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不知從哪裡飄來一片雲,毫不客氣將日頭遮了個嚴嚴實實,空氣中溫度驟降,武馨芸和蒼明甚至覺得連呼吸都已經結成了冰。

“魅音?呵呵,魅音早就死了。”

沙啞破敗的聲音狠狠切割着武馨芸的神經,她卻死死盯着那雙明明黯淡無光、卻讓人不寒而慄的眼睛,扯着嘴角笑道:“如此,範子離自然也是死了。”

“你!”魅音怒極反笑,“你的膽子倒不小!”

“俗話說,‘膽子大,走天下’,我好好的高門大院不待,跑到這種地方來捱打挨嚇,膽子自然不會小!魅音前輩,你讓他們六人安全離開,我去救活焱姬,你把宙淵珠的事告訴我,我就告訴你範子離的消息,如何?”武馨芸乾脆盤腿坐着,一手撫胸,一手支起託着下巴,好像真的不怕魅音會突然發難殺了他們。

蒼明聽她如此說,卻驚道:“武妹子!”她這是打算以自己爲籌碼換他們兄弟平安嗎?!讓他情何以堪?!

武馨芸肅起臉,轉臉正正看入蒼明瞪大的眼中,穩聲道:“蒼明大哥,你別忘了我們這趟來是幹什麼的,把他們五個救走纔是正事。他們這副模樣,也只能讓你把他們搬走了,我個子小,扛不起。你的輕功遠不如我,讓我最後一個離開,纔是我們全身而退的最好選擇。”

“可是……!”

“放心,我惜命得很,沒把握的事絕不會做。”武馨芸目光堅定而柔和,“快走吧,天黑前我一定回去。”

一直靜靜旁觀的魅音突然“嘎嘎”大笑起來,笑得前俯後仰,彷彿隨時都會一口氣喘不上來厥過去。她指着蒼明,語氣輕蔑:“沒錯,你快逃吧,最差也是一條命換六條命,不虧了!”

蒼明彷彿透過黑紗看到了魅音那掛滿嘲諷的臉,握拳猛錘了一下船板,面目猙獰,就欲起身撲向樓船,卻被武馨芸一把拉住了手腕。

蒼明雙眼通紅轉頭看去,拉住他的武馨芸卻盯着樓船上的魅音,臉上卻是鎮定而自信的微笑:“蒼明大哥,看見沒,爲了不讓你們走,她連這麼低劣粗糙的激將法都用上了。你還猶豫什麼?你們離開,我沒了掣肘,她就殺不死我。”

尖銳的挫敗感讓蒼明一陣脫力。沒錯,在這裡,他們六人只會是武馨芸的累贅!若是和魅音打起來,他們自己的性命保不住不說,武馨芸也會被連累,喪命於此。可若是沒有他們,武馨芸獨自一人還有機會安全逃離!

蒼明痛苦地閉上眼睛,他不得不承認,讓他們先走,是對武馨芸最有利的決定。所謂的“武林排行榜第二”,所謂的“草原年輕一輩第一高手”,所謂的“維爾蒼狼”,根本連個屁都不是!他連自己的兄弟姐妹都保護不了,習武多年到底有什麼意義?!

手上的力道加大了些許,蒼明睜眼看去,恰好撞入武馨芸的眼底。怔怔看了一會兒,他失魂落魄般眼睜睜看着武馨芸鬆開他的手,輕巧躍上樓船,將掉在甲板上的拓勇和卜羅拋了下來。

他接過昏死的二人,又望了望武馨芸,終於狠狠一咬牙,悶聲不吭伸掌入水,將小舟向岸邊推去,靠近岸邊時將五人捆作兩團,一手提着一捆,拔腳往契裡克城的方向飛奔而去。

魅音冷哼,看着那一團漸漸遠去的身影,對站在下層的武馨芸道:“看看你的蒼明大哥,貪生怕死的無能之輩,也值得你冒這麼大的風險去救?”

武馨芸從遠處收回視線,回身仰頭看向魅音,眼中卻是睥睨之色:“再怎麼說也比你好多了,可有人真心願意爲你犧牲自己的性命?”

