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趙謙率軍在湖北襄陽修整的當口,得到了北面的消息。
在楊嗣昌和孫傳庭的部署下,李自成的大順軍圍攻開封府幾個月,未果,然後挖了黃河河堤,開封府被沖毀。經過幾次大戰,楊嗣昌戰死,孫傳庭不知所終,官軍主力全軍覆沒。
李自成議東征京師,一部進攻京師南面及西南面的彰德府,衛輝府等地,一部跟隨李自成轉而和山西的賊軍匯合,突破寧武關。
守關總兵周遇吉帶本部五千人與五十萬賊軍決戰,面對一百倍的敵軍,周遇吉望京師叩拜,淚流滿面,然後義無返顧衝殺敵營,結果很明顯,周遇吉以下五千官兵全部戰死,無一生還。李自成殺守關總兵周遇吉,攻克太原、大同、宣府等地,京師戒嚴。
同時,朱由檢發聖旨召天下勤王。響應者無多。
韓佐信聽到這個消息,驚得口不能言。倒是趙謙有些心理準備,只是仰天長嘆,大勢已去。原來的世界,崇禎十七年明亡,但是趙謙不敢確定這裡會怎麼樣,當楊嗣昌親自帶大軍進剿闖賊時,趙謙還抱有一絲希望,現在希望徹底破滅。
趙謙一面寫奏書強烈要求朱由檢遷都南京,避過鋒芒。一面整軍準備北上勤王。
“皇上如駕崩,天下如散沙也!”趙謙的眼神露出深深的憂鬱,“數千年華夏文明,今朝毀於一旦!”
韓佐信盯着趙謙的眼睛,用嚴肅的口氣說道:“卑職以爲,大人此刻不應北上,應立刻回南京,搶佔東南所有州縣,擴軍備戰,以圖大事。”
趙謙沉思片刻說道:“吾二十四歲入仕,歷十七,入閣武英殿,深受皇上隆恩,趙謙非忘本之人,今日皇上召天下勤王,我如當沒聽見,有何顏面面對祖宗在天之靈?”
說的是一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趙謙沒有說,朱由檢一去,對他趙謙並不是什麼好事。朱由檢在時,趙謙可以擁兵自重,和皇帝合作,保住既得利益,大明覆亡,趙謙就得自己面對天下亂局,兵禍兇兇,動輒百萬甲士瘋狂徵殺,誰又能保證百戰百勝?
於是趙謙集合軍隊,一部由張岱統帥,韓佐信輔佐,揮師向東,進駐浙江,穩住東南地盤。一部水師陸戰隊及蘿蔔的騎兵由趙謙親自統率,揮軍北上勤王。
襄陽城內,湖廣軍根本不管天下大事,猶自與地主武裝激戰,四處搶劫。朝廷主力全軍覆沒,李自成威脅京師這樣的事,好似完全不關他們的事。
這個時候,四川那邊來了消息,張獻忠率餘部入川,秦良玉要求趙謙率軍合擊。趙謙不予理會,繼續幹自己的事。
趙謙收拾東西,排成縱隊準備離開襄陽。被收容在難民營的婦女兒童因這些天來與官兵相處融洽,很有安全感,見保護傘要走,擋在道上紛紛痛哭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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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氏官軍裡面大部分是些青年人,比較悶騷,這些天來,見着美貌的女子,往往送些糧食,幫忙打打水獻殷勤,人之常情。這個時候,軍士們見着自己心儀的對象依依留戀淚流滿面,伏地大哭,早已把持不住,隊伍開始混亂。
一些婦女面對生死關頭,早不顧矜持,撲到一個個年輕帥氣的青年官兵懷裡痛哭挽留。
趙謙見軍心不穩,忙與張岱商議,總不能帶走這些女人吧。開玩笑,趙謙現在正需要軍隊打仗,帶一幫女人拖後腿,絕非明智之舉。
張岱道:“二弟率軍北上,恐有惡戰,愚弟帶兵入東南,恐有叛亂,目下都要征戰,拖家帶口,一則擾亂軍心,二則浪費糧食。我軍軍紀嚴明,只需大哥一句命令,咱們走了便是。”
“就怕一些官兵爲了女人逃亡。”趙謙說道,這也不是沒有可能的,慾望是男人的靈魂。楚地女子美貌,說不定就將趙謙的人勾去了,他訓練出這些人那可是大把銀子花的,容易麼。
趙謙聽張岱提到糧食,便對韓佐信說道:“你們到了浙江,監督海事衙門,調整關稅,鼓勵進口糧食,這世道,有糧就有兵。”
韓佐信拱手道:“大人所言極是。”
這時候,孟凡走到趙謙身邊,低聲道:“大人,卑職好像看見田姑娘了。”
趙謙驚訝道:“田鍾靈?”
