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魚舞與裴愾抵京之後因爲餘毒未盡,一起住進季宅,方便季去病就近診斷醫治。
季去病的脾氣古怪是出了名的,路上且不論,這才一回京,又犯了:他渾然不顧劉家隨行的大夫近乎卑躬屈膝的請求打個下手;也不管衛鄭音、裴家人請求打發幾個細心的奴婢進季宅去伺候的要求,讓人把兩名傷者擡進去,砰的一下撞上門,就這麼把一羣人包括衛鄭音都關在外頭。
衆人面面相覷又怕惹急了他撒手不管,正下不了臺,虧得門又開了——一個小腦袋探了出來,在這兒充當小使女的倪薇漪大眼睛骨碌碌的左右一看,提着裙子小跑到衛鄭音跟前,先請了安,復小聲道:“神醫爺爺說他要立刻配藥,不許人打擾,讓二姑夫人您先回去。”
又更小聲的道,“二叔和二嬸母說,表公子在這兒,他們會好好伺候,讓您放心。”
衛鄭音雖然還是不放心偌大的季宅,倪滔夫婦既要伺候季去病又要照顧下小侄女倪薇漪,再去服侍自己兒子能有多細緻,但也知道這會必須下臺了。
怎麼說衛鄭音也是衛家女,季去病與衛家的關係,從來就不是什麼秘密。衛鄭音縱然還擔着點心,然而倪滔夫婦到底是她孃家的下僕,不怕他們不盡力。裴家人可急了,本來他們就沒那麼大的體面請動季去病,是因爲裴愾與蘇魚舞一起中了毒,衛鄭音把季去病請去,既然救了蘇魚舞,順手也就看了裴愾。
如今也是因爲順便,裴愾才被擡進這院子裡去,聽說這季宅連同此刻出來傳話的小使女也才三個人伺候……怕是連季去病都要自己做點事,再添兩個重傷之人,哪兒照顧得過來?
但衛鄭音不說什麼,他們也不敢繼續糾纏。裴家夫人使個眼色,就有小使女上前拉住倪薇漪,硬是塞了兩張銀票過去,千叮嚀萬囑咐的請她回去在叔父嬸母跟前美言幾句,萬萬也幫一把裴愾。
單是這樣,裴家夫人還是不能放心,把親戚盤算了一遍,想到了侄女裴美娘——雖然說裴美娘先前和夫家鬧了一場,但既然還做着沈家四少夫人,總歸與沈家三少夫人是妯娌。於是備了厚禮,打發人去跟裴美娘說了,請裴美娘代爲引見,委婉的提出希望能夠增加季宅的人手,以免兒子得不到周全的照顧。
這時候衛長嬴才見完衛鄭音,姑侄兩個很是抱頭痛哭了一番:一來是爲了慶賀蘇魚舞險死還生;二來也是衛鄭音就自己在侄女臨產之際帶走季去病賠禮、衛長嬴表示不計較,把這事情說了罅隙也就去了,終歸是嫡親骨血。
姑侄兩個說着這些話,衛鄭音到走都忘記提季宅人手不夠的事情了。這會聽說之後,衛長嬴也有點意外,問黃氏:“季神醫那兒人那麼少,聽說蘇表弟和裴家公子如今都還不能起身,就倪滔、柳氏還有小微微,哪兒照顧得過來?”
