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個月以來,阿孃再也不放心我獨自出門,並三申五令地叮囑我不能再見張慶延。我未想過要主動去見張慶延,然,阿孃的態度卻令我愈發生疑,這背後似乎有着我不知曉的過往。而這些年來,張慶延故意躲着不見我,也許與阿孃有關。
好幾次,我耐不住心中的疑問,當着阿孃的面問了出來,阿孃總不做出回答,一再叮囑我安心等着嫁人,與周彥華好好過日子。
我並不想讓這件事困擾自己,阿孃既然說是爲了我好,我再刨根究底問下去,最後的結果,怕真的會害了我。
因此,我也打算放下此事,聽從阿孃的話,一心一意縫製着喜服。
鄉里姑娘的嫁衣都是自個兒縫製出來的,又因周彥華在此處孤身一人,這婚娶一事無人替他安排,這喜服自然沒人替他準備,我只得夜以繼日地挑燈爲他縫製。
我畢竟是待出嫁的姑娘了,也不能時常跑去見周彥華,雖沒什麼不妥,但也有人愛閒話,我只得忍下心頭的思念之情,決心這段日子不再見他,權且讓福多送些東西與他,福多也頗自覺地將他所知曉的有關周彥華的情況告知了我。如此,我也不至於總是懸着一顆心。
阿孃因怕我一個人悶在屋子裡無聊,特意將阿姊從佟家接了回來,陪着我說說話兒解解悶兒。
佟亞羣半月前回來過一次,在家住了不下十日,便又出去了。阿姊雖想多留他住幾日,但也知曉過日子並非如先前那般,可以日日黏在一塊兒。因此,阿姊十分歡喜回家小住,並帶回了佟秀明。
佟秀明長得像佟亞羣,一張小臉肉乎乎的,我總愛捏着他的臉蛋逗弄他,他卻十分不喜被人如此對待。而他卻不哭,只是睜着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恁是看得我心裡發慌。此後,我也不敢再如此逗弄他,生怕他那眼睛能將我瞪出個窟窿來。
這日,我正在屋子裡縫製着喜服,阿姊推門進屋笑吟吟地坐在我手邊。我放下手中的活計替她斟了杯茶遞到她面前,她正拿着桌上的喜服瞅着,再看向我時,眼裡是溫柔的笑:“小魚兒這手是愈發靈巧了,這喜服上的花鳥都活了,周先生若是知曉你如何爲他縫製了這身喜服,心裡該會樂了。”
我坐下,從她手中拿過喜服,睇她一眼:“大姊別打趣我。他是何出身,綾羅綢緞該是見多了,又怎會瞧得上咱們的東西,只要不嫌棄就好。”
阿姊嘆道:“周先生雖出身富貴,卻也不是貪慕虛榮之人。你看,他來了這些年,可從未嫌棄家裡人,也沒見他低看鄰里鄉親。”
我嗤鼻:“他沒處去嫌棄。”
家破人亡,什麼榮華富貴,什麼高官厚祿,已成昨日黃花。他如今能在此有一處安身立命之處,也是上天的好生之德。即便有朝一日,他重回長安,重回朝堂,與我又有何干?
何況,他承諾過我,會爲了我,留在白水鄉,與我做一對平凡夫妻。
看到阿姊,我又想到她與佟亞羣如今的狀況。爲了生計,佟亞羣遠走他鄉,歸期不定,阿姊卻只能帶着佟秀明在家守着,苦苦等着丈夫回來。這樣的日子,我不敢想象,若他日周彥華爲了生計也不得不留下我與孩子在家等着他,我又會如何?
此時,我因沒見着阿姊帶着佟秀明,隨口問了一句:“小外甥呢?”
阿姊笑道:“跟着福多耍呢。這孩子不愛黏着我們女人,他爹在家時,整日黏在他身邊,平日裡也是跟着屋裡的叔叔伯伯和哥哥弟弟耍。”
我驚道:“福多不是出去了麼?”
阿姊點點頭:“如此也好,我們姊妹許久未好好說說話了。”
而阿姊與我說的也多是嫁爲人婦之後的賢良淑德,再便是在我耳邊細細說了閨房之事。我因經歷了一遭,此刻聽聞阿姊此話,心裡有鬼,也不敢胡亂應答,只得不停地點頭稱是。而阿姊見我面頰紅透,憂心忡忡地說了一句:“小魚兒,周先生不比鄉里其他男子,說話辦事可能斯文些,什麼事都愛藏在心裡,這點你倆倒是挺像。你若不嫌姊姊嘮叨,姊姊便勸你一句,這夫妻間,有什麼話還是當面說得好,各自藏着掖着,到頭來只會苦了自己。”
我笑道:“難得姊姊沒替他說話,可仍是連我也貶損了一番。”
阿姊笑着點了點我的頭:“我看你是聽不得我說他的不是。這不還沒嫁過去,就這般護着他了?”
