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着,這二嫂子這麼做,莫不是爲了郭姨娘?”筋疲力盡的回到金桐院,發現黃氏已經回來了。倒是沈藏鋒,論理今日即使和昨兒一樣請了同僚小酌,也該到家了,卻還不見蹤影。
衛長嬴一時間也沒功夫去管他,只吩咐了廊下的使女看到沈藏鋒回來稟告一聲,就拉了黃氏悄悄說話,“之前看郭姨娘的意思就是懷疑二嫂,上回還想趁着二嫂不在,讓大嫂或我查綠翹小產的事情來着。這事情又不是什麼秘密,二嫂子不難知道,今兒這是故意擺郭姨娘一道?”
端木氏明明有足夠的證據證明綠翹小產是因爲她自己不當心弄掉了孩子,爾後爲了逃避責任,僞造了被人以落胎藥謀害來脫罪——但她就是不明說,一直到惹得沈斂實勃然大怒,對她又打又罵,鬧得閤府上下無人不知,這才委屈的一一道來。
這麼一鬧,即使端木家不來人,蘇夫人回來之後也要呵斥沈斂實。而郭姨娘之前找過劉氏,還把才進門的衛長嬴都叫到大房去說了這事……本來她一個侍妾,這種事情根本輪不到她管。即使這回沈斂實不承認聽了她懷疑端木氏的話才發作的,旁人能不這麼想嗎?
衛長嬴沒過門的時候就聽祖母和母親說起,道是蘇夫人向來重規矩。侍妾插手媳婦的後院,單這一點就足夠讓蘇夫人震怒了,更何況如今鄧老夫人病重,可想而知蘇夫人的心情一定不會好。
沒準,連沈斂實私下裡也覺得這次聽信生母之言冤枉了妻子,認爲生母實在不智……
雖然說看郭姨娘的樣子頗得沈宣喜歡,自認爲在後院裡也有一份地位。但再喜歡也不過是個妾罷了,沈宣還能爲了她的逾越呵斥正妻或媳婦不成?
同爲媳婦,衛長嬴私心裡自是站在了端木氏這邊的:“上次被大嫂子叫到大房,見着郭姨娘,我就覺得這姨娘忒也多事。即使母親不在府裡,蘇家亦在帝都,打發個人過去稟告一聲,請了母親的意思再做事,這纔是正理。她夾在裡頭算是什麼?念着父親與二哥的面子不能和她說什麼重話,也不想想若答應了她,叫我們這些做媳婦的怎麼與母親交代?”
黃氏微笑着道:“二公子究竟是郭姨娘的親生骨肉,二房的事兒,郭姨娘能不多看着點嗎?然而二少夫人出身大家望族,自有一份心氣,何況按着規矩,二夫人要侍奉的也只是夫人,姨娘哪裡能夠叫二少夫人恭恭敬敬的侍奉、事無鉅細的稟告?可郭姨娘雖然是妾,卻不像是甘心做低伏小的主兒,這一來二去的,與二少夫人相看兩厭也不奇怪。到底是二公子的生母,郭姨娘身份再卑微,二公子終究是要信她幾分的。”
“她只是生母,又不是嫡母,讓二嫂子像對待母親那樣對待她,先不說合不合規矩,就說在母親那兒,二嫂子如何自處?”衛長嬴哂道,“我一直聽說母親重規矩,沒想到這府裡也有這樣恃寵生驕的人。”
黃氏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安然而笑:“橫豎咱們公子是嫡出,郭姨娘再怎麼不安分,頭疼的總歸是二少夫人。上回在大房,大少夫人不是也不想和她多說,三言兩語的把人打發了?依婢子之見,若不是爲了劉十小姐,大少夫人才懶得聽她的,勞動少夫人過去呢!”
衛長嬴忙問:“姑姑今兒個去季神醫那邊?”
“神醫給開了幾張方子。”黃氏笑着道,“也是巧了,今兒個端木八小姐也在那裡,八小姐把神醫逗得很是開心,所以一聽婢子說了來意,神醫就答應下來。”
衛長嬴咦道:“端木家的八小姐不是被請到蘇家去爲外祖母診治了嗎?”
