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家的院子裡吵翻了,哭罵的、呵斥的、苦口婆心勸諫的……隔了老遠都能清楚的聽到,亂糟糟一片。
青衫小小的個頭,在人羣中卻努力的護着青竹,不讓那些閒漢有機會靠近青竹。兩人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擠到院子正中。
院子裡,坐着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正是青衫口中的三叔公夏明福,他正對着夏家村的村長夏正遠呵斥:“這樣的潑婦你還留念什麼?趁早休了,讓她回孃家去,趕明兒叫上萬媒婆過來,給你娶房安分的,以你的身份,怎樣的黃花閨女娶不得?”
夏正元已是年過四十的人,在夏家村也算是有威望頗重,可被這鬚髮皆白的老者勒令休妻,他竟然說不得什麼,只能站在旁邊,對着那老者賠笑:“三叔,您不是不知道,伊娘她是給父親母親守過孝的,去不得。”
“那就讓她回孃家好好反省反省,什麼時候想通了,什麼時候再去接回來。”三叔公扳着臉說道。
“三叔,您是知道的,我就大生這麼一個兒子,要不,再等等吧,總能想到什麼辦法的。”夏正元陪着情,努力從憂心忡忡的臉上擠出笑來,對三叔公說道。
“你要是當初聽我的,早早的就納個妾,別說一個兒子,十個兒子也有了,哪裡輪到她杜氏來撒潑!你趕緊的,給我把人擡去後山廢窯,否則惹惱了河神讓咱們整個夏家村都沒好果子吃。”三叔公夏明福皺着眉頭,一邊說,一邊還將手一伸。
夏正遠看着夏明福的動作,連忙從屋裡端了一碗水過來,雙手恭敬的遞到夏明福的面前。
夏明福結果夏正遠遞過來的水,喝到甜甜的味道,滿意的點了點頭。
幾口喝完糖水,夏明福抹了抹鬍子上沾的水漬,繼續說道:“大生是個好孩子,我一直知道,要說他這樣子,我也是心疼,可是沒辦法啊。咱們其他人還要過活,惹了河神,可是隻能按照規矩來。你切送他去,等他上路了,咱們好好的送他一程,讓他下輩子投個好人家就是。讓他停在屋裡,可是連做鬼都做不成啊!”
“三叔。”夏正遠看着夏明福,哀哀的喊了一聲。
“拖了這許久了,要不是看你平日裡是個醒事的,我怎會與你這邊苦口婆心,將我的口水都講幹了三四回。你若是還不肯送走,那爲了咱們夏家村其他人家的孩子,我可只能開祠堂,請祖宗們做主了!”夏明福把眼睛一瞪,衝着夏正遠說道。
“唉……”夏正遠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舉步維艱的往屋裡走去,進了屋之後,他小心的喚道:“伊娘……大生不行了,咱們別耽擱他上路了。”
“胡說!你給我滾,你給我滾!誰敢過來,我砍死他!”
一個頗爲癲狂的女人的聲音從屋裡傳了出來,那聲音,說不出的乾燥嘶啞,想來是已經許久沒喝過一口水了。
青竹聽到那聲音,心裡有幾分內疚,她該早些過來的。忍不住往前又走了一步,不過想到自己人微言輕,現在似乎還不是時候,又把腳縮了回來。而且心中也有些疑慮,這鬧了許久,也沒有聽到屋裡傳出來哪怕一聲呻吟。
要知道這帶狀皰疹可最是磨人,會人癢痛難耐,忍不住的大聲呼喊的,難道的真的不行了?
青竹這麼一遲疑,青衫不安了,使勁的拽着青竹的手,搖晃起來。
青衫這一搖晃,倒是引得夏明福看了過來。
夏明福一看到青竹青衫,臉立刻就拉了下來:“這是什麼地方?青竹你作甚麼?居然敢帶着青衫過來,還不趕緊的帶了青衫回去,惹惱了河神,看你怎麼向你九泉下的爹孃交代!”
