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自己靠着門扉在冰冷的地板上坐了多久,偶爾能聽見前頭的喧鬧聲,我只得捂住雙耳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直到身後的門被敲響,我才從渾渾噩噩的狀態下醒過神,聽到門外周洲的哭泣聲,我忙起身開了門。
巧兮正抱着周洲,一臉焦急地道:“姊姊,周洲怕是餓了。”
周洲紅潤光滑的臉蛋上因哭泣的緣故更顯得紅潤,接觸到我的懷抱才一點點止住了哭聲。
我抱着他回到裡間坐下時,擡頭見巧兮亦步亦趨地跟了進來,模樣卻有些忐忑。
我不禁笑着問道:“怎麼了?有話便與姊姊說,顧慮什麼呢?”
巧兮絞着手指,猶猶豫豫地問道:“姊姊,前邊好熱鬧,我偷偷去瞧了瞧,院子裡放着一箱箱的東西,真像是嫁妝……或是聘禮。我也看見赫連老爺了,他這是……來提親了?”
事已至此,我也不打算再瞞着她,糾正道:“不是聘禮,是嫁妝。”
看她訝然不已的模樣,我索性將所知曉的一切對她說了。她聽後忿忿不平地跺了跺腳,咬牙道:“姊夫怎麼能這樣呢!姊姊你……”
巧兮正說着,我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她意識到周洲此時正在我懷裡吃奶,立馬挨着我坐下,放低聲音道:“姊姊,你怎麼同意姊夫納妾了?”
我道:“這是從皇宮裡送來的女子,有皇上的批准,只能將她迎進門。”
我說得無所謂,實則心如刀絞。看巧兮依舊黛眉緊蹙,噘着嘴一副爲我抱不平的模樣,我空出一隻手摸着她的腦袋,笑着勸道:“我知曉你爲姊姊不平。不過,你日後也不必爲了我給她臉色看,她身後有皇命,我們得罪不起。”
巧兮臉色難看地點了點頭,後又望着我,疑惑地問道:“按說這小的進門,該給姊姊敬茶啊!姊姊,你怎麼不去呢?”
我苦笑道:“我怕自己脾氣上來了,讓周先生難堪。我今日抱恙,不想見新人,辛苦你爲我擋着些。”
巧兮點頭:“姊姊放心。姊姊也別傷心,我相信姊夫不會喜新厭舊的。”
我忍不住笑着打趣道:“他許了你什麼好處,你要這樣維護他?你這樣看好他,當初怎麼就拒絕了姊姊的建議呢?”
巧兮漲紅着臉,氣惱得起身:“姊姊怎麼還拿此事笑我呢!”
我只是微笑着看着她,見周洲已饜足,便對巧兮道:“這新人進門也挺熱鬧,你帶着表妹一家去湊湊熱鬧也好。順便讓福多來一趟吧。”
巧兮不由得問了一句:“叫福多來有何事?”
我道:“有些事要對他說。”
巧兮也不再多留,不多時,福多便匆匆而來。
他來時一臉急色,只在外室喚了喚我,我將睡下的周洲放進搖車後,便轉過屏風到了外室。
我先是請福多坐下,自己便去鎖上了門。福多按耐不住,等我坐下後,便迫不及待地問道:“我一直在屋裡待着,也不知前頭髮生了何事,但是聽巧兮姊姊說……周哥哥新娶了一個女子進門了,這……這是怎麼回事?”
說實話,我並不想一一對身邊的親人朋友解釋此事,畢竟也不是什麼令我歡喜的事。
而聽他話語裡的措辭,我不禁瞪了他一眼:“什麼新娶進來的女子!是當今皇上念師恩,特意送了一位女子來服侍周先生,綿延周家血脈呢!”
福多聽了震驚不已,見我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又緊盯着我,沉聲問道:“姊,你是不是早就知曉周哥哥要納妾?”
我抿了一口茶水,神色寡淡地點了頭。
福多卻氣惱地道:“那你回家時怎麼沒與娘提起過?也不與我說,你是我姊!先是大姊,如今又是你,娘要是知曉你們嫁人後會受這委屈,當初說什麼也不會讓你們這樣嫁人!大姊姑且不論,姊姊你怎麼也如大姊一般能容忍此事?”
