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氏到底是長嫂,見衛長嬴窘迫萬分,忙止住沈藏凝繼續戲謔新進門的嫂子,又說二弟媳端木氏:“三弟妹才過門,難免抹不開臉,他們夫婦恩愛,咱們看在眼裡,知道就好啦,何必說出來,叫三弟妹這會子連這槐花糕都不好意思嚐了!”
衛長嬴鬆了口氣,感激的看向劉氏,不想劉氏眼珠一轉,忽又一本正經道,“你們想想,三弟他什麼時候對個吃食這樣的上心?這可是頭一次巴巴的爲人備着,結果他掛心的這個人卻被你們戲謔得不好意思嘗,回頭三弟知道了,心裡能不失望?你們這做人嫂子做人妹妹的,也不體貼點!淨幫着倒忙!”
她話音才落,房中已是笑聲一片。
端木氏與沈藏凝都神色鄭重的點頭,紛紛道:“大嫂子說的對極了,咱們現在什麼都不說啦!”
但這時候衛長嬴是徹底的伸不出手了,羞惱交加,忍不住道:“我道大嫂子疼我呢,原來大嫂子纔是最壞的那個!”
劉氏假意拿帕子一按眼角,嘆道:“三弟妹這話真是傷我的心,嫂子我說的可都是心裡話啊!怎麼就壞了呢?”
“三嫂子你才知道啊?”沈藏凝卻不給她面子的拆臺,告訴道,“之前二嫂子進門那會,被大姐姐、二姐姐戲謔,也是大嫂子解了圍,二嫂子也以爲大嫂子是好人來着。結果……嘿嘿!”
“最壞的就是四妹妹了!”劉氏眼一眯,道,“這回都在陪你三嫂子,你卻扯往年的事兒出來。這是想坐看你三個嫂子互相拆臺啊!四妹妹你真是太壞了,明兒個,看我告訴母親去!”
沈藏凝一吐舌頭:“三哥回來了,我怕什麼?母親要打我,我只管躲三哥身後去!到時候隨母親怎麼打,都有三哥幫我挨着!”
忽然端木氏笑意盈盈,道:“四妹妹你真是太天真了,往常你往三弟那兒躲倒沒什麼。可這會三弟妹進了門,三弟這樣疼三弟妹,哪裡還能顧得上你?你再去打擾,母親怕是要加倍的罰你了呢?”
衛長嬴起初只道是妯娌與小姑子之間隨意說笑,也是活躍洞房氛圍,聽到這兒卻是心下一凜,果然沈藏凝有點不高興的道:“三嫂進了門又怎麼樣?我與三哥總歸是同胞兄妹,難道我往三哥這兒來,三嫂子還會攔着門不讓我進嗎?”
她說話之時瞪大眼睛看住了衛長嬴,看起來若衛長嬴說個不字,非要鬧起來不可。足見她在沈家是極得寵愛的——要不然端木氏也沒必要挑唆她了。
“四妹妹這話說的,我瞧四妹妹這人見人愛的模樣,只怕到時候我請你不到。”衛長嬴舉袖掩嘴,輕輕笑道,不由多看了劉氏、端木氏一眼。
卻見劉氏面上有些詫異,隨即若無其事,端木氏神色不變,仍舊口角噙笑。
沈藏凝這才轉嗔爲喜,耀武揚威的看着端木氏,道:“二嫂你看,三嫂子纔沒有那麼小氣呢!”
端木氏也不尷尬,笑眯眯的,道:“啊喲,我隨口說說,你還當了真了?”
她一口咬定是說笑,這會又確實是在戲謔新婦的時候,也不好追究她什麼。衛長嬴心裡冷哼了一聲,暗想來日方長,也不在乎非要在自己進門這日與端木氏理論個徹底,便不接話了。
這樣氛圍就有點冷清,劉氏看了看屋角銅漏,抿嘴一笑,道:“咱們陪三弟妹說了這會子的話,想來三弟前頭也招呼過一圈,這辰光也快回來了。既然如此,咱們先走罷,叫三弟妹收拾會兒……今兒個晚上他們還有得忙呢!”
衛長嬴本在還在琢磨自己才進門,爲何嫁與沈家庶子的端木氏就迫不及待的挑唆着沈藏凝要對付自己,聽了劉氏的話,方纔漸漸褪下去的霞色又瀰漫起來,滿面紅暈的啐道:“大嫂子說什麼呀!”