黃氏提醒道:“江侍衛如今也在那兒。”江錚的傷是去年年底就好得差不多了,但衛長嬴擔心他再被遷怒,就讓他不必回安順客棧,而是就在季宅住着。名義上是季去病的宅子裡沒個護院,讓他幫忙看着點兒,實際上卻是藉着季去病左近不是病得快死了沒人願意湊上去找不痛快的清淨,免得江錚再受無妄之災。
之前朱磊一直在裡頭伺候着師父……這廝一番胡說八道亂點了一場鴛鴦譜,惟恐被戳穿之後被師父以及潑辣的賀氏一起收拾。見師父身子骨兒大好了,趁着過年時賀氏奉衛長嬴之命,給江錚去送了吃食、江錚心情大好之際甜言蜜語討了筆不菲的壓歲錢——就提了早就打點好的行囊、留封書信說明去向便腳底抹油連夜逃之夭夭了。
不提這貌似忠厚實則狡猾的弟子,江錚這個真正的老實人現下掛着季宅護院的名頭在季宅裡深居簡出——太深居簡出了,連衛長嬴都忘記自己這教習也是能夠打打下手的人。
但是,“縱然江伯也幫手,人還是不夠罷?”
裴家夫人忙道:“可是季神醫喜歡清淨,敝家與神醫也不熟悉,不敢多言。還請衛夫人您幫着說一說,敝家雖然門第不高,但幾個知趣懂事的下僕還是挑得出來的。”
衛長嬴心裡有點奇怪,之前江錚受傷,自己命人強闖季宅的時候,季去病雖然一開始不肯醫,但答應醫治之後,也沒計較朱磊留下來伺候其師。怎麼現在卻不肯讓蘇家、裴家派人進去伺候他們家公子呢?
她不禁看了眼黃氏,黃氏笑得有點艱難,小聲道:“上回爲江侍衛請季神醫出手時,咱們家前後一共給了神醫八百兩銀子。”
“……”衛長嬴沉默了一下,主僕兩個下意識的看了眼裴家夫人——裴家夫人豎着耳朵聽呢,惟恐錯過了一字半語的誤了自己兒子,這會卻巴不得自己聽不見纔好!被衛長嬴和黃氏一看,尷尬得滿臉通紅,恨不得挖個地洞鑽下去,吃吃的道:“這個……路上的時候,因……因爲犬子與蘇五公子都傷得極重,咱們……咱們……咱們掛心着孩子,就……這……把這事兒給……忘了!”
——三月十三就把季去病請出帝都,趕到途中救人,今兒個都四月快下旬了!
這些日子以來,這位以脾氣惡劣醫術高明一起聞名海內的名醫又是長途跋涉又是親手診治還倒貼了幾副憂來鶴的解藥,結果……傷者的家人居然到現在都沒提到醫資這個問題不說了,甚至還想送一羣人進季宅去白吃白喝的照顧傷者!就算是尋常的大夫也要動怒了,以季去病的脾氣,他還肯把人擡進去,真的已經是恩德了……
裴家夫人沒想到整件事情根本就沒有自己想的那麼複雜——只要她在季去病關門之前,把後來給倪薇漪、讓她轉交倪滔夫婦的那兩張銀票交給季去病,問題也就解決了……結果她倒好,正主兒一文錢沒着落呢,自己倒是對其下僕大方得緊!這會真心是難堪得恨不得地上有個洞好鑽進去!
好在裴美娘陪了她來,自要給嬸嬸圓場:一面向衛長嬴解釋裴家夫人就裴愾一個親生兒子,此外連個女兒也無,聞說兒子性命垂危自然是一顆心都掛在了他身上,所以連醫資都忘記了,絕非故意賴賬——以裴家的門楣也着實做不出來賴賬的事兒。
一面又安慰裴家夫人,說她左右之人:“嬸嬸牽掛四弟,忘了跟季神醫提醫資的事兒,你們這些人怎麼也不提醒下?一點兒眼色也沒有!”
這樣把場面敷衍過去,裴家夫人回到家後,忙不迭的挑了幾個精細伶俐的下人,讓老管家從賬上支了一千兩銀子——雖然知道肯定是貴了,但誰叫她先前單是給倪薇漪就塞了二百兩銀票?在金桐院又聽黃氏說上次衛長嬴的侍衛找季去病治傷,前前後後也出了八百兩呢!