聽他提起阿姊,我不由得又想起他當初聽聞佟亞羣在外有人時的憤慨,如今依舊如此。
他有這樣的關懷,令我十分動容。
“福多,姊姊叫你來呢,就是要與你說這事兒。”我努力保持着平和的微笑,輕聲細語地道,“娘上了年紀,兒女的事不能總是勞煩她老人家。前陣子,娘一直因巧兮的事自責不已,若再知曉了此事,娘會更難過。”
言於此,福多已然知曉我的用意,神色凝重地點頭道:“我不會與娘說。但是,人既然進來了,你又能瞞多久?”
我無力嘆息一聲:“瞞住一時是一時。也請你與表妹和表姨說說。”
福多應下後,我又與他聊了聊表妹的病情。雖說有赫連雪瑩開出的方子調養身子,然,赫連雪瑩也說了,肺熱這病,可大可小,並無根治的法子,得看個人造化。
許是因有福多日夜更替的照料,何苗這兩日的氣色也好了許多。
如此看來,赫連雪瑩的猜測並沒有錯。只要何苗自己有心康復,只要配合藥物慢慢調養,即使不得根治,這病也不至於惡化到神仙難救的地步。
再三對福多囑咐後,我便打發他離去了。
午後的後院冷冷清清,不見任何人影,唯有幾盆冬菊開得盛,給這枯寂荒涼的後院添了幾分色彩。
我扶着門框遙遙望着前院,卻是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清。
無疑,那兒是熱鬧的、喜慶的。
我腦中不由自主地想象着周彥華與那新人相對的情景,想着想着,淚水又奪眶而出。
我一遍遍地提醒自己要相信他,卻又總是忍不住地胡思亂想。
他即使不喜皇上這樣將一名女子送進門,卻也改變不了什麼。那女子既然進了門,他同樣是她的丈夫;而一向心軟仁慈的他,又如何忍心傷害那名無辜的女子?
這一刻,我感到心力交瘁,只有在見到周洲時,才感覺心中有了一絲慰藉。
一個人守着周洲至日影西移,簡單吃過巧兮送來的飯菜,又由着她爲我與周洲淨身寬衣。
我知曉自己此時如同一具傀儡任由她擺弄,她扶着我上牀躺下後,細心地替我掖好了被角,坐在牀邊溫柔地注視着我,緩緩地道:“姊夫那邊走不開,讓我今晚陪着你。”
走不開?
我一直等着他回來,他讓巧兮帶回來一句“走不開”便將我打發了?
我轉動着眼珠,瞅着巧兮,笑問:“你見過新人麼?美麼?”
巧兮有些遲疑,如此,我也知曉了答案。
“你將周洲抱過來吧,今晚讓他陪着我睡牀。你也別守着我累着了自己,回去歇着吧。”
巧兮卻是突然痛哭流涕:“姊姊,你要哭便哭出來吧!這樣憋着自己,會憋出病來!”
我想哭啊,可這半日裡不知流過多少淚了,眼淚早已流不出了。
而我這樣將哭不哭的樣子,更是令巧兮心疼。她撲到牀頭,抱住我,哽咽着安慰道:“姊姊,你別怨姊夫。姊夫也想回來,可……赫連老爺說那些人裡頭有宮裡的人,他們不讓姊夫脫身!”
這丫頭這般爲我掏心掏肺,我自然不能辜負她的一番好心,調整了許久的情緒,用着輕鬆的語氣勸道:“好了,姊姊也比你瞭解咱們周先生的爲人。他有他的難處,我怎能不明白?聽話啊,回去歇着吧!”
巧兮倔強的搖了搖頭:“我要看着姊姊睡下後再回去!”
我無奈地道:“你這樣看着我,我如何睡得着?”
巧兮俏臉一紅,思慮良久,才妥協似的叮囑道:“那姊姊可別一個人胡思亂想!”
我趕忙應道:“是!謹遵教誨!”
似乎正是我與她這般玩鬧的姿態令她微微放下了心,不厭其煩地叮囑我後,便將周洲抱到我手邊,這才依依不捨地離去。
門外,我似乎聽見了周炤急切的聲音。
“我大嫂睡下了?”
巧兮回道:“睡了。請赫連老爺和周姑娘放心。不過,我想斗膽請老爺辦一件事。”
赫連平問道:“什麼事?”
