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羅軟帳,恩愛情深。
大紅帳簾放下,金鉤在風中玉琅作響。
她躺在牀榻上,很驚奇的發現身下沒有新婚之夜放在被褥之下的那些桂圓棗子等物。她眼神微微奇異,身體深處忽然泛起灼熱,一寸寸從內腑一直燃燒自臉頰。她一瞬間震驚,以爲是自己內功逆流有走火入魔之象。他卻已經傾身覆下,在她耳邊輕語。
“鴛鴦共枕,有少量催情花粉。”
她燒得臉頰通紅,瞪大眼睛看着他。
他卻笑意溫純如剛入腹美酒,從眉眼神態都寫着風流迷醉之色,又於眼波盪漾出邪魅的光澤來。
“你不知道嗎?洞房合巹酒,大多會加一些增加興致的藥。”他湊近她,在她耳垂上輕輕一咬,低沉而曖昧道:“宮廷禁藥藥性太強,想必你不喜歡。所以我才親手釀製了這鴛鴦共枕。”
鳳君華臉色更紅,她自然是知曉的。尤其是皇室,洞房之喜乃是大事,斷然不能出絲毫意外。這種藥不傷身,且用得少,無傷大雅。
忽然想起他剛纔似乎刻意強調親手釀製幾個字。
鴛鴦共枕。
醉紅塵。
她抿了抿脣,目光剎那幽深,又隱着幾分笑意。
當年玉無垠爲她釀製醉紅塵,她以此送他入黃泉。
那年玉晶宮廢墟中,明月軒爲她斟親手釀製的桃花釀。
今夜她大婚洞房花燭,又有他親手爲她釀製的鴛鴦共枕。
她想起現代許多情侶喜歡的燭光晚餐,鮮花美酒,燭光微醺,霎是浪漫。
這些男人要是生在現代,絕對是典型的好男人。
灼熱的呼吸噴灑在耳側,他又懲罰似的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
“這個時候還不專心,該罰!”
他手指靈巧的將她的外衫褪去,衣肩配飾全都脫落,那件光華璀璨的嫁衣如流光般在空中劃過美麗的弧度,最終摒棄在羅帳之外。
腰帶被抽掉,她立即閉上了眼睛,脖子燒得一片酡紅,也不知道是因那酒的藥性還是羞的。雙手緊緊抓着身下的牀單,心跳因緊張而亂了節奏。
她忍不住暗罵自己沒志氣,明明這幾年已經習慣了與他的魚水之歡,抵死纏綿。不知爲何,今夜她卻格外羞澀,大抵因爲今天是他們光明正大成婚之日吧。
“青鸞。”
他又在她耳邊低低喚她的名字,呼吸醉人而纏綿。
感受到他的吻在他臉頰劃過,落到頸側之中,溼溼熱熱的,灼人心扉。
她低低嗯了聲。
“我在。”
他眼睫微顫,掃過她脖子上的肌膚,微微有些癢。模模糊糊中她還有空在想,新婚之夜,爲何沒人鬧洞房?別人也就罷了,小鶯和雲裔那兩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如何會錯過這麼好起鬨的一個機會?
不過很快她腦子裡的思緒就在他溫熱的吻下被抽空,熟悉的飽脹感來得一點不意外,很快她便陷入他製造的濃情幻海中,不可自拔。
夜晚的風很輕,卻吹不散屋中旖旎情長。
……
半夜的時候她翻了個身,發現身側空落落的,有些冷。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身邊空無一人,他躺過的地方已經微微泛着冷意,顯然是已經起來有一會兒了。
瞌睡蟲一下子就跑走了,她坐起來。
“樂…”
吱呀一聲。
雲墨推開門走了進來,見她坐起來,怔了怔,然後走過來,用被子把她的身子裹住。
“怎麼起來了?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鳳君華搖搖頭,“你這麼晚去哪兒了?”
雲墨面色如常,屋子裡毫無亮光,她卻察覺到他眼底一晃而過的暗色,心中微沉,道:“出什麼事了?”
