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沈藏鋒下差之後到蘇家接妻子,衛長嬴已經把沈藏凝也哄好,收拾東西一起等着了。
只是嫂子到底沒有嫡兄親近,雖然沈藏凝之前已經答應一起走,見到沈藏鋒,又把他拉到旁邊,期期艾艾的詢問蘇夫人這些日子可還生着氣、自己如今回去危險不危險?
因爲是在鄧老夫人等人跟前,沈藏鋒就板着臉呵斥道:“你現在知道怕,之前爲什麼那麼胡鬧?”
沈藏凝擺弄着袖子,委委屈屈的道:“我都跟五表哥賠禮、五表哥也說不怪我了。”
鄧老夫人自然要給外孫女圓場:“不過是一隻鸚鵡,你們五表哥也是念着養了多年才氣了一陣,說到底還是氣之前那班不長眼的東西,也不知道勸說着點兒,害得主子們彼此鬧氣!如今你們五表哥冷靜下來,當然就不生氣了——爲了個玩物和嫡親表妹置氣,他敢這麼做,外祖母先替你們捶他!”
蘇魚舞這時候也在,聞言嘆着氣道:“祖母,我早就說不計較了。”
“也就是你表哥大度,換了外人,不結仇纔怪!”沈藏鋒沉着臉繼續罵妹妹,但很快又道,“念着外祖母替你說話、你五表哥也不計較的份上,這次且饒了你!若還有下次……”
沈藏凝機靈的舉手道:“我再也不敢了!”
鄧老夫人又心疼了她一番,嗔了幾句沈藏鋒太嚴厲,寒暄之後,象徵性的留他們下來用晚飯,沈藏鋒推辭說沒問過父母不好太晚回去,老夫人也就放行了,就讓蘇魚舞送他們。
離了老夫人跟前,沈藏凝就朝蘇魚舞張牙舞爪,恐嚇道:“下次你再養鸚鵡,再養,我再給你吃掉!不就是一隻鸚鵡嗎?你鬧得我這麼多日子都不敢回家,今兒回去我要是被打了,回頭一定來打你出氣!”
蘇魚舞哼了一聲,道:“你好意思講?你自己屋子裡養裡只烏龜都寶貝得像什麼一樣——那烏龜有什麼看頭,連話也不會說,我要是把你那烏龜煮了,你怎麼做?”
沈藏凝一蹦三尺高,怒道:“那我就跟你拼了!”
“閉嘴!”沈藏鋒惱怒的喝道,“你還敢說!再對你表哥不尊敬,回頭我就稟告母親,把你那烏龜丟了!”
“三哥,你可是我胞兄!”沈藏凝拉着他手臂委屈的搖,“如今又不在外祖母跟前了,你怎麼不幫着點我啊?”
蘇魚舞斜睨她一眼,正要說話,沈藏鋒卻冷冷的先道:“你還用得着我幫?我還在教訓着你呢,你都快要當着我的面打五表弟了!”
沈藏凝討了個沒趣,委屈的紅了眼圈,丟開他手臂,氣惱的走到前面去,不說話了。
衛長嬴知道沈藏鋒這麼說,無非是因爲蘇魚舞在旁,沈藏凝表現得那麼囂張,沈藏鋒總要管教着點兒沈藏凝。但她知道沈藏凝是替鄧氏頂了罪,這會不免覺得這小姑子怪可憐的,就趕上去挽了她手臂,小聲道:“四妹妹別惱了,你三哥也是這麼一說,你別和她計較!”
沈藏凝板着臉不肯讓她挽,嘴裡嘟囔着道:“我偏要和他計較!我嚇唬五表哥幾句,五表哥又沒讓着我,三哥這麼迫不及待的幫他幹什麼?五表哥比我大,又是表哥,讓着我點不成嗎?”說着小嘴一扁,就要哭出來。
衛長嬴忙哄道:“是是是,都是他們太小氣了!嫂子幫你說他們。”就端出表姐的身份說蘇魚舞,“表弟也真是的,藏凝年紀小,你是哥哥,讓着她點兒怎的了?”一面這麼說,一面朝蘇魚舞眨了眨眼。
蘇魚舞無奈,只得朝沈藏凝作了個揖,敷衍似的道:“表姐說的很是,四表妹你別和我計較,方纔是我器量狹小了!”