我無力反駁,只好不理,專心地縫製着喜服。而阿姊見我手頭正忙着,在我這兒小坐了一會兒,便出門去尋福多與佟秀明去了。
午間,我困得有些睜不開眼,繡花時不當心教針尖戳破了指尖,指尖上的血粒染上了紅豔豔的喜服,雖不顯眼,依舊是毀了最初的樣子。我將指尖在嘴裡含了片刻,盯着喜服上的血漬看了又看,只得拿出一匝紅線,準備在此處繡上花,如此也能遮掩過去。
我因睏倦,坐在桌邊撐着頭打了一會兒盹,卻被門外的敲門聲驚醒了。
我坐着清醒了片刻,便朝門那邊問道:“是誰?”
門外傳來一道低緩的聲音:“是我。”
周彥華!
他不是在學堂,如何跑到我家裡來了!
這段時日,爲少惹些閒話,我也沒怎麼見他。對此,他也從未說過什麼,過來我家也多是爲福多而來,即便後來見了我,也有着一個由頭。
不過,阿姊出門了還未歸,家裡就只有我一人在,周彥華許是見家裡沒人才找到了我吧。
白水鄉一帶,民風淳樸,白日裡即便院門大敞,也不會出現什麼偷盜現象,也只是偶爾有調皮的孩子進門看到喜歡的東西會拿走,回家被家裡大人訓斥過後,又會來道歉。
我理了理髮髻,整了整衣襟,這才從容不迫地起身去開門。
周彥華手中捧着一篩子黃橙橙的橘子,進屋徑直將橘子放在了窗邊的桌案上。他回身打量了我片刻,似見我精神睏倦,臉上露出幾分愧色:“我是不是吵着你歇息了?”
我搖了搖頭,走到桌邊取出一隻乾淨的杯子,斟出一杯涼茶遞到他手中:“你跑過來的麼?怎麼都是汗?”
說着,我便掏出一方手絹,替他擦了擦臉上的汗漬。當我注視着他時,發現他正微微笑着盯着我看,我撇了撇嘴,胡亂替他擦了幾下,便回到桌邊坐下。周彥華也隨我坐下,擱下手中的杯盞,目光卻是落在了桌上的喜服上。我心下着慌,在他未拿過喜服前,忙起身將喜服和針線收納在懷,慌慌張張地放進隔間的衣櫥裡了。
再回到桌邊時,周彥華滿臉不解地看着我:“爲何不讓我看看?”
我白他一眼:“過兩日做好了,就給你送去,那時你再看個夠。”
周彥華微微一笑,我越過他的肩頭看到了桌案上的橘子,便指了指那邊:“你不是在學堂授課麼?上哪兒摘得這些呢?”
周彥華道:“一位學生家裡送來的,福多說你愛吃,我便抽空給你送了過來。”
我走到桌案邊拿起一顆黃橙橙的橘子,回頭對他笑道:“你不會都送來了吧?”
周彥華起身走到我身後,好心提醒了一句:“你即便愛吃,也不要貪嘴。這東西吃多了易上火。”
我瞋他一眼:“我知曉。”
周彥華從我手中拿過那顆橘子,剝開後,掰開一瓣送到了我嘴邊。我雖有些難爲情,仍舊是紅着臉笑着銜進了嘴裡,汁甘味美,令人脣齒生津,果真令我欲罷不能。然,因有周彥華在一旁看着,我只能將肚子裡的饞蟲壓了回去,滿眼卻都是黃橙橙的鮮美多汁的果肉。
周彥華在此坐了不到半個時辰,便要趕回學堂,我纔將他送出屋門,他突然回身滿臉眷戀地看着我。我被他這樣的目光看得心跳不已,靠在門框上訕笑着推開他幾分,他卻不無遺憾地說道:“有段日子沒見你了,你似乎……仍是愛躲着我。”
我連連擺手,正想說些好聽的話安撫他,他卻低頭輕輕碰了碰我的脣。本是輕輕的觸碰,他卻又加深了這個吻,我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脣齒纏綿過後,周彥華的呼吸略顯急促,他喘了口氣,柔聲道:“美珠,我想每天都能看到你。”
方纔睜開眼,我似乎看到了福多的身影,此時不見他,我不認爲是我看花了眼。而周彥華依舊抱着我,還說這些令人面紅耳赤的話,我哪還有心思去聽。只要一想到方纔我與周彥華親密的畫面被福多撞見,我就恨不得躲起來不再見人。
而周彥華似乎十分不捨,意猶未盡地親了親我的臉頰,才道:“你不用送我了。還有,不要貪嘴,會上火。”
說着,他用右手拇指在我嘴上劃了幾下,我猛然醒悟他此時這句上火有何深意,不禁小聲罵了一句:“流氓!”
