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書房領了正在一臉苦大深仇寫着功課的沈舒光,又讓黃氏抱了次子沈舒燮。因爲怕耽擱了,所以來不及更衣,只略略整理就出了門。
這樣衛長嬴母子連同端木芯淼趕到上房時,大房母女卻已經先到了。而沈宣夫婦膝下其餘沒成婚的子女也正在陸續過來。
二房跟六房卻還沒到,而且看樣子會耽擱一會。
因爲衛長嬴跟端木芯淼進門時,正好聽到這兩邊的下僕先一步過來稟告:“三孫公子的藥剛剛熬好,二少夫人正喂着他喝,要晚一步才能來。”端木芯淼今日登門就是爲了沈抒熠的咳嗽,而端木燕語暫時過不來,那二房現在的兩位孫小姐肯定也是等母親一起的。
“六少夫人這兩日身子不大好,方纔纔起來就頭暈得坐不住……”霍清泠這段時間身體確實一直不太好,端木芯淼看過之後給出的意見也是長期調養才成。
“熠兒的藥帶過來再喝,至於清泠,既然頭暈,那就坐軟轎來!這才幾步路,就不會機變一點?!”上首,蘇夫人臉色鐵青的喝道!
二房跟六房的下僕嚇了一跳,忙道:“是!”就趕緊退出去傳話了。
衛長嬴與劉氏交換個詫異的眼色——雖然說大家背後議論蘇夫人都說她是個重規矩的人,重規矩這話用來形容做婆婆的,往往就暗指苛刻。但實際上相處起來就知道,蘇夫人雖然沒慈祥到把媳婦視同親生,然也不是不體恤媳婦的人。
若是往常報了這樣的理由,蘇夫人只會免除二房、六房前來,甚至不急的話還會關心兩聲。今兒這話分明是嫌他們耽擱了。
蘇夫人呵斥完下人,對三房的臉色也遠不如平常親熱,連由於長得最像她而最受喜歡的孫兒沈舒燮奶聲奶氣的撲上前撒嬌,也只是勉強笑了一下,沒伸手抱就叫衛長嬴:“讓乳母帶好了燮兒,我一會有話要說!”
衛長嬴忙叫乳母把沈舒燮抱回來,又哄了他兩句免得哭鬧……正隔着二房的席位與劉氏打着眼色揣測到底是什麼大事之際,小姑子沈藏凝來了。
沈藏凝的性情,十幾年如一日,不管是捱打被罵,還是跟顧嚴定親、或前些日子未來公公被新帝賜死,尚未出閣夫家就有失勢之象,都沒能叫她有太大改變。
比如說此刻一進門,劈頭就問:“母親母親,怎麼會忽然把人都叫了過來?莫不是有什麼大事兒?不然,我可還要回去捉我那隻花狸貓兒的。那小東西太不聽話了……”
蘇夫人眉頭一皺,自從沈藏凝聽從父親之命前去春草湖後,她對這個女兒抱愧,就不像之前那樣動不動就訓斥打罵了。但現在還是出言打斷了她喋喋不休的抱怨:“你先坐着吧,等人齊了再說。”
“……哦。”沈藏凝本來不甘心的,但看到已經到了的兩個嫂子竭力給她使着眼色,就連大侄女沈舒景都不住咳嗽……卻不過衆人面子才住了聲,不太高興的走到沈舒光跟前,摸了把他的頭,道,“光兒今日功課做完了不曾?”
沈舒光一聲“小姑”還沒叫出來,聞言臉色先垮下去,道:“小姑怎麼每會見到侄兒就問這個?”他在讀書上的天賦雖然沒有達到堂姐沈舒顏的程度,但也是很聰慧的。只是也不知道是被大堂哥帶壞了呢、還是貪玩的緣故,不是很愛進學。
偏偏父親走了之後又被祖父看着,這兩個都是不肯心軟的人。每日佈置下來的功課他想不寫都不成,所以寫的很委屈。
方纔母親說要帶他來祖母這裡,他把筆一扔,這才高興了沒半個時辰,就被小姑提了傷心事……
“因爲小姑小時候也最怕人問功課。”沈藏凝摸過他頭後就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此刻很滿意的點了點頭,笑眯眯的道,“可惜你的堂姐們個個乖巧溫馴,功課都是早早做好了,根本不怕問。尤其顏兒最氣人了,甚至沒佈置的功課她都做完了。小姑啊最喜歡你跟你大哥這樣的晚輩,每次問起來看到你們垂頭喪氣的模樣兒,小姑就覺得開心了!”
“……”她這番話說的聲音不高也不低的,因爲此刻蘇夫人臉色難看,又才衝過二房跟六房的人,堂上很是安靜,所以大部分人都聽到了,衆人紛紛失笑——連蘇夫人也被氣得笑了一下,呵斥道:“說的什麼話呢?明兒只是不上心,光兒也聰明得很,你以爲都跟你那會一樣?”
