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若玉聞言,面上露出一絲緋紅,垂下眼簾輕聲道:“衛姐姐過譽了,我……我是個笨手笨腳的,也是七姐不棄,時常惦記着我。”聲音輕而軟,有些發飄,顯得中氣不足。
衛長嬴笑容滿面:“劉妹妹太過謙遜了,我看妹妹十指纖纖,就知道是個心靈手巧的人。”她今日過來也預備好了會見到劉若玉的,早就備好了一個鐲子,此刻就從腕上摘下來做見面禮。
劉若玉連忙推辭,劉氏笑着說了幾句衛長嬴太過客氣,見她執意要給,就讓劉若玉收了下來。
本來三人還要客套幾句,但沈舒顏蹦蹦跳跳的跑過來拉着衛長嬴的裙子要抱,衛長嬴只得俯身把她抱了起來。劉氏見狀就招呼衆人入席。
趁着光景,沈舒顏忽然一把把衛長嬴鬢邊的一支金步搖拔了下來——衛長嬴察覺鬢髮垂落,下意識的低叫了一聲,伸手去按。沈舒顏的嫡姐、七歲的沈舒柔擡頭看到,忙呵斥妹妹:“小四聽話,快把步搖還給三嬸!”
沈舒顏卻喜滋滋的雙手擎了那步搖往自己頭上別,她一個四歲的小孩子,腦袋上如今也就能扎幾朵不大的絹花,衛長嬴這支金步搖足有四寸來長,哪兒別得上去?倒是把扎得整齊的小辮子給弄散了。
衛長嬴一手抱着她,一手按着鬢髮,失笑道:“我道舒顏喜歡我呢,原來是瞧中了這支步搖?”她這支金步搖簪身爲赤金,簪頭卻是鏤金絲編織成鸞鳥的樣式,鸞鳥嘴裡銜了一串血色珊瑚珠,雙目嵌着黑曜石,身上以瑪瑙寶石嵌出五彩繽紛的鸞身,華貴非常。
當然小孩子未必懂得什麼華貴,倒是這步搖色彩繽紛很能吸引人的視線,無怪沈舒顏會撇開熟悉的大伯母以及這兩日照拂她們的劉若玉,主動膩着這新進門的嬸母要抱。
劉氏見了也發笑,道:“我也不知道舒顏這樣喜歡釵環,趕明兒叫人給你打一套小巧的。這一支你長大了才能戴呢。”就伸手向沈舒顏要,打算把金步搖還給衛長嬴。
不想沈舒顏很是喜歡這步搖,卻咿呀着抱了不肯撒手。見她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就要把三嬸的東西據爲己有,沈舒柔不禁羞的面紅耳赤,提着裙子跑過來,踮着腳要去搶:“快還給三嬸!”
衛長嬴見沈舒顏摟着自己脖子,把步搖直往上舉,死活不肯給姐姐,忙圓場道:“不打緊的,橫豎也就是一支簪子,舒顏喜歡,就給了她玩好了。”
沈舒柔紅着臉道:“多謝三嬸,但母親說過,不許咱們隨意拿大伯母、三嬸母給的東西,免得拿成了習慣,壞了習性。”
就嚇唬沈舒顏,“你還不還?不還,等母親回來了,我告訴母親,看母親怎麼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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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舒顏聽了看看步搖又看看姐姐,左右爲難,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這下子衆人飯也顧不得開了,忙不迭的哄她。
劉氏柔聲道:“莫怕莫怕,你們母親還在你們曾外祖母家裡呢,這會子還回不來,打不到你的,你二姐嚇唬你來着,別哭,啊,快別哭了!”
沈舒柔嘟着嘴道:“大伯母,母親回來之後,我定然要告訴她的。本來小四就不該拿三嬸的東西!”
沈舒柔這麼一說,沈舒顏哭得更厲害了。衛長嬴趕緊許諾到時候會替她說情,然而沈舒柔又認真道:“三嬸,你這樣不對,若是姐妹們個個看到三嬸的好東西就不告而取,這和偷盜有什麼兩樣?再說小四如今還小,長大之後,母親會不給她預備釵環嗎?她如今拿了三嬸的金步搖又有什麼用?反而悄悄拔下來,還叫三嬸散了鬢髮!”