我也不再給他面子,狠狠推開他,狠命地關上了門,情不自禁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脣,橘汁殘留的味道已沒有,顯然是方纔讓周彥華嘗去了甜頭。
周彥華在外人眼中一直是高雅清淡的斯文君子,怎麼我與他接觸得愈久,他給我的感覺早已不是最初的清冷疏遠了,偶爾露出的真性情,反而更易讓人親近與信賴。
我並不知曉周彥華是何時離去的,開門見福多坐在樓梯上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我的臉瞬間躥紅。剛想關上門,福多早已拔腿跑向我,撐住門框迅速鑽進了屋子。
轉身,福多抱臂立在我面前上下左右不住地看,那審視探究的目光令我十分惱火。我想要發火,福多已躥到我身後,下一秒又出現在我眼皮底下。我牽起一抹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輕聲細語地問道:“你在看什麼?”
福多微笑着搖頭,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姊姊,我方纔沒看錯吧。你是不是和周哥哥……”
我緊咬牙關,儘量平復心情,沒有理會他的話,回到隔間的衣櫥裡將喜服取了出來。哪知福多早已撐着下巴坐在了桌邊,嘴邊依舊是那意味不明的讓我心裡發毛的笑容。
我知道此事否認不了,不如順此叮囑他一些話:“你不要去外邊亂說!也不要在娘與大姊面前多嘴!”
福多鄭重其事地點頭許諾:“我不會說出去的。”
聞言,我歡喜地摸了摸他的頭:“好弟弟!”
他別過頭,極其嫌棄地皺了皺眉,嘟噥了一聲。我做着活計,一時沒留意福多的言行,等繡完一瓣花,我見福多坐在桌邊發呆,開口喚了喚,他懶懶地應了一聲。
他情緒低落,我不知何故,一臉關切地問道:“想什麼呢?”
福多吐了吐舌,嬉笑道:“想到姊姊就要嫁人了,心裡捨不得哩。”
我乜他一眼:“我看你是想着心上人吧?”
福多驀地紅了臉,起身就要離去,我趕緊叫住了他:“福多,你等等!”
福多不明所以,回身坐下,撐着下巴眨巴着眼睛看着我,懶洋洋地問了一句:“有事?”
我發現這小子在我面前依舊是會撒嬌會玩鬧的弟弟,即便長大了,那副靦腆溫吞的性子依舊令我又愛又恨。想到我將要說出的話,我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微微嘆了口氣,我目光溫和地看着他,輕聲細語地道:“福多,你知曉娘不愛你總是去找陳秀梅,更不會同意你將來娶她進門……”
我話未說完,福多已起身,極其冷淡地看了我一眼:“姊,我出去了。”
我也只得由着他去了。
福多性子雖有些軟綿可欺,可骨子裡又倔得很,就像幼時被人欺負了,也絕不在家人面前訴苦告狀。我不知他這樣的性子,於他,到底是好是壞。
這兩日,我讓福多將縫製完的喜服給周彥華送去了。
眼看距離占卜問期的日子愈發近了,我從最初的期待到如今的不捨,這不捨中還有着對未知一切的恐懼。這份心情日日夜夜伴隨着我,我夜裡睡不安穩,時常坐在窗前望着黑沉沉的夜色發呆。
十七年的時光,倏忽而過,留存在記憶中的人和事,總少不了家人的陪伴與愛護。如今,我將要遠離這個給了我溫暖和庇護的港灣,彷彿心上被剜去了一塊肉,一呼一吸間,心口都如撕扯般的疼痛。
周彥華再好,怎及與我相伴至今的家人?
我渾渾噩噩地度過了幾日,直到迎親前一日看到喜慶洋洋的屋子,我纔再一次深刻地意識到:我就要嫁人了!