少不得還要叮囑老管家:“……這些只是先付的,回頭若是不夠咱們會立刻再補,愾兒痊癒之後,咱們家必然還有厚禮奉上!跟神醫或神醫左右解釋清楚,咱們家決計沒有怠慢神醫的意思,先前都是掛心着愾兒才疏忽了醫資。”
那邊衛鄭音聽說裴家夫人給季宅送了銀票之後下人馬上就可以進去伺候裴愾了,真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笑,搖着頭跟曲嬤嬤講了一句:“季去病從前得咱們家的好處還少嗎?而且他如今哪兒是缺銀錢的人,竟也這樣小氣。”
曲嬤嬤也覺得季去病對衛鄭音和對裴家夫人一樣真是不念舊情——但要說完全不念舊情罷,先前去請他的若是裴家夫人那是肯定請不動的。就勸說道:“夫人也不差那麼點兒銀子,季去病由於不被允許去西涼尋親,一直心裡不痛快,大事上頭他不敢耽擱,小事上頭折騰發泄,夫人莫與他計較。”
衛鄭音也不敢計較——蘇魚舞還躺在病榻上動不了身呢!
……這事情傳了出去,叫帝都各家都笑了一場,直說季去病脾氣那麼壞的醫者,居然還有人敢賴他的賬,尤其是傷者都還沒全好就敢絕口不提醫資了。
五月初三是蘇魚飛的生辰,蘇家給她設了家宴慶賀。
沈家、蘇家一向親近,太傅府這邊的平輩也去湊個熱鬧。裴美娘從衛長嬴生產那日扶了蘇夫人後消除了罅隙——至少表面上消除了罅隙,與太傅府這邊來往一下子多了許多,她既然恭敬有禮,這邊也不好不理她。
聞說蘇夫人的孃家侄女生辰,裴美娘也送了一份禮,蘇家知道後少不得也要邀她一起去赴宴。於是三位表嫂連同沈藏凝一起去了——衛長嬴還戴着嬸母的孝,端木氏是正月裡去的,得到九月纔好除孝,這期間不好去旁人家裡,便只送了禮。
到了傍晚的時候衆人回來,一起到蘇夫人跟前立規矩與回稟,卻跟蘇夫人稟告了一個好消息:“席上四弟妹忽然不適,二舅母忙打發人請了大夫看,結果大夫一探脈,卻說四弟妹有了!”
這番話是劉氏說的,她面上笑意盈盈心裡到底有點不痛快,暗想着這裴氏還真是好運氣,過門那會那樣折騰,不意最後宋家休了端木無色,裴氏自己卻好好的留了下來不說,如今有了身孕,這萬一生下來是個男孫,那地位說是穩固如山都不過分!
蘇夫人雖然也對這個侄媳有點芥蒂,但更念沈宙多年來的扶持及甘願退居其後的情份,倒是真心實意的爲襄寧伯府高興,喜出望外的問:“真的?!”
“母親您問的這話和四弟妹曉得消息之後一模一樣,四弟妹起先也不敢相信呢!”端木燕語微笑着道,“不過那大夫說四弟妹已經有一個多月的身孕了,萬不可能斷錯的。”
蘇夫人又高興又生氣,一面叫裴美娘快點坐下來,免得累着了,一面擔心的問:“一個多月了,你月事如何?可別跟你三嫂一樣糊塗!”
衛長嬴不由尷尬的紅了臉。
裴美娘也含羞帶怯道:“不瞞伯母,侄婦的月事……一向就不大準,侄婦以爲這回特別晚一些呢!”
“你們這些孩子,真是一個比一個糊塗!這樣的大事也不上心!虧得都是有驚無險,光兒如今已經落了地,我就不說長嬴了。美娘你也真是的,今兒還去赴宴,這要是萬一累到了,可怎麼辦?”蘇夫人哭笑不得的輕斥了一番,叮囑了裴美娘無數忌諱,又叫人擡了軟轎來,務必小心翼翼的送這襄寧伯府的嫡長媳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