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想就此一走了之,卻偏偏狠不下心來。
在我犯病的那段時日,他尚且能不眠不休地守着我,給予我最真誠溫暖的關懷,也因此讓我漸漸克服了心中的陰影。
如今,面對他不爲人知的過往,我爲何不能收斂自己的脾氣,溫柔耐心地陪着他,與他一同面對苦難?
想通了這一層,我擱下手中的食盒,繞過書案,輕輕牽起他正整理着書案的雙手,用溼漉漉的雙目望着他。他低頭靜靜地看了我一眼,被我握住的手掌輕輕掙了掙,很快又被我死死地握住了。
他似乎是妥協了,再看向我時,眼眸深似海,乾枯的嘴脣動了動,卻是什麼也沒說。
我朝着他笑笑,極其溫柔地說着:“周彥華,你一直將我護在你的羽翼下,在意着我的一切情緒。你說我傷心難過,你也會傷心難過,如今你這副模樣,我又何嘗不是如此?我不問你緣由,只求你讓我好好陪着你,盡一盡妻子的職責。”
說着這番話,我眼中的淚水不可抑制地流了滿面,正擡手擦拭着,周彥華已攏起衣袖替我輕輕揩拭着面上的淚水。
此刻,我從他眼裡看到了我所熟悉的柔光,還有深深的愧疚。
“讓你受委屈了。”
聽聞,我立馬破涕爲笑,使勁地搖了搖頭,喜極而泣:“只要你能好起來,受再多委屈,我都願意。”
周彥華淺淺一笑,右手拇指指腹輕輕擦着我眼角的淚痕,突然低沉地問道:“我是不是很沒出息?”
我愕然,看他臉上自嘲的神色,連忙搖頭:“周先生可是白水鄉人人敬重愛戴的大人物,你要是沒出息,讓那些人怎麼活?”
周彥華愣愣地看着我,壓低聲音問道:“你也是這樣看我的?”
我卻不明白他此時心裡的想法,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認真而又嚴肅地看着他:“在我心裡,你是周彥華,不僅僅是他人口中的周先生,更是我的丈夫。”
聽及,他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卻依舊顯得落寞低沉,顯然是心結難解。
我猶豫着要不要趁着這個時候問問他,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心中苦惱糾結時,周彥華已將我輕輕地攬進了懷裡,頓時一股濃重的油墨味充斥在我的鼻端,我有些不適用地皺了皺鼻子,卻是緊緊地抱住了他。他也在此時將頭埋進了我的肩窩裡,輕輕摩挲着,彷彿是想在此尋找些許安慰。
“美珠,給我些時間,我不會瞞着你任何事。”
這句嘶啞得如同承諾的話語,令我心口狠狠一顫,睫毛扇動幾下,哽咽地回了一個字:“好。”
我即便迫切地想要替他分擔心中的痛苦,卻也知曉此事不能操之過急。他既然多年都未能走出來,想必也不是一時半會能毫無顧忌地與人訴說的。而他,卻願意與我說,這份深信令我莫名的心安與感動。
門窗緊閉的書房內有些悶熱,此時又被周彥華緊緊地箍在懷裡,我只覺胸口悶得慌,十分難受。幾乎是下意識地,我微微推了推周彥華的手臂,擡手摸了摸他憔悴的臉頰,笑道:“我做了你愛吃的菊花蒸糕,爲了身子,你好歹吃些墊墊肚子……”
周彥華聽到與吃食相關的話明顯有些不樂意,卻也不似最初那般態度強硬冷淡,微微蹙眉過後,在我懇求的目光下,他緩緩地點了一下頭。
我從食盒內取出糕點和一壺菊花涼茶,偷偷觀察着周彥華的神色,發現他神色如常,也不由舒了一口氣。
在我的目光下,他整整衣衫,緩緩地坐回到書案前,卻是望着面前的糕點怔怔出神,臉色慢慢變得蒼白。
我此刻才意識到他這期間是真的吃不下,單是看到這些吃食,就極不舒服,若是吃進肚裡也不知是何種感受了。
當下,我愈發想要知曉他從前到底經歷過什麼可怕的事了。
我看到他緩緩地拈起一塊蒸糕,心有不忍,上前勸道:“若實在吃不下,便不要勉強自己了。”
周彥華卻是依舊將糕點送進嘴邊,淺淺咬了一口,慢慢吞嚥起來。