雲墨拍了拍她的肩,笑意又在眼中流轉。
“沒事。”
鳳君華皺了皺眉頭,曼聲道:“皇宮裡應該沒什麼事是傳不出去的,你能瞞我一時,還能瞞我一輩子?明日一早我就會知道,或者你要我現在喚樂楓進來?”
雲墨看了她半晌,終是無奈的嘆息一聲。
“不過是希望你睡個好覺,你倒是跟我算得這麼精。”他搖搖頭,淡聲道:“顏真義死了,雲依逃走。”
鳳君華眸色微震,而後籠罩一片黑色。
“又是洛水兮?”
今日那個女人來搗亂,原來是聲東擊西之計。她自己在這裡和雲墨勾心鬥角的算計,拖住了雲墨,另外讓人去救雲依。這女人,還真是不簡單。
“是她自己逃走的。”
雲墨語氣很淡漠,沒有絲毫意外或者憤怒失望,彷彿早有所料。
鳳君華歪頭看着他,好一會兒才道:“我一直不明白,你當初爲何要囚禁雲依?”
雲依被他抓了起來,卻始終沒有處置,她搞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麼。
雲墨笑得高深莫測,“我自有我的用意。”他點了點她的鼻頭,道:“現在,睡覺。”
鳳君華瞪着他,這個時候了她還怎麼睡得着?
雲墨又笑笑,曖昧的湊近她。
“還不累?不然咱們繼續…”
鳳君華一把推開他,一下子躺倒在牀上,用被子蓋住自己的頭,甕聲甕氣道:“睡覺。”
雲墨忍不住低笑出聲,而後笑意消散在眼底深處,化爲淺淺嘆息。
……
噗——
洛水兮捂着胸口,噴出一大口血來,面色虛弱而蒼白。
顏如玉皺了皺眉,“你怎麼傷得那麼重?”
洛水兮吐出一口氣,沒與她解釋太多。
“雲依出來了?”
輕微的腳步聲響起,一個人慢悠悠走了進來,正是雲依。只是此時的她已經不再是三年前那個天真活潑的少女,而是一個沉靜又深沉的女人。
她看着洛水兮,神色未有半分變化。又看了眼顏如玉,眸底似乎劃過什麼,不語。
洛水兮低低咳嗽兩聲,蹙眉道:“你就這樣出來的?”
雲依淡淡道:“是。”
“雲墨沒發現?”
以她對雲墨的瞭解,他既然能料到她今日所作所爲,就必定能猜到她是一箭雙鵰之計,哪裡會沒有防備?
“他還用得着發現麼?”雲依眼神裡劃過一絲諷刺,幽幽道:“我出來的時候沒遇到一個阻攔的人。”
洛水兮頓時眸光一深,冷厲的看着她,剛要掠過去給她一掌,卻牽動內腑之傷,嘴角又溢出絲絲鮮血來。她閉了閉眼,將體內亂竄的真氣壓了下去,沉聲道:“知道他故意放你出來你還中計,你是白癡嗎?”
雲依現在可不是三年前,見到她也不會再害怕了,聞言只是淡淡而漠然道:“別忘了我當初離開是爲什麼。”
洛水兮自然知道,雲依一心癡戀明月軒,不然也不會背叛自己的父兄家國。只是明月軒消失兩年,她倒也能沉得住氣。如今明月軒回來了,她立即就忍不住跑出來了。
“你這樣會壞了我的大事的知不知道?”
“是嗎?”雲依依舊雲淡風輕,慢悠悠道:“你不是苦心孤詣了很多年麼?今日還不是一樣失敗了?”
洛水兮眸光深幽,沉沉的看着她。
顏如玉走了上來,“夠了,都什麼時候了,你們還在起內訌?”
關鍵時刻,她倒是最理智的一個。
洛水兮面色沉靜,忽然一揮袖,輕飄飄的無形真力頓時襲向雲依。雲依剛準備躲,卻覺得周圍涌現無數氣流,化爲一根根透明的繩索將她一寸寸捆綁,她所有的內力頓時似被鎖住一般,無法施爲。
她臉色微變,死死的瞪着洛水兮。
洛水兮淡淡道:“別以爲你現在翅膀硬了就可以不把我放在眼裡。別忘了,你有今天是誰給你的?我能培養你,也能毀了你。”
雲依咬着脣,臉色已經開始蒼白,眼神漸漸沉靜下來。
洛水兮看她一眼,又揮了揮手,頓時禁錮收掉。
雲依腳下踉蹌幾步,好不容易纔堪堪站穩。
“知道錯在哪兒了嗎?”