巧兮的語氣顯得尤爲的慎重:“我想請老爺派人守在姊姊門前,別讓不相干的人擾了姊姊休息。”
赫連平連連應聲:“這個你放心,我早有安排。”
巧兮禮貌地道:“那就多謝老爺了。”
聽聞腳步聲前後走遠,我不由得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雖說門外有人巡視令我有些不適應,但是,幾人這樣的安排確實令我安心了不少。
至少,在周彥華與新人的洞房花燭夜裡,我不想任何人前來打擾。
這一夜,我幾乎徹夜未眠。若不是有周洲陪伴在身側,我真不知自己一人該如何度過這漫漫長夜。
冬末春初時節,天總是亮得遲一些。
聽到遠近的雞鳴五更時,窗外依舊黑漆漆一片,從前仍未出嫁在家時,爹孃總會在這個時候就起來忙碌了,也只有在年後的幾日裡,纔不會起得這般勤便。
身邊周洲依舊睡得香甜,我緩緩地親了親他的眉間,心海一點點平靜下來,竟有了點睡意。
這個回籠覺睡得並不踏實,我被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驚醒,還未看清來人,便被那人連人帶被的抱住了,鼻尖充斥着輕微的令我反感的女人香味。
我沒想到周彥華竟然這個時候趁機溜了回來!
所有的委屈在落在他沾染了寒氣的懷裡時,皆化爲烏有。然,嗅到他身上有其他女人的香味,我又感到氣憤,企圖伸手推開他緩緩靠近的臉,他卻騰出一隻手抓住我的手腕,道:“怪我這個時候纔回來?”
我聽他語氣溫柔如初,卻還是忍不住心中的那股酸意,冷言相譏:“不留在那邊與你的新歡溫存,來我這兒做什麼?”
周彥華貼近我的臉,溫熱的氣息令我忍不住一陣面紅耳赤。
他說:“我什麼也沒與她做,一個人坐到這個時候,總怕你會胡思亂想。好容易脫身回來見你……你別生氣,好不好?”
我將信將疑,擡頭看他近在咫尺的臉,又扯過他的衣袖來看,這一看才發現他如今身上穿的已然是暗紅的喜服,我只是伸手摸了摸,便知曉這價值非同一般。
而周彥華見我只是捏着他的衣袖不言語,輕喚一聲:“美珠?”
我冷哼一聲:“什麼也沒做,身上卻有她的香味!如今又穿着這身衣裳來見我,是何居心?”
周彥華驚了一驚,慌忙解釋道:“我來得匆忙,沒來得及換下,也沒可換的衣裳。我馬上脫下!”
說着,他果真起身,動作飛快地除去了這一身喜慶的喜服,直到脫得只剩下裡面的單衣才罷休。而他也是不經我同意便鑽進了被窩,似怕我趕他出去一般,忙討好道:“外邊冷,我也一夜未睡,趁天還未亮透,我睡會兒。”
他試圖抱過我的身子,我忙打掉他的手,壓低聲音道:“我與周洲睡,你回你的美嬌娘那兒去睡!”
我欲背過身子不再理會他,他突然扳過我的肩,翻身壓住我的身子,又是氣惱又是無奈地道:“我說了沒碰過她,你怎麼就不信我?那香味……許是不經意間沾染上的。”
我閉眼冷嗤:“她若不接近你,你身上又怎會……”
話未說完,嘴上便是一痛。
我驚得瞪大眼,滿眼委屈地看着他。
他卻是涼涼地笑道:“再無理取鬧,可不是這樣簡簡單單的懲罰。”
我氣哼哼地捶打了他一下,動腿將他從身上踢了下去,他順勢躺了回去,雙腳夾住我胡亂踢打的雙腳,一邊將我的頭攬進他的懷裡,一邊笑着哄道:“好了,別撒氣了。兒子還在一旁睡着呢,你不怕踢着他了?”
我的每一個動作自然都有分寸,哪裡是周彥華說得這般。然,對着他撒了一頓氣,我心裡也好受了許多,抱住他的腰身,語氣依舊有些不平地說道:“我娘要是知曉你新納了一個姑娘做妾,你的清風亮節的正人君子形象怕是不保了!”
周彥華鄭重其事地道:“還請夫人在岳母面前美言幾句。”
看他如此,我有些自得,故意激他:“那也說不準。我若是在你這兒受了委屈,到娘那兒去哭訴,只會說你的不是,哪裡會替你說好話?”
周彥華靜默許久,才道:“這段時間,委屈一下夫人。我會將她送走。”
我問:“你捨得麼?”
