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夥計一迭聲地應了,很快就把熱水送了上來。
鬼婆婆搭把手幫着謝青沅兌好了溫水淨了面,聽了店夥計報上來的菜單,點了幾樣清爽的菜,吩咐快些送上來:“就擺在這院子外面的石桌上,免得房間裡一股飯菜味兒!”
現在這陽春天氣不冷,趁着天光還亮,坐在外面吃倒也方便。過得小半個時辰,夥計就麻利地送了菜品上來。
雖然鬼婆婆已經儘量往清爽的菜品上點了,但是謝青沅一聞到那一絲絲兒油味兒,還是忍不住轉到一邊乾嘔起來。
她這妊娠反應,之前不知道懷孕的時候根本就沒有,一知道後,反倒還矯情嬌氣起來了,哪怕只有一丁點兒油味兒,也會吐個暈天黑地。
鬼婆婆不由皺了眉瞪向店夥計:“不是說了讓你們做得清爽些嗎?”
可是這、這已經夠清爽了呀!店夥計心裡叫苦,趕緊惴惴不安地賠笑:“那客人想吃什麼,小的這就再去……”
“雨姑姑,算了。”謝青沅好容易止住了乾嘔,淚水漣漣地轉回頭,“不怪他們,是我自己現在聞不得這些。”
鬼婆婆不想她一口一個雨珠天女的稱呼,被外人聽着也不好,所以謝青沅就改稱了“雨姑姑”。
這稱呼聽着親近,鬼婆婆也默認了。難得在五十年後南夷又出了一名天女,而且挺合自己心意的,鬼婆婆自己沒有兒女,嘴上雖然不說,在心裡卻是把謝青沅當作自己子侄輩了的;所以見她吐得厲害,心情不免焦躁了些。
見謝青沅開了口,鬼婆婆嘆了一聲:“那我去竈下看一看他們有什麼,給你弄點能吃的。”實在不行,又只有先用米湯煮點青菜了,不過也得盯着廚子刷乾淨鍋!先對付着免得小謝餓壞了胃,然後再想着做點什麼吃食上來。
鬼婆婆跟着店夥計往廚房去了,謝青沅重新在石桌邊那把竹靠椅上坐了下來。
這時間正是晚風微醺,或許西邊的夕霞正是萬丈紅光,只可惜她現在看不見……
院外有急促雜亂的腳步聲響起,近了卻驟然停下。
謝青沅轉過臉看向聲音停下的那邊:“誰在那裡?”
紀霖緊緊盯着謝青沅的臉,沒有說話,目光中全是不敢置信的震驚。
他的沅沅瘦了,秀挺的眉頭不自覺籠着一抹淡淡的愁意,還有那雙眼睛!
那雙風流含睇、含嗔帶情的桃花眼!沒有盈盈欲醉的眼波,眸色是一片死寂的黑,直直地看着這邊,卻根本沒有焦距!
這麼近的距離,她卻在問誰在那裡!沅沅的眼睛已經看不見了……紀霖只覺得胸口被堵得緊緊的,緊得他幾乎放不過氣來。
“誰在那裡?!”
來人沒有說話,謝青沅心神微緊,起身去抓自己剛纔擱在椅子邊的竹杖,卻不小心碰翻了石桌上的一隻湯碗。
“咣噹”一聲,湯碗掉在地上,碗裡的湯全灑了出來,一股菜味兒猛地彌升出來,謝青沅忍不住立即轉頭乾嘔起來,手忙腳亂間又差點弄翻了竹靠椅,把自己摔倒。
“姐!”
剛剛趕到的葉清衡從紀霖身邊飛身躍進院子,搶在紀霖動作前扶住了謝青沅,很快就發現了她的異常:“姐,你……你的眼睛怎麼了!”
紀霖心中一痛,正要上前,心中忽然生出一種極度警兆,飛快地向旁邊躍開;先前立足的地方,驟然鑽出了一小團黑色的蠱蟲!
鬼婆婆手中捧着一碗米湯煮青菜,冷冷瞪着警惕看着自己的紀霖,轉身先走進了院子裡,把竹靠椅移到了院子另外一邊,扶着謝青沅坐下,將那碗米湯煮青菜和一雙筷子塞進她的手裡:“你先吃着這個。”
也不管葉清衡什麼表情和心情,鬼婆婆掃了一眼石桌上的半冷的菜餚,冷淡地直接吩咐下來:“姓葉的小子,你姐現在聞不得那些菜味兒,你趕緊把這些都移走!再把給她熬點小米粥來,要一點都不沾油的!”
葉清衡應了一聲,也顧不得紀霖了,胡亂把桌上的菜碗都重疊起來,飛快地端了出去。
“我去找夥計來收拾地上的湯。”鬼婆婆扭頭跟謝青沅交待了一句,這才輕輕走出了院子,仔細地掩上了獨院的門,擡頭看向被蠱蟲逼得退開的紀霖,目光一片冷意,“你來做什麼!”
她已經認了出來,這年青人正是當初在大餘山小謝護着的那個男子。
紀霖剛要開口,鬼婆婆卻陡然又低低威脅了一句:“如果你敢讓小謝聽到你的聲音,我就立刻殺了你!”
紀霖皺了皺眉:“沅沅是我的妻子!”
隨後趕來的韓成海瞧着形勢不對,也立即拿出了隨身的勁弩。
機括齊齊上弦,幾十把烏黑的勁弩瞬間對準了鬼婆婆。
鬼婆婆輕哼了一聲:“行啊,你可以帶她走,當初不是何山求我,我也不是非要給她療傷。”
紀霖鳳眸猛然一亮:“你可以治好沅沅?!”
鬼婆婆立在原地沒有搭腔。
紀霖一擺手,讓韓成海和一衆親衛都收起了勁弩,自己上前幾步,目光灼熱地看向鬼婆婆:“只要你可以治好沅沅,無論什麼要求我都答應你!”
鬼婆婆目光微轉,落在了紀霖臉上:“如果你真是那麼在意她,當初又怎麼會讓她落到這個境地!若是我沒猜錯,你之前根本連她身上發生了什麼都不知道吧!”
紀霖默然;想起謝青沅在密城時蒼白的臉色,心裡又是後悔又是內疚。
鬼婆婆將他的神情看在眼裡,輕嗤了一聲:“我不敢保證一定能治好她,不過我原來也是南夷的天女,讓她跟着我總有法子可想。”
見紀霖希翼地擡起頭,鬼婆婆語氣卻驟然帶出幾分陰幽:“你剛纔也看到了,現在她眼睛已經瞎了,以後還會──”
迎着紀霖神情緊張的目光,鬼婆婆突然扯下了一直遮在自己臉上那塊黑色的面紗,在一衆親衛們微微抽氣聲中,直直盯着紀霖的眼:“以後還會容貌劇變,變得像我一樣!”
麻黑的麪皮上,不知道是血管還是筋絡,被繃得緊緊地在麪皮下縱橫交錯,如山壑溝谷,帶着大團大團黑綠的斑點,將一張原本輪廓姣好的面容拉扯得有如厲鬼,讓人不忍卒視。
“這是我當年給人實施天女換命秘術之後的代價。”鬼婆婆盯着紀霖,向他跨了一步,“這種反噬,無論再怎麼用藥,也是無法再修復的。小謝比我付出的代價更高,她現在只是眼睛瞎了,以後會反噬得更厲害!”
紀霖雙手緊握成拳,微微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