孟凡點點頭。
趙謙忙叫孟凡帶着過去,果然見田鍾靈在難民營裡。田鍾靈正在和幾個哭泣的女人說話,不經意間擡起頭,就看見了趙謙。
趙謙走了過去,神色有些不自然,不知怎地,他對這個女人一直念念不忘。田鍾靈和趙謙差不多大,也是四十左右的人了,歲月如梭,轉眼已到中年,不得不讓人感嘆。
“你離開長安之後,投了張獻忠麼?”趙謙不知說什麼,只得這樣說道。
田鍾靈怔怔地看着趙謙,搖搖頭道,“我已經不帶兵了,只在襄陽做點生意謀生。”
“哦。”趙謙的手心裡沁出汗珠,“你結婚……嫁人了麼?”
由於心情有些激動,趙謙的口中蹦出了一個現代詞彙。
田鍾靈的身材看上去依然沒有變形,胸部碩大,腰上無肉,由於不像別的女人長期呆在家裡,皮膚呈小麥色,並不鬆弛,到給人很成熟的感覺。
田鍾靈不置可否,臉上恢復冷冷的表情,說道:“趙大人之軍以仁義之師自稱,今日難道要將這些手無寸鐵的女子送到賊人之手,任人凌辱殺戮?”
年到四十歲的趙謙,比起二十幾歲初識田鍾靈那會,改變了太多,已經冷靜多了,趙謙答道:“我的人不是紅十字……不是救濟難民的,他們是軍隊,軍隊是打仗用的,帶着女人不是累贅麼?望田鍾靈理解。”
田鍾靈想了想道:“你們的人總要受傷,她們可以照料傷兵,也可以爲軍士煮飯洗衣,充當雜役,她們只想活着。趙大人飽讀聖賢書,不聞仁愛二字?”
趙謙想了想,說道:“這倒是不錯……我以前還真沒想到。這樣,叫隨軍郎中徐啓廣挑選一些手腳靈活的幫忙照顧傷兵,其他全部做雜役女兵。但是小孩不能帶,完全是累贅,大明那麼多人需要保護,我趙謙不能爲了少量婦孺就放棄天下。”
田鍾靈知道這已是趙謙能做到的極限了,遂不再糾纏,拱手道:“我替這些無辜百姓女子謝過趙大人。”
“那個……你能和我一起走麼?”趙謙看着田鍾靈的眼睛,“湖廣軍控制了襄陽內外,我作爲田姑娘的舊知,自然不願意田姑娘落入那幫人的手裡。”
田鍾靈默然。
趙謙不知道她在堅持什麼,爲什麼寧肯投奔張獻忠也不跟自己,情急之下指着旁邊的望月千代道,“這是我的護衛,扶桑人,軍中只有她一個女子,常常覺得孤單,你不如和她做個伴吧。”
望月千代拱手施禮,沒有說話。
田鍾靈考慮一會,說道:“好,我跟你走……以免這些可憐的女子被貴軍虐待。”
趙謙笑了笑,拱手道:“我還有一些事要處理,田姑娘自便。”
趙謙找到張岱,說道:“不能帶太多,確實累贅,一人最多隻能帶一個女人,能穩固軍心就可以了。”
張岱點點頭,傳令下去。
饒是如此,仍然有六七千女人跟着官軍走了。官軍有兩萬餘人,只是有些官兵有家室,在外面玩玩可以,帶走就不願意了。
趙謙和張岱各領一軍,出了襄陽,對飲一杯酒,道一句後會有期,各自前行。
時趙謙靡下有水師陸軍一萬,騎兵五千,共計一萬五千兵力。張岱率軍西虎營步軍一萬東去,另外還有幾千個女人,也一併帶回浙江,因爲趙謙不可能帶着女人去京師勤王。
趙謙軍北上,走了一個多月,到達河北大名府的時候,聞得李自成又連下居庸關、昌平,明朝官吏姜瑞、王承胤紛紛來降,李自成逼近京師,京營官兵,望風丟戈。京師萬急。
這時武英殿大學士趙謙率軍勤王的消息傳到京師,同時到達的,還有趙謙請求南遷的奏摺。
南遷並非不行,長江中游有左良文十萬大軍,下游又有趙謙海陸軍隊扼守長江天塹,南京比京師要安全得多,即使北方陷落,偏安於江南,還是有可能的。
