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臨,青色的炊煙從屋頂的煙囪裡冒出來,在青瓦的屋脊上散開。
鬼婆婆的思緒也如繚繞的炊煙一樣,慢慢纏繞,從心中最深處翻滾着涌了出來……
“雨珠,我魏明濤有妻如此,此生何幸!”病牀上,因爲仇家偷襲被殺得只剩下小半條命,本以爲只能等死的魏明濤緊緊握着她的手,情意殷切。
那時的她也跟小謝一樣,恨不得用自己的命換回丈夫的命,哪怕當時爲此小產了,也在所不惜!
不過她比小謝幸運抑或不幸的是,魏明濤生機尚存,所以她雖然施了天女換命的秘術,卻只是受到反噬,不會把自己的命賠進去。
當時臉色慘白的她被魏明濤緊緊擁在懷裡,只覺得很心安很值!
是啊,有一個救了他的命的妻子,對魏明濤來說,是一件幸運的事。可是天女換命秘術,又豈是那般輕易能做的?做了,就總要付出應有代價。
她要付出的代價,就是隨着反噬效用的出現,容貌漸漸被毀去,無論用上什麼辦法,用上什麼藥物,都無濟於事;她只能以面紗罩臉,再也不敢出現在人前!
一年,兩年。
開頭魏明濤還有疼惜,還有痛疚,對她百般安慰,可是再多的情分又怎麼經得住時光的磋磨?
她還是魏明濤的妻子,魏家上下明面上依然對她感恩戴德、恭恭敬敬。爲了之前情熱時的承諾,也爲了這份救命之恩,魏明濤身邊也甚是乾淨,連個通房大丫頭都沒有。
她那次小產之後,遲遲未孕,心裡着急,魏明濤那時卻不是爲了生意,就是爲了家族,忙得總是腳不沾地,極少再進她的院裡來。
婆婆卻是對她關懷備至,每次都請了大夫過來給她診脈,叮囑她安心調養。
直到後來她偶爾在外用了另外一個大夫,才得知自己的飲食裡早已經被人動了手腳,而證據直指她的婆婆!她的婆婆一直嫌棄她是異族人,根本不想讓她生下魏家的血脈!
那時候她一腔憤怒,偏偏卻又發現,一直說事務繁忙的丈夫早在外面養了一個外室,兩人濃情蜜意,夜夜歡好。
魏明濤還允諾,他已經跟自己母親那裡都說好了,只要外室懷了孩子,他就會想辦法把她接進魏家。除了正妻的名分是那醜夜叉的,其餘的,他什麼都給……
呵呵,什麼都給!
她忍受反噬犧牲自己的容貌給丈夫續上一命,結果卻成了一個佔着正妻名分的醜夜叉?
男人的承諾真是可笑至極!永遠是他的妻子又怎麼樣,不過一個名分而已!
他可以納幾個新鮮的姨娘,可以寵嬌美的通房丫頭,他可以夜夜笙歌,卻以爲給了女人一個妻子的名分就是天大的恩德!
她還記得自己突然破門而入時魏明濤張皇蒼白的臉。
到底是自己曾深愛過的男人,她最後還沒忍心要他的命,只是悄然取走了相應的代價:她讓魏明濤再也不能當父親!然後飄然遠走,離羣索居。
大概魏家怕事情傳揚出去影響家聲,所以小謝在濟水鎮打聽到的,是她已經身故的事情。
魏家據說子孫同堂,只是不知道是魏明濤認來的嗣子,還是之後他的女人給他戴了綠帽子。
魏明濤當年是那麼心高氣傲,不管是因爲自己沒辦法生育,認了嗣子,還是被後院的女人戴了綠帽子,想起來就讓人覺得痛快!
鬼婆婆扯着嘴角笑了笑,沉緬過往的思緒卻很快被葉清衡打斷了:“雨姑姑,吃飯啦!”
鬼婆婆立即收斂了心神,慢慢走了出去。
往事已矣,不必再想,只是現在……
她雖然不知道紀霖到底是什麼人,不過看他的氣勢也清楚,紀霖的來頭不小。
這樣的人家,一時****可以,天長地久的,又怎麼可能容得下一個瞎了眼的女子當主母呢?
不,或許會跟魏家一樣,迫於恩義容下這樣一位正妻,然後自去尋無數美妾,還能擔着那些不負糟糠之妻的美名。
她擔心小謝會步了她的後塵,她不想看到小謝那顆心被殘忍地割成碎片,看着自己的經歷在小謝身上再重演一遍,何況小謝還有了孩子,不像她當初光棍一條,到時只怕傷害更深!
只是……
鬼婆婆腳步突然頓住,怔怔看着悄悄站在屋檐下,捧着一隻大碗一邊大口吃着飯,一邊透過窗戶貪婪看着廂房裡正在用飯的謝青沅的那個男子,心裡驀地又糾結起來。
姓紀的那小子是一時真情尚在,還是爲了小謝肚子裡的骨肉?
她容忍紀霖以林老實的身份出現在小謝身邊,到底是對,還是錯?
真是老了老了,以前做事果決,如今她卻一再猶豫,這些事,怎麼理也理清了。
“雨姑姑,坐這裡!”
謝青沅是單獨一桌吃飯,葉清衡則是和鬼婆婆同桌而食。怕鬼婆婆看着紀霖礙眼,葉清衡連忙請了她坐下,殷勤地給她盛了飯,又低低討好了一句:
“雨姑姑,我姐夫他也是心裡掛念我姐,您老就當他是林老實好不好?我何師伯不也是常說了,看人做事不能一棒子打死,總得給個餘地,您就當……就當先觀察着,以觀後效?”
先放着,以觀後效麼?鬼婆婆扭着看向外面。
廂房那邊,或許是今天天氣好,逛了花圃又心情不錯,或許是陳三嬸的廚藝真的很好,調出來的幾個小菜格外開胃,謝青沅莫名地覺得今天整個人都很舒服,不僅沒有乾嘔,還破天荒地連吃了兩碗飯。
窗戶外的紀霖不由咧開了嘴,猛刨乾淨了碗裡的飯,轉向廚房:“三嬸,再給我添一碗飯!”
謝青沅低低給身邊的陳四嬸說了一句話,陳四嬸一臉笑意地趕出門,揚聲對廚房喊了一句:“三姐,小姐說了,林老實做工夫要力氣,多給他盛點飯菜,家裡管他吃飽呢!”
廚房裡響起了陳三響亮地應答聲:“好咧!”
紀霖很快就捧着摞尖的一碗飯菜走了出來,找了個可以好好看着謝青沅的地方又大口吃了起來,明明粗衣麻布也掩不住他的氣勢,只是此時那嘴角一直高高翹着,笑得一臉傻樣。
鬼婆婆不忍卒視地扭回了頭,端起自己的飯碗,默默吃了起來。
算了,以觀後效就以觀後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