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軍被打疼了,加之人多不一定啥時候都管用,光收攏部隊統計傷亡就耗費了一陣子。唐龍凱、拴柱子幾個隨獨立營接應的人馬飛跑半小時以上,真的跑不動了。一衆人等齊刷刷躺倒在地,呼哧帶喘的幾乎讓胸腔炸開。呼哧帶喘的洪江河緩過神來,爬到拴柱子和錢大腦袋那裡劈頭蓋臉一頓耳刮子,洪江河邊打邊罵:“你們這倆王八羔子!不聽命令擅自行動!老子槍斃了你倆!”
羅真金勸道:“長官,俺都替你揍這倆小子一頓啦,算啦。”
洪江河朝他一瞪眼,道:“老子打老子的兵!關你鳥事!你也就不是我老洪的兵!要不然連你一起給斃了!小虎子!老子的鬼頭大刀呢?老子現在就剁了這倆貨!”
拴柱子和錢大腦袋不敢吱聲,就等着挨營長的大刀了。小虎子也不敢吱聲,過來幫羅真金處理肩膀上的傷口。老鈕也勸洪江河:“長官,算啦,算啦。”
洪江河心裡清楚他的鬼頭大刀在哪裡,不就背在他後面麼。他說的是氣話,他這次是真生氣,也是真擔心。好在他得意的愣頭青們都沒啥大事。如今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出氣了也就算了。他不可能真把錢大腦袋和拴柱子的腦袋剁下來,他可捨不得。洪江河拽住倆鳥兵的衣領子低吼道:“再他媽不聽你老子的命令,老子我真敢剁了你倆!聽見沒?”
錢大腦袋和拴柱子連連點頭。洪江河又看一眼跟他一起去接應鳥兵們的人,也都沒啥大事,主要是累慘了。洪江河說:“本來老子想一走了之,媽了個巴子的,你倆真不讓老子省心!不聽老子的話,老子還要你倆幹逑?後來一尋思,腦袋的爹媽臨死前把腦袋交給我老洪,拴柱子你個狗日的做着夢都想打回東北,老子答應過你帶你打回東北,不要你們了老子不食言了?老子參加革命後不講簡單的江湖哥們兒義氣,但打從孃胎裡出來永遠講求誠信!媽了個巴子的,看老子以後要再讓你倆單獨出去的!”
錢大腦袋真急了,趕緊說:“營長,我不敢啦,你別信不過我呀。”
原本幹夠了容易掉腦袋營生的拴柱子這時也說:“嗯哪,營長,俺發牢騷是俺混蛋,可俺真的不慫啊,以後你讓俺幹啥俺就幹啥,俺的六斤半永遠是營長的!”
洪江河罵道:“胡雞巴扯!你的六斤半是你爹媽給你的!永遠是你自己的!你不惜命還得老子替你操心!媽的!老子最後給你倆一次機會,以後乖乖的服從指揮!要不然老子真收了你們的六斤半當夜壺!”
該說的話都說了,歇也歇夠了,衆人起身追趕主力。不出意外的話,主力應該已經抵達一座叫掛甲臺的村子,這村子毗鄰長城,這趟鏢快走完了。衆人的腳步很快,日軍一定追在他們後面。
康有福無意中回頭瞧了一眼,這一瞧不要緊,林林總總二百多號人!不是日軍,是雜服游擊隊,咋看咋像草寇,根本就是老百姓嘛!康有福叫了聲“營長”,洪江河回頭看了眼,說:“走,別停。”
康有福一步三回頭,這二百多號人一直不遠不近地跟着。康有福看得心裡發毛,對洪江河說:“營長,俺不怕別的,就怕這幫人不懂隱蔽,要拖累了咱們可就倒黴大發了。”
洪江河想了想,說:“這幫人估計是附近的村民吧?難民,以爲咱這幫當兵的能保他們。這樣,你去跟他們說說,讓他們別跟着咱們,說咱們是去打仗,不是逃難。”以洪江河的經驗,老百姓平時怕當兵的,打仗的時候又依賴當兵的,跟着當兵的一起跑路當然安全,可若是聽說當兵的要去打仗,那則能躲多遠躲多遠。康有福
領命而去,不多時康有福回來了,瞧那意思像是把這事辦成了,那幫人也不跟着洪江河等人了。但不出半小時,這幫人還是不遠不近地跟着。
洪江河橫了眼康有福,康有福解釋:“該說的俺都說啦。”
唐龍凱明白咋回事,跟關山豹用眼神溝通了一下,兄弟倆一起朝那幫似民又似匪的傢伙們走去。
跟着八路的一羣人見八路隊伍中走出兩個穿黃綠色軍裝的,領章軍銜、胸章、青天白日帽徽齊全,明顯跟灰衣八路不是一路人。這羣人總算停住了腳步。
關山豹冷冷地吆喝一聲:“喂!跟着俺們想幹啥?”