但是南遷意味着放棄宗廟陵寢,難以啓口,必須有內閣、六部的重臣出來力排衆議,形成朝廷一致的共識。遺憾的是,那些大臣都怕承擔罵名,不敢提倡南遷。
趙謙的奏書誠懇至極,並稱願意交出江南兵權爲朱由檢所用(當然只是說說),於是朱由檢向內閣六部大臣提出“朕願督師”,以試探水深,遺憾的是,大臣們爭先恐後表示願意“代帝出征”,沒有一個人提到“南遷”。
形勢越來越緊急。李自成東征後,發佈聲討明朝的檄文,其中言:“君非甚黯,孤立而煬蔽恆多;臣盡行私,比黨而公忠絕少”,引起了極大的震動。
朱由檢單獨召見駙馬都尉鞏永固(光宗之女,安樂公主的丈夫),向這位皇親國戚徵詢救急對策。鞏永固極力鼓動皇帝“南遷”,如果困守京師,是坐以待斃。
不久,李明睿公開上疏,建議“南遷”。他說:如果皇帝“南遷”,京營兵可以護駕,沿途還可以招募數十萬士兵。山東的一些王府可以駐蹕,鳳陽的中都建築也可以駐蹕,南京有史可法、趙謙可以寄託大事,建立中興大業。京師可以委託給魏藻德、方岳貢等內閣輔臣,輔導太子,料理善後事宜。
朱由檢把他的奏疏交給內閣議論。內閣首輔陳演反對“南遷”,示意兵科給事中光時亨,嚴厲譴責李明睿的“邪說”,聲色俱厲地揚言:不殺李明睿,不足以安定民心。
李明睿不服,極力爲“南遷”聲辯,援引宋室“南遷”後,國祚延續一百五十年的先例,反覆論證,只有“南遷”纔可以有中興的希望。
朱由檢對光時亨的意見很是反感,當面訓斥他是出於“朋黨”的意氣用事,下達聖旨:“光時亨阻朕南遷,本應處斬,姑饒這遭。”態度雖然十分堅決,但是大臣們都緘口不言。
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華是支持李明睿的,他寫給皇帝的秘密奏疏,提出折中方案,派遣太子“南遷”,把南京作爲陪都,留下一條退路,維繫民衆的希望。朱由檢看了他的奏疏,讚歎不已,興奮得繞着宮殿踱步,把奏摺揉爛了還不放手。立即召見內閣首輔。(溫體仁死後,朱由檢考慮到周延儒在東林中的聲望,放棄用他做首輔,不久前陳演進內閣首輔大臣。)
朱由檢說:李邦華說得對!陳演是堅決反對“南遷”的,故意向外透露了這個消息,並且鼓動言官猛烈抨擊“南遷”的主張。
朱由檢感受到“南遷”的壓力,立場發生微妙的變化,他再次召見內閣輔臣時,作出了和他的本意大相徑庭的決定:死守京師。他的理由是:如果朕一人單獨而去,宗廟社稷怎麼辦?陵寢怎麼辦?京師百萬生靈怎麼辦?國君與社稷同生死,是道義的正統。
閣臣們建議,讓太子“南遷”,延續國祚。
朱由檢反駁道:朕經營天下十幾年,尚且無濟於事,太子這樣的哥兒孩子家,做得了什麼事?先生們乘早研究戰守的對策,其他的話不必再講了。
朱由檢在“南遷”問題上,實在是身不由己,關鍵在於內閣首輔陳演堅決反對。陳演也有壓力,不得不乞求辭職。
朱由檢在罷免他的前一天,對陳演說了這樣一句意味深長的話:“朕不要做,先生偏要做;朕要做,先生偏不要做。”對這位輔政大臣的消極輔政,顯得無可奈何。
所謂“朕要做,先生偏不要做”的事,就是“南遷”。
繼任的內閣首輔魏藻德,更加老奸巨猾,採取明哲保身的態度,對“南遷”不置可否。當鞏永固、項煜提議“南遷”時,他都在場,始終一言不發,用沉默來表示委婉的否定。使得朱由檢感到孤立無援,在龍椅上聳身舒足,仰天長嘆。