魅音一噎,咬牙笑道:“好一個伶牙俐齒的小丫頭!你當真不怕我殺了你 ?!”

武馨芸聳聳肩,無謂道:“至少現在不會。你控制不了我,卻還需要我。”她從甲板躍上魅音所在的二樓,捂着胸口齜牙咧嘴看向欄杆邊屍體一般的焱姬,道:“她的心脈被我的匕首封死了,半個時辰之內不解開就必死無疑。還是少說廢話,快把她搬進去吧。”

半個時辰後,焱姬安靜地躺在榻上,一旁的小圓桌樸素卻穩實,兩杯已經冷透了的茶分放在武馨芸和魅音的面前,茶水平靜澄清。她們竟能如此一團和氣地分坐兩端——至少看起來是這樣。

“你要宙淵珠,難道是相信那個荒謬的傳說?”魅音仍將自己裹得嚴實,連手指都依然用黑紗纏得密不透風。

武馨芸輕嗤道:“既然是荒謬,我又怎麼會信?三國皇室拿着那些珠子也只當是顆稀有的傳世寶石,扔在倉庫裡蒙塵。要是真的集齊寶珠就能一統天下,他們恐怕早就打起來了。”

“那你……?”魅音猶自不信。

“我就是想要!怎的,不行?不過……聽雁樓把宙淵珠藏得那麼緊,難道真的有什麼絕世秘籍?快告訴我吧,聽雁樓手上的珠子藏在哪裡,怎樣才能拿到?”

魅音眯眼盯着武馨芸,彷彿在辨認她這一副純粹好奇心重的樣子是不是僞裝,良久才扯着破嗓子幽幽開聲,難辨喜怒:“有沒有秘籍我不知道,藏得緊倒是不錯。你真的要奪珠?在聽雁樓手裡搶東西,不怕死無葬身之地?”

“死?聽雁樓還沒那能耐讓我死!要是怕聽雁樓,我還配當季雲瀚的徒弟麼?”武馨芸一臉的傲慢,彷彿聽雁樓只是她單手就能捏碎的小組織。

“嘎,嘎哈嘎哈……!”魅音突然大笑起來,嘶啞的聲音摧耳鑽腦般讓人難受,可她還是笑得十分用力,痛苦而暢快地笑着。半晌,她喘着氣,聲帶已經被撕碎了似的,喑啞道:“好,你就去搶吧,我等着你搶到的那天!”

魅音取過自己面前的茶杯,背過身將水飲盡,才沉聲道:“我還在聽雁樓的時候,宙淵珠就藏在那個男人的房間裡,他的枕頭底下有一個暗格,裝着致命的機關,珠子表面還被塗了劇毒。後來,我打聽到珠子被取出來,換了個更好的地方存放。你知道是哪兒嗎?”她將頭湊近武馨芸,瞎了許多年似的眼珠竟閃出幾分神光來,“萬獸谷!宙淵珠在萬獸谷裡!任何人一進去就會被嚼得骨頭都不剩的萬獸谷!你還要去嗎?!”

武馨芸只眨眨眼,不以爲然道:“你不用激我,不就是一羣畜生嘛?他們既然能把珠子放進去,我就能把珠子再拿出來!嘿嘿,把珠子扔到那種地方,看來他們也是不想要的了,果然還是給我玩吧……”

魅音冷冷輕笑着,道:“在萬獸谷裡,我可不知道要怎麼拿到珠子,不過你肯定有辦法的,你是季雲瀚的徒弟嘛!”冷笑了一陣,她突然又興奮起來,“快,輪到你了!快告訴我,那個男人在哪裡?”

武馨芸定定看着對面那雙連眼尾都遮起來的眼睛,不答反問:“你爲什麼要找範子離?”

魅音似是料到了她會這麼問,並不詫異,斂了興奮勁,悠悠道:“既然我沒死,他必然也沒死。既然他沒死,我必然不會輕易放過他。”

“這麼多年來,你們在三國各地都沒找到他,怎麼還相信他活着?”

“你一個聽雁樓外的人,學會了音靈功,不就是他沒死的最好證明麼?”

