眉微蹙的皇后,笑道:“梓潼,殤兒可有來信?”
皇后對上他意味深長的眼,不敢掉以輕心,斟酌道:“回陛下,不曾。”
明皇深深看了她一眼,又笑得雲淡風輕。
“他心心念念那麼多年的女人回來了,這下他該高興了。”
皇后心尖一緊,“陛下,殤兒他…”
明皇放下銀著,站了起來,揹着手道:“他都二十五了,也該是成家的時候了。”
皇后也跟着站起來,面色有些緊張。
“陛下…”
明皇淡淡的打斷她,“當年爲他定下若溪的女兒,可如今那孩子都快十九歲了,他硬是沒個表示,生生耽擱了人家那麼多年。”他似乎有些頭疼,“罷了,既然他想着慕容琉緋那麼多年,如今她也回來了,就如他的願吧。”
皇后愕然,“陛下?”他不是一直不喜歡那個女子嗎?如今怎麼…
夫妻二十多年,她自認還是有些瞭解這個男人的。看着溫和淡然,實則城府極深。她永遠不知道他微笑的背後,又是在算計着什麼。慕容家活下來的兩個女兒,一個是四大美人之一,一個卻是惡貫滿盈。她也不知道兒子爲何棄慕容琉仙不要,反而對慕容琉緋癡心一片。
明皇又回頭對她笑了笑,“慕容家的女兒,做個太子側妃,身份上倒也說得過去。”
“側妃?”皇后臉色變了變,連聲音都忍不住提高了幾分。
“是啊。”明皇走過去握着她有些冰涼的手,微微笑着,眼神裡卻一望無際的黑暗。“殤兒是太子,以後就是南陵的一國之君。而作爲一個好帝王,是不該太過鍾情的。”
皇后臉色白了白,心裡無限落寞和苦澀。
“臣妾知道。”
明皇拍了拍她的手,似乎對她的溫順很是滿意,眼神也柔和了不少。
“等母后壽辰過後,就給殤兒支持大婚吧。琉仙爲太子妃,她的妹妹爲側妃。姐妹共事一夫,對誰都公平。娥皇女英,也是一段佳話。”他頓了頓,語氣又帶了點別的味道。“反正殤兒日後是要繼承大統的,三宮六院七十二妃的也少不了。如今做個側妃,日後好歹也是貴妃,也算全了他多年心願了。”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皇后心裡也自有一杆秤桿,很快就擡頭溫婉笑道:“是,陛下英明,等母后壽辰過後,臣妾就和母后商議殤兒的婚期。”
“嗯。”
明皇終於和顏悅色的點點頭,又道:“朕書房裡還有點事,先走了。”
皇后斂衽下拜,“臣妾恭送皇上。”
直到那道長長的身影消失在門口,皇后才擡起頭,頭上九鳳金釵灼灼生輝,瀉落眼神一汪深邃。良久,她才吩咐道:“去,傳五皇子進宮。”
“是。”
立即就有人應聲而去。
皇后轉身,走向珠簾後,華麗宮室裡,沉香寥寥升騰,淹沒了貴重華麗鳳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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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
女子尖銳而不敢置信的聲音響徹雲霄,昭示着主人的震驚和憤怒。
孟月眉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看着臉色陰沉的父親。搖頭後退喃喃低語,“不可能的,慕容琉緋…她不是已經死了嗎?怎麼會…”
她頹然的坐下來,渾身都在發抖,眼神裡卻漸漸盛滿了扭曲的恨意。
“她說她叫鳳君華。那個女人…那個醜八怪,她怎麼可能是…”她咬緊牙關,指甲幾乎都掐入屁肉裡。一瞬間似乎明白了很多事,“難怪那隻畜生那麼護着她,難怪表哥…”
她忽然想到了什麼,表情震驚臉色煞白,眼瞳裡滿是悽愴痛苦絕望之色。
“十二年前…他是爲了那個女人才…”突然明白的真相幾乎讓她崩潰,她抖得更厲害,哆哆嗦嗦道:“爲了那個醜八怪,他居然威脅我?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她的聲音充滿了不可思議以及濃濃的憤怒和嫉妒。腦子裡回想起十多年前慕容琉緋當着衆人的面給她的屈辱,她就恨得牙癢癢。那個醜女,那個惡女。她憑什麼,表哥爲什麼那麼護着她?爲什麼?她孟月眉乃四大美人之一,要貌有貌要纔有才,要家世有家世要心機有心機,憑什麼輸給那樣一個醜女人?
十二年…
呵呵,十二年。
可笑她原來在十二年前就已經輸了,居然還癡傻的做了那麼多年的白日夢。
不,她不甘心。
樑王看着女兒失魂落魄的模樣,深深嘆了一口氣。
“是真的,沐太子都已經確認過了。”
他看向自己的父親,老樑王這次也難得的面露震驚之色,沉默了良久才道:“上次蓮玉公子說,那女子是他的未婚妻。”
孟月眉猝然擡頭,神色更是陰狠。
“那個賤人——”
“月眉。”老樑王臉色一沉,斥道:“注意你的言辭,切莫忘記你是樑王府的嫡小姐,不可如市井潑婦一樣粗鄙不堪,讓人看了笑話去。”
孟月眉稍微平復了心中的憤怒,低頭僵硬道:“是,祖父,月眉記得了。”
老樑王看着她,眼神裡有失望之色。這個孫女兒自幼聰明,可隨着年齡增長,越發的沒個收斂,自視甚高,若再不知收斂,後果不堪設想啊。
他有心叮囑幾句,門外卻有人來報。
“老爺,王爺,蓮玉公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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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大家知道千影是誰了不?哈哈哈哈,女主要回去了,男主和男配面對面的pk也快了。期待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