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兒終於將視線從金錠上收回, 擡頭看向蘇銘心,下定決心一般,問道:“什麼話?”
她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這兩句話必定是非常難說出口的兩句話, 但是, 看在這些金錠的份上, 她決定了, 無論多麼不可思議的兩句話,她都會說。
有了這些金錠,她可以買通管事公公, 提前出宮,擺脫服侍別人, 隨時沒命的宮女生活。
她可以買下一棟大宅子, 再買幾個丫鬟服侍自己, 從此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
蘇銘心看她動心了,緩緩一笑, 道:“楊老夫人病了,爲隱瞞身份,蘇容心一定不會去探望,我要你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勸蘇容心回楊府, 魅兒, 你冰雪聰明, 定能辦到, 對不對?”
魅兒沒有絲毫猶豫, 重重點了點頭。
她確實能辦到,楊老夫人最疼愛蘇容心, 還給蘇容心準備了不少嫁妝,蘇容心無論念不念舊情,都有可能回楊府。
她只需要推波助瀾即可。
“第二句呢?”魅兒問道。
蘇銘心道:“第二句,蘇容心回宮後,宮裡會有很多關於她的閒話,我要你明着維護她,實際上卻證實衆人的傳言,讓她百口莫辯。”
“好,我都答應你。”魅兒根本不想拒絕,鄭重點頭。
這一次,爲了自己的將來,她豁出去了。
“既然如此,你可以帶着這些金錠走了。”蘇銘心指了指地上的金錠,滿不在乎道。
“什麼?你現在就肯給我?”魅兒吃驚看她,不相信事情還沒辦,她會將金錠給自己。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魅兒,我相信你。”蘇銘心笑道。
“您放心,我定會做到,若做不到,您可以隨時讓人殺了我。”魅兒將金錠一一撿起,吃力地藏在身上,指天發誓道。
魅兒被蒙着眼睛,送回了她自己的房間,一切無聲無息,沒有任何人發現。
她跌坐在牀上,捂着劇烈跳動的胸口,平復紊亂的呼吸。
蘇銘心若想殺她這個小人物,簡直太容易了,所以這一次,她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金蘭服侍蘇銘心回到寢室,銀蘭爲她端來一杯茶。
銀蘭的嘴一直不滿地嘟着,“郡主,您爲什麼給魅兒那麼多錢?就憑她,一枚金錠都不值。”
金蘭也很不解,“郡主,奴婢也不明白,您爲何出手這麼大方?八枚金錠哎,想想都肉疼。”
蘇銘心反倒不在意地笑了,“魅兒這種人最會權衡利弊,給的好處少了,難保她不會左右搖擺,舉棋不定,最後壞了咱們的好事。我一次給她這麼多,讓她無論如何都不會拒絕,不會猶豫,全心全意爲咱們辦事,豈不是省了許多麻煩?再說了,錢沒了還能再賺,你們放心好了,不會讓你們跟着我喝西北風的。”
銀蘭撒嬌道:“郡主,您知道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啦。”
金蘭瞭然地點了點頭,雖然心裡明白,還是忍不住心疼,以前她管着金鳴宮的錢財,也算見過世面的人,可一想到那八枚金光閃閃的金錠落在魅兒那種助紂爲虐的人手中,還是覺得不甘心。
楊老夫人生病的消息傳入蘇容心耳中,她雖擔心,卻不願冒險出宮去探望。
楊府很多人都認識她,若發現她頂了三公主的名分成爲柔貴妃娘娘,她的那些叔叔伯伯哥哥弟弟定會以此威脅她,剝削她。
她怎麼可能讓自己陷入這種危險?
魅兒卻笑道:“娘娘,您不出宮是對的,畢竟風險太大,只是,咱們前些日子爲了蘇銘心的事花了不少錢,如今,咱們私庫裡銀錢不多了,陛下雖有賞賜,可御賜之物不能拿出去變賣,奴婢聽您說過,楊老夫人給您準備了嫁妝,這一次,您可以藉機要過來,要不然,等被楊府其他人搶走,您可就什麼都沒了。再則,楊老夫人生病,皇后娘娘定然擔心,您可以到皇后娘娘那邊討個好,代她去看望老夫人,她定會同意。至於回到楊府之事,您更不需要擔心,如今,您貴爲柔貴妃,閒雜人等根本沒有資格見您,您完全可以屏退衆人,戴上面紗,只看看楊老夫人......”