劉氏笑吟吟道:“好吧,我不說了,總而言之,咱們不耽擱你們了,別一會三弟回來看咱們這些人還沒走,嘴上不說,心裡指不定怎麼罵咱們不識趣呢!”
端木氏又若無其事的笑着幫腔:“大嫂子說的是極,咱們這這兒,三弟妹連吃些點心都不好意思,若還不走,可不是招人厭?”
沈藏凝倒還想賴一賴,然而兩個嫂子都連拖帶拉的扯着她走,她也不能不走,被端木氏拖着,不忘記扭過頭道:“舒顏很想見三嫂子你呢,今兒個她有些頭疼沒出來,明兒個她好了,我帶她來找三嫂子!”
衛長嬴疑惑於舒顏是誰,又詫異爲什麼要見自己,劉氏邊推着沈藏凝邊和她解釋了一句:“舒顏是二弟妹的嫡親女兒,在孫輩的女孩子裡行四。”
這麼說來也是自己的侄女了?聽着年紀不大,這麼個小孩子找自己做什麼?衛長嬴不禁想到:“難道端木氏故意挑唆沈藏凝對自己不滿,與這沈舒顏有關?這是怎麼回事?”
見人都走了,黃氏忙招呼使女一起上前替衛長嬴卸了一身重負。拆去花冠、釵環,脫了嫁衣,衛長嬴頓覺一身輕鬆。因此時已經入夏,兼之嫁衣沉重累贅,解下來時中衣都溼漉漉的了,她就嚷着要沐浴。
黃氏安慰道:“早就打發人去要熱水了,大小姐且吃點東西,浴房裡是早就備着的,只是大小姐一日水米未進,怕不點什麼,下了水不好。”
衛長嬴是餓過了頭,此刻反而什麼都不想吃了。但被黃氏勸說着,還是就着劉氏後來送來的羊乳,吃了兩塊槐花糕。糕點入口,清甜即化,脣齒之間有着淡淡的槐花香。衛長嬴不禁想到了三月初的時候在槐院裡的事兒……是自己當時說了摘槐花要找黃氏做槐花糕,於是他就記住了嗎?
這沈家廚子做槐花糕的手藝似乎不如黃氏,不過……味道倒是一般的……甜。想是因爲槐花生吃也甜的緣故?
方纔還說不想吃,這會倒忍不住又拈了一塊了。
只是拈在指間,看着色澤淡雅的糕點微微發愣,嘴角不知不覺之間勾起……一直到黃氏故意咳嗽一聲,衛長嬴才猛然驚醒,臉色騰的通紅!
黃氏故作未覺,只道:“大小姐,浴房已經備好,大小姐快點兒過去罷?”
“啊?好!”衛長嬴紅着臉把那塊槐花糕丟回瓷碟裡,強撐着裝模作樣道,“看到這槐花糕,我便想起咱們瑞羽堂的那株古槐樹。姑姑你說那槐樹現在好嗎?”
黃氏嘴角微微抽搐,是竭力忍着不要笑出聲來,一本正經道:“既然它生長了百年都欣欣榮榮的,想來此刻也一樣好吧。”
“嗯,那就好!”衛長嬴站起身,裝作只是隨口一提的樣子,道,“走罷。”
……沐浴畢,琴歌、豔歌伺候着她穿好褻衣,黃氏從角歌託着的衣盤裡取出早已備好的妃色緙絲如意瑞雲紋錦訶子,示意琴歌替衛長嬴繫好,又抖開石榴紅暗繡百子千孫對襟越羅衫,含笑道:“咱們大小姐穿紅色最相宜不過。”
軟若無物的越羅搭上肩頭,衛長嬴沐浴之後神清氣爽,被這羅衫一搭,忽忽就想起來之前黃氏拿着教導自己的圖冊來。雖然當日太過羞怯,不曾仔細聽看,但懵懵懂懂裡,也記了些圖形,心下卻是沒來由的一縮,忍不住握了握拳。
黃氏看出她緊張,等琴歌幾人服侍着衛長嬴穿戴畢,就打發她們先出去,輕聲安慰道:“大小姐莫要害怕,女子總歸有這麼一遭的。姑爺……姑爺瞧着不是不疼人的人,大小姐忍着點兒,過兩日就好了,啊?”
