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夜晚,在月亮升至中天之前,四面高山環繞的低谷是十分黑暗的。武馨芸睜眼看着頭頂黑沉沉的屋頂,聽着遠處草蟲弱弱的鳴叫和林中夜鳥的嘀咕,心中卻被這寧靜的夜襯得愈發躁動煩亂。

她曾以爲,這場莫名其妙的穿越是恰巧發生在她身上,她不知倒的哪門子黴纔會離開家人離開朋友,一個不走運來到這個處處排斥她的世界。她曾以爲,自己來到這裡只是走走過場,隨便過過日子,不知哪天就又能不知不覺回到原來的地方,繼續原本屬於她自己的生活。她曾以爲,她的靈魂會一直獨立於這個世界之外,直到她真正離開的那天。

這一切“以爲”都在遇見黃琴的那一瞬破碎了。黃琴身上有什麼“東西”與她關聯,靈魂深處的關聯,而季雲瀚也是因爲這樣“東西”纔會遇見黃琴。沈清蓉說,季雲瀚和黃琴幾十年前便結爲夫妻,也就是說幾十年前,或者更早,當她還沒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這樣“東西”就已經存在了,已經預見了她的到來……

她的穿越不是偶然,而是必然?那她爲什麼會來到這裡?她爲什麼要來到這裡?

細細回想在這個世界的九年多時間,她除了學習能力超強而在這個世界製造了些話題,並沒做什麼改造世界顛覆政權之類的逆天大事;秘密被季雲瀚收歸門下,直到現在也並沒有影響到什麼。九年了,她存在於這個世界的意義是什麼?

季雲瀚先找到了黃琴,然後找到了她,把她們兩個人集中在一起,一定有用處。可是有什麼用?爲了能夠製造世界第一武器?練絕世武功?得到最強大的力量?可是看季雲瀚的樣子,並不像會做什麼傷害黃琴的事,她也很難相信師傅會蓄意傷害自己。

捫心自問,季雲瀚四年多來對她是很好的,知無不教,教無不盡,在這種山旮旯裡也沒餓着她沒冷着她。來到這個世界後,她大概是因爲靈魂屬於旁觀者的緣故,對別人的真實感情總是能很靈敏準確地感覺到,她也並沒有察覺到季雲瀚有什麼惡意,最多是一開始有點淡漠罷了,或許是因爲黃琴的緣故,還有一點當初讓她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的排斥感,不過後來他卻是真心喜歡她這個小徒弟的。

如果他要利用黃琴和她完成什麼陰謀的話,只能說他的演技太高了,幾十年都沒露出過破綻。這樣的人就算是明目張膽光明正大要找她的麻煩,她自覺自己是無論如何都躲不過的,費心思演戲這麼多年實在是浪費精力。

可是她來到這個世界到底是要做什麼呢?季雲瀚和黃琴大概知道,不過看晚飯時候他們夫妻倆的態度,估計是不會告訴她的。時機未到?多年來如此放任她能力漸漸強大,難道是要養肥了再吃?

武馨芸撇撇嘴,暗嘲自己患了迫害妄想症。她有什麼能讓人企圖的?無非就是靈魂特殊點罷了,難道誰還能把她靈魂吞了不成?想想之前自己靈魂和這個世界的不相容性,真有誰吞了下去估計會自爆吧?

久思無果,武馨芸索性不再糾結於她來到這個世界的意義,是福是禍都躲不過,就算一直糾結也只是白費精力罷了,時機到了她總會知道的。

還有一件讓她心緒難安的事——黃琴到底是什麼人。

黃琴的真容有着一張與她媽媽李艾萱一模一樣的臉,能擺出和她媽媽一樣的淡漠神態,幾乎一樣的冷麪熱心——只是黃琴的內在貌似更爲活潑熱切,連帶着外表的性格也更爲開朗。雖然十分相像,但對她來說也能清晰地分辨其中的不同。黃琴此人,是在某種因素的影響下才會和李艾萱如此相像的,在武馨芸半昏半醒的時候聽到的對話也能證實一點。

可到底是什麼“東西”能造成這種結果?季雲瀚能把這樣“東西”從芸芸衆生中分辨出來,從而在幾十年前找到黃琴,這不正如他找到她一樣?

靈魂!

武馨芸只覺得心如擂鼓——黃琴有着和她來自一個世界的靈魂!那靈魂讓黃琴和媽媽如此相像,是媽媽的靈魂也來到這個世界了?!

驚坐起,武馨芸那一瞬間只想衝到隔壁去找黃琴,抓住季雲瀚逼問媽媽是不是也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孤苦伶仃擔驚受怕。可腦海裡浮現白天冷溪邊黃琴那張淡漠疏離的臉,那本能地互相吸引卻又本能地排斥的矛盾眼神,武馨芸發熱的頭腦漸漸冷靜下來。體內存留着源於黃琴的那股奇怪的力量也說明了一個問題——黃琴的靈魂只有一部分與她同源,只有一部分和媽媽有關係。

那一部分顯然比她更早存在於這個世界,而她知道她還沒過來的時候媽媽並沒有發生什麼意外事故——過來的前一天傍晚還視頻語音了,媽媽的確是安然的。若是媽媽靈魂缺失了一塊,會表現出她能察覺到的異常麼?武馨芸不知道。

那麼,那一部分靈魂是不是媽媽的?是誰把這塊“碎片”帶到這個世界?是什麼讓“碎片”如此和諧地與這個世界的元力共存,甚至與這個世界的另一個靈魂融爲一體?