蘇容心最後幾番權衡,再加上魅兒的鼓勵,終於決定回楊府看望楊老夫人。
她這次的身份是前春之國三公主,現柔貴妃娘娘。
在別人眼中,楊老夫人從祖母,變成了外祖母。
回到楊府後,在魅兒的安排下,除了楊老夫人和她最信任的嬤嬤,其他所有人迴避。
楊老夫人病得很重,整個人迷迷糊糊,口中嘀嘀咕咕,沒人能聽懂她在說什麼。
蘇容心帶着面紗,只露出一雙眼睛。
看着眼前的老人,她忍不住流下淚水。
畢竟,楊老夫人是最疼愛她的人。
楊老夫人身邊的嬤嬤交給柔貴妃一封信和幾個箱子,讓她代爲交給楊老夫人的孫女蘇容心。
看着那幾個箱子,蘇容心再也忍不住,伏在楊老夫人身上哭了起來。
楊老夫人睡下了,老嬤嬤去煎藥,房間裡只剩下蘇容心和魅兒。
蘇容心看着楊老夫人蒼老的臉,心中感懷萬千,當初若不是楊老夫人疼她護她,她早被賣給官宦人家做小妾了,怎麼可能有如今的地位。
“噗通”一聲,有人跳進了房裡,把主僕兩人嚇了一跳。
“什麼人?”蘇容心呵斥道。
“是,是我。”一個男人從簾子後繞了出來。
“怎麼會是你?”蘇容心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那男子名叫張林,一心喜歡蘇容心,兩人少年時也曾有多那麼一段感情,後來蘇容心入宮,張林便沒了蹤影。
蘇容心怎麼也想不明白,他是怎麼知道她回來的。
“容兒,我知道是你,我來找你了。”張林長相端正,倒也衣冠楚楚,只是略顯文弱,個性優柔。
“你,你快走,我不認識你,魅兒,快趕他走。”蘇容心看到他,只覺得是累贅,再沒有絲毫情誼。
她現在愛極了劉君遲的威猛霸氣高高在上,哪裡還看得上張林這樣的文弱書生?
再者,孤男寡女如此私會,萬一傳出去,她豈不百口莫辯?
魅兒擋在張林面前,推他趕快走。
怕引來麻煩,張林深深看了蘇容心一眼,悄悄爬走了。
蘇容心不敢再留,帶着那幾個箱子立馬回到了皇宮,她一再叮囑道:“魅兒,今天發生的事誰都不要說,否則,我一定殺了你。”
魅兒趕緊發誓道:“娘娘放心,奴婢定然守口如瓶,只是不知,楊府有沒有其他人看到。”
蘇容心連連搖頭,“不會的,即便看到又如何?我如今是蘇銘心,在別人眼中,我從未出過宮,跟他沒有絲毫關係。”
蘇容心怎麼也沒想到,後宮那麼快便傳出關於她的閒言閒語,說柔貴妃這次出宮不是爲了看望楊老夫人,而是爲了私會從未見過面,只有書信往來的情人。
有宮女立馬跳出來說,三公主確實有位通信多年的異性朋友,神交已久,早就想見面了,這次肯定就是去見他,不信可以問問魅兒。
身爲柔貴妃的貼身宮女,魅兒走到哪裡都成爲衆人追問的對象,她裝出一副不知道如何解釋的模樣,一邊大叫“我什麼都不知道,即便知道什麼我也不會出賣貴妃娘娘”,一邊飛快地逃跑。
魅兒的這種反應,更加印證了事情的真實性。
衆人討論得越發激烈。
魅兒瞞着蘇容心說了那般“此地無銀”的話,偏偏還在蘇容心面前扮可憐,表忠心。
蘇容心只想找出幕後主使,哪裡會知道魅兒跟別人說了什麼。
如妃終於找到了扳倒柔貴妃的機會,興奮地手舞足蹈。
她添油加醋,煽風點火,還不停地蒐集證據,製造證據,將這件事傳遍整個後宮。
與此同時,京城裡也流傳着柔貴妃私會情人之事,還有人聲稱,柔貴妃省親當日,見到一個男子鬼鬼祟祟從楊府溜出來。