“怎知不是我師父逼他交出功法,然後殺了他?”

“因爲他是季雲瀚!”魅音似乎被問煩了,語氣滿是不耐,“廢話少說!快告訴我他在哪裡,否則我就殺了你!”

武馨芸垂眼看着面前微微波動的茶水,勾脣笑道:“殺了我,你就永遠不會知道他的下落了。”

魅音寒聲道:“勸你別白費心思繞圈子,我有的是辦法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別說去找宙淵珠,你連這艘船都下不了!”

“這我倒是沒有不信的,所以纔不敢說呀!你想想,萬一我說出來,你得到想要的消息就把我殺了,那我豈不是死得太冤枉?”

魅音雙目怒睜,卻又緩緩眯起,那雙乾涸的眼珠竟是殺氣四溢。她猛然出手,五指成爪直取武馨芸,被矮身躲過後便轉而向下猛按,對她的肩胛骨緊追不捨。

武馨芸卻極快地側滾而出,在地上身形未穩,便一手將一物猛然擲向魅音面門,大喝道:“接好了!”

魅音坐姿不動,迅疾收爪捏住襲來的東西。掌中有瓷器裂開的細微聲響傳來,她垂眼一看,武馨芸扔給她的正是一隻通體猩紅的小瓷瓶。

“這是什麼?”魅音不敢鬆開瓶子,心中劃過不詳的預感。

武馨芸半跪於地,一手撐在身前,一手緊緊捂着胸口,笑得比哭還難看,卻顯然十分開心:“我早知道,就算再老實,你也不會放過我,可你以爲我問你這麼多無聊的問題是爲了什麼?看看你的女兒吧,不馬上把瓶子裡的藥給她喂下去,再爲她運功護脈兩個時辰,你就要白髮人送黑髮人了!”

魅音大驚,轉頭看去,榻上焱姬露在外面的手背正迅速透出紫色來,好像從裡到外打翻了紫色染缸一般,指尖甚至已經開始隱隱發黑。她顧不得追問武馨芸如何得知她與焱姬的關係,急忙三兩步邁到榻邊,起身時還踉蹌着被凳子掛了一下。

武馨芸將魅音這一瞬間的失態看在眼裡,冷笑一聲,便掙扎着向門口逃去。

魅音被焱姬渾身發紫的樣子驚得差點把瓶子裡的粉末都撒了,回過神時卻毫不猶豫撕開她在滿臉的紫色襯托下更加豔紅的面紗,將握在掌心的猩紅藥粉往她嘴裡塞了大半。

待魅音將焱姬扶起正要開始運功時,門外“噗通”一聲傳來,她也只是似有若無掃過去一眼,毫無被人算計成功、獵物逃脫的氣急敗壞。

兩個時辰後,焱姬周身膚色果然已恢復正常,只過了一炷香時間便悠悠轉醒,擡手輕輕撫上心口,微睜着的美目裡滿是迷茫。

魅音一如武馨芸還在時那樣,背對着牀榻坐在圓桌旁喝那壺早已冷透了的茶,刺耳的聲音聽起來也讓人從心裡散出冷意:“去把船上的人都弄醒,我們馬上離開這裡。”

焱姬怔怔看着她的背影,彷彿魂魄還沒歸位,連呼吸聲都顯得那麼無辜可憐。

魅音沒有得到迴應,便微微提高音量,那乾枯粗糙的嗓音要把耳朵都磨穿一般,冷喝道:“還愣着做什麼!”

焱姬猛然回神,原本清澈的眸中煞氣劃過,卻還是穩着氣息,用淡如白開的語調應道:“是。”

看着焱姬的衣角從視野裡滑走,魅音彈指輕敲已經空了的茶杯,口中呢喃幾不可聞:“季雲瀚……宙淵珠……萬獸谷……咳呵咳呵……哪天聽到你失蹤,我會去那裡給你祭一杯茶的,小賤人……”

如幽靈船一般靜靜飄在湖面上的樓船又漸漸有人聲傳出,緩緩調轉船頭駛離天狐泉,往契裡克城相反的方向去了。

待船影消失後,沼澤裡一灘死寂的泥水突然波動起來,竟有一個全身被泥水掩蓋得看不出原本顏色的人從草堆裡冒出了頭。看那纖細嬌小的身形與雙眸裡的神光,不是武馨芸又是誰?