黃氏嘴角一翹,微微笑道:“是啊,二少夫人的母親親自去找了八小姐,八小姐卻不過族嬸的面子只得跑了一趟蘇家,但就待了半日,便藉口學藝不精,要回去請教季神醫,跑到神醫家裡去了!”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端木八小姐不大想給鄧老夫人診治?”衛長嬴驚訝的問。
“端木八小姐惱蘇家先請了季太醫再請她呢。”黃氏笑着道,“今兒婢子聽她在神醫跟前憤憤不平的說,季太醫治剩下來的人再找她,這算什麼意思?既然找了季太醫,做什麼不弔死在太醫院的樹上,何必再去煩着她……她纔沒心情給太醫們收拾殘局。”
衛長嬴大爲意外:“我還以爲二嫂子究竟是端木八小姐的族姐,她去說,八小姐一定會盡力的。”
“大家子裡姐妹多了,總歸不可能個個都親密無間。”黃氏哂道,“就拿大少夫人與劉十小姐來說,若不是劉十小姐的母親救過大少夫人一命,爲此自己還死了,導致劉十小姐在繼母手裡吃盡了苦頭……大少夫人也算個有良心的,所以才這樣護着劉十小姐。不然少夫人看劉家的女孩子多着呢,大少夫人也沒個個都三不五時的接到沈家小住、溫言軟語的求了少夫人讓婢子去給把把脈。”
又道,“也不是說端木八小姐或大少夫人不友愛自家人,其實這次鄧老夫人請了季太醫後再去打季神醫的主意本來就不對。倒不說鄧家與季神醫那些前塵往事了,只說季神醫與季家不和、甚至被季家逼得連好容易贖回的祖宅都待不得,只能另去城東買屋居住,可見雙方關係之惡劣!這在帝都又不是什麼秘密,結果二少夫人與其母爲了二少夫人在沈家、在夫人心目中的地位,還要去請端木八小姐接手季太醫爲鄧老夫人診治!
“怎麼不想想,作爲季神醫唯一弟子的端木八小姐,治了鄧老夫人,卻怎麼與師父交代?季神醫如今已是名滿天下,根本不需要通過治好季太醫治不好的病人來彰顯他的名聲!即使他地位不如端木八小姐,然而端木八小姐是正經拜了師的!何況婢子看八小姐對季神醫尊敬得很,沒準私心裡一直惱着季家虧待了季神醫呢!又怎麼可能情願去接手季太醫治過又治不好的病人、替季太醫解圍……二少夫人這回做事,只考慮自己、不替端木八小姐考慮。雖然八小姐沒和婢子說什麼,但婢子看,八小姐顯然是不大高興的。”
衛長嬴聽了這番話難免就想到衛高蟬與衛長嫣,心下有些愀然,不想繼續說端木家的事情,便道:“既然季神醫開了方子,那什麼時候去給大嫂子?”
“婢子這就去。”
衛長嬴驚訝道:“姑姑不是說要讓大嫂子與劉十小姐都覺得這回求醫不易?”怎麼現在天都黑了她還要趕着送過去?
黃氏笑着道:“是啊,但沒想到神醫今兒個這樣好說話。本來婢子想是隨便說一聲,神醫不答應,再跑上兩趟,磨着神醫隨便開個方子,婢子回來就說是得了神醫指點,去替劉十小姐診治。如今一下子得了這許多方子,總不能把神醫的情份瞞下來……少夫人請想,大少夫人這會正惦記着劉十小姐的身子骨兒呢,咱們這樣急其所急,大少夫人與劉十小姐能不感激零涕?若再拖一日,那邊雖然不會說什麼,到底覺得咱們沒太把劉十小姐的身體放在心上——橫豎都在一個宅子裡,不差這幾步路。”
衛長嬴又問:“那可要我與姑姑一起去?”
