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衛鄭音的這盆涼水,衛長嬴接下來幾天都無精打采的,讓黃氏、賀氏等人很是擔憂。
衛鄭音之後,衛盛仙、潤王后,甚至衛盛儀那裡也遣了衛長婉登門道賀,加上沈家這邊的親戚——衛長嬴固然端着笑臉敷衍着衆多來賀之人,人一走,又恢復了悶悶不樂。任憑黃氏變着法子的給她解悶、賀氏想方設法的逗趣,衛長嬴卻懨懨不睬。
由於衛鄭音跟侄女說的那番話是私下裡姑侄兩個的時候,黃氏等人也不曉得衛長嬴爲什麼愁煩,私下商議了一番,就想到了一個人。
這日午後下起了雨,衛長嬴躺在內室的榻上,隔窗聽着窗外芭蕉被雨打得沙沙作響,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來時隔着帳子看到外頭似有數人的輪廓,她隨便掃了一眼,只道是下人不放心,都在外面守着,也沒怎麼留意,就揚聲吩咐人進來伺候。
不意帳子被揭起,當先進來之人云鬢花顏,惜乎額上一道入鬢傷疤毀了原本的端莊秀美,笑語盈盈的——赫然正是宋在水!
衛長嬴又驚又喜,爬了起來,道:“表姐你怎麼來了?”
“你可悠着點兒,慢點起身!”宋在水本來一派閒適,因見表妹一骨碌坐起的動作,慌忙上前一步扶住她,嗔道,“不是都說你在全心全意的安胎嗎?怎麼還這樣毛躁?”
衛長嬴忙也小心翼翼的坐好,復問:“表姐怎的過來了?”
按說她有了身孕,嫡親表姐是該過府來探望。然而宋在水破了相的事情,帝都人人知曉。自那之後這宋大小姐就藉口身體不好需要靜養沒再出過門,各家也理解她的經歷,心照不宣的不提到她。
如今宋在水忽然到跟前,衛長嬴驚喜之餘滿心的意外,連連詢問緣故——宋在水就拿指在她額上一點,似笑非笑的道:“我巴巴的趕過來看你,你居然還不領情?這樣追着問,是嫌棄我來了嗎?”
“是嫌棄表姐你來的這樣晚。”衛長嬴笑着道,“不過說真的,表姐你怎麼會親自過來的?我還想着等身子好了再去看你。”
宋在水道:“你這兩日怏怏不樂的,可不把你陪嫁的人都急壞了?這不,賀姑姑親自跑去尋了我,讓我來陪你一陪,哄你這大小姐高興呢!”
衛長嬴頗爲意外,道:“我都不知道這事兒。”
“你如今除了肚子裡這塊心肝寶貝還能知道什麼事呀?”宋在水調侃了她一句,倒是正經回答起來,“本來賀姑姑不去說,我也打算這兩日過來尋你的。只是大嫂子身體一直沒好,二哥又休了妻,家裡上上下下都得我來操心,一時間脫不開身。”
衛長嬴因見宋在水進帳後餘人都退了出去,好讓表姐妹可以隨意說話,此刻就壓低嗓子道:“表姐你還是防着點霍表嫂的好,那日堂上我可是看得清楚,端木無色其實沒有推倒霍表嫂的意思。我看這個表嫂不簡單,現下她爲了證明端木無色的不是病着,心裡打算着什麼誰知道呢?表姐你管着家,也得小心些,別叫這表嫂心思一歪把你也坑了。”
宋在水聽了這話,卻又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道:“啊喲,好表妹,你倒是關心表姐我。只是你也真是太小覷我了……你想我這個大嫂子,因爲孃家門第不如端木無色,被端木無色百般刁難折騰了這麼多年,一直都沒能把這個弟媳怎麼樣,爲什麼等我回來沒多久,就神清氣爽的趕走端木無色了?”
“是你乾的?!”衛長嬴一怔,瞠目結舌道!
宋在水也不隱瞞,怡然道:“不是我,難道是你?”