看不清過去,也猜不到未來,武馨芸只覺身處一個無形無影的巨大漩渦中,未知的恐懼緊緊拽着她的心,猙獰的黑暗從四面八方撲來,一陣窒息感扼住了她的喉嚨。

武馨芸死死壓住就要衝出來的尖叫,踉蹌爬下牀撲到窗邊小几上,抖着手抓起火摺子點亮了那一豆油燈。

武馨芸死死盯着那跳動的火焰,微弱的光亮將她籠住,正如體內那股神奇的力量緊緊環繞保護着她的元靈一般,讓她漸漸平靜下來。

武馨芸說服自己忽視火光之外的黑暗,轉而專注於體內那股讓她一直忍不住想一探究竟的力量。

細細察來,本應相互強烈排斥的兩種元力此時卻幾乎合二爲一,以一種玄妙的運動軌跡交錯纏繞、扭曲盤旋。你進我讓、你退我往,就像一曲完美的舞蹈,若即若離,相互牽引着,配合得天衣無縫。如斯纏綿,多一絲、少一毫便再無此般和諧美好。

武馨芸的意識沉浸在這奇幻美妙的旋律中,靈魂都情不自禁隨之起舞,竟然忘記了時間的流逝,也暫且忘了此前的煩憂。

一聲清亮的鳥啼將武馨芸的意識從空明中拉出,她緩緩睜開眼睛,眸中一片清明。起身出門,小懶正在上空乘風盤旋,見她出來了,又歡叫一聲,俯身衝下,欲落在她肩上。武馨芸閃身一晃輕輕讓開,小懶只好急剎回升,落在屋頂歪頭疑惑地看着主人。

武馨芸順勢旋身到屋前的空地,站定,重心下沉,雙手平滑而緩慢地移動到胸前呈抱球狀,起手式——太極!

秋風過,殘葉落。身隨意動,風隨身起,綿長而連貫的氣息與周邊的一切融爲一體,飄落的樹葉似乎也成爲了身體的一部分,隨着氣流在身邊旋轉飄蕩着。武馨芸記不真切多年前在大學裡學到的太極招式,只覺得自己這個時候就應該以這樣的速度這樣的角度這樣轉身這樣揮手……待她收回氣勁垂手站定的時候,在紛紛落下的殘葉中,竟再也想不起自己剛纔到底做過什麼動作。

閉目沉思良久,發現自己不知爲何再也進入不到方纔的狀態,只好輕出一口氣,放棄了嘗試——這種事強求不來。睜開眼睛卻發現季雲瀚和黃琴雙雙站在旁邊,臉上的震驚還沒完全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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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兒,你方纔練的是什麼武功?”季雲瀚見武馨芸的狀態總算迴歸現實了,急忙開口問。

武馨芸燦然一笑:“無極生太極,太極生兩儀,徒兒方纔耍的是太極。是昨夜對師孃給我的內力有所感悟,順手舞出來的。”

黃琴愣了一下:“我的內力?”

武馨芸猛點頭:“是啊,師孃的內力很有意思呢!”

“如此……看來你是一晚沒睡了,餓了吧?我們做些吃的去。”季雲瀚恍然,隨即揚了揚手裡提着的竹籃。

黃琴看着武馨芸臉上一閃而過極難察覺的失落,回想剛纔她與葉共舞時炫目的和諧自然,心中第一次沒有生出排斥之意。在武馨芸走過來的時候自然而然拉過她的手,對着錯愕的她笑得分外溫暖:“師孃之前一直不在,沒能看到你師父說的天才成長過程,不過現在回來倒也不算晚,這次就輪到師孃來教導你了。”

季雲瀚驚了:“琴兒,你……你怎麼可以跟我搶徒弟?”

“哈,師父,這就說錯了。夫妻之間有什麼好分的,你的不就是師孃的麼?”武馨芸熟練而自然地挽上黃琴的手臂,仰頭笑眯眯看着黃琴:“是吧師孃?”

秋末溫暖燦爛的陽光似乎都匯聚在武馨芸的雙眸中,那般光華,連季雲瀚和黃琴都不由失神了一瞬。

黃琴笑着戳她的眉心:“就你鬼精。不過說的還真有道理,老頭子,聽見沒,你的就是我的。”

季雲瀚瞪眼:“我的是你的,那你的也都是我的。”

“錯!”黃琴大笑,“我的還是我的!”

“師孃真聰明!”

