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這裡黑,您小心點兒……怎麼就搬了張矮榻下來?快點拿個錦墊!”一羣宮人手忙腳亂的在關押劉若耶的牢房外設好矮榻、鋪上錦墊。
又搬來長案腳幾,捧上瓜果茶水,點上濃香驅除惡氣。連四周也點上了五六盞碧紗宮燈,把昏暗潮溼的牢房硬是照出一種詭異的光明富麗。
強烈的光線照進牢房內,爬在劉若耶身上的蟲豸都受了驚,很多從她衣內、身上爬出來,鑽回草堆中。
但這些劉若耶都不在乎了。
她的手還死死扣着柵欄不放,人卻像沒了骨頭一樣,軟軟的癱倒在地上。
如非胸口還有些微起伏,與一個死人也沒什麼兩樣了。
宮人們忽然在她牢房門口搬了這麼多東西來,她甚至沒有去看哪怕一眼——她的心,已死!
一直到搬東西的宮人都悄然退走,一個灰色的人影,從狹長甬道的另一端,不急不慢的走過來,那熟悉的腳步聲……才讓劉若耶顫抖了一下,似乎想起了點什麼?
灰衣宮女在矮榻上坐下,輕笑了一聲。
笑意中,那種暢快淋漓的快意……劉若耶剛纔發泄過度,此刻心中驚駭萬分,竟還是不能起身,她倒在地上,吃力的問:“劉若玉?!”
“被親弟弟要求去死、還要死得有價值的心情如何?”仇寶娘——這一刻,興許稱她爲劉若玉更合適,欣賞着她的傷痕累累與絕望,微笑着問。
“大概跟你生母死前差不多吧?”劉若耶嘲弄的道,“我母親不也是她的親妹妹?打小還被她護着。手足相殘的感覺,無非就是那麼一回事!”
劉若玉臉色變了一下,輕笑道:“不愧是張韶光的女兒,到這時候了還想算計我?想讓我一怒之下把你弄死,然後你就解脫了?”
“我試探過鄭翠葉那個蠢貨,你不在盧國公府,她甚至沒有注意到你這麼個人……你是怎麼讓她總是跑去找我的?”劉若耶沒有否認自己的用心,但她現在這個樣子,被戳穿什麼樣的用心,也都無所謂了。
倒還不如,趁沒死之前,把心中的疑惑解上一解,好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敗的。
“我爲什麼要告訴你?”劉若玉輕笑,“如今的你,有資格來問我嗎?”
“你也可以問我。”劉若耶立刻道,“這麼多年了,咱們一路鬥着……難道你就沒有好奇的地方?何況你根本不用急,這件事情,從開始我就知道是你。但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到底在什麼地方,用什麼樣的身份?又擔心連累若沃,沒有證據之前,根本不敢揭露你——你也應該清楚這一點吧?所以,一直到現在,你纔出現在我面前。無非是因爲你認爲即使現在我知道你主導了這一切,卻也拿你沒辦法了!”
她喟然一嘆,“我是拿你沒辦法了,連若沃都……我還能怎麼樣呢?”她話語裡帶進哽咽,熬刑這麼久,眼淚早就流乾了,在獄中,喝水也是奢望——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還能哭出淚來?感受着滾燙的液體劃過眼角、沒入鬢髮,劉若耶悲哀的想,也許不是淚,是血吧?
“你既然閒到有心情着人把這裡打扮的花團錦簇,纔出來見我,可見你不急。既然不急,難道打算在這裡嘲笑我一直到離開嗎?”劉若耶嘆息着道,“爲什麼不跟我交換呢?”
劉若玉笑着道:“你既然一定要我問,那我就問一個吧。”她沒有思索多久,就道,“當初鍾小儀的弟弟不知道天高地厚,居然替他妹妹向劉若沃提親,你親自逼死鍾小儀的妹妹也就罷了,爲什麼連那鍾傑的妻子與女兒都不放過?”
劉若耶思索了會,像是在想鍾小儀一家都是什麼人——片刻後才嗤笑着道:“那鍾傑的女兒是命不好,趕上我當時被申尋……雖然利用衛長娟躲了災,但也心頭惴惴,既然路上遇見,就拿他女兒出氣了!至於說他的妻子,我沒吩咐人去辦,大約是劉家下人爲了討好我們自己去做的?也不想想那鍾傑乍得了點好處,就自以爲是的飛揚跋扈起來,這種人易妻是遲早的事情——我何必去對付他那個農婦出身的妻子?”
“原來這世上真有天性惡毒之人?”劉若玉神色平靜的點了點頭,“那麼小的孩子你下起手來倒是乾脆——我準你問我一個問題。”
“你現在是什麼身份?雍帝的妃嬪?”劉若耶吃力的擡起頭來看了眼她,“不對,你容貌已非當年,就算是,如今雍帝出征在外,你一個妃嬪出入宮闈容易嗎?這麼短的時間你也不可能找到人手……”
劉若玉輕描淡寫的打斷道:“我是仇皇后跟前的管事姑姑。”
“皇后?”劉若耶怔了怔,“你是利用皇后的勢力——但皇后怎麼會准許你弄死鄭翠葉?鄭翠葉可是皇后的表侄女!她戀慕的也是沈藏鋒,不是雍帝……”
“鄭翠葉戀慕的是沈閥主,但鄭翠葉跟前的大使女嚦嚦,卻有一顆想做妃嬪的心呵!”劉若玉冷笑,“所以我告訴她,如果鄭翠葉不死的話,陛下是不可能要自己侄女身邊的使女的!只有鄭翠葉死了,我設法弄她進宮做宮女……這樣她伺候陛下才有可能!而且也不會被人攻擊來處!”