周彥華卻是疑惑地盯着我,繼而沉聲道:“我自然捨不得你受丁點兒委屈。是我無能……”
聽聞他這突然而來的肺腑之言,我有一瞬間的錯愕。等慢慢領悟過來,才知他會錯了我的意。
我本來只抱着玩笑的心態,問他是否捨得送那樣一位美人離開,哪知他竟然給了我意想不到的答案。
此時,我也不去揭穿,心滿意足地回了一句:“只要你的心在我這裡,我可以等,也願意去受這些委屈。你也不用覺得愧疚於我,畢竟,皇恩浩蕩,無人能避免。”
周彥華點了點我的鼻尖,道:“膽子倒不小,連當今皇上也敢諷刺。”
隨後,他又鄭重地囑咐了一句:“不過,這園子裡有了宮裡的人,往後說話注意一些。”
我道:“我知曉。皇上既然遣了宮裡的人來此服侍她,可見對她給予了厚望。你如此冷落她,她若是將此事稟明瞭皇上,你不怕皇上再對你施壓麼?”
周彥華溫聲寬慰道:“皇上乃一國之君,日理萬機,雖是送了人過來,也不會再在意她的去留。皇上,不過是想我重回朝堂……”
原來如此。
我的腦中一時想起了刻意被自己忽略的事實。從周彥華娶我之前陳秀梅的懇求,及至後來蕭琬父親的提醒,無不是向我傳達着一個事實:周彥華有他的抱負與追求,卻偏偏因我的不理解與自私,在這遠離朝堂之地碌碌一生。
我突然不知,他所追求的究竟是怎樣的生活。是叱吒風雲的朝中臣子,還是偏安一隅的教書先生?
這樣想着,我便也問了出來:“你想回去麼?”
儘管我極力掩飾着內心的不甘與失落,周彥華依舊從我這低沉的語氣裡聽了出來。靜默片刻,他低聲答道:“我聽你的。”
我緩緩地道:“我想你留下來。這一生,我不求富貴,只想我們一家子平平靜靜地過日子,做一對平平凡凡的夫妻。”
周彥華俯下臉,將脣瓣輕輕貼在我的眉間,柔聲應了一句:“我也是。”
我意外又驚喜地仰頭看他:“你不是一直想回長安麼?”
周彥華寵溺笑着說道:“長安是我的故鄉,我自然想回去看看。至於官場之事……這些年懶散慣了,早已應付不來,也無心再應付。說起來,還是普通老百姓的日子更舒心愜意一些,不用算計誰,只想着每日吃什麼穿什麼。”
我難以置信地問:“這是你的心裡話?”
周彥華輕笑着點頭:“嗯,心裡話。”
“可不許反悔了!”
“我只後悔沒能早點遇見你。”
因周彥華這番回來,我也算是安安穩穩地睡了個回籠覺。若非被身邊的周洲的哭聲吵醒,我不知這一覺會睡到何時。
此時,天已矇矇亮,周洲已然是餓了。
無法,我只得披衣坐在牀頭,解開衣襟給他餵了奶,他這才又心滿意足地睡下了。
嬰孩兒果真是最幸福的,除了吃就是睡,不知煩惱爲何物。
許是昨夜徹夜難眠的緣故,我見天色還早,便又重新躺下了。而此時周彥華卻是起了身,我忙道:“還早着呢,你不再睡會兒?”
周彥華回了一句:“那邊的事我安排一下,你再睡會。”
我也知曉他所指爲何事,也不再多問。只是看到他下牀後再次穿上昨夜的喜服,我的臉色頓時就顯出幾分不悅來。他回身見我這副模樣,無奈又寵溺着看着我,慢慢俯下身湊到我跟前親了親我的嘴角,道:“小醋罈子……天有些涼,我只是穿着禦寒,等我從衣櫥裡拿了衣裳,自然就換下了。”
我撇了撇嘴,朝裡翻了個身,輕輕抱着周洲再次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到正午時分,醒來時,身邊已沒有周洲,而窗外似乎有着淅淅瀝瀝的雨聲傳來。
我心中一驚:下雨了?