洛水兮靜靜坐着,眉眼不動,卻自有威嚴高貴氣質散發出來,讓人又敬又畏。
雲依低着頭,“知道。”
顏如玉回頭看着她,“我祖父呢?”
雲依面無表情,“死了。”
顏如玉頓時眼神漆黑如夜,凌厲的質問:“你怎麼不將他帶出來?”
雲依嘴角噙起淡淡嘲諷,“帶上一個累贅,我還能安全離開麼?他出來作甚?你以爲他回到玉佛山就能再次統治顏家?他死了更好,他死了你們顏家人不是才更同仇敵愾麼?你那個侄兒也會礙於壓力不敢再相助敵人,這於你而言不是最好的麼?”她看都不看顏如玉一眼,只輕飄飄道:“別告訴我你對你的祖父多麼情深意重。你們顏家人,還有感情麼?哦不對,倒是有一個例外,你那個侄兒,可真是個情癡呢。”
換做以前,雲依絕對不會如此夾槍帶棒綿裡藏針的諷刺人。當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顏如玉眯了眯眼,倒有些高看她幾分了。
她不再理會雲依,看向洛水兮。
“你傷得不輕。”
洛水兮眸光深諳,何止不輕?雲墨早在兩年多以前佈局,就爲了等待今天。原本靈魂附身這種事於她這種虛空轉世之魂就十分危險且禁忌頗多,稍不注意就有可能形神俱滅。所以當年她才鼓動舞清音收明月清爲徒,以便以後自己靈魂附身以後不用再那麼努力的花幾年時間還無法恢復自己全部的功力。
上輩子就是因爲明月清手無縛雞之力,所以她附身以後功力無法施展,辛辛苦苦練了幾年也只恢復了五成,否則也不會那麼輕易的被雲墨用縛魂繩給捆住魂魄最終將她打得魂飛魄散的地步。
深吸一口氣,洛水兮壓制住體內因想起前世那般焚身烈骨之痛而燃燒起的怒火和仇恨。
重生十八載,她已經不再如最初那般夜夜噩夢。今天只是小試牛刀,她慘敗而歸。雖然不知道雲墨爲什麼要縱容雲依離開,但她知道,雲墨向來不做無意義之事。也就是說,他放走雲依,必定有自己的目的。
可是也不對。
這麼明顯的道理只要不是傻子都明白,他怎麼會做得如此膚淺?
或者,這又是他用來迷惑人的手段。就是因爲他料到所有人都會這麼想,所以纔會肆無忌憚?
更或者,他是在賭。
對了,他最喜歡豪賭,每次看起來他被逼入了絕境,但到最後總是會扭轉乾坤。而他的底牌,往往是在不經意間種下讓人無所察覺卻足以致命的把柄。
從三年前的金凰內亂,到鳳含鶯和明月澈婚變他們偷渡離境,算計金凰,再到玉佛山之亂…以及今日她的慘敗…亦或者更早…
這些事,哪一樁哪一件不是他早有安排苦心孤詣的結局?
他贏了,對方卻還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輸的。
如果他放走雲依就是來亂她的心讓她疑心惶惑畏首畏尾的話,那麼不得不說,他成功了。即便現在知曉這可能只是自己多想,她還是不能完全相信雲依。自己兩年多以前就被他算計了一遭,更何況被他關了那麼久的雲依?焉知是否已經被他控制?