一塊糕點吃完,他並沒有什麼異常,我也便放下了心,送了一杯涼茶到他手邊,他才喝下一口,竟不顧形象地瞬間吐了出來,連着才下肚的糕點也吐了出來。
我慌忙輕輕拍打着他的後背,看着他吐出一肚子苦水,心裡又是懊惱又是心疼,紅着眼眶收拾了一番,周彥華的臉色卻蒼白如紙。
我趕緊將吃食收了起來,看他仰頭靠在椅背上,一臉痛苦,急得哭了出來。
周彥華拉過我的手,對我露出虛弱的笑容:“我過段時日,再嚐嚐。”
我咬脣拼命忍住眼淚,使勁擦了一把眼淚,探過身子,湊到他面前,親吻上他乾枯的嘴脣,眼淚又落出了眼眶,緩緩滲進我與他相觸的脣角。
我淚流滿面地看着他,心中有千言萬語要說,卻偏偏說不出一句話。
我痛恨自己的無能。
周彥華擡手撫上我的臉頰,輕言:“別哭。”
我拼命點頭,卻不想眼淚愈發兇了。
“你與我談談心,好不好?”擦乾眼淚,我略帶乞求地望着周彥華。
周彥華顯然有些抗拒,聽聞我這樣的請求,臉色瞬間變得難看,眉頭也緊緊蹙起。
我有心幫他解開心結,並沒有因他的臉色而退縮,而是抱着他的胳膊,頗有些委屈地說道:“我知曉你這個時候不想見人,可我想幫你,也請你相信自己,好不好?”
周彥華眼中仍有掙扎之色,觸到我泫然欲泣的雙目,他無奈一笑:“好。”
我頓時喜得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臉上吧唧了一口,正要鬆手時,周彥華摟住我的腰肢,眼裡隱隱有了溫柔的笑意:“美珠,有你在,我感覺好了許多。”
我道:“你將自己關起來只會胡思亂想,有人陪着你說說話,本就是好的。”
周彥華的眼中卻浮出一絲傷感晦澀:“沒人會在這個時候觸這個黴頭,也沒人在受了我冷臉後仍耐心地開解陪伴。”
他語氣低沉,頓了頓,又笑道:“你卻是個例外。”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我,令我有些尷尬羞澀,埋頭道:“誰讓你那麼不近人情,誰傻纔來受你的氣。”
話一出口,我便感覺不對勁,周彥華帶着些許笑意的聲音已在我耳邊響起:“所以,你的傻令我歡喜。”
說着話,周彥華順勢將我抱在他腿上坐下,一臉懊惱地看着我,輕聲道:“對不住。”
他突然這樣正兒八經地道歉,令我有些措手不及,卻也只是輕輕應了一聲:“我不怪你。”
周彥華滿懷感激地彎脣微笑,湊近我脣邊,輕輕觸碰了幾下,低聲對我說道:“我有些餓了。”
聞言,我喜出望外,正要起身拿過蒸糕給他充充飢,雙腳才着地,腰身被一雙臂膀圈住,我再次跌落到周彥華的懷裡。驚呼一聲,周彥華帶着些許熱度的吻便壓了下來,我被他密不透風的親吻吻得喘不過氣來,腦中卻有些渾渾噩噩。
“美珠,我這一生最幸運的便是遇見你。”他近在咫尺地直視着我的雙眼,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眼中似蓄着一團火,卻分外澄澈透明,漾出濃濃的情意。
面對他這副嚴肅認真得有些過分的模樣,好容易喘過氣來的我,腦子依舊渾渾噩噩,茫然地盯着他的臉。
“愛你,無悔。”
這算不得最美的情話,卻是他至今爲止最誠摯的告白。
我就那樣怔怔地看着他,任憑一行淚從右眼溢出,早已感動得一塌糊塗。
不管如何逞強,只要他一句話,一句溫暖的情話,所有的所有都已不重要。
他的關懷與愛意,我一直都深有體會,不需言說,我早已將整顆心交給了他。無論未來發生什麼,我都會深深地信任着他。
然而,這一刻,因着他的無悔愛意,我才明白:原來,我們彼此已深愛到無怨無悔的地步。
周彥華的這頓飯,我並未讓巧兮幫忙。
考慮到他許久未進食,我儘量做些清淡可口的飯菜。見識過他反胃的情況,我也不敢保證他如今是否還會反胃噁心到吐。
周彥華一向頗有情趣,爲了迎合他的胃口,我只得向周炤請教,翻着花樣讓菜式擺弄得精緻一些。
周炤畢竟是瞭解周彥華的,幫着我忙乎時,悄悄問了我一句:“大嫂,你真是神了,我哥竟然不到一日就好了,你是怎麼做到的?”
