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一筆寫不出兩個衛字,尤其衛新詠現在重病在身,所以衛清慎帶着子女過來看看被出繼的親弟弟,倒也無可厚非。
問題是他要把子女留下來伺候衛新詠,這就太過分了。
瑞羽堂會缺了伺候衛新詠的人?別說下人了,就是一定要晚輩來伺候衛新詠,按照遠近親疏,也應該是瑞羽堂來安排,而不是已經跟衛新詠只是同族兄弟關係、還不是同一個堂的衛清慎!
要真叫衛清慎的子女留下來服侍,外頭沒準都要懷疑瑞羽堂虧待了衛新詠,伺候的人都沒給齊全,以至於要人家過繼來之前的兄長操這個心!
不過最重要的還是衛新詠一生未娶,也沒有子嗣。
他當初被過繼到瑞羽堂,理由是爲了給衛煥的庶弟繼嗣。那麼現在他無嗣,即使身前不提,他這次當真撐不住去了之後——瑞羽堂肯定還是要給他名下過繼嗣子的,不爲了衛新詠過繼過來的理由,也爲了衛新詠如今在新朝的地位,他這樣的人,怎麼能夠因爲無子就無嗣呢?
如今因爲宋老夫人說衛新詠年紀輕輕的,就算身體差了點,斷然沒有養不好的道理——老夫人說了這番話,誰再敢提繼嗣之事,那就是咒衛新詠快點死、或者好了也一輩子沒兒沒孫了——如今大概也就衛清慎仗着他是衛新詠嫡兄的身份,敢這麼試探。
而衛新詠病情到底如何——季去病診出來時那番話可沒故意避人說,裡裡外外心裡都有了數。
在這種時候伺候衛新詠跟前的男嗣,尤其是晚輩,地位可就微妙了。
憑衛新詠對新朝建立之功勞,哪怕他死得早,無法親自庇護後輩。但掛在他名下,新帝少不得也要給足體面!
由於衛新詠早就屬於瑞羽堂的人,這份好處,當然也會是瑞羽堂的人來領——這一點大家心裡都有數。
至於說是誰來領,衛新詠還在呢,宋老夫人都說了那樣的話了,大家當然現在還不敢猜測。
但現在衛清慎這等於是明着來搶這個嗣子名頭了,衛長嬴雖然已經出閣,聽了之後也不免感到有點生氣:“早先衛六叔過繼到咱們家來之前,也是祖父設法將衛清慎他們一家弄到鳳州來庇護着,這才免了知本堂的毒手,又免了帝都淪陷之災……這些年來,祖父祖母可沒少厚待他們,如今衛六叔人還沒去,他們就這麼做,也太不要臉了!”
這話不是她偏心自己親人,而是衛清慎這麼做着實不講規矩。
過繼出來的人,好與壞,那跟以前家裡都不該再有什麼關係了,這已是約定俗成……不,應該說過繼就是這個規矩!
否則自己家沒兒子,過繼個兒子過來,倒把原本的親人也全招了來,最後沒準就反客爲主……豈不是過繼子嗣只能挑孤兒了?!
宋老夫人倒是心平氣和:“衛新詠於新帝有大功,他膝下又沒子女,往後誰繼了他這一脈,至少新帝在位時,是不怕被虧待的。那衛清慎之前在知本堂,後來託庇鳳州,不說戰戰兢兢過日子,但也算不得多麼風光。如今有了這樣的一個機會,不想錯過也沒什麼,只是他遠不如衛新詠聰慧——以爲即使衛新詠過繼到了瑞羽堂,憑他在新朝的地位,只要肯收親侄子爲嗣子,咱們瑞羽堂也無可奈何……確實是糊塗。”
“那六叔怎麼說的呢?”衛長嬴問。
宋老夫人淡然道:“你們六叔當然是明白人,前腳讓人送走衛清慎一家,後腳就打發那賴琴娘來與我說——嗣子的事情他生前不想提,而且他如今身體不好,往後衛清慎登門怕也不能見了。”
衛長嬴嘆道:“六叔果然是明白人。”
衛新詠說他活着的時候不想提嗣子之事,顯然就是把這個問題交給瑞羽堂來處理了,甚至連瑞羽堂給他安排什麼樣的嗣子他都沒意見。
至於以後都不見衛清慎,就是說衛清慎想通過一次次勸說說動他也不成……興許衛清慎一家知道後會對衛新詠不滿,但實際上,衛新詠這麼做纔是爲他們好。
須知道鳳州衛氏如今已是瑞羽堂徹底當家的局面,知本堂只剩了個名義——在這種情況下,哪怕衛新詠開口讓衛清慎的兒子過繼給自己,先不說瑞羽堂肯不肯答應,就說瑞羽堂答應了之後……衛清慎還能活幾個兒子都是個問題!
原本衛煥這一支,跟衛清慎就沒什麼感情,以衛煥連親侄子都能下手的狠辣,區區一個衛清慎算什麼?