這是曾經她在他身上學到的東西,即便是有十足的把握,即便是對自己身邊最親近的人,也要保留一份信任。或許那微不足道,卻絕對不會是多此一舉。也許就是這唯一保留的一分,會在最後的時刻,顛倒乾坤,天翻地覆。
他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
前世即便他們身爲同盟,統一戰線上,他依舊防着她。她曾以爲,像雲墨那樣永遠理智永遠冷血的人,世上怕是沒有女人能真正走進他的心,即便是讓他如癡如狂千方百計也要得到的慕容琉緋,也不能走進他內心深處。可是她錯了,雲墨防着所有人,唯獨對慕容琉緋寵如至寶。甚至明明知道那個女人要殺他,他對她依舊情深如許。
他什麼都能算計,哪怕是自己心愛的女人也照樣算計。
他縱容慕容琉緋所有任性刁蠻,忍受她所有的仇恨怨殺,一步步攻克她的心房,讓她對他心軟而心動。
她靜靜的笑起來。
上輩子他機關算盡得到了那個女人,最終卻也只能眼睜睜看着她死在自己懷裡。
男人永遠不懂得女人的心。他殺了玉無垠,慕容琉緋對他只有憤怒仇恨,即便被他感動,又豈會真正放下心結?只會陷入又愛又恨的痛苦中自我折磨,最後毀滅。
或許就是因爲有了前車之鑑,這輩子云墨滿腹心機卻在面對鳳君華的時候無可奈何。
只可惜,只可惜那時她在玉晶宮中,爲了殺八大長老不得不和玉無垠合作,各取所需。他們都心知肚明,玉無垠容不下她,她亦然。
彼時神石未損,她無法離開,否則又豈會容忍雲墨如此得意?
不過也好,情愛是雙刃劍,愛得越深屆時就會越痛。
她等着,等着看他生不如死的模樣。
爲了這一天,她可以於多年前苦心算計,只待日後爆發。
“現在離開。”
她只淡淡說了幾個字,語氣淡漠卻不容置疑。
顏如玉皺眉,“你如今重傷在身,如何離開?何況你今日去搗亂,如今東越各個關口定然有重兵把守,要離開並非易事。”
洛水兮嘴角噙起淡淡諷刺,“他今晚洞房花燭,哪裡能顧及得了我?再說了…”她眯了眯眼,想起今日和她交手的天機子…
“他不會阻攔的。”
今天上午他們本來有機會殺她的,即便殺不了她也能抓住她,關鍵時刻天機子卻放她離開,她至今想不明白那老頭兒什麼意思。她上午離開後便迅速離開帝都,找到這個地方療傷,就是爲了天黑以後好離開。
當時天機子看她的眼神很複雜,似乎了悟又似乎悲憫,更有種說不出的情緒。
她向來不會小看這些會算天命之人,尤其天機子還是元胤的得意徒兒,她更不會大意。上輩子她沒和天機打過交道,但有云墨那樣的徒兒,她又豈敢輕視?
顏如玉看了她兩眼,只淡淡道:“你現在能走麼?”
洛水兮嘴角溢出幾分自嘲,不過是一點傷而已。上輩子她被玉無垠殺死,靈魂在處處佈滿禁制的玉晶宮都還能逃出來,還有什麼是不能忍受的?
看她神情顏如玉便知道自己多此一舉了。
“我立刻去安排。”
她轉身就走了出去。
洛水兮又看了眼雲依,“大成了?”
雲依垂眸,“是。”
洛水兮輕笑一聲,“看不出來你還挺有天賦。”
一個從未練過武功的人能在短短時間內練成無數高手都無法達到頂峰的內功心法,除了要受常人不能忍受之苦以外,還必須有一顆堅毅的心。
愛情的力量真是偉大啊。
她眸光幽深又微微含了幾分譏誚。
“你想問我什麼?”
雲依剛纔漠然的臉色裂開了一條縫,眼神動了動,猶豫半晌才輕輕開口。
“他在哪兒?”