沈藏凝昂着頭,看着天,不看他,從鼻孔裡哼出聲來:“看你可憐,又有我嫡親嫂子說情,我就大人有大量,饒了你這次吧!”
“……”衛長嬴扶額,抱歉的看了眼蘇魚舞,蘇魚舞卻是一臉的“我就知道是這樣”,顯然蘇、沈兩家同在帝都,晚輩們打小一起玩大,沈藏凝什麼性情,蘇魚舞太清楚了,一點都不意外她這麼打草隨棍上。
沈藏鋒看不下去,又要說妹妹,衛長嬴忙瞪了他一眼,低聲道:“馬車就在前頭,你就別湊這個熱鬧了!”
可算到了馬車前,之前蘇夫人帶着女兒同車回孃家探望鄧老夫人,走的時候馬車也走了,如今沈藏凝要回去,自然是與沈藏鋒、衛長嬴同乘。
沈藏鋒就讓出位置給妹妹,自己騎了之前上差時向蘇府借的馬,約好過兩日來還——蘇魚舞讓他不要客氣。
如此告別。
回去的路上,沈藏凝心裡忐忑,又再三向衛長嬴確認回去要不要捱打,因爲車裡都是心腹,沈藏凝的兩個使女琵琶和羌笛也都是她的近侍,衛長嬴就含蓄的道:“四妹妹高義,只是凡事也該與母親說一聲,免得母親誤會了。”
沈藏凝聽着一愣,道:“你怎麼知道了?”隨即又恍然,“是三舅母告訴你的罷?”
衛長嬴道:“是這樣的,三舅母也是怕你回去之後被母親責罰。”
“唉!”沈藏凝就嘆息,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母親若是曉得緣故,哪兒肯讓我去替大表嫂頂罪?必然是要把真相說出來的,那樣大表嫂怎麼辦呢?我來頂罪,三嫂子你也看到了,橫豎也就是被說上幾句,至多一會回了家,叫母親動一頓家法,事情也就過去了。”
衛長嬴覺得她心地也太好了,就提醒道:“其實事情真相揭露出來,大表嫂雖然不如四妹妹你這樣容易脫身。但也不至於被休回家裡去,至於說這樣就活不了了,也不可能的。”
不想沈藏凝聽了這話,卻一臉無語的看着她,道:“我當然知道。”
“……”衛長嬴想了想才道,“那四妹妹爲什麼還要幫大表嫂頂罪呢?”
沈藏凝道:“你是沒見到大表嫂身上,袖子稍微挽點起來,全是一個個烏青的指印……”
衛長嬴被嚇了一跳:“大舅母居然敢把大表嫂打成這個樣子?!”
就是人家嫡母養庶女,或者繼母養元配之女,虧待也沒有敢打出這種明着的傷的,叫人看到了,不是現成的把柄嗎?錢氏虐待鄧氏竟然到了這樣明目張膽的地步?
沈藏凝瞪她一眼,嘀咕道:“三嫂子真笨,大舅母是這麼蠢的人嗎?”
這話雖然說的不客氣,但她年歲還小,神態天真,使女們都掩袖輕笑,衛長嬴也不計較,摸了摸她鬢髮,道:“是是,三嫂子笨……你且說說大表嫂身上怎麼會有這樣的傷痕?”
她狐疑的想着總不可能是蘇若潛乾的吧?
就聽沈藏凝小聲道:“是大表嫂自己掐的!”
