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寶娘回到宣明宮,孫默匆匆迎上來:“姑姑怎麼纔回來?娘娘醒了,要見您。”
“娘娘好點了嗎?”弒君的心理壓力太大了,尤其聞伢子的死訊還要瞞住,這種情況之下,對於本來就對聞伢子愛恨交織、這次又親自動手的仇皇后來說,幾欲崩潰。
尤其是之前單貴妃等妃嬪激烈的求見聞伢子,要不是借到了劉家懷疑的議論這個背景,皇后沒準就要露餡了!
爲了避免大皇子還沒回來,仇皇后先發瘋這種功虧一簣的悲劇的出現,仇寶娘讓被軟禁在宣明宮的太醫院院判開了安神藥,讓皇后不時服用一帖。
現在聽孫默說皇后醒了又要找自己,仇寶娘不禁微微蹙眉,暗忖:“皇后……唉,但望大皇子回來之後,她能夠好起來。”她下半輩子的榮華富貴都指望着這位準太后呢!這準太后要是受不了壓力,沒幾年就跟着聞伢子去了,仇寶娘真心要哭了。
她仇是報了,但接下來也沒打算就這麼一死了之呀!
即使她對劉家上下都沒好感,巴不得曾經的孃家越倒黴越好——但她也不是在這世上沒有牽掛之人了啊!
爲什麼沈家會內定派沈舒明參與迎回聞知齊,不就是因爲仇寶娘念及堂姐劉若儀的情份,特意給外甥鋪路嗎?否則按照沈藏鋒原本的考慮,沈舒明這人選該換成沈斂昆。
這倒不是沈藏鋒不給侄子機會,而是栽培少閥主沈舒光,肯定比栽培沈舒明,或者其他任何本宗嫡子重要,這一點哪怕沈藏厲還活着也一樣。因此有在新君跟前露臉的機會,沈舒光肯定要先佔名額。
而沈斂昆作爲長輩,又有行伍經驗,送親對沈舒顏來講更體面;回來時帶上聞知齊,也更讓沈藏鋒放心。
“姑姑你知道嗎?”片刻後,宣明宮偏殿,形容憔悴的仇皇后揮退衆人,只留了仇寶娘說話,“我問他,爲什麼要那麼對待我和知齊時,他說,我出身鄉野,論心眼怎麼可能鬥得過單氏等人?可他又不可能天天守着我,自然只能冷落我些,免得她們對我下毒手。至於知齊,他留在瑞羽堂,比在宮裡安全——誰叫我這做孃的沒用呢?連自己子女都看不好。”
仇寶娘聞言臉色一變:皇后這是懊悔弒君了嗎?
她直截了當的問:“那麼,娘娘您相信嗎?”
“我相信。”仇皇后一句話讓仇寶娘心沉了下去,好在皇后跟着又道,“也不相信!”她喃喃道,“姑姑,你說,我該不該相信呢?”
“婢子只問娘娘一句。”仇寶娘沉聲道,“是陛下當家,大皇子與鹹安公主的前程您放心,還是您自己當家,兩位殿下的前程您放心?!”
仇皇后一怔,良久之後,她苦笑了一聲,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說的對——不管怎麼樣,人已經沒了——我最初就是想保子女,只要這個目的達成,其他的都不重要……我又何必糾結過往呢?橫豎不是他對不起我就是我對不起他……下輩子各自還吧,還能怎麼樣?”
這麼說了之後,皇后纔有心思問正經事:“朝上怎麼樣?外面怎麼樣?”
“和咱們估計的差不多,劉家根本不相信陛下有恙,只以爲陛下詐病給鄭家脫身。”仇寶娘這才放了點心,稟告道,“外面跟劉家差不多想法的有好些人,借這個倒是能夠隱瞞些日子。但大皇子被接回來後,靖國公的傷也可以回都了,屆時他肯定要進宮喊冤——那樣大家就會知道陛下是真不好了。”
皇后吸了口氣:“沈藏鋒?他呢?”