劉若耶迅速想起嚦嚦——這個鄭翠葉跟前的大使女,一度被她認爲是鄭翠葉隨從裡唯一一個有腦子的,可惜鄭翠葉性情刁鑽,誰的話都不聽……原來不僅僅鄭翠葉厭惡了她的勸說,她也早就厭惡了跟隨鄭翠葉這樣的主人?!
“這沒什麼好奇怪的。”劉若玉淡笑着道,“嚦嚦容貌俏麗,還有心思有手段,鄭翠葉對她又不算很好,她覺得受不了想攀高枝……她這點心思在你們母女跟前可算不得惡毒!”
劉若耶喃喃道:“但是……”
“我已經給你解了這半晌惑,現在該我問了!”劉若玉不耐煩的道,“鄧彎彎夫婦是怎麼回事?我記得他們跟你們沒過節吧?你爲何要害死他們?挑唆鄧周兩家不和,對你有什麼好處?”
劉若耶呵了一聲:“你忘記若沃的妻子就是周家女了?”
“但她不是周見賢那一房的?”劉若玉皺眉道,“我看她非常討厭你,我想你也不會喜歡她——你想削弱周家的勢力,何必……嗯?!這周夫人是本宗女,但跟周家現在的家主卻隔着房……”
“明白了?”劉若耶嘆了口氣,“那時候若沃還在東胡沒回來呢,我都沒見過他這妻子,哪裡知道處得來處不來?我那種境界,還有資格挑弟媳嗎?怎麼也不會沒照過面就給她使絆子——其實是想送她一份禮來着!”
劉若玉哼了一聲:“周見賢是周家老家主之子,他們這一支,重返帝都後本就只剩了兄弟三人,周見賢一死,那就只有周禮賢和周慕賢——你還給他們找了個鄧宗麒做死對頭,只要再略加手腳,不怕周夫人那一房出不了頭……你爲了劉若沃還真是煞費苦心!弟媳都沒見到,打聽了下家世出身,連她孃家的心都操上了!”
“實在是帝都之變導致貴女凋零,否則若沃是什麼身份什麼才華?娶個世家女已經是委屈他了,岳父還不是家主,這怎麼行?!”劉若耶慘笑了一聲,道,“你沒有親弟弟,你不會知道……”
“我也不會被親弟弟要求去死!”劉若玉乾脆的打斷了她的話,“但你是怎麼挑唆得周見賢活活打死鄧彎彎的?我聽衛長嬴說,你似乎抓住了鄧彎彎的把柄?你怎麼會有她的把柄?!”
劉若耶一聽這話就道:“怪道你這麼爽快就答應跟我互相解惑,鄧彎彎這件事,是衛長嬴要你問的吧?”
“你管那麼多?”劉若玉冷笑,“你就講說不說吧!”
“呵!現在告訴你們也無妨。”劉若耶嘆了口氣,“鄧彎彎的把柄,衛長嬴估計很清楚,她真正想知道的,恐怕是這些事情我是怎麼知道的吧?說來也巧,我是從……姚桃的侄孫那兒曉得的。”
劉若玉一怔,想了會才道:“姚桃……是當年鄧貴妃跟前的姚姑姑?”
“她的侄孫因爲她的緣故見過鄧彎彎幾面,從此心生愛慕。但兩邊身份懸殊,鄧彎彎那時候再不受鄧宗麒以外人的重視,也不可能嫁給個下人——爲此姚桃非常煩惱,生怕侄孫的心思被人知道,後果不堪設想!當年鄧宗麒奉命跟顧弋然等人去青州接鍾小儀的家人,回來後跟鄧貴妃細說路上經過,姚桃爲了斷絕自己侄孫的念想,甚至攛掇鄧貴妃把鄧彎彎嫁給鳳州衛氏一個叫衛青的子弟……衝的就是衛青遠在鳳州……”
劉若耶嘲諷的道,“姚桃沒有子女,把這個侄孫看成寶貝一樣,這個侄孫呢好奇心又很強烈,很多鄧貴妃託給姚桃做的事,他總想弄明白。因爲他口風緊,姚桃嗔了幾回就隨他去了,有時候甚至乾脆讓他去辦——那幾幅畫,就是他去燒的。”
劉若玉疑惑的問:“什麼畫?”
“你告訴衛長嬴,她知道是什麼畫!”劉若耶嘿然笑道,“鄧彎彎出閣時,姚桃那侄孫一度想做她陪嫁,把姚桃嚇壞了,求貴妃給他謀了個外放的小官,硬把他趕出帝都!不想倒是免了他死在戎人手裡……曾經有段時間,我住在他家裡,那時候鄧貴妃新故,鄧彎彎生死不明——他心中苦悶整天借酒澆愁,酒後吐露了點口風……我磨了一個來月,把事情經過磨了出來。”
“後來我回到帝都,聽說鄧宗麒因爲堂兄弟死傷殆盡,又表現出了不俗的能力,很有可能是鄧家下任家主。而且鄧彎彎還跟顧柔章、端木芯淼這些人交好——那周見賢本是周家家主的嫡子,即使他本身能力平凡,但靠着本宗嫡出的身份、以及鄧宗麒這個出了名的疼妹妹的大舅子的支持,還有顧柔章——她在裴家影響可也不小,端木芯淼不提她的身份,單那一手醫術就……”
劉若耶嘿然道,“我想給若沃一個家主岳父,偏又知道了鄧宗麒的秘密,還拿了一幅姚桃侄孫私下所藏的畫在手——不借鄧家打擊周見賢一支,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