“……!”衛長嬴愕然,隨即明白過來,“是爲了……她的孩子?”鄧氏進門以來就生了這麼一個女兒,名字還沒起呢,就被婆婆折騰死了,心中痛苦無法訴說,卻用折磨自己來抒發嗎?
沈藏凝聞言,眼睛一眯,道:“啊,今兒個,三舅母什麼都告訴你了呀?”
衛長嬴一噎,隨即笑道:“三舅母說四妹妹聰明得緊,我還說我進門日子淺,還不大熟悉四妹妹的性情,現下可算知道三舅母所言不虛了!”
“我當然是極聰明的!”沈藏凝點了點頭,毫不客氣的認可了這個評價,跟着愁道,“但現在你這又聰明又好心的四妹妹就要捱打了,怎麼辦呢?”
衛長嬴有點哭笑不得道:“你剛纔不是說至多回去被打一頓嗎?怎麼現在又愁起來了?”
“能不怕嗎?”沈藏凝呻吟一聲,往車軫上一靠,悶悶的道,“母親跟前的陶嬤嬤最是鐵面無私,打起來一點都不留手的,痛得緊!”
衛長嬴忍不住道:“其實我就是不明白你既要替大表嫂頂罪,何必非要把鸚鵡送到廚房裡去?就認了弄走了表弟的鸚鵡,罪名豈非輕一些,母親也不至於這樣生氣?”
沈藏凝擡頭道:“咦,三舅母沒有告訴嫂子?那鸚鵡的死……”
“……悄悄打發個可信的人出去埋了,就說不仔細鬆手讓它飛走了。”衛長嬴小聲道。
“……!”沈藏凝無語良久,才一拍額,懊惱的道,“是啊!我就說飛走了不就成了?那樣五表哥也不至於這麼生氣,沒準他心思都放在了去尋鸚鵡上頭了,哪裡還會發脾氣?他不發脾氣,母親也不至於大動肝火……唉,看來我還是不夠聰明,往後遇見這樣的事情,得多多向嫂子討教才成!”
衛長嬴趕緊道:“其實我也就是旁觀者清,這麼一說。真換了我在裡頭,也未必能想到這主意。”她心想我就是順口一說,你可別往後做了什麼壞事都過來找我幫忙,那我是給你出主意呢還是去揭發你呢?兩邊都不是啊!
沈藏凝握着拳道:“總之這個法子記下來了,下回再有差不多的事情,我就知道該怎麼說了。”
衛長嬴擦着汗轉移話題:“這把鸚鵡送廚房裡的主意是誰出的?是你還是大表嫂?”
“大表嫂出的。”沈藏凝嘟了嘟嘴,玩弄着雙螺髻上垂下來的絲絛,道,“大表嫂說下了廚房就看不出來怎麼死的了。”
果然是這樣,衛長嬴琢磨着要怎麼勸說這小姑子幾句,往後不要這樣順着旁人意思走了,就聽沈藏凝道:“其實我知道大表嫂收買了廚房裡的人,打算把這事兒栽到大舅母身上去。”
衛長嬴嘆氣道:“四妹妹什麼都知道,但是否想過這麼做並不一定是在幫大表嫂呢?你看如今咱們回家,四妹妹自己不提,誰知道這會大舅母怎麼樣了大表嫂了呢?”這都是蘇家家裡的事情,蘇夫人都不多說,甚至蘇屏展也不希望蘇夫人多說——你一個外孫女插手真的好嗎?
而且鄧氏這麼做,雖然間接坑了蘇魚梁一把,但以錢氏一貫而來的手段與性情,怎麼可能饒得了她?沈藏凝既然是同情鄧氏才替她頂的罪,但她頂了這罪,鄧氏卻也未必能夠平平安安啊!
沈藏凝俯到她耳邊,悄悄的道:“過幾日嫂子你就知道了,我是那麼笨的人,想不到這些嗎?”
衛長嬴狐疑的問她:“大表嫂還有後手?”
沈藏凝手指繞着絲絛,卻是左顧右盼的不肯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