沈藏凝撇嘴道:“我那時候的西席也是這麼說我的——府上小姐可聰明瞭,就是不大上心。”
“你這個……”這種女兒簡直想慣都沒法慣!蘇夫人習慣性的又想挽袖子揍她了,劉氏忙起來笑勸:“四妹妹說笑幾句,母親可千萬別當真。何況四妹妹這也是在提醒光兒和明兒,不要鬆懈了學業呢!明兒這會不在,回頭啊媳婦一定要把這提醒給他帶到。”
衛長嬴也哭笑不得的道:“大嫂子說的極是,光兒平常最是貪玩不過,媳婦如今見着他都頭疼。”
“孩兒纔沒有一直貪玩,孩兒每天功課不是都做了的?”沈舒光嘟長了嘴拉着她的袖子不依道,“不然祖父一準要揍孩兒!”
“你呀!”衛長嬴見蘇夫人已經被勸的平靜了下去,眉宇之間的凝重卻不消除,望向孫輩們的目光竟隱隱透着刻骨的眷戀——她心下一跳,也無心再哄沈舒光了,捏了捏兒子的面頰,輕聲道,“你祖母要跟大家說話,你乖,先別吭聲了,去你乳母那兒待着,啊?”
沈舒光聽着母親的話,察覺到現在不是撒嬌的時候,有點掃興的鬆了手,一言不發的找乳母去了。
他纔到乳母跟前,門口一陣腳步聲,衆人都以爲二房或六房來了,沒想到的是進門的居然是裴美娘——她親自抱着沈舒柳,身後只跟了兩三個侍者,才進來,她就心急火燎的嚷道:“戎人當真兵臨城下?這是真的?怎麼咱們在家裡沒聽到什麼動靜?還是被重院深樓阻隔了城外的喧嚷?!該不會是探馬弄錯了罷?”
蘇夫人不及阻止,她就噼裡啪啦的把話全說完了,還很緊張的看着蘇夫人等待回答——堂上原本因爲沈藏凝逗弄沈舒光而一派輕鬆的氛圍卻在剎那之間凍結!
“戎人兵臨城下?!”劉氏跟衛長嬴愕然得雙雙站起!饒是方纔她們都注意到了蘇夫人看孫兒孫女們的眼神,也沒想到居然是這樣的消息!
“母親,這是真的嗎?”
“母親,兵臨的是哪個城下?燕州還是……帝都?!”
兩人心中一瞬間掀起的驚濤駭浪無以形容!
衛長嬴雖然下意識問戎人兵臨的是哪個城下,但實際上也知道,如果只是燕州被圍,婆婆只會把自己喊過來安撫,最多再叫上大嫂劉氏幫襯。現下要把合家大小都叫上,這顯然是因爲……這個城,是帝都。
是他們都在的帝都。
前一刻還在金桐院裡跟端木芯淼談笑風生,後一刻竟已被異族圍城!
這哪裡是晴天霹靂能夠形容的?!
衛長嬴用力咬了下嘴脣,也不顧用力之大將嘴脣咬出一道血痕,急聲再問:“那燕州現在怎麼樣了?!”
蘇夫人目光陰沉的看了眼一來就把真相嚷出來的侄媳裴美娘:讓自己耗費好大精神纔想來的措辭完全白費不說,因爲這消息委實過於突然,甚至連下人們都被嚇呆了……可以想象,接下來即使帝都守得住,沈家也要花費極大的力氣來安撫下人們的心,免得人心浮動出亂子。
只是裴美娘根本就沒覺得自己做錯了,還在代蘇夫人回答衛長嬴道:“燕州沒事兒!戎人雖然是從燕州那邊過來的,但目的就是咱們帝都!要不是城外探馬跑得快,回來告了消息,及時閉了四門。怕是這會戎人都進城了!”
帶着慶幸的語氣又轉爲惶恐,“可這次戎人來了足足二十萬大軍啊!咱們帝都什麼準備都沒有!玄甲衛前不久還派走了,現在這要……”
“你給我閉嘴!”蘇夫人看着惟恐不夠恐嚇衆人的侄媳,怒火上涌,再也顧不得什麼親戚不親戚,抓着茶碗就砸到她跟前,怒喝道,“讓你說話了嗎?一來就羅裡羅嗦的講個沒完!這滿堂上下就你長了嘴非得說是不是?!你看看你的嫂子們可是這樣長舌!裴家就是這樣教女兒的?!”
裴美娘一直認爲蘇夫人重視親戚情面,是不會對自己甩臉色的,此刻估計錯誤頓時被嚇了一跳,手裡一鬆幾乎把沈舒柳給摔了——慌得旁邊乳母使女忙不迭的扶,而沈舒柳雖然被乳母扶得快,免了他親姐姐以及皇子申琅的災禍,卻被茶碗砸破聲嚇着了,頓時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柳兒乖,不怕不怕!”裴美娘好容易才得了這個兒子,心肝寶貝一樣片刻捨不得離開身邊,本來她還不服氣蘇夫人的呵斥,這會也顧不得與伯母計較了,趕忙抱着他哄。
堂上蘇夫人胸口劇烈起伏:沈舒柳還沒滿周,總不能跟這麼小的孩子計較吧?
可現在滿堂震驚,都等着詢問戎人圍城一事,裴美娘這惹事精渾然不覺自己做的好事,連哄孩子也不知道避一避。沈舒柳又不像他胞姐那麼孱弱,這小子哭聲洪亮……他在這裡扯着嗓子嚎,蘇夫人還怎麼回答媳婦們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