簡單的穿戴洗漱後,我對鏡隨意挽了個髮髻,瞥見梳妝檯上的玉釵,正是昨日我氣憤扔回到周彥華手中的那支玉釵。我微微一笑,輕輕拿起玉釵,慢慢地□□了髮絲裡。
對鏡嘆了嘆氣,想着昨日新進來的女子,我又微微蹙起眉頭。
事已至此,我也不能總是躲在屋子裡不見她,這樣反倒讓人將自己小瞧了去。不管怎麼說,我纔是周彥華明媒正娶的妻子,那女子的身後有誰,如今進了這扇門,也不過是個妾。
起身整了整衣襟,推窗看着外面紛紛揚揚的雨絲,我只覺撲面一陣涼意。
這初春的雨,依舊寒意襲人。
尋了一柄油紙傘,我緩緩開了門,入眼的是一張傾國傾城的臉。面前的女子眉眼如畫,眼波溫柔嫵媚,一身杏色長裙襯得她的身姿風采灼人,肩上雪白的絨毛披肩又顯幾分貴氣。重重雨簾似煙雲飄蕩,風撩動她的長裙和髮絲,那青黑烏亮的頭髮上殘留着點點水漬,乍一看,卻又是一副弱不禁風的柔美之態。
她,彷彿是從畫中走出的人兒。
只一眼,我便猜到了她的身份。
得體而大方地朝她露出一抹笑,正要開口,面前的女子已對着我盈盈一拜,低眉順眼地道:“妾聽聞夫人尚在病中,未能及時爲夫人奉茶,還請夫人責罰。”
她如此開口,我反倒不知如何應付。
怎麼從長安來的女子都是這樣一副柔柔弱弱又通情達理的樣子?
似乎不管我做什麼,都是吃虧不討好的事。
而這女子卻是比我想象中還要美上幾分,沒有我想象中的妖媚,甚至渾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清純。那雙眼睛彷彿一直帶着濛濛水汽,顯得無辜可憐。
思及此,我有些心煩,朝她擺了擺手,淡然地道:“是我怠慢了。你與周先生這樁姻緣既是皇上恩賜,這茶敬與不敬,皆無妨。”
她微微擡眼,一副怯弱不已的模樣,似乎是不敢正眼瞅我,猶猶豫豫地道:“夫人還沒用飯吧?妾已爲夫人備好了飯菜,夫人若不嫌棄,便過去妾那邊將就着用些吧?”
聽她一口一個“妾”,她心裡說不定叫得也極不舒服,我聽了更覺刺耳,便皺眉道:“我們是尋常老百姓,不講那些虛禮。你叫什麼?”
她歡喜地睜大了眼,隨即又順從地道:“回夫人,妾……我叫沈青。”
我隨意應了一聲,也不再理會她,撐開傘才走下臺階,沈青便在我身後小心翼翼地問道:“夫人不願賞臉去用膳麼?”
我回頭道:“多謝你的好意。我有些事,就不過去了。”
她聽後有些低落,我也懶得再理她。
她的態度再好,我始終對她懷有敵意。
漫步在綿綿細雨裡,我也不再去想方纔的一切。
雨中的庭院分外寂靜冷清,一草一木、一庭一院皆籠罩在淡淡的煙霧裡,似真似幻。
聽巧兮說,那沈青的嫁妝除了那一箱箱皇上賞賜的綾羅綢緞、金銀珠寶外,還有一名伺候她起居的丫鬟。對於沈青的身份,巧兮卻是不知,而周彥華更是沒在我面前提起過她。
路過沈青如今所居住的東屋時,我看見門前有一位垂髫丫鬟正在屋前插花,我微微有些怔神。
這沈青難道也與周彥華有着同樣的志趣?
不知爲何,我竟有些慌亂。
見那丫鬟也沒留意到我這邊,我也不再在此停留,繞過東屋徑直向巧兮的屋子而去。
才轉過屋角,我便聽到一道清脆如銀鈴的聲音,那聲音夾雜着絲絲關切和焦急。
“小姐,你怎麼淋雨回來了呢?”
很快,我便聽到了一絲溫婉低沉而熟悉的聲音,正是先前與我交談的沈青。
“景兒,夫君若是回來了,你請他來一趟。”
那景兒靜默片刻,卻是催促道:“小姐,你快進屋換身衣裳吧。這要是病了……”
沈青卻是毫不在意地笑道:“病了纔好,病了夫君也會多關心我一些。”
景兒卻是勸道:“小姐,來日方長。你纔過來,憑小姐的姿容才貌還怕得不到周公子的寵愛麼?”
兩人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想必是回屋了。
此刻,我才發覺沈青的心思手段還真非一般,竟然想着用苦肉計來打動周彥華!
夫君夫君,叫得還真是酸掉了牙!
這纔剛剛進門,便有些按捺不住地要施展手段了,看來她是十分不滿周彥華今早棄她而去的行爲!
我忍住想要折回去與她對峙的念頭,踩着一路的雨水找到了巧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