洛水兮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誰,並不意外。
“柳皇后駕崩已過四十九天,他現在正趕往烏戈峽。”她忽然想起了什麼,嘴角勾起玩味兒的光。“對了,你該知道吧,你從前那個未婚夫尹楓也在烏戈峽。”
她看着雲依,又不免想起前世。前世她和雲依只有數面之緣,沒什麼過多的交集。前世雲依早在及笄之年嫁給了尹楓,她是標準的大家閨秀,尹楓又性子沉穩不善言辭。兩人雖然自幼有婚約,卻也並沒有什麼感情基礎。所以婚後也談不上鶼鰈情深,頂多算得上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但於這個世界的女子而言,那便是極好的結局了。
這一世明月軒沒有英年早逝,所以雲依遇見了他,愛上了他,自然只能辜負尹楓。
尹楓這個人她倒是瞭解幾分,驕傲卻不剛愎自用,內斂而機智絕倫,寡言卻自有風骨。雲依太過單純,根本無法和他夫唱婦隨。但好在尹楓不是個貪戀美色的,至少在她在的那幾年,沒聽說過尹楓納妾的傳聞。
這小妮子如果當初沒愛上明月軒,嫁給尹楓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可惜…
雲依臉色微怔,抿了抿脣,眼神似乎劃過什麼,很快消失無蹤。
“我們現在要去哪兒?”
洛水兮挑了挑眉,不錯,還算沉穩。
“你想去烏戈峽?”
雲依低着頭,好半天才慢悠悠道:“你用不着嘲笑我,反正當初你選中我不就是爲了今天麼?”
還挺聰明!
洛水兮笑了,“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不過現在我們還不能去烏戈峽。”
雲依咬脣不語。
“你體內的內力現在可以自行操控了嗎?”
雲依點點頭,“不然我也不敢出來。”
洛水兮又笑了,“很好。”
雲依眼睫垂下,“邊關是不是又要起戰事了?如果是的話,他們應該很快就會離開帝都。”
“不着急。”
洛水兮神情莫測,“別忘了,沐輕寒體內的蠱毒還沒解。好不容易他從西秦趕來東越,鳳君華怎會放過這個機會?”
雲依眯了眯眼,“你不打算插手?”
“爲何要插手?”洛水兮漠然道:“有他拖住雲墨和鳳君華,我們才能更安全的離開。你在顏家呆了幾個月,怎麼還是沒學聰明?”
雲依不說話了。
沒多久,顏如玉回來了。
“都安排好了,我們即刻動身。”
……
翌日清晨,當一片雪花從窗外飄進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
鳳君華睜開眼睛,對上一雙含笑的雙眸。
“怎麼不多睡會兒?”
昨晚半夜醒來後,很晚她才睡着,所以到現在還有些迷糊。
“什麼時辰了?”
“巳時。”
鳳君華瞪着他,一下子坐了起來。
“這麼晚了你怎麼不叫我?不對,你今天沒上朝?”
雲墨慢悠悠的坐起來,“婚假三日。”
鳳君華這才後知後覺想起這事兒,怔了怔。而後又道:“那咱們也要進宮給父皇敬茶啊。”
“你忘了,三年前你可是已經給父皇母后敬過茶了。”他道:“父皇體恤咱們新婚燕爾,特意囑咐讓你多睡一會兒,你不但是他的兒媳婦,也是東越的功臣,可不能累到了。”
鳳君華眨眨眼,樣子十分可愛。
雲墨颳了刮她的鼻子,拉着她起來。他們兩人在一起的時候,向來不喜歡有丫鬟伺候。頂多是讓宮女將洗漱用品送進來就出去了。
坐在梳妝檯前,窗外雪花飄進來,頓時屋內的空氣都冷了幾分。
“下雪了?”
“嗯。”
雲墨邊給她梳頭邊道:“還好是今日下雪,若是昨天,咱們就得頂着大雪成親了。”
鳳君華忍不住笑道:“你少給我裝,你雖然不懂得觀天算命,但風向雨水這些可是瞭若指掌。如若不然,咱們的婚期也不會定在昨日了。”
雲墨只是微笑,“既然夫人如此稱讚,那爲夫我就卻之不恭了。”
鳳君華無語,任由他給她梳好髮髻,猶豫了會兒,還是給她點了淡淡的妝容。
“幹嘛給我上妝?”
