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陽長公主也被這院中的邃闔雕楹,曲欄畫棟的排場給驚住了,曾亮不過是得了女兒的勢,被封了個奉恩侯,大周對於外戚封爵也是有規例的,皇后之父,一般都是封伯的,曾亮能被封侯,已經是聖恩極重了,可是進了這前奉恩侯府,錦陽長公主才明白什麼叫真正的“聖眷”了。
而將這堪比皇宮的“侯府”賜給自己的小舅子,錦陽長公主對隆武帝對雲後的愛重又有了一重認識,看來女兒沒準兒真的說對了,自己之前的做法,是太冒失了些。
雲馳自然看出來錦陽長公主眼中的驚詫,笑道,“臣也是覺得皇上的賞賜太厚了,這奉恩侯府要不是離宮裡太近,簡直可以給皇上做行宮了,但是皇上執意如此,微臣只得將這府原本留的東西都繳到宮裡了,只可惜這些好景緻無法奉與皇上了。”
先皇國丈的府邸,賜與本朝國舅,其實也沒有什麼說不過去的,錦陽長公主點點頭,“當初衛國公府百年家業,又怎會比這奉恩侯府差了?皇上也是感念衛國公府世代忠良,纔想要補償一二的。”
補償麼?雲馳淡淡一笑,“雲家世代爲大周盡忠,原就是人臣本分,當不得補償二字。”
想想繁衍百年的雲氏一族,因着曾氏之亂,僅剩雲皇后跟雲馳兩人,錦陽長公主也是不勝唏噓,“侯爺跟國公爺都是高風亮節之人,大周有你們,是皇上跟社稷的福氣。”
“殿下過獎了,”雲馳不願意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幾人信步來到一座十分軒敞的院子前,李靜宜擡頭看上書“靜心”二字,不由訝然,這院名取的可十分不符合雲馳給人的印象。
“殿下,縣主請,”雲馳裝作沒看到李靜宜眼中的訝異,請錦陽長公主和李靜宜往正堂裡去,“正院兒太過豪奢,我自己都不太習慣,所以就沒用,這裡景緻不錯,後頭還有一閘活水,”
“有泉就好,只是到了冬天,離水太近就有些涼了,侯爺如今年輕覺不出什麼來,等再過些年,潮氣太重對身子沒有好處的。”
雲馳點點頭,“殿下說的是,臣平時並不在這裡起居,只是這裡的水聲,後面還有一處梅林,我對花木沒有什麼研究,聽說是當年曾亮花了許多心思才建起來的,如今正是臘梅初開的時候,殿下若是喜歡,待會兒微臣領您過去看看,”
錦陽長公主常年呆在長公主府裡,漫漫長日,也時不時的養個花弄個草兒的打發時間,她一聽雲馳說府裡有曾家人建的梅園,不由也心嚮往之,“這樣啊,去看看也不錯。”
左右他們三人寒暄致謝之後,客套話說完,只剩下尷尬跟無聊,倒不如一同往恰侯府的梅園一觀,雲馳招過僕婦小聲吩咐幾句,待有人來請,便起身請錦陽長公主跟李靜宜往梅林去。
李靜宜跟錦陽長公主隨着雲馳穿過竹籬女蘿編就的月洞門,轉過穿山斜阻的翠障石洞,尚着一色大小的鵝卵石鋪就的石徑足足走了約莫一盞茶的工夫,眼前出現一色水磨磚牆,青瓦粉牆,菱窗那邊有幽香嫋嫋而來。
透過青磚砌的軒窗便望見十幾枝臘梅疏影橫斜,金錢綠萼,嫩蕊現珠光;另有福壽梅,黃金梅,臺閣硃砂,曹王黃香,昆明小跳枝等不可枚舉,雖因花時不同,並沒有一徑開放,但看這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梅林,便能想見繁花競放之時的盛景,更兼林中隱着一座琉璃亭,四下用整塊的西洋砌成,即便是在宮裡,李靜宜也沒有見過如此豪奢的佈置。
錦陽長公主已經被眼前的景迷住了,她深吸一口沁人的幽香,慨然道,“此景只應天上有,沒想到雲侯府內還有這處一處佳園。”
“臣不過是託了皇上的福,才能坐擁如此美景,當初臣也想過將此處的一百八十株梅花移到御花園中,但宮中的花匠說這些梅樹都是從各地移植過來的,能成活已屬不易,若再來回折騰,傷了根脈,只怕會死傷大半,”
錦陽長公主見過的珍品這裡幾乎全有了,還有幾樹她根本猜不出是什麼來,可見這些都是當初曾氏從大周各地移來的,“草木有靈,傷了也是有違天和,與其敬獻到宮中,倒不如到了花期,請皇上跟娘娘過來一觀呢!”