想起周彥華的一番話,我笑道:“也沒你說得那樣神奇。那時候,只要有人不在乎他的臉色,願意陪着他說說話,他也還是原來的樣子。”
周炤卻是無奈地聳聳肩:“你是不知他的倔脾氣。他平日裡的性子雖與從前無二,可卻沒多少笑臉對人。不苟言笑,古板無趣。可我在白水鄉見到的他,變了許多,對我不再那麼嚴厲,甚至會與我說笑打趣。”
說着這些話時,周炤的神色深了幾許,似乎是深有感觸的樣子。
聽着她的話,我不由得想起初識周彥華的那段時日,他給我的感覺的確是不太好相處,可我偏偏就被他的那清冷孤獨的氣質吸引,一點點接觸,才發現他並非不好相與,只是有些不苟言笑,對人疏離了幾分,沒有白水鄉民的熱情與真誠。
然,相處了這些年,他的一言一行,無不昭示着他本就是一個溫柔細心的人。
生活在白水鄉那片純淨的山水之間,他才真正做回了自己。
此刻,我恍然意識到,即便是他的至親妹妹,也並不懂他。
而陳秀梅曾經的一番猜想,並非周彥華一生的抱負。
也許,他至今仍想念着長安的一切,想念曾經的生活,可並不代表那是他所追求的生活。
不管過去如何,他心裡不可能割捨得掉,更何況是生他養他的地方。
而他,真正向往的還是這樣無拘無束的生活吧。
沒有鉤心鬥角,沒有盛衰榮辱,平平淡淡,恬靜無爭,纔是他心之所往。
在花亭裡,我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安靜吃飯的周彥華,惹得周彥華不住地拿眼瞅我,看到我對他微微一笑後,他也便心無旁騖地用飯了。
我十分慶幸,他的胃口恢復了。雖然吃得少,好歹是吃進了肚子裡,沒有再次糟蹋我的一番良苦用心。
看他喝下清甜的百合桂花湯便不再動筷,我便吩咐巧兮將殘羹剩飯撤走了。臨走前,巧兮好幾次猶猶豫豫,似有話要說,我和顏悅色地問道:“怎麼了?”
巧兮掃了周彥華一眼,不安地答道:“早間,屈小姐來過,說是來道歉。周姑娘讓我將人請了回去……”
她欲言又止的模樣十分可疑,我知曉她有些顧忌,也沒再多問,只是對她說道:“這事你不用理會,屈小姐若再來,你將人留住就行。”
巧兮點頭,沒再多說,收拾一番便離去了。
我看周彥華已起身出了亭子站在一叢薔薇前,手指有意無意地拈起片片花瓣,眉宇間平靜得看不出異樣。
然,我卻察覺出了端倪。
關於屈小姐養貓一事,他始終心懷芥蒂。
我走到他身後,低喚:“周彥華。”
周彥華恍如未聞,依舊怔怔出神。
猝不及防地,他淡淡地開口道:“美珠,你相信貓有靈麼?”
聽及,我不禁遍體生寒,不知如何迴應。
周彥華轉身,輕輕牽起我的手。我茫然無措地看着他,他已靠近我,將頭擱在我肩上,低低地說了一句:“美珠,若有人在一名弱女子多番求助下未施以援手,最後卻害得她失去了性命,那個人是不是很可惡?”
我不明白他爲何突然向我問出這樣的問題,思前想後,似乎明白了。
而周彥華似乎也並不期望從我得到回答,從我肩上擡起頭,一雙黑眸盛滿悲傷和懊惱。
我明白,他說的那個未施以援手的人,是他自己。
不等我問什麼,他已轉過身背對着我,緩緩地講述着:“我一直記得,即便這麼多年過去了,只要看到貓的眼睛,我總會想起那夜她死前看着我的眼神,還有那句話。”
那一年,周彥華不過十六歲,在外遊學一遭,在回長安途中,荒野之地找不到投宿的客棧,好容易找到一處土地廟可以將就一宿,哪知到了夜裡卻進來了三男一女。
那女子衣着得體,一身裝扮樸素簡單,面容卻十分好看。三名男子中有兩名做家丁裝扮,另一名男子衣着華麗,乍看上去也是風度翩翩的公子哥兒。
周彥華看着兩位家丁裝扮的男子扛着那昏迷不醒的女子進了廟裡,心中狐疑不已,早已起了身。
而那一行人早已看到此處有火光,一看只是一個少年小子,那公子哥兒原本還凶神惡煞的面孔也換上了一副和善的笑臉,主動上前與周彥華攀談起來。
“這位小哥,可否容小生與內子在此歇過一宿?”說着,他便從袖中摸出了一沓銀票,笑容滿面地遞到周彥華面前,“行個方便?”
