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謙和孫傳庭喝了頓酒,頓時放下心來,有這封疆大吏做後臺,有人想整自己可就沒那麼容易了。而且孫傳庭胸懷天下,甚合趙謙胃口,一時心情大好。人說“女怕嫁錯郎,男怕入錯行”,男的不僅怕入錯行,還怕站錯陣營,想想那秦長封不就是站錯了陣營招來殺身之禍嗎?
又說那句“女怕嫁錯郎”,張岱突然想起了秦湘,秦湘對趙謙一往情深,瞎子都看得出來,而且張岱認爲趙謙也是個不錯的“郎”,可趙謙一天到晚焦頭爛額,完全沒想那事,張岱倒爲秦湘的終身大事操心起來。
因爲他是江西秦布政使的老部將,所以對其遺孤秦湘也是忠心耿耿,趙謙被賊人所劫的事已經稟報秦湘了。後來趙謙卻回來了,張岱有諸多繁忙,一時竟忘了給秦湘送信。
蘿蔔在旁邊見張岱沉思,便笑道:“二哥,想什麼呢……”那揶揄之話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
張岱正色道:“老大人的故恩,你可忘了?”
蘿蔔一聽,收起笑容道:“屬下沒齒難忘,當年我們兄弟在遼東獲罪,走投無路,偶遇押送軍餉的秦大人,這纔有了條生路,哪裡敢忘了?”
“故人已去,將小姐託付給我等,今年就十八了,你看大哥人怎麼樣?”
蘿蔔摸了摸大腦袋,笑道:“大哥那還有什麼話說,要不就叫大哥娶了小姐算了,咱們也放心。”
“如果大哥不肯呢?”
蘿蔔莫名其妙地看着張岱道:“大哥又不傻,他有啥不肯的?”
他意思是說小姐那般模樣,不願意娶趙謙不是傻了麼?這話多少有些對秦湘不敬,張岱沒好氣地瞪了蘿蔔一眼道:“我是說萬一不肯呢?那小姐還不得傷心欲絕?”
“那你說怎麼辦?總不成用刀架着大哥逼他娶吧?”蘿蔔覺得張岱是多此一想。
“我倒有一計,保準萬無一失。”張岱把嘴湊到蘿蔔耳邊小聲嘀咕了一陣。
蘿蔔聽罷,驚道:“這樣行嗎?”
“怎麼不行?我們在信上並不寫明,小姐肯定會按照我們的意思去辦,日後如果大哥發覺,也怪不得小姐……那個,這也不是要欺瞞大哥,我們又不是要害他,是不是?此事不得泄露半句!”張岱看了一眼蘿蔔,還是比較放心他的嘴,蘿蔔跟了他許多年,雖是個莽夫,倒也分得清輕重,嘴上也很牢靠。
二人商量完畢,便派快馬給秦湘送信去了。
秦湘等人住的院子在廣濟街內,本來是一個綢緞商人的府邸,因年老回鄉,就將院子低價轉讓了出來。
不是很好的是:街口就是鐘樓,鼓樓上懸掛着兩幅巨匾:“文武勝地”和“聲聞於天”,每塊重約數千斤,南北各一塊。“聲聞於天”,顯然有時候不是很安靜……
秦湘前兩天接到張岱關於趙謙兇險的噩耗後,一直不吃不喝,關在屋子裡暗自垂淚嗟嘆。
她推開雕窗,一陣冷風頓時灌了進來,凍得她渾身一顫。過得一會,見窗外銀裝素裹的樹枝靜悄悄的並沒有動,回頭卻見到火盆裡的火苗子左右晃動,秦湘頓時又落下淚來,喃喃道:“趙大哥……是,是你麼?我……不怕你,你能回來看我,我反倒很高興……”
正在這時,簾兒在門外敲起門來:“小姐,快把門打開,有急事。”
秦湘見那火苗子又不動了,怒道:“你做什麼?把人給嚇走了……”
“小姐,你在說什麼?是趙相公的消息。”
秦湘心道,剛剛他還在這裡,這回就有消息來了,莫不是專程來給我道別的吧?又急切想知道趙謙的消息,忙抽開門撇,可是兩天沒怎麼吃東西了,手臂上無力,抽了好幾下,這才弄開門。
門剛一開,簾兒便鑽了進來,將信塞到秦湘手裡,看了一眼洞開的窗戶,埋怨道:“小姐,你怎麼不知道將息自己的身子骨呢,趙相公回來見着你這般模樣該有多心疼。”
秦湘聽她說“趙相公回來”,前兩天趙謙的噩耗簾兒也看了,此時卻說得如此輕鬆,便急忙要抽出信。
張岱的親筆書信,隻字沒提趙謙的情況,只說如果小姐對趙謙如有意,就趕緊籌辦“紅白雙禮”,秦湘這幾天身體狀況不好,一看什麼“紅白雙禮”,第一個反應就是趙謙去了?