看到夏明福看了過來,青竹趕緊的行了個禮,嘴裡恭敬的喚道:“三叔公。”
實際上,青竹是壓根不想對着這個糟老頭子行禮的,聽了剛纔他和村長的對話,青竹心裡對這個老頭子,可是半點好感也沒有。
青竹行了禮,青衫也不敢怠慢,連忙也躬身行禮,叫了一聲三叔公。
看到青衫,三叔公夏明福的臉色稍微緩了一緩,嘴裡說道:“青衫乖,快跟着你阿姐回家去,這裡不是你們小孩子待的地方。”
“不要。”青衫倔強的搖了搖頭,不顧三叔公的臉色又變了,勇敢的往前走了一步,說道:“我和阿姐,是來給大生哥哥治病的。”
“胡鬧!”夏明福的臉立刻板了起來,額頭皺得,都能夾死幾隻蚊子了:“你們小孩子懂什麼?快點回家去,要不然,仔細三叔公板子不饒人。”
聽到三叔公的話,青衫將脖子縮了縮,跟着又勇敢的將胸膛一挺,擋在了青竹的面前,小臉上,卻還是有幾分害怕。
看着青衫的樣子,青竹不依了。原本她還準備在最後關頭纔出手的,這會兒卻不管了。一把將青衫拉回自己的身邊,擡頭直視着三叔公,嘴裡說道:“大生哥哥原本就是得病了,那神婆胡說,你們就這樣信了,怎麼不去請大夫給大生哥哥看看?”
青竹還是沒有直接說自己會醫治,她心裡知道,如果她直接說出來,這些人肯定是不信的。他們信不信沒有關係,不引得屋裡人注意,這一次,她註定只能無功而返。
“哼,我老頭子活了這幾十年,吃的鹽比你吃的米多,過的橋比你走的路多,可從來沒有聽說過這蛇纏腰還能治的。我念你姐弟二人年紀幼小,又無父母管教,不與你計較,快快帶了你阿弟回去,好好待着。否則的話,少不得要替你那九泉之下的父母管教一番了。”夏明福聽到青竹的話,臉色不愉的說道。
這個時候,屋裡靜悄悄的,沒有了聲音傳出來,青竹心知,這是屋裡的人將她和三叔公的對話聽了進去,便又往前走了半步,對着夏明福又行了個半禮,說道:“三叔公只是沒有聽說有人能治,卻不代表這病就真不能治了。”
“這神婆說的話,難道還能假了不成?”夏明福一邊說,一邊對着青竹吹鬍子瞪眼。
“神婆說的,自然是假話。”青竹看着夏明福,自信的一笑,說道。
“胡言亂語!胡言亂語!你這樣說,就不怕惹惱了神明嗎?”夏明福指着青竹,氣得手指都哆嗦了起來。
“倘若真有神明,那麼神明也不會眼睜睜的看着你們這樣草芥人命的。再說了,大生哥哥是個好人,神明怎會降罪與他。神明,從來都是懲惡揚善的。”青竹倒是沒有被夏正明嚇到,擡頭看着夏明福說道。
對於這個時代的人,青竹雖然還不太瞭解,可是從前總聽爺爺講古,也多少也明白一些這些人心中所想。
果然,聽到青竹的話,院子裡的其他人都議論開了。
“是啊,大生是個熱心腸的好孩子,他可是經常幫助村子裡的人啊。”
“不錯不錯,就幾個月之前,我們家那口子不小心扭了腳,大生看我挑水辛苦,每日都幫我將水缸挑得慢慢的啊。”
“可不,我兒在外做工,前一陣下綿雨,屋裡的柴都溼了,還是大生從自己家挑了一擔柴給我呢。”
……
“大生可是個好人,這樣的人,神明應該保佑他的,不會降罪的。”
“莫不是大生真是生病了?並沒有得罪河神?”
“可是神婆說了……”
“神婆畢竟不是神,只是能和神溝通的人,也有可能會搞錯吧。”
“有可能……”
聽着大家議論紛紛得出的結論,青竹笑了。
而夏明福的臉卻越來越黑,抖索着手指着青竹說道:“好,就算大生真的是得了病,可是這病咱們這青山鎮有人能治嗎?咱們永寧縣有人能治嗎?咱們寧州府有人能治嗎?”
“有!”青竹點點頭,自信的說道。
“有?你以爲我活這麼大歲數是假的嗎?你切告訴我,誰人能治?我拼着這把老骨頭不要,也去請來!”夏明福氣急反笑,對着青竹說道。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青竹含笑說道。
“你?哈……哈哈哈哈……你這女娃子能治?莫不成是先前病了,燒壞了腦子吧?”夏明福指着夏青竹,失聲笑了出來。
聽着青竹和夏明福的對話,院子裡的人也都忍不住的搖起頭來,心裡想着,這女娃不會真是燒壞了頭腦吧?那可真是可惜了。
“是,這病我能治。”青竹臉上的笑容不變,語氣平靜的說道。
這樣的平靜讓她整個人散發出一種自信的光芒,讓院子裡原本在竊竊私語的人,都不由自主的閉了嘴。
他們不信不要緊,屋裡的人信就可以了。
或者說,屋裡的人不信也不要緊,只要他們有一顆抓住救命稻草的慾望,那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