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你少跟我裝糊塗!”衛長嬴粉面含霜,冷冷的注視着跟前的端木芯淼,道,“我不信你除夕宴上那麼爽快的答應給衆人治病是一時興起!這是聖上的意思,還是貴妃的意思?你故意留下來,到底想做什麼?!”
……因爲神醫一脈的名聲,近地如西涼城左近者,尤其是除夕宴上獲邀的賓客們,倒還冷靜,只是彼此約好了日子免得上門時起了衝突。但遠一點的地方,有心人早就盤算起了沈藏鋒年後即使不上戰場、也必然大爲好轉,不再需要端木芯淼時時親自照拂——這樣端木芯淼當然就有了辰光給旁人看診了。
雖然他們不知道端木芯淼願意不願意這麼做,但是季去病師徒就這麼兩個人,比起從前遠在帝都、養在錦繡端木府邸裡的高不可攀,現下端木芯淼人在西涼城裡,雖然住的也是閥閱祖堂,卻只得一個年輕的少夫人當家,比之帝都之遠、端木府重重人事阻攔,可真是一個天大的機緣了!這些人惟恐會錯過這次機會,連正月都不過了,直接快馬加鞭趕過來求醫!
他們行到路上,明沛堂的除夕宴上端木芯淼的好說話又傳了出去……更加堅定了他們提早趕到西涼城的決心。
拜他們所賜,如今西涼城裡可謂是熱鬧非凡,元宵佳節放燈時都沒這麼熱鬧!
不但大大小小的客棧、有些人在西涼城裡所擁有的別院都已客滿,許多黎庶見有利可圖,紛紛捨出自家房屋來供這些往日裡見都見不着的貴人入住……西涼城裡縉紳諸人,幾乎都接待起了各路八竿子也未必打得到一起的親戚——連明沛堂的客院,每日都要住進幾位不好推辭的親戚或同族!
這事兒鬧得這樣突兀,先前忙着提點小叔子不要又被族人陰了去、正月裡到各家走動親近、整個臘月和正月都忙得恨不能生出三頭六臂的衛長嬴根本就是毫無準備!
等她回過神來,已經是這樣的陣仗了!
只是衛長嬴雖然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然也立刻醒悟了過來:自己被端木芯淼算計了!
本來神醫一脈雖有回春妙手,但距離懸壺濟世、救死扶傷的世人眼裡的良醫楷模足足有十萬八千里,醫者父母心這種東西,季去病師徒兩個就更加的缺乏了。就算這師徒兩個都特別給衛家面子些,但這份面子還沒大到就因爲衛長嬴是沈家媳婦,端木芯淼就不拒絕沈家族人的求醫的地步。
何況端木芯淼要是當真想用自己的醫術來幫助衛長嬴,除夕宴上就不該那麼快的答應!應該拿一拿架子,讓衆人託了衛長嬴來求情再答應,如此纔好把人情給衛長嬴記下才是。
可她卻是擅自一口答應,還當場露了一手醫術——這不,四面八方的求醫之人幾乎是滾滾而來了!
衛長嬴豈能不氣急敗壞?人情這兒沒什麼,端木芯淼跟她關係雖然不錯,但兩人同爲閥閱嫡女,身份相齊,端木芯淼又不是她的下僕,沒有必要時時刻刻惦記着扶持她。衛長嬴雖然是在挖空心思的掌權,卻也沒自私到認爲端木芯淼就該不遺餘力的幫助自己的地步。
打發這些人也是小事,橫豎客院裡住滿了,對於沈家如今的聲勢來說,這點開銷也沒放在眼裡。何況那些人也不是不知趣的,貿然過來求醫,醫者還住在明沛堂裡,據說還是這位少夫人的閨中好友,哪能不帶上厚禮?
這麼一算他們住進來其實也沒虧。
至於說沒資格住進明沛堂的那些人麼,反正也不用衛長嬴出面招呼,如何安置這些忽然擁入西涼城的人,這是刺史的事情。若說接下來的醫治,反正吃苦受累的也是端木芯淼……
衛長嬴真正擔心的是端木芯淼另有所圖!
目光沉沉的看着端木芯淼,衛長嬴臉色難看,心裡甚至已經動了是不是做點什麼迫得端木芯淼不得不立刻返回帝都的事情?比如說小神醫……呃,這是這些日子聚集過來的求醫之人爲了奉承端木芯淼給她起的綽號——若是這位新鮮出爐的小神醫自己發生點什麼意外,諸如斷了腿、傷了手臂,以她的身份回帝都去療養也是應該。
衛長嬴的神色變幻,端木芯淼都看在眼裡,這會就叫了起來:“好歹我也叫了你快兩年的衛姐姐,你至於這樣狠心嗎?才一出事兒,你就想着對我下手?一點兒姐妹之情也不念!”