看圖冊那會,衛長嬴羞得不能睜眼,黃氏雖然是奉命爲她解惑,然而黃氏究竟也是能識文斷字的世僕,話說的文雅委婉。衛長嬴又不用心,不免半懂半不懂,只記得一個事後會痛……旁的倒是糊里糊塗着,被黃氏這麼一鬨,就有些惱羞成怒,鄭重道:“不就是痛點兒嘛!姑姑放心罷,我練武時吃過的苦頭可多了,有什麼好怕的!再說他敢弄痛我?到時候還不知道是誰讓誰痛呢!”
黃氏雖然說伺候她才幾個月,卻早就摸清楚了這大小姐好強不肯示弱的性情,這會一聽就知道之前的解惑是白解釋了,真是哭笑不得。不過轉念想到橫豎沈藏鋒這邊不可能沒人教導,這會也沒功夫和衛長嬴細說,也就懶得多羅嗦,只叮囑道:“今兒個晚上順着點姑爺,姑爺要大小姐做什麼,大小姐聽着就是了。”
衛長嬴頓時就不高興了:“我纔不想聽他的,做什麼他不聽我的?”
“大小姐……”眼看黃氏板起臉,似乎有長篇大論的趨勢,衛長嬴深深嘆了口氣,敷衍道:“好吧好吧。”
——呸!我聽他的纔怪!敢不聽我的,今兒個晚上就叫他好看!
懷着這樣的心思,衛長嬴被黃氏送出浴房,到了內室,卻見先出來的琴歌等人都不在,不由一愣,正待叫人,身後卻有人輕咳了一聲。
黃氏忙回身行禮:“姑爺。”
“姑姑先下去罷。”沈藏鋒溫和的道。
黃氏自不會違背,福了一福,含笑道:“是!”
衛長嬴握了下拳,刷的轉過頭,卻見沈藏鋒也換了一身家常錦袍,去了成婚時所戴的紫金冠,只拿一條暗色錦緞帶鬆鬆束着,正微笑的望着自己。雖然他神情溫和,然而眉宇之間依舊銳氣逼人。
被他看着,衛長嬴沒來由的一慌,隨即暗惱:我做什麼要怕他!便揚起下頷,強自鎮定道:“你看什麼?”
到底拜過堂了,沈藏鋒此刻要大方許多,被她一質問,非但沒有移開視線,反而從從容容的笑道:“累了罷?要不要吃點東西?我着人備了酒菜。”
說着,就上來挽衛長嬴的手臂。
衛長嬴一驚,本能的避讓開去,只是沈藏鋒跟着踏上一步,衛長嬴忍不住又退了一步,沈藏鋒有點愕然,擡起手——果然衛長嬴下意識的又退了一步,沈藏鋒站定了腳,沒有再追,卻笑出了聲,道:“如今咱們已經拜過堂,你還怕什麼?”
這廝居然敢說我怕他……
衛長嬴臉色一青,正氣凜然道:“我沒有怕你,我只是不想吃了。”
“……”沈藏鋒眼中露出分明的笑意,道,“好罷,那咱們安置?”
安置?衛長嬴下意識的看了眼牀榻,百子千孫帳鉤勾住的帳幕向兩邊分開,露出內中喜氣洋洋的石榴紅被面來,被面上繡滿了喻意吉祥美好的圖案花紋……玉枕畔還放了一對玉如意。
她忽然覺得有點暈,正琢磨着要如何回答,腰上卻是一緊,卻是沈藏鋒趁她愣神之際,上來攬住了她的腰。
“你做什麼?”衛長嬴大驚,下意識的想要掙開,然而她手才搭上沈藏鋒的臂,就被他反手握住,反而低頭在她耳後的鬢髮上輕輕一吻——這一吻雖輕,奈何斜對面就是供衛長嬴梳妝的鏡子,在鏡中看得分明——衛長嬴只覺得腦中嗡的一聲,幾乎一瞬間全身的血都逆流而上!
她足足愣了好半晌,忽然沉肘往後一撞——不想這動作才做出來,沈藏鋒便眼疾手快的握住她小臂,無奈的道:“咱們已是夫妻,你還怕我做什麼?”
這廝還敢說我怕!!!
而且是怕他!!!
衛長嬴咬牙切齒!
她掙扎了幾下都沒能掙開,卻覺得身後男子堅實的胸膛漸漸變得滾燙,沈藏鋒俯在自己耳畔的氣息也微微急促,心念電轉,忽然腦中靈光一閃,停下掙扎,嬌嗔道:“既然是夫妻,你這樣抓着我做什麼?還不快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