那年,阿姊嫁人的情形還歷歷在目,轉眼,我便要走上和阿姊一樣的路了。
我走到院子裡,看到福多正站在長梯上,在院門口掛着紅緞帶,阿孃在下邊指揮着他,這樣的場景熟悉得讓我想流淚。
阿姊嫁人時,阿爹還在,屋裡屋外高難度的活都是福多與阿爹負責的,我與阿孃則是負責剪紙、貼“囍”字,幫着整理嫁妝。
有鄉民從我家門前經過,駐足談了一會兒話,再說些恭喜之類的話,便滿臉喜色地離開了,彷彿將要出嫁的是自家的女兒般。
福多與阿孃忙完手頭的活兒,回頭見我一個人呆呆地站在院中,福多扛着短梯在我一旁立住腳,轉身對身後的阿孃說道:“娘,姊姊哭了。”
阿孃睇他一眼,催促道:“你趕緊去周先生那兒看看,若幫得上忙,就幫幫。”
福多應了一聲,將短梯放在院中角落後,就跑出了院子。
福多走了須臾,阿孃過來牽過我的手,將我引到槐樹下坐下,語重心長地勸道:“娘知曉你心裡忐忑,也捨不得這個家。嫁了人,那些小姑娘的脾性也得收收,男人先前會包容,日子久了,那可就說不準了。與周先生成了家,從此便是一家人。你大姊前幾日身子不適,像是有孕了,娘還想着來年能再抱兩個外孫呢。”
阿孃的臉上淨是神往,我不忍開口敗壞了她的興致。阿爹不在了,阿孃愈發怕家裡冷清,如今我又嫁了,阿孃身邊只有福多,而離福多娶妻生子尚且過早,阿孃也只盼着我與阿姊能常回家看看。
而佟家卻不似一般人家,阿姊進了佟家門,事事身不由己。爲此,阿孃也不再強求,只盼着阿姊每月能回家一趟,帶着佟秀明來家看看。
“淼淼,周先生不比佟家人,懂得體貼尊重人,你跟着他,娘放心。日後不論發生何事,夫妻二人彼此信任,才能一直走下去。你想回家,或是想讓娘過去,事先要與周先生商量商量,知道麼?”
我不明白阿孃爲何要與我講這些,眼下,只要是阿孃交代的話,我用心去聽,也都給了阿孃明確的迴應。
迎親當日,阿姊天未亮便從佟家趕了過來,將我認真地梳洗了一番,便替我開臉、化妝。折騰了一早上,我不得不在心中感慨:女人何苦要如此虐待自己呢?不過是嫁人,簡直是在上刑,苦不堪言!
看着鏡中煥然一新的人,我有些認不出自己,卻被自己如今豔麗的容顏驚呆了。
如此,折騰了這麼久,也算是值了。
阿姊看我神情呆滯,面無喜色,一本正經地道:“小魚兒,待會出了門,可就是真正地嫁人了,可不能哭啊!要是哭了,這臉上的妝容花了,可是會嚇跑你心上人!”
聽聞,我不由得被她的話逗樂了。
此時,天光大亮,院子裡已漸漸熱鬧起來,想來是親朋相繼而來,我不禁變得焦躁不安。
阿孃上樓囑咐了阿姊幾句話,又與我說了一會話,便下樓招呼客人去了。阿姊看出我的焦慮不安,輕聲細語地開導、安撫,又與我講了許多笑話,我的注意力漸漸被她轉移。
突然,緊閉的屋門外傳來福多的驚慌失措的聲音。
“我說你們……別進去衝撞了我二姊!”
立時便有一陰陽怪氣的男音接了話:“嘖嘖,福多,你還這麼維護你二姊,你心上人可就真的不會再理你了。她不喜你二姊,也不會喜歡你,當然,只要你不認她是你姊姊就行。”
我沒再聽見福多的聲音,卻聽見走廊上有雜亂的腳步聲,接着,那陰陽怪氣的聲音便叫了起來:“姓魚的,你膽子肥了啊?敢用腳踹我!”
我一聽情形不妙,忙叫過阿姊,阿姊輕拍我的手背:“你別出屋,我去看看。”
我那段不爲人知的身世知曉的也只有陳家與我爹孃和阿姊,即便有人懷疑過,因無從究因,也沒人會多問,人們也因此習以爲常。而自從陳秀梅在月老祠前說出我的身世後,那曾被人們刻意忽略的事實彷彿生根發芽般,瘋狂地生長。
是孤女又如何?我並不怕人們知曉我的這段身世對我議論紛紛,我只怕曾經關愛我的家人會離我而去。而事實上,他們當初收留了我,就從未想過捨棄我,反而愈發疼惜我。
我不知那日發生此事後,阿孃與周彥華在陳家說了些什麼,但至少之後的日子裡,沒人當着我的面提起這些。
我不知門外的是哪家的孩子,也不知他出於何種心態,要在今日說出這番話,只是未曾想到,陳秀梅竟然會在福多身上打着這樣的主意。
只要他不認我這個姊姊,她纔會對他好。
顯然,從福多的態度來看,他並未遵從陳秀梅的話。而在外人面前,他顯然也是處處維護着我。
想不到我那膽怯懦弱的傻弟弟已然長大了,爲了與之毫無血緣關係的姊姊,竟然會挺身而出,哪怕被他喜歡的姑娘厭惡!