她向來喜歡素顏朝天,他也是知道的。
“在宮裡,還是不要太過素淨,尤其是咱們剛剛大婚,乃是喜慶之日。”雲墨已經給她描完了眉,道:“宮廷對這些事情還是比較在意的。左右不過也就幾天,你就忍忍吧。”
他仔細看了看她的妝容,很是滿意的點點頭。然後拉她站起來,“走吧,先去用膳,然後出宮。”
“出宮幹嘛?”
說話間已經走出了內室。
“爹還在別院等着。”他回過頭來笑看她道:“忘了你體內的三魂珠了?”
鳳君華又是一怔,隨即心口一緊又是一鬆,喃喃自語道:“三年了…”
這是她的心病,從三年前開始她就想着要給大哥解蠱,如今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真不容易啊。
她已經收到消息,秦雲舟前天便來到了帝都,今日正好可以給沐輕寒解蠱。
早膳的時候鳳君華問:“雲依她們離開了?”
“嗯。”
雲墨回答得漫不經心,“昨晚就已經離開。”
鳳君華若有所思,“昨晚雲裔來找過你了?”
“嗯。”
鳳君華不說話了,用了早膳,便和他一起出宮去了別院。
……
沐輕寒負手而立,眼睫垂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身後楚詩韻緩緩走過來,“陛下。”
沐輕寒擡頭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楚詩韻眼神微暗,復又笑了笑。
“您今天早上沒怎麼用早膳,臣妾剛給你做了您最愛吃的點心,您吃點吧,總不能餓着肚子。”她說罷已經吩咐語薇將點心端了進來,然後揮了揮手示意語薇出去,一一道:“金糕卷,小豆糕,雙色豆糕,馬蹄糕,還有芸豆卷以及糯米涼糕。這些,都是您…”
“有沒有豆沙糕?”
沐輕寒突然出聲打斷她,她一怔,有些訝異的看着他。
“陛下您喜歡豆沙糕麼?臣妾立即…”
沐輕寒搖搖頭,“罷了,我只是隨便說說而已。”末了他又是一頓,無奈嘆息道:“詩韻,在外面不用那麼拘禮。”
緋兒小時候最喜歡吃豆沙糕,那麼甜膩的糕點,也虧得她一口氣能吃下好大一盤。
想起從前,他眼神微微恍惚又並淡淡懷念。
楚詩韻觀察着他的臉色,默然不語。能讓他露出那般神情的,也就只有那一個人而已吧。失神不過一瞬間,很快她就恢復了笑臉。
“是。”
沐輕寒看着滿桌子的糕點,又看了看坐在身邊的楚詩韻,眼神微微愧疚。
“詩韻,委屈你了。”
她嫁給他兩年多,他給予了她無尚尊榮信任,卻給不了一個作爲丈夫應該予以妻子的情愛。
楚詩韻豈能不明白?早在她嫁給他的時候她已經做好了準備,對此她只有溫柔而落寞的微笑。
“這輩子能嫁給陛下爲妻,是臣妾最大的福分,臣妾不委屈。”
沐輕寒不說話了,粘着一塊小豆糕,記憶之中緋兒很小的時候也喜歡吃這個,後來看見他也吃小豆糕,便賭氣不再吃了。
不由得微笑,那個時候她該是有多討厭他啊,連和他有共同的愛好都不能容忍。
自那以後,他便專挑她不喜歡的糕點吃,省得她爲了與他作對生生改掉自己的喜好。
他記得母后和千姨的話,要寵妹妹,要保護妹妹。所以那些年,他儘可能的寵她護她。只是不知何時,這份感情已經變質。
脣內香甜的糕點忽然沒了味道,味同嚼蠟。
他將手中咬了一塊的小豆糕放在盤子裡,擡頭看着楚詩韻,眼底複雜一閃而過,然後低低道:“詩韻,我…”
楚詩韻知道他想說什麼,在他開口前就先一步打斷了他。
“陛下,您什麼都不必說,臣妾都明白。”她狠了狠心,彷彿下定什麼決心般,道:“您做什麼臣妾都可以不過問,但惟獨關係到您性命之事,臣妾卻不能認同陛下的任性。所以…”
她聲音微微顫抖,眼神裡含了淚光。
“對不起…”
沐輕寒皺眉,忽然意識到什麼。
“這糕點,你…”
話還未說完,他頓時覺得眼前一黑,暈倒了過去。
“陛下…”
楚詩韻剛伸出手,門卻在這時候被人從外面打開,崔宛芳和秦雲舟走了進來。
她回頭,擦了擦眼角的淚水,起身道:“三日睡可對陛下的身體有害?”