衛長嬴好奇的問:“是爲了之前她爲難你的事兒還是?”
“之前的事情過去都過去了,我是那種閒得沒事就去翻陳年老賬的人嗎?”宋在水反問了一句,俏臉微沉,道,“是端木無色自己作死!”
“她做了什麼?”衛長嬴驚訝的問,看宋在水的臉色,就知道端木無色肯定做了把宋在水徹底激怒的事——否則宋在水也不會這樣乾脆的把她打發出門,休棄還家,這樣的羞辱可不是端木無色一個人能夠承受下來的,連同整個錦繡端木都沒臉——而且端木家向宋家求情都沒求下來!
這是兩家結上仇了!
以宋在水的識大體程度,不是相當的事情,宋在水絕對不會爲家族招惹一個門第彷彿的仇人的。可見端木無色所行一定極爲過分,過分到了連宋在水這種比着皇后要求教養出來的氣度都無法容忍。
果然宋在水冷着臉,道:“她嫌我在家裡礙眼,想把我許配給她一個隔房的旁支族弟。”
衛長嬴吃驚道:“她還真敢想!先不說舅舅還在呢,大表哥和大表嫂在,二表哥也在,你的婚事,輪得到她羅嗦?何況她既然對你不喜,所選的人肯定也不是什麼好的!”
宋在水冷笑着道:“這樣你就覺得她活該了嗎?那你可太小看她了!我跟你說,若只這麼一件,我還不至於這樣對付她!你道她不知道,父親和兩位兄長在,還有我大嫂子在,我的婚事輪不到她做主?所以她就想了個萬全的好主意!”
“她想了什麼好主意?”衛長嬴詫異的問。
“她想着讓事情生米煮成熟飯了,父親他們也沒辦法了。”宋在水淡淡的道,“所以她偷偷從後門放了她那族弟進司空府,指着他到我院子裡的路徑,打算只要她那族弟到了我院子左近,就使人上前逮住,一口咬定我跟那人私.通。要不是我那大嫂跟她一直不對付,在她身邊放了眼線,我這會要麼忍着羞辱去嫁她想讓我嫁的人,要麼就是不甘受辱三尺白綾一掛了事了……你說這種人我還能留她在宋家?真當我是個死人了嗎?”
衛長嬴目瞪口呆良久,才冷笑連連道:“這樣大的事情表姐你做什麼不提前打發人告訴我一聲?我要是早知道這賤.婦如此心毒,那天她來了沈家,我保證她回去之後必死無疑!”她可算明白爲什麼宋家一口拒絕端木家的求情,就連讓端木無色死在夫家報個暴病而死或自盡好遮掩錦繡端木的名頭都不肯——端木無色無恥歹毒到這地步,宋羽望若還願意給親家體面,除非他天生就沒脾氣!
“我要她死做什麼?”宋在水安然道,“表妹你還是心太軟了點,唔,應該說你還是太沖動了點兒,火頭上把人弄死了一時痛快,過後想起來不解恨難道還能去掘墳鞭屍嗎?”就微微而笑,道,“如今她活蹦亂跳的被休回了家,合族的人都怨她行爲不修連累錦繡端木的名聲,原本寵她愛她憐她的家人親戚一概都沒了好臉……你說被自己的親人逼死,比之咱們動手,哪一種更加的痛苦悲憤?”
“唉,可憐的表姐。”衛長嬴聞言這才釋然,又唏噓道,“霍表嫂把事情告訴了你,你就和霍表嫂定了這一計嗎?那裴美娘是怎麼回事呢?”
宋在水笑罵道:“不許叫我‘可憐的表姐’,說得彷彿我很沒用很可憐一樣。如今可憐的,難道不是應該是端木無色嗎?”這才說,“裴美娘也是大嫂子講的,你這個四弟妹……”
她沉吟了片刻,一副無從描述的樣子,頓了頓才道,“裴美娘是想跟你交投名狀呢!”
“啊?”衛長嬴愕然道,“什麼意思?”