最後,男子落到有心人手中,他拒不招供,只說“我不會出賣她”。
此番言行明着看是爲了維護柔貴妃,實際上卻證實他和柔貴妃心中有鬼,確有私情。
這件事很快傳到了劉君遲耳中,他聽說後惱羞成怒,不問不查,直接下令將柔貴妃處死,以儆效尤。
他絕對無法容忍自己的女人與別的男人有染,哪怕只是謠言都不行。
無論柔貴妃是不是真的做了對不起他的事,劉君遲都絕對不會原諒。
想當初,他只是聽說原配妻子與人有染的傳言,便一刀殺了她,絲毫不念多年夫妻恩情。
如今,他豈會因此放過一個小小的貴妃?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寧可信其有,不放過一人,在忠貞這一點上,劉君遲從來不心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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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收到醜娃傳來的消息,蘇容心驚慌失措,根本來不及細想原委,只希望誰能救她一命。
“魅兒,快幫我想想,誰能救我,誰能救我?陛下?對,我要見陛下,他最喜歡我了,怎麼可能忍心殺我?魅兒,快幫我梳洗打扮,我要去見皇上。”
魅兒沒想到事情這麼嚴重,也有些慌了,不過,她很快冷靜下來,敷衍道:“娘娘,陛下已經說過不見您,您去了也沒用,況且,陛下現在還在氣頭上,看到您肯定更加生氣,說不定當場殺......”
她的話沒說完,蘇容心已經明白她想說什麼。
後宮女人哪個沒聽說過劉君遲的殺妻事蹟?
是啊,如果她現在衝到陛下面前,陛下說不定會親手殺了她。
“那我現在怎麼辦?我還能求誰?”
蘇容心抓着魅兒的手臂,指甲狠狠掐進她的肉裡,她披頭散髮,瘋瘋癲癲,整個人凌亂而驚慌,再也沒有了之前的尊貴和高傲。
突然,她想到了一個人,一個她心死恨得要死,卻能保她性命之人。
“對,求皇后,她是我姑母,一定會救我的,魅兒,帶我去皇后宮中,快點。”
利益面前,恩寵面前,蘇容心從來沒當楊氏是姑母。
如今,性命攸關,她不得不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她知道楊氏善良又心軟,肯定會救她。
魅兒看了看緊閉的宮門,爲難道:“娘娘,咱們宮門口有人守着,您出不去的。”
“魅兒,我出不去,你去,你去求皇后娘娘,順便找醜公公幫我向陛下求求情,咱們平日給了醜公公那麼多好處,他一定會幫我的。”
魅兒離開後,蘇容心無助地丟到在地板上,身邊空無一人。
她仰頭看着空蕩蕩的房間,心中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她伏倒在地上,喃喃自語。
“到底是誰要害我?如妃?楊氏?還是蘇銘心?”
“想來想去,一定是蘇銘心了,你竟然這麼狠毒。”
“蘇銘心,我不會死的,我不會死的。”
“哈哈哈哈——”
殺貴妃這麼大的事,楊氏早已經聽說了,她大爲吃驚。
“劉嬤嬤,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容兒她非死不可嗎?”