衛長嬴沒想到沈舒柔安安靜靜的,年紀雖小,卻也極有主意,只得苦笑着道:“是是,三嬸不對,但舒顏還小……”
“就是小,所以纔要教好了她。”沈舒柔小大人一樣板着臉,嚴肅的看着妹妹,“小四以前不聽話,就愛用哭鬧這招躲避懲罰。母親每次都不理她,大伯母、三嬸母還有劉家姑姑,你們越哄她,她越是鬧得厲害,還是不要管她了,就讓她到外頭廊上反省去!”
劉氏苦笑着道:“這怎麼成呢?她還沒用飯。”
“那就等她認了錯才準吃飯!”粉妝玉琢嬌嫩萬分的嫡妹眼淚汪汪,但沈舒柔顯然是個極執拗的長姐,一點也不心軟,冷着聲、沉着臉道。
劉氏與衛長嬴有點面面相覷,按說……沈舒柔是沈舒顏的嫡姐,又擡出了端木氏的規矩,她教導妹妹也是應該的。可作爲伯母和嬸母,自己這兒用上飯了,卻把小侄女一個人丟到長廊上去反省……
正頭疼着,劉若玉朝沈舒顏眨了眨眼睛,小聲道:“顏兒乖,先把步搖還給嬸母,先吃飯,好不好?”
許是這幾日都是劉若玉照顧的,或者懼怕沈舒柔的告狀,沈舒顏含着淚想了片刻,看了看姐姐,又看了看步搖,最後看了看劉若玉,遲疑不捨的鬆了手。
劉氏與衛長嬴都鬆了口氣,一起圓場:“好了好了,人誰無過,舒顏既然已經知錯,這事就這樣罷。”
一板一眼的沈舒柔還有點不同意,想說什麼,衛長嬴忙笑意盈盈的道:“舒柔這麼小就知道教導妹妹了,真是個好孩子。只是三嬸母也心疼你們,就這麼一支步搖,若是害得你們都不高興了,那三嬸母往後還敢戴嗎?你們說是不是?”
劉氏也道:“就這麼過去了,往後這步搖你們三嬸母還能戴出來。可要是繼續罰舒顏,你們三嬸母可要把這事情一直記下來,沒準啊就要遷怒到步搖上頭去了。你們說這好好的步搖就這樣不能戴了多可惜?”
如此才把風波遮掩過去,等用完了飯,劉若玉與沈舒景帶餘人告退,劉氏留了衛長嬴喝茶,兩人閒談起來,不免提到方纔的二房姐妹,衛長嬴道:“我雖然才過門,但觀舒柔,可知二嫂子教女之嚴。若再長些,就與舒景彷彿了。”
劉氏微笑着道:“二弟妹秉性認真,教誨女兒向來講究。我倒沒怎麼約束舒景,橫豎規矩放在了那裡,不聽自有相應的懲罰。”
“那大嫂子就是潤物細無聲了,舒景氣度極好,很有嫡長孫女的風範,過幾年必然名傳於閨閣。”
“三弟妹過譽了,她啊還小,還得好好的學呢。”劉氏話是這麼說,笑容卻更深了許多,顯然對自己這個嫡長女還是很驕傲的。
說了幾句兒女經——因爲衛長嬴尚無所出,大抵是她贊着沈舒景與沈舒明,劉氏代子女謙遜。這麼過了幾句,劉氏漸漸把話題轉到了族妹劉若玉身上,感慨道:“不是我幫自己妹妹說話,但若玉確實是個好的。只可惜命途多舛,三弟妹不是外人,我不瞞弟妹,這孩子母親去的早,我那繼嬸性.子急,與若玉不是很合得來,自己又有親生女兒……難免疏忽了她。”
衛長嬴覺得劉氏和自己說這話有點交淺言深,琢磨不透她的用意,就試探着道:“我觀若玉妹妹氣色不是太好,還以爲是生來體弱,怎麼竟是……爲家裡的人事煩惱嗎?大嫂子別怪我說話直,其實我覺得若玉妹妹也這麼大了,便是爲家裡煩惱,也煩惱不了幾日的罷?”
“就是因爲大了所以煩惱纔多,若她還小着,如今又怎麼會把她委屈成這個樣子?”劉氏卻是冷笑了一聲,揮退左右,壓低了嗓子道,“宋家大小姐,就是三弟妹你的嫡親表姐,去歲因爲傷了容貌,司空大人親自代其向聖上辭了太子妃之位。三弟妹可知,如今太子即將納誰爲妃?”
