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宣回到府中,揮退左右,獨自在書房裡待了許久,才命人請來蘇夫人,道:“之前你是不是給凝兒相看過顧孝德的次子顧嚴?”
蘇夫人聞言就皺起了眉,道:“本來聞說那顧嚴頗有才華,性情也好,又跟凝兒年歲彷彿,我倒是旁敲側擊的問過一問。但顧孝德之妻起先還興致勃勃的,話裡話外的誇獎咱們凝兒千好萬好,沒口子的應允。不想回去跟顧孝德一商議,就立刻轉了口風!我當時也就是打聽一下,也沒說一定要把凝兒許配過去呢!他們……”
沈宣如今可沒心情聽蘇夫人細說自家女兒受到的委屈,打斷道:“顧孝德之所以至今深受聖上信賴,就是因爲他一直忠於聖上一人,其子也是尚了聖上所寵愛的臨川公主。若他的次子聘了凝兒爲妻,聖上豈能不疑心他?他自然不會爲了一個兒子的親事壞了自己的前程!”
“但……”蘇夫人雖然平常對沈藏凝又打又罵,在媳婦們跟前沒少流露對沈藏凝的失望,然而私心裡卻也覺得自己這小女兒怎麼說也是閥閱嫡女,配個世家子,還不是能夠繼承家業的嫡長子已經委屈了,結果還被拒絕——怎麼想都覺得女兒委屈、顧家無禮。
沈宣心煩意亂道:“這樣,那顧嚴後日會去春草湖小住,你打發媳婦陪凝兒也去湖邊。然後……”
“什麼?!”蘇夫人聞聽這話,也顧不得傾訴對顧家的討厭了,愕然的瞪大眼睛,“顧嚴去春草湖小住,你就要打發凝兒去……你想做什麼?!”
“我想把凝兒許配給顧嚴。”沈宣看了眼妻子,目光復雜,道,“既然顧孝德不肯,那就只有讓兩人先行接觸,迫他答應了!”
蘇夫人幾乎沒氣暈過去,她一下子就站了起來,顫抖着聲音道:“你……你怎麼能這樣?從來男求女嫁,顧家之前已經拒絕了這門親事,難爲咱們還上趕着求他們娶凝兒、難爲咱們凝兒嫁不出去嗎?!”
不等沈宣說什麼,蘇夫人已經冷笑着道,“我知道你不會是看中了顧嚴!是爲了顧孝德,還有他所統帥的玄甲衛是不是?!可你這幾日進進出出、頻繁跟太師他們聚首!我不信這麼大的事情,咱們沈家獨立承擔下來!要讓聖上對顧孝德起疑心,做什麼不用旁人家的女兒,憑什麼要犧牲凝兒?!咱們可就兩個女兒,秀兒命苦,至今還是庶人哪!你向來最寵愛凝兒的你現在這樣對她?!”
沈宣長長一嘆,道:“你以爲我想?但聖上越發昏庸糊塗,我們也不能再忍下去了!偏偏戎人在這眼節骨上大舉來犯,如今咱們家就只兩萬西涼軍在手裡,御林軍再不爭氣,不提玄甲衛,至少人數號稱三十萬啊!既不能兵諫,不設法把顧孝德這塊絆腳石搬開,那要怎麼辦?”
蘇夫人怒道:“海內六閥,其他五家的女兒都死光了嗎?”她是氣極了,甚至連孃家蘇家都罵了進去。
“但只有跟咱們沈家,尤其是本宗結親,才能讓顧孝德在聖上跟前百口莫辯!聖上對其他五家的忌諱都不如對咱們沈家深!畢竟海內六閥之中,這些年來以咱們沈家最爲顯赫聲勢最盛!如今又有六萬西涼軍進入中原……並且,其他五家根本沒有合適的未嫁嫡女了!”沈宣冷冷的道,“若非如此,我怎麼捨得凝兒!她是咱們的嫡幼女,你知道我素來視她猶如珍寶!”
“你若當真視她猶如珍寶,現在就不該這樣輕易把她推出去!”蘇夫人咬牙切齒的道,“而且還是讓她主動去勾引一個區區世家次子!這事若傳了出去,你叫凝兒怎麼做人?!即使沒傳出去,她嫁到了顧家,難道能擡得起頭來?!”
她深深吸了口氣,道,“滿朝文武,居然都被區區一個反間計所難倒,專會指着一個小小女子去成事?你們真有出息!”
聽着妻子辛辣的諷刺,沈宣面上肌肉抽搐了一陣,陰沉下臉來,道:“此事我已經允諾太師,你不必多言了!”他冷聲道,“要怪只能怪你做什麼不早點把她許配出去!如今該她這樣的命!”
“我想着秀兒當年出閣時何等的風光,結果出閣之後先是被幾個下賤的狐媚子迫得受盡委屈,所幸紀王太后是個明白人……不想王太后纔去,這孩子又受丈夫牽累被廢爲庶人,至今扃牖在陪嫁別院裡深居簡出的度日!”蘇夫人泣不成聲的道,“所以膝下僅剩的這個女兒,雖然不如我意,我還是想多留她兩年!我想着你素來那麼寵愛她,勝過鋒兒他們,斷然是委屈不了她的!結果臨了臨了,爲了那些糟心事兒,你居然要你女兒學那起子不三不四的東西去主動勾引男人!”
