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中間多少波折,臨川公主的生辰宴到底到了尾聲。
鄧貴妃也不知道是被氣壞了還是打算去告狀,在宴終前一刻,藉口去御書房看看聖上,先行離開,衆人自要恭送貴妃退席。鄧彎彎與衛長嬴當然沒有了需要她們陪伴伺候的人,自然也回丹墀下的席上去,退下時衛長嬴趁機看了一眼——這位鄧家小姐有一雙和名字一樣的彎彎如月的眉,眼睛大而明媚,許是因爲年紀的緣故,雙頰豐潤,未施脂粉,泛着自然而然的紅暈,略顯靦腆。
本來麼,鄧貴妃與鄧宗麒生得都不差,衛長嬴並不詫異這鄧彎彎會是個俏麗的小美人兒。只是她到帝都之後,所看到的年少女子,如沈藏凝、蘇魚飛、蘇魚蔭這幾位,固然美貌不俗,卻個個愛異妝,打扮得委實亂七八糟。
乍看到鄧彎彎素面朝天的模樣,覺得簡直順眼極了……一下子讓她想到了遠在鳳州的堂妹衛長娥,兩個女孩子論起來長得不像,卻是同一類:不是頂美貌的,也不是頂豔麗或頂高貴,可怎麼看怎麼舒服。
衛長嬴心下暗笑,莫不是宋在水也是抵達帝都之後難得看到一個正當年少卻清素簡雅的大家閨秀,所以特別喜歡鄧彎彎?
想到蘇夫人平常被沈藏凝氣得跳腳的模樣,衛長嬴趕緊用力抿了抿嘴,止住笑意。她這時候已經回到蘇夫人身邊,因爲宴席就要結束,也不再叫宮人加席,下首端木氏叫了她的族妹端木無色同席說話,劉氏就招呼着衛長嬴和自己一起坐了。
若是笑了出來,被劉氏看到,不免又要解釋。
然而劉氏雖然沒看到她嘴角忽然浮起的笑意,卻還是在她坐下來後,側過身子,低聲向她打聽:“三弟妹你剛纔去了千秋閣,是不是?”
劉氏這麼一問,衛長嬴就明白她要問誰,道:“大嫂子是要問若玉妹妹嗎?方纔才進千秋閣的時候還看到了她,只是當時知本堂的大少夫人尋我出去說幾句話,回來就發現她不見了。怎麼這中間若玉妹妹一直沒回殿裡?”
“沒有啊!”劉氏臉色微微一變,道,“怎麼會這樣?可別是在哪兒摔着碰着了罷?”就問,“當時她和誰在一起的?可是若耶?”
衛長嬴安慰道:“這兒是未央宮,皇后娘娘的寢宮所在,怎麼可能出事?即使摔着碰着,那也不可能尋不着宮人援助的。”她雖然沒提劉若耶,但話裡的意思也很明白了,劉若耶雖然對劉若玉不懷好意,然而眼下劉家還指望拿這個出身是元配嫡出的女兒去嫁給荒淫的太子呢,劉若耶在這眼節骨上害了劉若玉,劉家其他房裡的嫡女肯定是不願意嫁太子才輪到沒有母親保護也不受父親寵愛的劉若玉的,到那時候難不成劉若耶打算自己去嫁太子以給皇家一個交代麼?
劉若耶又不是傻子,怎麼會做這種事?這會誰要害劉若玉,她只有幫着阻攔的道理。
劉氏聽出她的意思,嘆了口氣,道:“這孩子,從來都不是這樣亂走不回席上的人啊!”
衛長嬴心想這大嫂子雖然心思深沉,倒把她這五嬸的恩情記得深刻,聽這語氣簡直是把劉若玉當女兒養了,沉吟片刻,就道:“許是今兒個的石榴花好看,若玉妹妹看着就忘記了辰光。”
“……倒也是。”劉氏聞言,神色一黯,石榴花……這場花事之後,劉若玉太子妃的身份差不多就定下來了,想也知道,今兒個未央宮裡滿是石榴花樹,看着喜氣,在劉若玉眼裡,卻和她的催命符也似,能高興纔怪。
按着這個堂妹的性情,躲在哪個角落裡哭也不奇怪……劉氏心下又難過又擔心:“都快散了,若玉還不回來,沒得耽誤了一會的告退,叫皇后留意到,必然對她不喜……就算皇后沒留意到,這會若耶和張氏都在殿裡,這對母女還能不提醒皇后?”
她正擔着心,衛長嬴忽然拍了拍她手背,示意她去看側面的角落。
劉氏轉頭一望,心下一喜——卻是劉若玉,只帶了一個使女,使女手裡捧了兩三枝石榴花,劉若玉自己也拈了一枝,主僕兩個嫋嫋婷婷的走回席上。劉若玉也沒向劉氏這邊看,只拿手裡的石榴枝往劉若耶鬢上一插,似乎笑着和她說了什麼。
衆目睽睽之下,劉若耶對姐姐當然是非常的友愛,伸手摸了摸花,仰着笑臉與劉若玉說話……看到她們姐妹和睦的樣子,劉氏愣了片刻,才自語道:“這孩子……”未盡之意,怕是劉氏自己都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衛長嬴也有點意外:“劉若玉看着變化不小……不過也不奇怪,任誰被逼上絕路,總歸會變一變的。”
橫豎這對姐妹怎麼鬥都好,劉若玉斗垮了劉若耶是好事,鬥不垮,衛長嬴也不在乎自己動手……她收回視線,側頭問劉氏:“大嫂子,四妹妹她們也沒見在殿裡?”