崔宛芳抿了抿脣,淡淡道:“陛下內功深厚,一般的迷藥對他根本毫無作用,三日睡雖然藥效猛烈,普通人服用過後大抵會半個月身體酥軟提不起絲毫力氣。但於高手而言,頂多就是醒來後有些疲乏而已。所以娘娘放心,陛下不會有事的。”
楚詩韻這才點了點頭,又看向秦雲舟。
“勞煩軍師。”
秦雲舟看着暈倒在桌上的沐輕寒,精煉的眸子裡劃過一絲悠長的嘆息。
門外,天機子靜靜而立,神色悠遠。
“爹。”
鳳君華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他轉身,對鳳君華道:“我現在就幫你把體內的三魂珠逼出來。”
“好。”
鳳君華看了眼屋內已經昏迷不醒的沐輕寒,眼神微閃,和雲墨一起隨着天機子去了密室。
雲墨在身邊護法,鳳君華與天機子盤膝對坐,他道:“準備好了麼?”
“準備好了。”
天機子點頭,“你先用鳳凰真力將三魂珠激活,我再運功幫你把三魂珠引導出來。”
“嗯。”
鳳君華閉上眼睛,腦海裡涌現出鳳凰訣的口訣心法,將體內真氣運轉七個周天,身體也在緩緩轉動,周身淡紅色的光芒似流火般慢慢升起,漸漸淡漠了她的容顏。
雲墨站在不遠處,眼神一直落在她身上,未曾離開分毫。
強光籠罩下,她身體似乎變得透明起來,丹田內灼熱的光芒流動。她知道,那是三魂珠,它們正在甦醒。又有清泉一樣的暖流自背後流淌而過,那是天機子在幫她運功。
體內兩股真氣流竄,漸漸匯聚在丹田之處,似一團雲一樣將三魂珠拖了起來,順着血脈往上直衝而去。
鳳君華悠然睜開眼睛,微微啓脣,三魂珠依次飛了出來。
力氣似乎一下子抽乾,她有些疲倦的向後倒。
雲墨一伸手接住三魂珠,然後身影一閃摟過她的腰。
“青鸞。”
鳳君華靠在他懷裡,微微喘息。
“我沒事,只是三魂珠從我體內拔出,一時之間有些不適應,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就像一個人習慣了山珍海味,突然開始吃清粥鹹菜,身體就會出現不適一般,無甚大礙。
雲墨點點頭,對已經坐起來的天機子道:“爹,我們出去吧。”
天機子嗯了聲。
雲墨將鳳君華打橫抱起來,往外走去。
另一邊,崔宛芳盤膝而坐,秦雲舟站在不遠處,身側托盤裡擺放着一個白玉碗碟和一把匕首。
“你可想好了?”
崔宛芳面上呈現幾分笑意,“沒想好的話我就不會來到這裡了。”她正了臉色,道:“先生,小女子有一願望,不知先生可否答應?”
秦雲舟盯着她的眼睛,沉靜清澈,溫柔如風。他想起很多年前,也曾有這麼一雙眼睛出現在他眼前,成爲了他半生追尋的美夢,到了最後卻成爲一個無法拔除也無法忘卻的噩夢。
哪個少女不懷春?哪個少年不輕狂?
他長長嘆息,“我知道你想要什麼。”
崔宛芳眸光微動,似有些驚異,片刻便了然。
“可以麼?”