“從你夫家這大嫂子到你,都是閥閱之女,就她是世家之女,而且太傅與襄寧伯固然親近,然而在外人看來,襄寧伯府上上下下可全都低了太傅府一頭。”宋在水慢條斯理的道,“這種低了一頭的感覺,有人無所謂有人可不痛快。比如說裴美娘。”
衛長嬴沉吟道:“你是說,她進門以來折騰了這一番,其實是爲了幫我嗎?”在端木無色被休回家的事情裡,衛長嬴確實得了好處。而且這份好處得得無人懷疑,衆人都道是她運氣好。
如今一想,裴美娘這是豁出自己的閨譽名聲不要,藉着宋在水要逐了心腸歹毒的次嫂還家,爲衛長嬴奪去端木燕語那兒的權柄嗎?
宋在水道:“我沒怎麼見過她,挑唆指使的事情是大嫂去做的。我揣測裴美孃的想法應該是這樣:她生怕因爲出身和襄寧伯府本就處處低了太傅府一頭的緣故,過門以來要看蘇夫人和你們妯娌三個的臉色。然而裴家的門楣放在了那裡,她也知道若當真如此,不是她想不看就不看的。所以她就索性來個孤注一擲,便是向你交投名狀……”
說到這兒宋在水撲哧一笑,提醒道,“你可別以爲她多麼尊敬你,她選擇你是因爲沈藏鋒的緣故。”
衛長嬴嗔她一眼,道:“我知道!”
“沈藏鋒在族裡的地位決定了往後沈家的當家主母基本上就是你了。”宋在水道,“裴美娘不甘心在妯娌之中墊底,就盤算着即使越不過你,至少也要弄個僅在你之下的地位。再加上我那大嫂私下裡透露給她,你過門以來,和你這兩個嫂子也算不上怎麼和睦,尤其是和你二嫂端木燕語的關係不太好……當然,我那大嫂這麼講,是因爲她很想對付端木無色,實際上你過門以來和你兩個嫂子關係如何,和哪個的關係更壞一點,她也是半清不楚。”
“霍表嫂可真是個有心人!”衛長嬴哂道,“不過她籌劃這麼大的事情,涉及到了沈家、宋家、端木家三大閥閱呢,就不怕一個不好,事情泄露,自己自食其果?”
宋在水笑着道:“不是還有我替她思慮和周全嗎?”又道,“何況你以爲她之前那些年來忍着端木無色,從頭到腳的給自己打造賢惠良善的名聲會白費嗎?她在背後指使的事情,全部空口白牙的說着,沒有半個字的憑據。即使裴美娘把事情源源本本的說出來,憑着我這大嫂的賢名,又怕什麼?”
衛長嬴哂道:“倒也是,尤其裴美娘現在這麼一鬧,坐實了不賢之婦的名聲。之所以沒被休回去,也是因爲四弟他力保的緣故。這種情況下她還要去說霍表嫂,那確實是搖動不了霍表嫂的地位不說,還會讓自己徹底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所以你知道我爲什麼說這兩日一定要來看你了?”宋在水微微笑着道,“裴美娘一過門就給你送了份大禮,把端木燕語替你弄殘了……她這麼做又不是爲了積德行善,怎麼肯一直隱姓瞞名呢?這不,這兩日一直悄悄催着我過來給你講明。”
衛長嬴笑着道:“我可真是生受她的好處了,要不是表姐你親自來講,我一準不會想到和相信。不瞞表姐你,之前看到裴美娘那樣鬧法,我二姑姑都勸說我從此遠着她一點。”又沉吟道,“只是如今我明瞭她的意思,又該怎麼辦呢?她不許管事,那是二叔親自發的話。表姐你以爲我要怎麼回她?”
宋在水一抿嘴,道:“我覺得你應了她也沒什麼不好——你那兩個嫂子進門太早,根深蒂固,你收了裴美娘,即使是隔房的堂弟妹,總比一個人單打獨鬥來得輕鬆。裴美娘豁得出去,敢想敢做,如今她的景遇又是註定只能扮黑臉了,往後能派上用場的地方很多。你聽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