武馨芸從湖裡爬上岸後並沒有逃回城中,卻偷偷藏身在河圈沼澤裡,掩住氣息監視魅音與焱姬的動向,在溼冷的泥潭裡一趴就是兩個多時辰。她捂着胸口猛咳幾聲,將濺出沾在草葉上的血跡清理乾淨,才踉蹌着往乾燥的地方走去。

普通的沼澤困不住武馨芸,只消半柱香,她便離開了河圈,踏上了堅實幹燥的土地。轉身往契裡克走去,沒走多遠,她卻不願再走了,掏出用油布包得死緊的黑玉小盒,將盒蓋錯開一條小縫,便有沁人心脾的清香悠悠飄出。她往柔軟的草地上仰天一躺,竟然就這麼闔眼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傳來熟悉的撲翅與鳥鳴聲,隨之而來是衆多匆忙雜亂的腳步。武馨芸慢慢睜開眼睛,刺眼的天光正好被急衝過來的蒼明和唐韻遮去了大半。

“四小姐!”唐韻看着渾身貼滿乾硬泥塊的武馨芸,大驚之下花容失色,被凌亂碎髮遮擋着的眼瞳差點沒滴出淚來。

“武妹子!”蒼明雙目通紅,大手橫在挺屍狀的武馨芸上方,想碰卻不敢碰,滿臉的焦急讓人再也聯想不到那冷酷兇殘的草原狼。

還好武馨芸沒真的一動不動,否則他們肯定會以爲她死了。她眨巴眨巴眼睛,哭喪着臉道:“我要回去洗澡!累死了,我不要走了!你們擡我回去!”

“啾!啾啾!”小懶撲棱着扇開愣住了的兩個人,猛地躍起,比剛來時大了兩倍不止的身體重重落在武馨芸胸口,張着翅膀仰天長鳴。

這一下惹得武馨芸痛呼出聲:“別!我錯了!別踩!痛……”

回過神來的二人見她還這麼精神,也怒了。

唐韻一雙媚眼恨恨瞪着那滿身狼狽的人,礙着身份敢怒不敢言,只用含着強烈指控的目光無聲譴責,看得人心慌慌。

蒼明可沒那麼輕易放過她,他在她耳邊咆哮道:“臭丫頭!不是說讓我回去帶人幫忙的嗎?!騙我?!竟敢叫這女人給我下藥!你不要命了嗎?!你們武家怎麼會有這麼笨的手下!連那種莫名其妙沒頭沒腦的命令都要聽嗎?!主子都快死了啊!氣死我了……”

唐韻在一旁委屈嘀咕道:“都是四小姐的錯,害我被這粗魯的男人罵了整整一路……阿木澤那個混蛋也是,竟然一句話也不幫我說!我有什麼辦法,我是不知情的啊……你這破鳥,不能聰明點自己知道主人有難嗎?非要有信號才肯動……真是……”

和着小懶嘰嘰喳喳的叫聲,一柔一粗兩道聲音讓武馨芸備受折磨,她終於忍不住哀求道:“我真的知錯了~饒了我吧~把我擡走吧~讓我回去吧~冷啊~疼啊~救命啊……”

唐韻竟然真的有讓人帶上一架簡單輕便卻柔軟舒適的擔榻,武馨芸渾身髒兮兮地窩在潔淨的薄被裡,舒服得直想嘆氣——比起粘滯的泥潭,這裡真是天堂了。

身下的擔榻隨着四名精壯明巖男子的腳步規律地起伏着,枕下細微的“嘎吱”聲在武馨芸耳裡是最輕柔的催眠曲;走在一旁的唐韻語調略帶得意,向蒼明誇耀着自己如何如何思慮周全,並不是做了什麼累贅的事;天上有小懶盤旋的灰色身影,時不時傳來一聲悠長的鳴叫,也分外讓人安心。

她無聲長出一口氣,輕輕閉上雙眼,再次陷入了昏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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