劉氏警覺得很,一聽這話,立刻道:“三弟妹你不知道,剛纔四妹妹打發人過來說,道是和清欣公主捉迷藏呢!”
又意有所指的道,“要不是四妹妹有所交代,我哪裡會不先問四妹妹?不過三弟妹你提醒的也正是時候,這會四妹妹還沒回來,是該打發人過去提醒一下,免得她們忘記了辰光了。”
衛長嬴怔了一下才醒悟過來,不免有點啼笑皆非,其實她就是左右沒看到沈藏凝,隨口一問罷了。不想就被劉氏認爲這話是問給鄰席的蘇夫人聽的,爲要彰顯劉氏重視自己的族妹而不關心嫡親小姑子,立刻就把話給圓上了。
知道即使解釋了劉氏也不會相信,倒是更顯得自己別有用心了,她也懶得羅嗦,道:“卻不知道四妹妹她們是在哪兒玩耍?若是路徑不復雜,就叫琴歌跑一趟罷,橫豎她腿腳快。”
琴歌是習武之人,步伐自比常人要利落。
劉氏倒沒搶這差事,而是側頭向上首,問蘇夫人去了。過了片刻她傳達蘇夫人的話:“就在殿外東面,一大羣年少的小姐呢,料想好找得很。”
既然很好找,頭一次進宮的琴歌也不怕找不到。衛長嬴就讓她去了——只是不想,琴歌再回來時,皇后已經在開始說散席前的套話了,看到琴歌身後空空無人,蘇夫人、劉氏、端木氏都愕然,道:“這是怎麼回事?”
琴歌尷尬的道:“婢子把東面找了好大的一個圈子,然而除了兩名鋤草的宮人外,並沒有看到任何一位小姐。”
蘇夫人吃驚的問:“那你可有問那兩個宮人,有沒有看到藏凝她們?”因爲沈藏凝一貫以來的刁鑽任性,蘇夫人一點都沒有懷疑琴歌不用心找,直接認定了沈藏凝騙了自己,臉色就不好看了……
“婢子問了,那兩個宮人說,方纔咱們家四小姐與蘇家的兩位小姐,還有清欣公主殿下之前確實在那裡玩耍過。然而後來清欣公主殿下說想去御花園裡看荷花,就把小姐們都帶過去了。”
蘇夫人臉色一黑——衛長嬴和琴歌不知道,她卻是知道的,御花園離着未央宮可不近,哪怕現在再打發人去御花園裡一找就能找到沈藏凝,也來不及在散席之前把人帶回來了……這個小女兒莫不是前世裡的仇家嗎?怎麼每日裡不找點事情就不能停歇,連進了宮也不例外
她這兒氣得不輕,上頭同樣發現小女兒不見的顧皇后到底身份不一樣,在大殿裡找了幾回見沒找到,索性就直接宣佈散席,預備再去找女兒了。
蘇夫人見皇后與臨川公主都沒有追究此刻缺席之人的意思,暗擦了把冷汗,低聲吩咐媳婦們:“快去和門口的宮人說說,把那小孽障給我叫回來!”
其實現在殿裡也不只蘇夫人一個人急,而且她也不是最急的,到底蘇夫人知道女兒在什麼地方了。可憐的蘇家二夫人張氏差點沒把手裡的帕子扯碎,顫抖着聲音吩咐左右:“快去打聽打聽,這兩個東西到底去了哪裡?!”
做母親的這兒又急又氣,四處打聽和設法去通知女兒們回來。好在清欣公主那邊倒也算着辰光,命婦們陸續退席了點辰光,一行人就簇擁着公主得意洋洋的轉回了——恰好在未央宮前碰個正着。
蘇夫人一看到沈藏凝,簡直怒火滔天!要不是劉氏和端木氏一邊一個拉着她,簡直就要直接上去挽袖子揍女兒了,劉氏和端木氏再三勸說:“母親萬萬息怒,這兒是未央宮呢!再說今兒個還是臨川公主殿下的好日子,四妹妹偶爾放鬆一下也無傷大雅……今兒個可不也不止咱們四妹妹一個陪着清欣公主殿下到現在?”
沈藏凝到了近前,看到嫂子們緊緊拉着母親不敢鬆手,也曉得母親動了真怒,即使不在此地揍自己,回了家也一定不會有好果子吃——她究竟是時常惹禍的人,對於躲避災禍駕輕就熟,眼睛一轉,就湊到蘇夫人跟前行了個禮,小聲道:“母親,有件事情好像不大好了。”
蘇夫人冷着臉,壓低了嗓子道:“你放心罷,回了府裡後,憑你把你父親、外祖母統統擡出來,你所有的兄長嫂子擋在你跟前,也幫不了你!”
沈藏凝一聽,就急了,湊到蘇夫人耳畔,嘀咕了一句——衛長嬴正醞釀着圓場的話,就見蘇夫人臉色大變!飛快的在人羣裡找了一圈,立刻找到了孃家的二弟妹張氏,然後目光掠過也正被張氏訓斥的兩個侄女,手微微顫抖了一下,居然顧不得訓斥沈藏凝,沉聲吩咐:“咱們先回去,走!”
……這小姑子到底說了什麼,怎的如此有效果?
衛長嬴驚訝的看了眼沈藏凝,卻見沈藏凝嘿嘿一笑,蹦蹦跳跳的跟上母親,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