這樣的傻弟弟,該有更好的姑娘來配他。陳秀梅即便再有姿色,也不會真心待福多,這樣的姑娘,福多無福消受。
阿姊出去後,在外說了幾句話,我未聽清,但走廊上明顯清靜了許多。阿姊回來時,福多跟着進了屋子,一眼瞅見我,他卻站在門內不動了。
阿姊關上門看他傻兮兮的模樣,笑着推了他一把:“傻站着做什麼?午後,我們小魚兒就會被人接走了,日後你就難見你二姊的面了。”
福多亦步亦趨地跟着阿姊來到牀邊,臉上依舊滿是驚愕。許久,他微微靠近我,試探性地喚道:“二姊?”
我橫他一眼,別開了目光。
福多愣愣地站了半晌,從桌邊搬過一張凳幾坐在我面前,憂心忡忡地說:“姊,不瞞你說,還好是青天白日,不然大晚上見了你我得被嚇死!”
坐在我身旁的阿姊忙出言啐道:“傻小子,怎麼說話的呢!”
福多不甘示弱地回道:“大姊,我可沒亂說。周哥哥夜裡若是見了二姊這副模樣,不得嚇死!你在她臉上搽了多少粉呀,白得瘮人!”
阿姊冷哼一聲:“小孩子家家,懂什麼?”
我一直微笑着聽着兩人拌嘴,福多見說不過阿姊,便轉向我,低聲問道:“姊姊,你臉上不難受麼?”
我雖然感到臉上的妝底□□令我不習慣,但看福多吃癟的樣子,也頗有趣,我便對着他緩緩地搖了搖頭。而他果真十分不甘地皺了皺眉,繼而一臉苦惱地說道:“待會兒我揹你上轎,你可別把粉擦在我身上了。”
聽及,我從喜服內伸出右手,擰了擰他的胳膊,輕啓朱脣:“你嫌棄姊姊了?”
福多連連告饒:“我哪有?姊姊你喜歡擰人,從今往後,去擰周哥哥吧!”
“福多,該改口叫姊夫了!”阿姊適時地出聲提醒道。
聞言,我紅着臉鬆了擰着福多胳膊的手,隨後道:“福多,你去門外幫我擋着那些親戚,娘不讓我見。”
福多若有所悟,點點頭,便開門出去了。
我曾經一度不明白,那些親戚爲何總是冷眼對着我,原來是不喜我這個從外邊來的野孩子。從前,我不明白其中緣故,也不能拿此事去堵爹孃的心;如今,我明白了,阿孃卻善解人意地替我打發了那些人。
如此也好,我不想聽那些人的冷言冷語,那些人也不樂意見我。
院中酒席散後,喜樂聲已漸漸近了,阿姊不慌不忙地替我扶了扶髮髻,又看着我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轉眼,小魚兒便這般大了,也要嫁人了。姊姊祝福你!”
我笑着回了一句:“謝謝大姊!”
阿姊笑着替我蓋上了紅蓋頭。
不一會兒,我感覺屋子裡涌進了許多人,七嘴八舌地說着恭喜的話,至於是否出自真心,我也懶得去計較,一切都有阿孃和阿姊應付着。
那些人被福多請出去後,屋子裡便只剩下我們一家子。
阿孃過來往我手裡塞了兩個紅彤彤的雞蛋,溫聲道:“接你過去後,那邊還有一場酒席,周先生得陪着客人,等到散席了,天也黑了。你若餓了,吃些填填肚子。”
我點點頭,又道:“娘,我想吃橘子。”
阿孃發出一道愉快的笑聲:“周先生還真是深知你心。昨日,他便讓福多帶了些橘子過來,還說怕你到時候要吃呢!這不,果真如此!”
我不由得面頰發燙,好在蓋頭遮住了臉,沒能讓屋裡人看到我此刻的窘狀。
聽着漸近的喜樂聲,阿孃對阿姊和福多囑咐道:“這屋裡不要讓其他人進來,你倆守着門。娘就先下去了。”
阿孃走出了幾步,似乎不放心,又回過身對我叮囑道:“淼淼,待會可別太爲難周先生,讓他難堪。”
說着,阿孃便踩着輕快的步伐出了門。
隨即,阿姊便坐在我身邊,握住我滿是汗液的雙手,在我耳畔問道:“可想好出什麼題面考考我們的新郎倌了?”
我低聲說:“我與你說,你讓福多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