似民又似匪的人羣中走出一個長相俊秀的後生,看起來是這路人的頭兒。這後生張嘴就是一口河北未知地域的方言,說:“俺們想跟八爺打鬼子。”
關山豹樂了,很是輕蔑,張嘴就道:“你們?打鬼子?還八爺?八爺不會就是那幫穿灰衣的傢伙吧?瞅瞅你們這一幫子,剛纔讓鬼子撂躺下多少啊?自己沒數數?”
後生面對傲慢的關山豹時同樣一臉的不屑,道:“俺們想跟八爺,又沒想跟你們這幫遭殃軍,少在這兒廢話。”說着他就要帶人繼續追獨立營。後生經過唐龍凱身邊時,唐龍凱伸出左胳膊扣住後生的脖子,緊接着右手來了記擒拿將後生的雙臂死死拿住,後生不得掙脫,問:“做啥?做啥?”
唐龍凱輕蔑一笑,冷着聲音問:“狗日的,說誰是遭殃軍呢?說你爺爺我呢?”
後生被唐龍凱扣住脖子,發出的聲音像只絕望待宰的小雞崽兒:“放開老子!你們這幫穿黃皮的都是遭殃軍!鬼子不去殺!淨禍害老百姓啦!”
唐龍凱怒道:“說話注意點兒,要不然老子讓你可勁兒疼還死不了!老子們在上海、南京跟鬼子死拼的時候,你這刁民在哪兒?現在罵我們是遭殃軍?良心讓狗吃了?”
這一鬧所有似民又似匪的傢伙都要抄傢伙開幹,關山豹舉槍瞄準這幫傢伙,怒道:“看誰敢動一下?老子的子彈都是給鬼子預備的!不想殺你們這幫子不成氣候的草寇!都他娘把傢伙放下!滾蛋!”
唐龍凱一把扭過後生的身子,照後生屁股蛋子就是一腳讓後生摔了個嘴啃泥,嘴上罵道:“熊雞巴樣子!還他媽打鬼子?沒讓鬼子殺都不錯啦!回家種地去算逑!滾!再跟着老子們,讓鬼子瞧見了老子們都得被你們害死!滾!”
趴在地上的後生抹淨一嘴巴的泥土,顫着聲音道:“俺們的村子,讓鬼子燒了,俺們的老人、婆娘、娃子、姐妹,沒跑出來的都讓鬼子害了!打鬼子,報仇!你們憑啥?憑啥讓俺們滾蛋?地都沒啦,房子都被燒啦,種地?啊?”
唐龍凱和關山豹聽後生這樣說,難以避免地有了惻然之心,這幫似民又似匪的傢伙,跟當年的藍旗屯難民何等相似?說到底,唐龍凱和關山豹,與這幫似民又似匪的傢伙一樣啊!怎麼着現在開槍殺過鬼子的兩兄弟就瞧不起這幫被仇恨包裹住靈魂的血性漢子了呢?罵他們是草寇,讓他們滾蛋,這也太混了吧。後生罵他們是遭殃軍,說他們不殺鬼子光禍禍老百姓,中央軍新十九團和那麼多國軍兄弟一起守上海、保南京,是沒禍禍過老百姓,好多弟兄爲打鬼子屍骨無還,絕不是遭殃軍。可是,他們保沒保住他們的土地和同胞?他們憑啥瞧不起這些和他們同命的人?他們有資格嗎?