劉嬤嬤臉色有些難看,倒不是因爲同情蘇容心,只是覺得劉君遲這樣的男人太絕情,自己身邊的女人,說殺就殺,難免讓人心寒。
“回娘娘,主要是因爲這件事在宮裡宮外盛傳不已,陛下盛怒,非殺不可。您也知道,陛下最恨這種傳言,哪裡忍得了。”
“可是容兒她......”想到蘇容心,楊氏又是生氣,又是心疼。
她生氣蘇容心頂了自己女兒的身份,又心疼她年紀輕輕遭此劫難。
魅兒跑來皇后宮中,求楊氏爲柔貴妃求情。
魅兒之所以這麼做,並非真心要救蘇容心,只是希望能在楊氏這裡留下好印象,將來助她出宮。
她不停地給楊氏磕頭,讓自己表現得像個忠僕。
她心裡明白,楊氏這種性情的人,知道這件事後,無論如何都會爲蘇容心求情的。
劉嬤嬤將魅兒拉起,惱道:“你如今求我家娘娘又有什麼用?陛下現在異常惱怒,無論誰去求情他都不會聽的,你這不是陷我家娘娘於危險之中嗎?”
楊氏擺擺手道:“罷了,無論怎麼說,她都是我的親人,於情於理,我都要幫她一把,這樣吧,魅兒,你先回去照顧她,我去求陛下。”
魅兒離開楊氏這裡後,買通小太監,終於見到了醜娃,“醜公公,求您無論如何救我家娘娘一命,她一定會好好報答您的,只是,她現在雖然手頭不寬裕,但是以後肯定會想辦法......”
醜娃手握拂塵,笑得雲淡風輕,聽魅兒這般說,便知道蘇容心這次只是空口白話,並無實際好處給他。
“魅兒,我跟你家娘娘之間並無太大交情,只不過共同服侍陛下而已。說來說去,陛下才是我的主子,我自然要聽陛下的,如今陛下盛怒,我一個奴才怎麼可能改變他的心意,你還是回去告訴你家娘娘,讓她認命吧。”
魅兒早料到他會這般,“哭”着離開了。
回到蘇容心身邊後,魅兒告訴她,楊氏和醜娃都會爲她求情,讓她安心等待。
魅兒心中卻希望蘇容心早點死去,只有這樣,她這個當下人的才能早點解脫。
蘇容心跌落在地上,等着未知的命運。
她不確定陛下會不會改變主意。
如果陛下不肯相信她,執意讓她死,她該怎麼辦呢?
“嗚嗚嗚,魅兒,我該怎麼辦?”
心中驚嚇不已,蘇容心竟然哭出聲來。
自從離開楊府後,她很久沒這麼無助地哭過了。
如今,這種等待死亡的時刻太恐怖了,她承受不了。
魅兒看着她這副可憐模樣,眸中也蓄滿了淚水。
好歹主僕一場,她還是念些舊情的,只是她不會真的在乎蘇容心的死活,她現在只關心,一旦蘇容心被處死,她該怎麼平安出宮。
劉君遲被柔貴妃的事攪得很心煩,下朝後,氣沖沖躲在自己的寢宮中,誰求都不見。
堂堂一國之君,竟被人以爲帶了綠帽子,這讓他如何能釋懷?
楊氏見不到劉君遲,只能想辦法來見蘇容心最後一面。
看到楊氏出現,蘇容心跪在地上,挪動着膝蓋,一點點蹭到她面前,抱着她的腿,不停痛哭,“姑母,求您救我,容兒知錯了,容兒以後一定聽您的話,再也不做壞事了......”
死亡,對每個人來說都是件恐怖的事,更何況是野心勃勃的蘇容心。
她一點都不想死,而且,怕極了死亡。
楊氏看着她梨花帶雨的臉,無奈地搖了搖頭,“容兒,並非姑母不救你,只是,姑母無能爲力,陛下現在誰都不見。”
說心裡話,楊氏雖然不喜歡蘇容心,卻也不希望她真的被處死,畢竟,她們是血緣至親,而且,蘇容心還是楊家這一輩僅存的女孩兒。
聞聽陛下這般對她,蘇容心無助地撲倒在地上,伏地痛哭起來。
“陛下,您好狠的心啊,臣妾一心一意對您,千方百計討好您,到頭來您卻隨手捨棄臣妾,不念絲毫舊情,嗚嗚嗚,陛下,求您饒了臣妾吧——”
如此淒厲的哭聲,在整個宮殿迴響,充滿悲涼,無助,不甘和怨念。
蘇容心不相信自己會這般命薄,如此悽慘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