雲馳頷首笑道,“皇上也是這麼說的,皇上心胸寬廣,富有四方,自然不會跟臣子計較這小小的景緻,去年娘娘歸省的時候,將燕息之處特意選在了這梅園旁的春風樓裡,爲的就是這縷暗香。”
能許皇后歸省,足見隆武帝對雲後的愛重了,錦陽長公主笑道,“今日有幸一遊,也是我的福氣了,只可惜今年雪往年來的遲,咱們只有臘梅可賞了。”
“殿下不必遺憾,待到落雪之後,臣一定請殿下再訪梅園,”雲馳笑應道。
錦陽長公主是愛花之人,只到雲馳說寒梅盛開時會再邀她至侯府賞花,忍不住一口應了下來,拉了李靜宜邊走邊嘆,饒是錦陽長公主府今日之尊,從全大周各處尋訪移植梅花的事,她還是不忍心這麼做的。
李靜宜心裡有事,隨着錦陽長公主粗粗的看了一遍,便道天寒,想往琉璃亭中歇腳兒,錦陽長公主看那亭子四下用琉璃封了,既暖和又不影響視野,再看女兒出來的時候只着了一件織錦披風,生怕她再受了寒氣,便點頭應了下來,要與李靜宜同去。
李靜宜知道母親比她更愛片梅林,何況雖然雲馳承諾落雪之後會再請她過府賞梅,但終究恩義侯府沒有女主人,她們頻繁出入不是十分妥當,倒不如一次看個仔細,便執意將自己捧的手爐塞到錦陽長公主懷裡,吩咐隨行的丫鬟照顧好錦陽長公主,自己扶了結香往琉璃亭去。
錦陽長公主看琉璃亭就在這片梅林當中,她轉頭可見,便也不強跟着,看着李靜宜在亭中坐了,自己便帶了丫鬟興致勃勃賞梅去了。
李靜宜在亭中小坐片刻,才抿了口茶暖胃,就看雲馳信步進來,在她對面坐下。
“原是想早些過來的,只是,”李靜宜赧然一笑,“想來侯爺也聽說了,這陣子長公主府的門檻都要踩低三寸了,母親心裡着急,卻一時出不得門,”
錦陽長公主來不來的雲馳並不放在心上,他看着隨了府裡的媽媽轉進梅林的錦陽長公主,“殿下鮮少交際,乍然被人圍了門,無措也是難免的,”
在他印象裡,李靜宜也是如此,“縣主呢?我聽說縣主這些日子倒還從容。”
李靜宜看着白瓷茶碗裡漂着的梅瓣,笑道,“只能說如今已經沒有什麼事能叫我動容了,不過這次的事是母親沒有什麼經驗,以爲但凡登門的都是懷惴善意而來,”
跟雲馳李靜宜不想虛與委蛇,錦陽長公主府這些日子迎來送往的,雲馳想來也都看在眼裡,倒不如直接跟人道歉還來得坦蕩,“不過回去之後長公主府便會閉門謝客。”
對於什麼樣的人進宮,雲馳根本就不在意,“縣主多慮了,皇上已經下了明詔,選秀女入宮的事禮部已經着手在辦了,殿下往宮裡薦不薦人的,其實並沒有多大的作用,”
雲馳垂眸一笑,“依縣主的聰明,當知道咱們這位聖上不是任人擺佈的,”
啊?李靜宜吃驚的睜大眼睛,卻看到雲馳正專注的盯着自己的茶盞,雲馳這是在跟自己議論聖上?他一個臣子,自己則是晚輩,這麼公然的?
雲馳擡頭看着一臉震驚的李靜宜,笑着放下手裡的茶碗,“怎麼了?本侯府上的梅茶茶不合縣主的口味?”
“那倒不是,”李靜宜小心的覷了一眼雲馳,深吸一口手中的梅香,“以花入茶,侯爺好雅興。”
“我哪有這個好興致,不過是府中的舊僕,閒來無事打發時光用的,”幾年的西北生活,已經將磨去國公府世子爺所有的閒情逸志,現在吃什麼喝什麼對他來說,都是一樣的。
“剛纔還在說已經沒有什麼事可以讓縣主動容了,沒想到雲某一句閒話,就叫縣主亂了方寸,”李靜宜平靜表情下強掩的驚慌,還是沒有逃過雲馳的眼睛。
李靜宜沒想到雲馳這麼直白的將自己的心思給點了出來,有些窘了,“侯爺不覺得剛纔的話有些唐突了?”
“不覺得,我不覺得說皇上聖躬獨裁裡有什麼不敬之意,倒是縣主,太不瞭解皇上了,”或許是因爲她的命是自己從江裡撈出來的,雲馳在李靜宜面前,倒是難得的坦率。
跟雲馳這個正經小舅子比起來,李靜宜還真是不怎麼了解隆武帝,“侯爺說的是,我確實是對皇上沒有多少了解,不過既然侯爺說是無礙,那我也就放心了,”
她抿嘴一笑,“侯爺想來也是知道的,這幾天,我母親竟然將京城中泰半有女兒的人家見了大家,幸虧我沒有兄弟,不然人家還以爲是長公主府要選媳呢。”
“都是些蠅營狗苟之輩罷了,便是真要選媳,也不能從這些人家裡挑,”雲馳不屑的冷哼一聲,真正愛女兒的人家,這會兒只怕要趕緊給女兒訂親纔是。
“富貴動人心嘛,”李靜宜是局外人,可她有些想不通雲馳爲什麼也將此事看成旁人的一般,“侯爺如此看得開,想來娘娘那裡也早有定奪了?”
“該來的終歸是要來的,不過是早晚罷了,皇上跟娘娘等到今天,也都盡力了,”雲馳不打算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縣主不必擔心,娘娘早就有所準備了,子孫乃上天所賜的福緣,”
“是,皇上跟娘娘福澤深厚,自然會得麟兒,不過是早晚罷了,”李靜宜迅速接過雲馳的話頭,但看向雲馳的目光中則帶了些許狐疑,雲馳對皇上選秀一副既來之則安之的態度也就罷了,可她怎麼覺得雲馳對皇后娘娘未來的子嗣也沒有抱十分的期待,還是他另有什麼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