她尖叫起來,“咱們沈家的‘棘籬’難道都死光了麼!那麼多八尺男兒,號稱什麼國之棟樑、滿腹經綸,當此之時,就只會往女人身上動腦筋?!沒了這美人計與反間計,你們就奈何不了顧孝德了!?這區區一個世家子弟,竟然讓海內六閥都束手無策!你們是海內六閥,還是草包六家!”
“你給我住嘴!”沈宣怒拍了下几案,厲聲喝道,“顧孝德自知身陷危局,如今吃住都在玄甲衛之中,常人根本難以接近!否則你以爲我們不想宰了他省事?!”
“那也不能讓凝兒去勾引顧嚴!”蘇夫人怒道,“凝兒是什麼身份?堂堂沈氏嫡女!你把她當成什麼?把親生骨肉當娼妓看待麼!”
沈宣深深吸了口氣,冷聲道:“顧嚴若是不好,你當初怎麼會主動暗示其母?如今雖然是讓凝兒主動些,但我也不會讓她太失了身份的!凝兒也是我的親生骨肉,我豈能不疼她?這不是迫不得已麼?再說,女孩子長大了,哪有不許人的?”
“許人那也是被人堂堂正正上門來提親,繼而風風光光的出閣,這纔是她該有的許人!”蘇夫人冷笑着道,“可你現在要她做什麼?一個大家閨秀,主動跑去春草湖邊勾引顧嚴,什麼不太失了身份!你當顧家是傻子?即使當時不知道,事後你拿了這事去算計顧孝德,顧孝德他能不明白能不告訴顧嚴?!”
她吐字如刀,“再說你既然知道顧孝德忠君之心何等堅毅,又防備着你們算計他……你怎麼知道這顧嚴去春草湖小住不是一個陷阱?萬一到時候咱們賠了女兒進去非但捏不住顧家把柄,反而丟盡顏面怎麼辦?!”
沈宣冷冷的道:“我既然讓凝兒去,當然是有萬全之策!”
“萬全之策!”蘇夫人咬牙道,“唆使着親生女兒放下身段去勾引男人你也弄出萬全之策來了?若不知道的,還道你是勾欄裡積年的老鴇呢!”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要這樣胡攪蠻纏!”沈宣怒道,“你既然不願意去跟凝兒說,那就把凝兒叫過來,我親自同她說!”
“你知道凝兒最是孝順你,只要你開了口,那傻孩子沒有不答應的!”蘇夫人禁不住嚎啕大哭,“可憐我就這麼兩個女兒,竟然一個好結局也沒有!早知道生她們是要今日受苦,當初又何苦叫她們來到這世上!不如在肚子裡時就一劑藥下去免了她們這場風霜現下也少作這場孽!”
沈宣面沉似鐵,冷冷的道:“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秀兒雖然跟着紀王被貶爲庶人,如今不是還好好的過着?憑她的嫁妝跟咱們暗地裡的照顧,她日子難道比尋常富戶差了去?至於說凝兒,她嫁到顧家去,只要咱們家家聲無衰,顧家敢虧待她?!這樣就是沒有好結局,也難怪我叫你操心凝兒的婚事,你居然到現在都沒給她定個人家!你以爲誰家子弟都能跟咱們鋒兒那樣體恤人?!還是你到底想找個怎麼樣天上有地上無的女婿?”
說到此處,沈宣嘆了口氣,疲憊的道,“厲兒負傷而回,鋒兒至今仍在燕州鎮守與清剿,咱們家的男嗣,遲早都要上戰場上磨礪,一刀一槍的拼殺出與捍衛我西涼沈氏的榮華富貴。咱們家的女孩子,生來養在富貴堆裡,長大之後也不需要她們去陣上舍生忘死,婚姻上頭,爲了家族,犧牲一點,有什麼不應該?她們今日所享受的錦繡富貴,哪一樣不是先人功勳換來的?再說那顧嚴能入你的眼,想來也不會差到哪裡去。即使算計了他,但成婚之後,慢慢過着不就好了嗎?咱們家的女孩子到底不是可以隨意輕慢的!”
蘇夫人舉袖胡亂擦了把臉,慘笑道:“你這番話,拿去哄凝兒也就罷了。你哄我?顧孝德是顧皇后之兄,如今的太子與顧皇后有殺母之仇,他一登基,首當其衝的定然就是洪州顧氏!更不要說那申尋還活着,萬一太子疑心顧孝德會支持申尋奪位,來個先下手爲強把顧孝德給……就憑這顧孝德之前三番兩次的拒絕你們的要求,等你們得了手,豈能輕饒了他?!到那時候,顧嚴與咱們家有種種血仇,還能指望他對凝兒有多好?最好大約也就是相敬,如冰而已!”
沈宣盯着不遠處看了片刻,淡淡的道:“那你想怎麼樣呢?由着我們跟顧孝德僵持下去,然後等着聖上哪天發瘋……拖咱們士族跟他一起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