可能從衛清慎來看,他這麼做,只是希望籍着他跟衛新詠之間的血脈關係,給自己兒子謀個好前程,順帶全家也能沾點光。
但從衛煥這邊看的沒有那麼簡單,如今不是大魏朝,是改朝換代了。
鳳州衛氏還在,可往後能不能繼續興盛下去是個問題。即使家族繼續興盛,但自己這一支能不能繼續風光這又是一個問題——衛清慎的行爲,在衛煥這邊來看,不僅僅是他們覬覦本來就不應該再屬於他們的東西。
而且還有威脅到衛煥這一支的嫌疑。
畢竟衛清慎膝下子女衆多,哪怕現在沒有很出色的,可若能得到新帝大力扶持,誰說衛煥這邊的閥主位就能一直保持下去的?
從新帝的角度來看,才能平庸的士族他纔會放心吧?
所以衛新詠若不迅速表態,恐怕衛清慎只會死在衛新詠之前!
畢竟衛新詠再智謀似海,他到底就這麼一個人,即使他對新朝有大功勞,可這種家族內部事,新帝也不可能給他很大支持。
畢竟,讓新帝藉此干涉了衛家族內事,下次新帝干涉順手了,給所有士族都插上幾把那怎麼行呢?
更不要說衛新詠如今的身體,還能撐幾次出謀劃策都難講。
宋老夫人倒不意外衛新詠這麼做:“他一直未娶,對男女之事不怎麼上心。倒是對家人跟伺候多年的下僕很是惦記。所以哪怕這些年來一直沒怎麼聯絡,對衛清慎多多少少還是有點感情的。若他身體康健,能夠長命百歲,未必不會動意捨棄咱們這邊,轉去栽培他嫡親的兄長侄子。但現在他身體這副樣子,自己都沒信心撐幾年了,自然得求穩,自不會讓衛清慎出這個頭。”
頓了一頓,宋老夫人又道,“衛清慎這麼一折騰,其實倒是幫了咱們家的忙。你看着吧,衛新詠爲了他自己去後,咱們家不私下裡給衛清慎使絆子,過兩天肯定要給咱們家些好處,以替衛清慎來彌補。”
衛長嬴聽到這裡微微一怔,脫口道:“衛清慎過來是祖母您……”
“唔,這才猜出來?”宋老夫人眉頭一皺,語氣帶着些嗔意,“我原以爲你提起衛清慎就是想到這兒的呢?”
“我哪能隨便懷疑您呢?”衛長嬴不滿的推了推她,撒嬌道。
宋老夫人笑着道:“這話說的,爲了你們,祖母這輩子手段用的還少嗎?”
老夫人有些感慨,“本來以爲年紀大了不要操這個心了,可如今這局勢……不操心還是不能放心啊!”
衛長嬴忙道:“這都是我們不爭氣,叫祖母……”
“你們還年輕。”宋老夫人淡笑着道,“年輕人麼,一則經歷事情少,考慮不周;二則往往心不夠狠……慢慢練着罷!”
就與她詳細講解,“衛新詠冷不丁的回來養病,咱們又什麼都打探不出來,說是坐觀其變、以不變應萬變——哪能真的什麼都不做呢?現成衛清慎在,這又是個頭腦簡單、沒什麼城府的,不用起來不是太浪費了?”
衛長嬴道:“我就奇怪,這麼多年沒聯絡,衛清慎怎麼就忽然上門來,還把子女都帶着……”
“但因爲我是你祖母,你就想不到是我派人攛掇的。”宋老夫人搖頭道,“你這樣不成,只從如今的局勢,跟衛新詠的爲人,你就該推測出來,衛清慎帶着子女上門來,這件事情看似對咱們家是個威脅,實際上咱們家纔是最得好處的——因爲衛清慎怎麼鬧,就憑衛新詠早已過繼這一點,衛新詠的嗣子,都沒他說話的份。而衛新詠自己,在這件事上,也拗不過咱們……既然如此,這件事情怎麼不是咱們家乾的呢?如今你祖父一面養病,一面指導你父親、長風還有鋒兒,這樣的瑣碎事情,自然是我來管的——你看,這事情多麼簡單?但你就是覺得我是你親祖母——你親祖母就不會算計人了?”
老夫人語重心長,“這件事情跟你沒什麼關係,你反應遲緩些倒沒什麼。但你要想,往後是跟你有關係的事情上,你會不會也犯這種認爲一個人不會如何如何,就否認自己原本正確的推測?從而忽略了事實?”
衛長嬴想了片刻,拖着她胳膊就是一頓搖:“就是想陪您說說話——您別這樣嘛!”
宋老夫人鄭重點頭道:“嗯,這招使得不錯,沒話回了,就撒着嬌把事情磨過去!”
“祖母您還要說!”衛長嬴面紅耳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