季雲瀚一陣無語,看着那一大一小兩個形容無比親密的人說說笑笑徑自往前走,預感到今後自己要在這兩個女子的共同擠兌下艱難度日了,卻還是不由得笑意滿面,提着籃子屁顛屁顛跟了上去。

自打黃琴回來了,武馨芸就再不用愁每天吃什麼。此前沈清蓉沒走的時候姐妹倆是輪流做飯,只剩下季雲瀚和武馨芸的時候,就全靠武馨芸管食了,若是季雲瀚也不在,那武馨芸的三餐通常就會非常簡單——米飯加鮮菇野菜湯。煮半鍋飯能吃一天,採回蘑菇和野菜,隨便洗洗往沸水裡一扔,油鹽一加就萬事大吉了。

黃琴和李艾萱一樣,能把飯菜做得花樣百出,就算天天同一樣材料也能讓人百吃不厭。但是,雖然黃琴的廚藝比武馨芸的好,做飯更勤快,花樣也多些,做出來的味道和武馨芸的卻是十分相像。季雲瀚自是早就知道這點,黃琴和武馨芸卻對此十分興奮,於是天天在一起關起門來做飯,每一頓都讓季雲瀚猜哪道菜是誰做的,樂此不疲。

可憐季雲瀚,本來還爲身邊有兩位好廚師而興奮,現在卻恨不得天天學猴子在林子裡自己找果子吃,每次開始吃飯都愁眉苦臉,好不容易撐過猜謎時間才能好好享用美食,其間還要忍受一大一小兩個女子若無旁人的說笑——他只有成爲話題的時候纔會被關注到。

黃琴和武馨芸的感情一日千里地好起來,亦師亦友,情似母女,更似姐妹,天天形影不離,要不是季雲瀚頂着壓力強烈反對,他連晚上睡覺的地方都要被武馨芸佔去了。虧得他剛開始還擔心二人會心存芥蒂相處不來,現在看來那完全是多餘到可笑的想法。

武馨芸迷上了鑽研太極,黃琴便拉着季雲瀚在一旁熱心指點提建議;黃琴要傳授武馨芸易容術,便讓季雲瀚遞材料打下手……季雲瀚開始期待這個冬天武馨芸出谷坐診的日子,只有那半個月的時間他才能獨佔自己的妻子,沒人和他搶老婆注意力的日子真是幸福無比。

流泉洞外一塊枯黃的草地上,坐着兩個緊緊依偎的身影。

黃琴靠在季雲瀚懷裡,望着山下依舊濃郁的綠色,輕聲道:“雲瀚,我很開心。”

季雲瀚緊了緊雙臂:“我也很開心。想不到你會這麼喜歡芸兒。”

“我也沒想到。以前我覺得我該恨她的。”黃琴輕輕笑了一聲:“可是她很好。有她在身邊,我竟會覺得就算我不能親自孕育一個孩子,也沒有遺憾了。”

“你能這樣想,我也沒有遺憾了。”

沉默許久,黃琴身子突然僵硬起來,顫聲問到:“彌世之女……最後會怎樣?”

季雲瀚垂頭看着妻子蒼白的臉頰,眸中劃過一絲沉痛的悲涼,聲音幾不可聞:“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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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低谷裡,一年時間總是很快過去,武馨芸好歹把當時驚鴻一瞥領悟到的太極大致融入了自己的拳法裡,又把黃琴教的各種化妝易容技巧學了個七七八八。

看着小徒弟這般驚人的成長速度,黃琴和季雲瀚商量了一下,都覺得應該把這個學得雜七雜八的奇才放到外面去混一下亂七八糟的江湖,經歷更多才好繼續精進。但他們都不覺得武馨芸現在就能出師獨自混江湖,這孩子殺條魚都不肯親自動手,怎麼能在人心險惡難測的刀劍世界生存?

況且她彌世之女的身份總讓他們覺得她學的還遠遠不夠——雖然他們還不知道她將面對什麼。藝多不壓身,能教多少是多少,只要她還願意學,他們就願意傾力相授。

於是他們決定親自帶着武馨芸出去轉轉,很多事只有真正遇上了,他們才能讓她真正明白。雖然這和季雲瀚的教徒之道有點相悖,但是因材施教的道理他們還是懂的,武馨芸畢竟太不同尋常了。

南方夏末的陽光依舊灼人,知了藏在枝葉間不知疲倦地高鳴着,低谷無風的中午曾經是那麼的難熬,現在卻逼不出站在谷口那三個人的一滴汗。

再度站在這裡,武馨芸恍若隔世。五年前她初來時,精疲力竭,脆弱得不堪一擊。五年後她要離開了,帶着深厚的內力、玄妙的武功、高超的醫術和精巧的易容術。最重要的是,她似乎不再是單純爲了消磨時間而拼命學習了。

她仍然不知道自己存在於這個世界的目的和意義,卻意識到自己將面對的是一無所知但絕不會平凡而難以想象的將來——直到現在,她晚上還是要點一豆燈,才能安睡。對黑暗,她仍然有着不可名狀的恐懼。

來自靈魂深處的恐懼。

再望一眼與谷口相對的雪山,掃過暖湖上方的水汽,看向茅屋方向的樹林空隙,再凝神聽一聽冷湖小瀑布的聲音,武馨芸提了提肩上的包袱,轉身跟着師傅師孃進入山谷夾道。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回來,至少她會記得,在這裡,她也度過了充實快樂的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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