簾兒關了窗戶,抽空看了一眼秦湘,見她眼睛裡的淚水轉呀轉的,便嘟起小嘴道:“小姐,怎地還沒看明白?什麼‘紅白雙禮’啊,那是張岱應該說的話嗎?那是因爲趙相公沒事了,張岱要小姐抓住機會……”
秦湘這纔想明白了,簾兒見她神色緩和,便摸出手帕小心地給她擦着眼淚。秦湘道:“那怎麼成?趙大哥明明沒事了,我們要這麼辦,趙婉妹妹還不得平白傷心一回?”
簾兒方纔見秦湘說胡話,嚇了一大跳,現在見她神情恢復正常,這才鬆了一口氣,便悄悄對門外的小丫鬟遞了個眼色,那丫鬟會意,不多一會便端了碗八寶粥上來。簾兒接過來,一邊說話干擾秦湘的注意力道:“小姐,咱們和趙相公既不是親戚,也不是那個什麼……住在一起,像什麼話,你得爲自家考慮一下不是?”
邊說邊舀了一勺子粥喂到秦湘嘴邊,秦湘無意識地張嘴吃了,還在想簾兒的話,她說得無疑非常正確。
秦湘喃喃道:“趙相公成日裡都想着天下事,你說他對我有那心思麼?”
簾兒口齒利落地說:“小姐這般人兒,哪個男人見了不動心?趙相公當真不易,一直對小姐以禮相待,奴婢看呀,可比那些個公子哥強多了。”
“瞧你那張嘴,好像多瞭解男人似的,你見過幾個男人?”秦湘一張俏臉笑了,簾兒看了也不禁一震,太美了。
隨即簾兒回過神來,嘟起小嘴佯嗔道:“小姐,你就會損奴婢,哼!”
“這八寶粥是你做的?”秦湘接過碗來自己吃起來。
“不是奴婢做的是誰,別人做的奴婢還怕小姐吃不慣呢。”
秦湘用削蔥般的手指輕輕戳了下她的額頭:“就會賣乖……不過我還真捨不得你,要不過些日子叫趙大哥把你一併納了吧。”
“小姐!”簾兒滿臉通紅。
“瞧你那模樣,好像不情願似的,你心裡頭想什麼我還不知道嗎?”
簾兒低頭扯了半天衣角,不好意思地奔出房間,丟下一句話:“奴婢去安排王福他們置辦物件。”
她作爲女主人的近侍,在整個院子裡地位相當高。綢緞商的老掌櫃是西安人,沒有跟商人回鄉,秦湘買下了這所院子,便請他管理府邸,做了大管家。這個大管家在簾兒面前,也得客客氣氣。
王福年愈六十,經歷了無數人間冷暖,主人安排的事從來不問爲什麼,只管盡心去辦,時間不長,就得到了秦湘和簾兒的信任。
簾兒吩咐王福置辦靈堂錢紙,又要在靈堂裡貼紅紙喜字,十分古怪,王福心裡納悶,卻不多問,只問清了各種佈置細節,便去辦了。不過這嫁衣等物簾兒不用叫他去辦,因爲一般女子長到十一二歲就已經準備好了。
明代平民女子出嫁時也可享受屬於貴婦衣裝鳳冠霞帔的殊榮,如同平民男子迎親可着九品官服一樣。秦湘出身官宦家庭自不必說,那大紅綢緞的華麗嫁衣早就有了。
簾兒安排完事情,回到自己的小屋,從牀底下的箱子裡拿出一個布包,一層層打開,裡面有套大紅綢緞衣服,這是她小時候娘給她準備的,一直藏在她的身邊。她輕輕摸着那滑手的綢緞料子,長這麼大,還沒穿過絲綢呢(商人奴婢等人不得着綾羅綢緞)。
她摸着那衣服怔怔出神,一雙美目漸漸迷離起來,一會又好像不高興似的嘟起小嘴,要與另外的女人分享一個男人,內心深處她還是有些不高興,即使那個女人是最親近的秦湘。
可有什麼辦法呢,作爲一個小姐的近侍,自然會跟着小姐嫁出去,叫做陪嫁,一般情況下就註定了是小姐丈夫的小妾。
還好趙相公是個不錯的人,簾兒只得這樣安慰自己。而且秦湘和趙謙現在經濟狀況也算可以,總比那些“蓬門未識綺羅香,擬託良媒益自傷”的要好。簾兒那樸素的心裡,隱隱約約覺得愛情不是三妻四妾,因爲牛郎織女不也是兩個人嗎?織女就是七仙女,這個古老的愛情故事中,沒說又多出來些大仙女二仙女……牛郎一併推倒……
這邊府中忙碌準備時,趙謙也應孫傳庭要求,一起回西安府述職,而張岱蘿蔔等人即任同開朝邑守備指揮,沒有調遣不便回去,只等朝廷的升官公文:有孫傳庭上書表奏其功,升官是鐵板釘釘的事。
趙謙當然想不到,回去將會看到一個聞所未聞的奇特的“紅白雙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