“他疑心陛下詐病騙他入宮下手,所以一直推辭不肯進宮。但也承諾,若陛下真的不好視事,屆時大皇子監國,他願意約張憑虛等人,上朝輔佐大皇子。”仇寶娘沉吟道,“還有,沈藏鋒建議對鄭將軍不要太過寬厚,免得真把劉家逼反。”
仇皇后道:“那你跟柳容說了麼?”
“柳將軍說,若無上諭,他忽然對鄭將軍苛刻,恐怕外頭人會生疑。”
皇后皺眉道:“那你弄個上諭給他。”皇后感到現在非常的煎熬,“沈家晚輩的幾門親事,都在什麼日子?我要幾時才能夠見到知齊?!”
其實皇后這裡覺得度日如年,在其他人看來,眼一晃,日子也就過去了。
初秋時候,白晝暑氣還沒有全消,劉冰兒正式過門,爲沈家長媳。
受劉彰和劉彤這兩個堂弟之死影響,東胡劉氏雖然也盡力操辦了這場婚宴,但氛圍總是不大熱鬧。
倒是沈家這邊,景象很是興旺。
因爲是子侄輩的嫡長媳,雖然不是自己親媳婦,三房與六房四位長輩都在敬茶時給了極豐厚的見面禮,連沒在帝都的二房、五房,也代着預備了。
新媳婦回到房裡一點東西,不禁笑靨如花——倒不僅僅是東西貴重,而是:“看來沈家長輩確實沒有因爲那沈舒顏記恨我,你們看這些東西都是極好的,一看就是用心備下的。”
“少夫人您進了沈家門,那以後就是沈家人了。沈四小姐可是要嫁出去的,她在沈家的地位,哪能跟您比呢?”陪嫁的心腹們見狀也鬆了口氣,紛紛奉承起來。
“這話可不能亂說,沈舒顏總是沈家女,嫁出去了,名義上屬旁人家,可孃家真的就不管了嗎?回來了她也是姑夫人!”劉冰兒出閣前被母親、嬸母等長輩狠狠的督促過,如今比之找沈舒顏麻煩時穩重了不少,聞言忙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小聲道,“你們看三嬸母——她出閣多少年了?聞說去年回鳳州,衛家那位宋老夫人還不是把她當心肝寶貝的疼,把衛家老爺公子都比下去了。”
正說着話,沈舒明踱進來,聽了一耳朵,道:“你在說三嬸母?三嬸母有什麼吩咐?”
“在說三嬸母給的東西好呢。”劉冰兒忙給下人使個眼色,羞澀的問,“你不是說要去書房讀書?”
沈舒明摸了摸鼻子,道:“我去了,但三叔說我如今新婚燕爾,該多陪你一陪——就打發我這幾日不要去了。”
“三叔對三嬸多好呀!難道會把夫君也教導成他那樣嗎?”劉冰兒心頭大喜。
卻不想她喜了沒幾天,小夫妻兩個正你儂我儂呢——衛家迎親隊伍就到了!
這到的日子比約定的要早,卻不是沈家這邊透了消息過去:因爲跟新君親近的這場機會,沈藏鋒夫婦是早就定給沈舒明、沈舒光了。
連跳脫的嫡次子沈舒燮都因爲茲事體大,擔心他幫倒忙沒安排進去,何況其他人?
所以衛善始提前過來卻是衛家那邊的緣故——接到消息的衛長嬴衣服都沒換,直接趕到前堂,問清是因爲她的堂伯母小劉氏身體不大好了,擔心一旦出事,作爲嫡長孫的衛善始得守孝,這才遣他早點來接親——也帶了衛長緒的手書,跟沈家商量能不能把婚期提前。
“這倒像是正瞌睡就來了枕頭。”把衛善始一行人安置好後,衛長嬴趴在丈夫肩上跟他一起看着信,疑惑的道,“也太巧了吧?”
沈藏鋒含笑道:“堂哥堂嫂擔心了。”
“嗯?”衛長嬴不解。
“陛下還都,緊接着就傳了病訊,然後宮裡三番幾次派人來咱們家催我入宮,雖然都被我辭了……消息傳到鳳州,想來堂哥堂嫂心裡也打鼓。”沈藏鋒哂道,“因爲親事已定,咱們兩家的門第,即使一方暫時出了事,也不好悔婚,所以他們只能提前把顏兒娶過門,避免屆時咱們家真出了事兒,衛善始的喜宴都尷尬——萬一到時候咱們家這邊都沒人能辦這事了呢?”