唐龍凱和關山豹不約而同將衣兜裡的錢袋子掏出來扔給這些似民又似匪的傢伙,錢袋子裡好多大洋,是他們的軍餉,以及逃出南京前地下抵抗組織提供給他們的
路費。唐龍凱說:“鄉親們,對不住,我們沒別的意思,真的是去打鬼子。你們想報仇,可你們咋報仇?給你們錢,回家蓋房種地好好過日子吧,打鬼子的事交給我們這些丘八,有朝一日國土光復,只要我六斤半還在,會去找你們賠罪,爲沒能保護好你們賠罪,真心對不住,剛纔更不該那樣對你們。走吧,回家吧。”
後生站起來背對着兩兄弟,說:“沒家啦,沒親人啦,要錢幹啥?”
說完,後生帶着似民又似匪的同伴朝南走了。關山豹說:“錢你們帶上啊!”
後生只發出慘笑,那樣悲壯。唐龍凱面色大變,道:“別去……”
這些似民又似匪的傢伙沒要錢,也沒再看唐龍凱和關山豹。他們拿着原始的武器朝南去了。唐龍凱和關山豹都看出不對勁,這幫人是要找鬼子拼命去!他們的步伐,他們的背影,他們那無形的悲壯慘烈的殺氣,跟當年即將與鬼子拼命的藍旗屯青壯獵戶們一樣!
後生開始低聲唱起河北民歌《小白菜》,漸漸的這歌聲越來越響亮,所有似民又似匪的傢伙都開唱了。
許久,似民又似匪的人們走遠了,唐龍凱長嘆一聲,說:“走吧,二哥。”
兄弟倆轉身去追隊伍,他們的情緒很差,他們覺得他們做錯事了。追上洪江河他們後,洪江河狠拍了幾下他倆的肩膀,誇道:“了不起!了不起!終於讓他們不繼續跟着咱們了!不束縛手腳打仗才痛快!”
唐龍凱和關山豹面有愧色,不知說什麼好。洪江河帶隊伍繼續出發,剛走出二百來米,他們的後面響起爆豆一樣的槍聲。唐龍凱和關山豹猛然剎住腳步,走在後頭的拴柱子差點兒撞上他們。兄弟倆兇相畢露,漸漸渾身殺氣。他倆又交換一下眼神,不約而同走向傳出槍聲的地方。老鈕問:“幹啥去呀?”
關山豹回答:“找死去!”
老鈕一把拉住關山豹,喝問:“你又耍啥毛驢子脾氣?龍凱!咋的你也活驢啦?”
關山豹掙脫開老鈕,說:“俺倆要是不死,一輩子不得安生,俺倆陪他們去死!”
不明所以的羅真金問:“咋的了這是?跟一幫草寇說完幾句話咋就這樣了?”
唐龍凱橫了羅真金一眼,說:“他們不是草寇!他們像以前的我們。藍旗屯,太像了。”
這一說老鈕也跟着一起往陷入激戰的南方看去。關山豹說:“三弟,走吧,陪他們一起去死,咱倆造的孽,咱倆去還債啦。”
兄弟倆步伐堅定的向南進發。老鈕持槍跟上唐龍凱和關山豹,說:“那俺跟你倆去!不管咋說,活着就一起活,你倆活膩歪了要尋死,俺也跟着!誰讓俺是當叔的!”
羅真金罵道:“操!你就慣孩子毛病吧!”罵歸罵,他跟上了他的老鄉們。劉皮實扛着兩杆備用步槍追上大人們的腳步。
已形成某種奇怪習慣的拴柱子剛想邁步子,又怯生生的看了眼沒咋反應過來的洪江河。六斤半,是他爹媽給他的,是他自己的,也是他老洪大哥的,他捨不得獻出去。但他的老鄉要去拼命,已有太多同鄉死在他身邊,好不容易遇上這麼幾個……
拴柱子沒再看他的老洪大哥,緊跑幾步追上唐龍凱一行人。洪江河搖搖頭,說:“上輩子欠他們的!操!”洪江河加快腳步趕上拴柱子,拴柱子看了他一眼,表情很複雜,有畏懼,有愧疚,有堅定。洪江河說:“老子不攔你!可你小子若是不能跟我打回東北的話,別怪我!”
拴柱子感激的笑笑,情不自禁的攥緊了他的三八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