聽他這麼說,周彥華的疑心消了大半,卻並不收下他的票子,不冷不熱地道:“這兒寬敞,請便。”
那公子哥兒道了聲謝,便示意兩名家丁將那女子放在了一旁。那公子哥兒叫過兩名家丁,走到廟門前低聲對兩人交代着什麼,周彥華也沒太在意。忽然發現自己的衣角被扯了幾下,他低頭去看,發現那躺在草上的女子微微睜開眼,嘴脣一張一合,卻沒發出一點聲息。
周彥華看着她的口型,已知曉她傳達的意思。
救我!
周彥華不解,不待他詢問,那公子哥兒已獨身走了進來,那女子立馬閉了眼,裝作昏睡的模樣。
周彥華心中疑雲重重。
待那公子哥兒坐回到火堆旁,有一搭沒一搭地與他閒聊時,周彥華不禁好奇地指了指睡在一旁的女子:“她怎麼了?”
公子哥兒笑道:“前幾日她吵着鬧着要回孃家,我不放心,半路上將她攔截了回來。只怕她鬧,只好敲昏了她。”
說着,他靠近周彥華,在他耳邊悄聲說道:“內子腦子有些糊塗,待會兒若是醒了說了什麼胡話,小哥別見怪。”
周彥華不愛管閒事,對方這樣說了,他心中的疑雲才解開,也不再多心了。
然,那一直裝睡的女子卻突然起身,着實嚇着了公子哥兒。看到周彥華在一旁,他又鎮定下來,欣喜異常地走到女子跟前:“媳婦兒,你醒了!”
那女子厭惡地向後退了退,冷聲道:“我不是你媳婦。”
她又望向周彥華,看到對方年幼,眼中不由有些失望,卻仍舊是爬到周彥華跟前,像是抓着最後的救命稻草般,流着淚請求道:“這位小哥,他都是騙你的。我是被他那兩個惡奴敲昏抓到這裡意圖不軌的,我不認識他,你救救我……”
她話還沒說完,那公子哥兒便將她抱了回去,惡狠狠地盯着她,壓低聲音警告了一句:“告訴你,被本少爺看上是你的福氣。你若是乖乖聽話跟我回去,也少吃些苦頭。”
周彥華聽不清一旁的兩人在交談着什麼,但是,看到兩人親密地抱在一起,他面子上有些掛不住,起了身正要出去。那女子突然慌亂地喊道:“救我!我真的不認識他!”
周彥華頓住腳步回身看了看,心雖疑惑,又聽到那公子哥兒笑着說道:“別聽她胡說,這是在怪我沒讓她回孃家呢。”
他又佯裝憤怒地對着那女子說道:“別鬧了!在外人面前,別讓人看笑話!”
周彥華心裡將信將疑,看到那女子始終帶着懇求的淚眼望着自己,他已在心中確定了真相,卻仍舊是不聲不響地走出了廟門。
也許人家真是夫妻在鬧彆扭呢!
這樣安慰着自己,他走出廟門看到那兩名家丁正坐在廟宇前的臺階上抱着一隻白貓餵食。
那兩人見出來的人是周彥華,也沒理會。
周彥華覺得心中煩悶,走出土地廟,始終覺得心情壓抑,最終還是返回了土地廟。
夜色寂寂,空氣中卻飄蕩着血腥味。
周彥華心中一緊,幾步奔進廟內,卻見那公子哥兒已聲息全無地躺在一旁,先前那隻白貓正蹲在一旁舔舐着主人的臉蛋,喵嗚喵嗚叫得淒涼。
周彥華嚇得渾身僵硬在原地,目光空蕩無神地在四周搜尋着。他突然不知道自己在搜尋着什麼,只想要逃離這裡,卻邁不動步伐。
一聲淒厲的貓叫拉回了他的神智,他看見臉上滿是傷痕血漬的女子正從神龕下探出半邊身子,與那隻白貓對峙着。
白貓的雙目閃動着瑩瑩綠光,凶神惡煞地盯着那女子;而那女子臉上的傷顯然也是被白貓所傷,此刻也懼怕着這隻貓。
周彥華反應過來,忙上前抱起白貓,那白貓猛地在他手上抓了一下,他頓時鬆了手,卻被白貓的眼神看得怔住了。
那樣深邃的眼波,彷彿將他帶往了可怕的地獄。
“你又回來做什麼?”