“可以。”
秦雲舟看着她,目光深如夜,彷彿漩渦又彷彿海嘯亦或者是亙古洪荒的逆流,寫着一個千古流傳的故事。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崔宛芳也不曾忘記他眼中一霎的憐憫和微微感激。
血液從手腕上一點點流出,暈眩的最後一刻她聽見他說。
“我能保你三年性命,只是從今以後你身體會比旁人虛弱很多…”
“只要他能活就好。”
……
鳳君華看着躺在牀上的沐輕寒和崔宛芳,心中百味陳雜。
三魂珠漂浮在上空,漸漸匯聚融合成一顆珠子,然後化爲強大的光束,寸寸淹沒他的眉心之中。
雲墨蒙着她的眼睛,“驅除蠱毒要褪去全身衣物,你先出去。”
鳳君華臉色紅了紅,轉身走了出去。
楚詩韻想了想,也跟着走了出去。
鳳君華回頭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
……
秦雲舟一揮衣袖,沐輕寒頓時坐了起來,身上長袍裡衣被震碎,然後便清晰的看見他胸口一團黑暗漸漸加深。肌膚逐漸透明,那黑暗也開始顯形,是一條很小很小的蟲子。右上一寸,還有另外一隻蟲,神蠱和生死蠱。
雲墨走過去,手中銀針嘩啦啦射出去,紮在沐輕寒身上各個大穴處,三魂珠的光芒一寸寸往心臟而去,隱約看得見那蟲子在掙扎,似乎十分痛苦。慢慢的,它不動了,不到片刻,便化爲了黑色的氣體。而旁邊那蟲子立即跳躍而起,三魂珠似受到攻擊,快速運行起來,很快從他眉心躍出,不過光芒已暗。
雲墨伸手將那三魂珠握於手心,擡頭看見秦雲舟在沐輕寒身上連點數下,然後將他放平,用匕首割破了他的手腕,再將崔宛芳的手腕處與他相接。
“雲太子,你先出去。”
雲墨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意味深長,一句話也沒說,徑自轉身離開。
鳳君華立即迎了上去,“怎麼樣?”
雲墨握住她的手,安撫道:“別擔心,神蠱已經驅除,他不會有事的。”
鳳君華鬆了口氣,楚詩韻又疑惑的問:“雲太子,陛下體內不是還有另外一種蠱麼?你怎麼出來了?”
雲墨神情淡淡,目光裡似乎隱着某種高深莫測的情緒。
“秦先生的獨門秘法,想來是不能傳授於外人的,本宮也該避避嫌。”
“雲太子言重。”
秦雲舟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幾人看過去,只見他面色有些發白,腳步也有些虛浮,顯然是真氣耗損過重所致。
楚詩韻立即迎上去,有些激動道:“先生,陛下如何?”
秦雲舟面色微微放鬆,“皇后不必擔心,陛下身體已無礙,只是需要休息兩日罷了。”
楚詩韻一聽,隱忍多時的淚水終於忍不住頃刻而出。
“太好了,太好了…”她激動的喃喃自語,“他好了,他終於好了…”
緊繃的神智終於如斷絃一樣崩斷,長久以來壓抑的擔憂緊張頃刻褪去,渾身力氣消散,她忍不住腳下一軟,向後倒去。
“嫂子。”
鳳君華連忙上前一步接住她,楚詩韻已經暈了過去,臉上還有喜極而下的淚痕。
秦雲舟替她切了脈,道:“她只是太累了,休息一日就能醒過來。”
鳳君華有些唏噓的嘆息一聲,楚詩韻當真是對大哥一往情深,爲了他整日憂心,如今心結已解,她纔會驟然暈倒。忍不住在想,如果大哥小時候沒有被迫流入民間,和楚詩韻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或許他們也會有不一樣的結局?
心中如此想着,她便有些恍惚起來。
雲墨走過來,道:“不許胡思亂想。”
鳳君華擡頭看他一眼,他怎麼就知道她在想什麼?
“樂楓,綺扇,帶嫂子下去休息。”
“是。”
兩人從她手中接過楚詩韻,小心翼翼的將她扶了出去。
雲墨回頭看向秦雲舟,“先生今日操勞了,也下去休息吧。”
秦雲舟搖搖頭,“不必,我還要趕去烏戈峽…”
這時候忽然有暗衛落下,急急道:“尹將軍受傷,南陵大軍已過烏戈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