周皇后爲此感嘆不已,她是江南人,傾向於“南遷”,由於無法成行,遺憾地說:可惜朝廷沒有有力的支持者。一語道破其中的奧秘。
於是趙謙想輔佐朱由檢中興大明的夢想完全破裂了。
崇禎十七年正月十七日半夜,守城太監曹化淳率先打開外城西側的廣甯門,農民軍由此進入南郊一帶。正月十八日,李自成派在昌平投降的太監杜勳入城與崇禎秘密談判。
李自成提出的條件爲:“闖人馬強衆,議割西北一帶分國王並犒賞軍百萬,退守河南……闖既受封,願爲朝廷內遏羣寇,尤能以勁兵助剿遼藩。但不奉詔與覲耳。”
崇禎直接痛罵滾蛋,雙方談判破裂。
趙謙聞得京師局勢,猶豫不決,韓佐信去了浙江,鄒維漣趙逸臣等也在浙江處理海事,趙謙身邊沒有信得過的謀士,欲與人商議而不得。
趙謙軍駐紮在保定府修整,彈藥糧草充足。大帳外面一列列的黑甲騎兵往來不息,戰力精銳。
但是這個時候,趙謙卻不想去京師了。去京師做什麼呢?難道要他帶着一兩萬人和李自成號稱百萬的大軍硬拼麼?有飛機坦克還差不多。
趙謙覺得,南遷纔是明智之舉,關鍵是朝廷內部不願意南遷,趙謙去了京師,實在不知道能幹什麼。
當然不能脅迫朱由檢離開京師,那樣是謀逆,後果很複雜,不好處理。
正在趙謙按兵不動的當口,朱由檢又下了罪己詔。
制曰:
朕嗣守鴻緒十有七年,深念上帝涉降之威,祖宗託付之重……朕爲民父母,不得而卵翼之,民爲朕赤子,不得而襁褓之,坐令秦豫丘墟,江楚腥穢,貽羞宗社,致疚黔黎,罪非朕躬,誰任其責?所以使民罹難鋒鏑,蹈水火,堇量以壑,骸積成丘,皆朕之過也。使民輸騶挽慄,居送行賚,加賦多無藝之徵,預徵有稱貸之苦,又朕之過也。使民室如懸磐,田卒污萊,望煙火而無門,號泣風而絕命,又朕之過也。使民日月告兇,旱潦存至,師旅所處,疫蔓爲殃,上幹天地之和,下叢室家之怨,又朕之過也。至於任大臣而不法,用小臣而不廉,言官前鼠而議不清,武將驕懦而功不舉,皆朕撫馭失宜……忠君愛國,人有同心,雪恥除兇,誰無公憤!
朕以藐躬,上承祖宗之丕業,下臨億兆於萬方,十有七載於茲。政不加修,禍亂日至。抑聖人在下位歟?至於天怒,積怨民心,赤子淪爲盜賊,良田化爲榛莽;陵寢震驚,親王屠戮。國家之禍,莫大於此。今且圍困京師,突入外城。宗社阽危,間不容髮。不有撻伐,何申國威!朕將親率六師出討,留東官監國,國家重務,悉以付之。告爾臣民,有能奮發忠勇,或助糧草器械,騾馬舟車,悉詣軍前聽用,以殲醜類。分茅胙土之賞,決不食言!
二月九日清晨,兵部左尚書張縉彥主動打開正陽門,迎劉宗敏軍,京師不攻自破。
絕望無助的崇禎帝強打精神舉行了最後一次家宴,當夜酒宴罷後,崇禎帝即安排太子慈烺、三子定王慈燦、四子永王慈煥逃離皇宮。
隨後,崇禎帝在宮中親自持劍砍殺妻妾、女兒,幼女昭仁公主致死,長女長平公主斷臂重傷,一生賢德的周皇后於坤寧宮自縊。十九日凌晨,天將曙明,崇禎揩御筆太監王承恩離開紫禁城,登上皇家禁苑煤山,在一株老槐樹下自縊身亡,時年33歲。死時“以發覆面,白袷藍袍白細褲,一足跣,一足有綾襪”,衣上以血指書。
朕自登極十七年,逆賊直逼京師,雖朕薄德匪躬,上幹天怒,致逆賊直逼京師,然皆諸臣之誤朕也,朕死,無面目見祖宗於地下,自去冠冕,以發覆面,任賊分裂朕屍,勿傷百姓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