“不用啦。”黃氏道,“讓婢子一個人去,顯得少夫人沒把大少夫人這份人情放在心上,不過是同情劉十小姐、故而幫十小姐的忙。這樣,效果會更好!”
“姑姑真是精明。”衛長嬴暗擦了把汗,這些人情世故,究竟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夠領會其中精髓的,虧得黃氏是可信之人,有這位黃姑姑在身邊,可要輕鬆許多。
等黃氏走後,衛長嬴見沈藏鋒還沒回來,不免心下奇怪,派人到前頭,把沈聚叫了來,問道:“你跟着三公子多久了?”
沈聚在屏風外垂手回答:“小的自十歲起就跟着三公子。”
“那三公子下差的光景你該知道的罷?”衛長嬴細聲問,“這會是不是已經過了?”
沈聚道:“回少夫人的話,是已經過了。”
“門上有人來說三公子今兒個有什麼需要晚回來的事情嗎?”衛長嬴蹙起了眉。
“回少夫人的話,小的一直在前頭,並沒有見到什麼人來。”
那就是沈藏鋒晚歸,卻沒打發人回來說明?
衛長嬴滿腹疑慮,昨兒個沈藏鋒一樣遲迴,但就那麼會功夫,他就主動說了原因。怎麼今日這樣晚、卻也不叫個人說一聲?
從這幾日相處下來看,沈藏鋒體貼細緻,不像是隻顧自己在外滯留、不顧妻子在家翹首以盼的人啊……等等,翹首以盼?
衛長嬴用力捏了下帕子,面色微紅,暗啐了自己一口:誰對他翹首以盼了?我不過是……嗯,好奇,對,就是好奇,究竟什麼事把他絆住,到這會都脫不了身?莫不是和什麼臨川公主、什麼張憑虛有關?
她怏怏的揮退沈聚,讓琴歌去廚房吩咐晚飯先不急着備好,有心派人到宮門前打聽,又覺得新婚就這樣着緊着沈藏鋒,不免叫人笑話——畢竟帝都天子腳下,還能出什麼事兒不成?多半是沈藏鋒自己和同僚、知交好友去聚飲、或做什麼事兒了。
在室中來回踱步良久,忽聽廊上腳步聲,跟着門被推開,衛長嬴一喜,轉頭看去,卻是黃氏。
黃氏看到她臉色從驚喜到愕然失望,又見室中除了使女外僅衛長嬴一人,心下也是一怔,道:“怎麼公子還沒回來?”
“是啊。”衛長嬴嘆了口氣,沒精打采的問,“姑姑與大嫂子、劉十小姐說好了?”
本來黃氏打算詳細稟告下的,但現在看衛長嬴根本就沒什麼心情細聽,也就長話短說了:“大少夫人與劉十小姐都感激得很,直說往後定然要報答少夫人。”
“這是姑姑的功勞,其實與我沒什麼關係的。”衛長嬴心不在焉的道。
黃氏笑着道:“怎麼和少夫人沒關係?要不是少夫人,劉十小姐張十小姐的……與婢子有什麼關係?婢子說了,婢子當初隨季神醫學習醫理,爲的是替咱們老夫人分憂,可不是爲了懸壺濟世。”
衛長嬴嘆了口氣,自語道:“人怎麼還不回來?”顯然根本沒把黃氏這番話聽進去。
黃氏也有點擔心——這幾日她看在眼裡,新婚夫婦好得蜜裡調油的,衛長嬴面嫩,初人爲婦,還有些拿喬作勢、不太放得開,沈藏鋒對妻子可是體貼得緊。沒有必要的事,照理是不會晚歸的。即使一定要耽擱,定然會打發人回來報個信,說明原因。
沈藏鋒身邊又不是隻有沈疊一個小廝,不可能分不出人手……怎麼就音訊全無到現在呢?
黃氏想了想,就道:“婢子去問問萬姐姐,請她打發人出去迎一迎。”
衛長嬴被她提醒纔想起來萬氏,正要說話,外頭卻有人驚喜的叫道:“公子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