周彥華不知該如何說,指了指死去的公子哥兒。
“他侵犯了我,我殺了他。”
那女子爬出神龕,神情冷然,早已不似先前的無助可憐。
此時,周彥華對上她佈滿血色的眼神,從裡邊看到無邊無盡的恨意。
“他該死!你也該死!你們這些男人都該死!”
她目光欲裂,恨意滔天。突然,她又捂着滿是血漬的臉蹲在地上痛哭起來。
出生在官宦世家,他畢竟見過世面,此刻已冷靜了下來。
“你殺了人,另外兩個人定會去通知官府,不如,你跟我……”
女子突然擡頭,目光冰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我就是死,也不會再信你!我發誓,我死後,定會化身惡鬼,讓你爲今日的所作所爲後悔一輩子!”
周彥華恍然覺得,她此刻的眼神與那隻白貓離去的眼神何其相似!
不等他多說,那女子便起身,猛地撞向身後的神龕,汩汩鮮血染紅了身下的地板。
周彥華過去扶起她時,她已氣若游絲,卻仍舊死死地盯着他。
“爲什麼……你爲什麼不願救我?”
這句滿含恨意的詰問,周彥華卻回答不了。
那時,他只要留下,那公子哥兒說不定也不會對她不軌。而他,只要有心,也能救得她,卻偏偏不願招惹麻煩。
若說那公子哥兒是死有餘辜,而這位與他萍水相逢的女子,實在是可惜。
此後,多少個日日夜夜,他總會夢見那夜的情景。只要看見貓的眼睛,聽到貓的叫聲,他總會不由自由地想起那一夜,就像噩夢般,緊緊纏繞着他。
因那晚的記憶中有貓,他也便害怕貓,害怕接觸到與那晚有關的一切,害怕去回憶。
這份懊惱自責悔恨的心情折磨了他多年,也算是對他當年見死不救的懲罰了。
他從不敢將此事與人講,只因連他自己都十分看不起自己,更怕旁人嘲笑他。
如今,將這段隱晦的他認爲不堪的往事講出來,他的心情也十分忐忑。
“美珠,我是不是該死?”
我還未從他的故事裡回過味來,忽聽他這樣一問,確實是不知該如何回答。
許久,我才握住他顫抖的雙手,笑着安撫道:“都過去了。”
周彥華卻悽苦一笑:“她無疑是恨我的。這些年,只要看到貓,我總感覺那便是她。”
“周彥華,都過去了。”我緊緊握住他的雙手,想要以此給他安慰。
我從未想到他怕貓的背後竟是藏着這樣的心事。
在我看來,對於萍水相逢的人,他做得已經很好了。而那女子的死,與他無一絲一毫的關係,最後,那女子不願接受他的幫助,是她自己的選擇。而她,又有什麼資格將這份罪孽強加在周彥華身上,害他被折磨了這麼多年?
原本,我還挺爲那女子可惜,然而,看周彥華因她之故自責悔恨,我心中是有怨氣的。
“周彥華,你對她念念不忘,將我置於何地?”
周彥華一愣,原本一臉的自責懊惱,此時卻有些茫然。
我看他神色有了轉變,心中一喜,面上依舊不悅:“不許再想她,不然,我便不要再理你了!”
周彥華依舊是一臉茫然,見我抽去雙手,忙又抓住了,急急地解釋道:“美珠,我不是……我從未有過這樣的心思,你怎麼會這麼想?”
我故意酸溜溜地說道:“即便你與她萍水相逢,她在你面前死去,她卻實實在在地在你心裡存活了這些年。我不想你日後仍舊念着她。”
對於我這番說辭,周彥華顯然不能理解,仍舊怔愣不已地看着我,一副想要解釋卻又無從解釋的頭疼模樣。
我的目的也不過是爲了轉移他的注意力,見他不再糾結當年的事,我心下也寬鬆了許多。
而要真正忘記當年的事,我明白,這並非一朝一夕的事。那件事,無疑成了他的心病,要徹底忘記,談何容易?
如今,他與我訴說了一番,日後,也有我與他一起分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