衛長嬴啐道:“咱們家都好好的!以後也會一直好好的!你都胡說個什麼事!”
沈藏鋒遷就的笑:“是是是,咱們家都好好的。”
又說,“反正這對咱們家,是件好事。”
“像是上蒼也在幫咱們。”衛長嬴微微眯起眼,道,“但不拿一拿架子,對顏兒不好吧?”
沈藏鋒笑道:“架子肯定是要拿的,後日再給他答覆吧。”
“那正好明日我帶顏兒過去看善始一眼,之前遠隔千里也就罷了,如今他人來了,怕是顏兒也好奇得緊。”衛長嬴想了想,道。
沈藏鋒卻古怪一笑,道:“這會又沒有外人在,咱們夫婦說話還用得着轉彎嗎?再說我又不是那等不會裝糊塗的人,女孩子家對未婚夫好奇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當年你還不一樣爬到槐樹上眺望我?”
“去你的!我那是想吃槐花餅,誰要眺望你啊!”衛長嬴漲紅了臉。
沈藏鋒壞笑道:“好吧,槐花樹上那次不算,但當初我離開瑞羽堂時,你敢說你沒有在後院登樓遠眺,目送我離去?別以爲隔着樹梢我看不真切,就感覺不到樹後的樓上有人看我!你敢說那不是你?!”
衛長嬴呆了好半晌,纔想起來當年確實有這麼一回事——因爲感激未婚夫的維護以及對沈藏鋒本身品貌的滿意,兩人初次在廊下一見後,衛長嬴當時對未婚夫也是既好奇又心動,被賀氏和纔到身邊的黃氏看出這份女孩兒心思,就出了個主意說,沈藏鋒走時,可以從被百年垂楊遮蔽的綠柳樓上再看一眼。
記得那次她還高興的想挑衣服,結果因爲黃氏提醒說人被柳樹擋住不可能看得清楚,只好作罷——
被勾起沒出閣時的青澀情懷來,衛長嬴就有點惱羞成怒,二話不說給了沈藏鋒一頓粉拳,打得他似真似假的求饒,才恨恨的住了手:“顏兒是好奇善始的樣子,但是……”
說到這裡她臉色一變,“是了,她在西涼那幾年,早就被伊人帶得野了。就算她自己不起念,伊人也肯定會攛掇她去看——”
“我剛纔回來時就看到她跟伊人換了丫鬟衣裙,躡手躡腳往安置衛善始的院子裡走。”沈藏鋒嘆了口氣,“我還以爲你已經知道甚至默認了。”
衛長嬴聞言又揍他:“我知道還能讓她們自己去?!你這個叔父怎麼當的?親眼看到侄女跑去偷窺未婚夫,居然不管不問!你想想顏兒在我堂哥一家心目中是何等完美,萬一叫善始那孩子發現了,豈不要疑心顏兒沒規矩?!”
沈藏鋒笑道:“誰年輕時候還沒做過幾件不合規矩的事情?你看,當年槐花樹上的事兒,咱們不是到現在想起來都覺得甜甜蜜蜜嗎?給這兩孩子往後些有趣回憶有什麼不好?顏兒又不是糊塗的人,難道還會做出什麼不該做的事來?”
“甜甜蜜蜜什麼呀!你害我嚇了好半晌!”衛長嬴心裡認可,嘴上否認,“這賬我還沒跟你算過哪!”
沈藏鋒斜睨着她,似笑非笑道:“你要怎麼算賬呢?可惜爲夫什麼都交給你管了,如今是身無分文,要不以身相償你看怎麼樣?”
“這麼大年紀了還這麼不正經!”衛長嬴見他手腳不老實起來,啼笑皆非的伸手攔住,道,“正經話還沒說完哪——我得去看看顏兒她們怎麼樣了,免得真鬧出事情來沒人善後……”
“她自己鬧出來的喊她自己善後去!”沈藏鋒喃喃道,“再說都這麼久了,要出事早就出了……”
燈火乍滅,滿室生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