“你還好意思說!”衛長嬴陰着臉道,“你鬧成這樣的場面問過我了嗎?如今我夫君在前線跟狄人打得死去活來,臥冰餐雪的無暇分心,西涼城這兒卻出了這樣大的動靜……我能不小心點兒?”
又哼道,“你說是不說?再不說可別怪我心狠,這就叫你一個人還沒治好,自己先回帝都去養傷!”
端木芯淼雖然知道不把衛長嬴逼到一定程度,這樣的話也就是嚇唬自己,但還是憤憤然道:“枉費我長途跋涉過來給你夫君治傷,你就是這樣對待我的!”
“你一面一口一個姐姐的叫着我,一面給我這麼一下,你說誰對誰更不好?你過來西涼一來是聖上與貴妃的意思,二來,臨行之前你拿這個跟我要走了一大批極好的翡翠怎麼不說了?就是你師父季神醫,也沒收過我這樣高的醫資!”衛長嬴探手一把捏住她臉頰,咬牙切齒的恨道,“我告訴你,我這是沒拿你當外人,有什麼話跟你明着說的!要不然你道我高興擺這臉色給你看呢?”
若非對端木芯淼的爲人還有那麼一絲信任,衛長嬴早就不動聲色之間先把手下了再說了……爲了相愛的丈夫,爲了兩人年幼的孩子,這兩條理由裡任何一條,就夠天底下的婦人基本上沒有狠不下來的心!更何況衛長嬴現在兩個理由都齊全了?
“合着衛姐姐你給我臉色看,我還要感謝你?”端木芯淼不服氣——不過兩個人這麼鬥了一番嘴,卻都放鬆了下來,曉得對方固然另有心思,然而這份心思還沒到預備決裂的地步。
冷靜了一下,衛長嬴重問她:“你到底想做什麼?!”
“這可不是我想做什麼,而是我師父想做什麼……當然,最重要的還是令祖母准許的。”端木芯淼撇着嘴角,不情願的道。
這話讓衛長嬴吃了一驚,道:“季神醫……祖母?”
“不信你自己看!”端木芯淼顯然被她叫過來的時候就有了準備,這會見衛長嬴驚訝,就從袖子裡取了一信給她。
衛長嬴狐疑的接過,朝信封上一掃,卻發現……這信赫然是蘇夫人寫的?
她心下詫異,打開信箋看了起來,只看了一段,她心裡就微微一跳:信,確實是蘇夫人的親筆手書!重點是,看信中措辭,蘇夫人可不是頭一次與端木芯淼書信來往了,語氣頗爲隨意,甚至還用了“淼兒”這樣親近的稱呼來稱呼端木芯淼。
不但如此,蘇夫人在信里居然還說了諸多對衛長嬴在西涼行事的評價與建議,叮囑端木芯淼在恰當的時候告訴自己這個嫡媳——饒是衛長嬴早在出閣之前就被祖母和母親提醒,自己這個婆婆很是厲害,此刻看着信中蘇夫人對自己年前所作之事,鉅細無遺的分析解釋與補充,也不禁背上出了一層冷汗!
她心神不寧、一目十行的看完信箋,定了定神,才質問端木芯淼:“母親何嘗叫你這樣鹵莽了?”
“衛姐姐你真不仔細,你看看最後這兒。”聞言端木芯淼忙搶過信,一指最後——衛長嬴仔細一看,卻見就寥寥兩行,蘇夫人輕描淡寫的表示,她已經與瑞羽堂老夫人聯絡過,認爲季去病的要求可以同意,之前她答應端木芯淼的,會繼續做到。
衛長嬴定定看了信尾片刻,才道:“季神醫的要求就是讓你在除夕宴上展露醫術?”
端木芯淼小心翼翼的收好了信,道:“是啊,不然,衛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爲人,我又不認識那些人,他們的死活病痛,管我什麼事?大過年的不好好宴飲,扯着我說什麼病啊痛啊的,晦氣不?按着我自己,我就算答應了,也非把那老夫人折騰個半死不可!之所以允諾,可都是因爲家師、令祖母還有令母的緣故。不然你當我高興放着好好的年節不過,按捺着性.子敷衍那些人?”
沒錯兒,這纔是端木八小姐的本性呢……衛長嬴忍着吐血的衝動:“季神醫讓你這麼做,我想可能是因爲他希望用這樣的方法引出他那可能還在人世間的骨肉至親。只是……這事你爲什麼不告訴我?”
端木芯淼看了她一眼,卻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道:“這個衛姐姐你可更不能怪我了,因爲送信的人就是這麼說的——我猜呢,是義母她看先前衛姐夫給衛姐姐你擋了太多事兒,這會子正好衛姐夫不在,想看看衛姐姐你自個兒的應對了罷?這才讓我什麼都不要說,且看衛姐姐你怎麼敷衍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