衛長嬴見她打發走下人,心頭越發的狐疑,自己才進門,以前與劉氏又不認識,若說之前那番話,劉氏是交淺言深,如今這番話已經有點推心置腹的意思了。劉氏憑什麼這麼相信自己?她到底想做什麼?
此刻聞劉氏提到新的太子妃,不禁吃了一驚,道:“難道是……?”
“正是若玉!”劉氏深深的嘆息,道,“這會子沒有旁人在,我也不遮着掩着了——太子妃雖然尊榮,然而宮門深深,天家之婦如何能比得上尋常人家自在?若玉身子骨兒又不好、心思又纖細,我真不知道她往後,日子要怎麼過纔好!”
說話間,劉氏就落下淚來。
衛長嬴愕然,一時間不知道要怎麼回答纔好:怎麼說,她和劉氏,真的沒有到說這樣的話、更何況劉氏說着說着就當着她面落淚的地步……
而且劉氏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即使她揣測到表姐宋在水與太子解除婚約有衛家在裡頭出力,但宋在水是自己的嫡親表姐,再加上衛宋聯姻的關係……劉若玉又算什麼?說起來自己與劉家還有點私仇呢!
難道這個大嫂想讓自己幫劉若玉再拒婚?這可能麼?
衛長嬴斟酌着字句,劉氏卻很快取出帕子擦了擦眼角,強笑道:“我這些日子一直替若玉操着心,倒是讓三弟妹看笑話了。”
“大嫂子與若玉妹妹姐妹情深,真是叫人羨慕。”衛長嬴只能笑。
劉氏嘆息道:“咱們都是大家子裡出身,兄弟姐妹再多不過,我那五叔也只是我堂叔,說與若玉姐妹情深,也是有緣故的。三弟妹以爲若玉的生母是怎麼去世的?那一年我還沒有出閣,才十一歲。劉家一羣女眷到城外鏡湖踏春,我不仔細掉下湖去,當時衆人都慌成一團,只有我那原來的五嬸硬是頂着料峭春寒趟水下去把我抱上來。結果我活了,她回到家裡就病倒,沒兩天轉了傷寒,被送到城外小莊子上……不幾日就沒了。那時候若玉才滿周不久,因爲傷寒會過人,五嬸她……她到死都沒能再見上若玉一面!”
劉氏不禁淚流滿面,道,“所以那之後,我見着若玉就愧疚!若不是我貪玩落水,連累了五嬸,五嬸但凡還活着,又怎麼會叫若玉受這許多委屈、如今更是連終身都、都託付不到一個好人?可若玉她從來都沒怪過我,我……我這心裡就更愧疚!”
衛長嬴手足無措的看着她,忙不迭的遞着帕子:“大嫂子快別這樣,這都是沒法子的事兒,大嫂子當初也不會是故意想落水的……若玉妹妹定然也是明白這個,所以纔不怪大嫂子的。”
……話說,大嫂你打發了人,到底想說什麼???
劉氏接過帕子擦了臉,終於說出目的了:“我知道三弟妹身邊陪嫁的黃姑姑,是衛家老夫人專門爲三弟妹栽培着的人,老夫人一度想方設法的令其跟隨季神醫學過些日子,是以想請黃姑姑幫我這可憐的十妹看一看,她……她的身子,還能調養麼?”
語未畢,劉氏又是淚下如雨,哭道,“本來太子就……若十妹做了太子妃還不能有個親生骨肉,往後日子可怎麼過?當初大皇子被廢后自盡,大皇子婦隨之而去,但蔡王去後,蔡王妃至今仍在,還不是爲了蔡郡王嗎?!三弟妹,我知道你才過門,如今和你說這些未免太過份了點,你也未必全信我,可賜婚聖旨最多半個月就要下來了,聖旨下之後,十妹她定要回家去待嫁,到那時候我也插不上手……”
原來只是爲了借黃氏,衛長嬴暗鬆了口氣,忙安慰道:“大嫂子你說的這是什麼話?不就是讓黃姑姑給若玉妹妹看一看麼?其實大嫂子今兒個不和我說這麼多,我也想過兩日與嫂子提呢!若玉妹妹這樣秀美可人的女孩子,偏氣色那麼差,叫人看着都打從心眼裡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