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的教導,一向是是非之地不去,是非之人勿近,所以墨玉私心裡想着,小姐該離得她們遠遠的纔好,且這幾日聽了大奶奶陪房丫頭不小心漏出來的口風,似乎那位姨太太爲着那帳房鑰匙也沒少做些小動作,卻無奈落敗,緊跟着就不停地邀了大小姐出去......再多的事情墨玉不懂,卻隱隱地覺得有些不對頭,奈何幾次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能什麼都不說。
敏之想着,自己這兩個丫頭裡,墨玉守本分,心思也沉重些;雲萊呢,孩子心性,好些事情她會有意無意地打聽,但是往往聽過就算,不過是圖一時好玩,再多的也不會考慮。這麼想着,雖然墨玉懂事,但云萊確實更可愛,心裡不由得就失了公允。再後來的日子,出去時便時常地帶着雲萊。
也不知是和自己的兩位嫂嫂置氣,還是覺得自家幾個人在那件事上確是虧欠了蓮姨的,敏之那幾日不時地陪着蓮姨四處玩。不知道的,還以爲金家這位大小姐多麼的沒見過世面,連一個堂子出身的姨娘的帳都能買成那個樣子。
又過了幾天,陸幫主攜夫人及一雙公子返滬。
正巧在此前幾日,光緒爺頒佈了好些針對漕運的法令,其中一條就是:自光緒二十七年臘月起,漕糧全部改爲徵收現銀。如此一來,對漕幫的影響不可謂不大。自清初開幫建會以來,漕幫就以運漕糧爲主,現在朝廷忽然不讓再運了,單單是這幫中數千子弟今後要何去何從,就是個挺大的問題,更遑論其他?
因此當陸家一行四人,並幫中幾位話事人赫然出現於甲板上時,碼頭上一批記者就紛紛開始搶佔有利位置,甚至其中還有洋人的面孔,看來這漕運大事,果然影響深遠。還有些心懷苟且的,竟還以爲此次漕幫已退位的老幫主乃是藉着病危一事,將幫中人招去跟前,是有什麼緊要的對策要密授呢!
這麼大的動靜,哪怕陸大少沒有那些親衛暗線,也能知道滬上各家新聞報社都蠢蠢欲動着,何況他還到處
埋了人。因此看見下頭那副景象的時候,並未像幾個管事的那麼驚訝。這幅沉穩做派,倒是很得了陸幫主的讚賞。
“諸位,我知道你們要問什麼,不過幫中事務,請恕陸某人不能對外透露,但是我可以保證一點,我漕幫弟子不會因爲先時的旨意被遣散,所以關於治安的問題,大家大可不必操心。”隸銘進了人堆裡,就說了這一番話,對朝廷的法令直接承認,也直接打消了幾家洋人報社的擔憂:若是有幾千人忽然無事可幹,那麼治安是在上海租界的洋人們唯一擔心的問題。態度雖倨傲了點,但是勝在直接。
聽見這樣的回答,洋人記者自然沒有再留下來的必要,紛紛離開。隸銘看了一圈,只幾個愣頭青似的年輕記者還傻乎乎的要問什麼,隸銘掃他們一眼,冷冷道:“是《時報》和《蘇報》的人?其他無可奉告,請回吧。”
再不管後頭幾個愣頭青,隸銘與弟弟隸釗護着自己母親,徑直穿過了人羣。
遠遠地,陸夫人聽見敏之在叫“乾孃”。陸夫人停下來看了一圈,見敏之正撩開了車簾子笑吟吟地望着她。
“哎喲我的兒!”陸夫人趕緊迎上去,“你怎麼來了?外頭怪冷的。”再不搭理漕幫中人,就上了敏之的馬車。
“哥哥,我怎麼覺得金敏之倒像是孃親生的,我們兩個倒是領養的。”隸釗很不高興,自從母親有了這個乾女兒,好像全天下的事情就她的最大,自己這個兒子倒不放心上了。
隸銘笑了笑,沒有回答。
馬車飛快駛向陸府,車裡陸夫人執着敏之的手問東問西。
“傷好得怎麼樣?受傷那處還疼嗎?”
又是“怎的乾孃這兩個月沒見你,倒是胖了些?乾孃不在身邊很開心?”
又捏一捏敏之的手:“怎麼回事?手上胳膊上倒是少了好些肉,可這臉怎麼胖了?”
一堆話問得敏之答都來不及,只好挑了最後一個問題回答。
“二哥哥說我的臉腫了,怎麼竟是胖了嗎?”敏之自熟絡以後在陸夫人面前就直白得很,言畢自己用手捏了捏,“胖和腫怎麼分得清?”
陸夫人被她說得直笑:“傻丫頭,怎麼分不清呢,腫是可以消的,胖了就消不了。”
二人玩笑一路,隸銘在外面馬背上聽得也笑。
因許久未見自己這位義兄,一聽得消息說已到了,金嶽溪自然要請了來對坐小酌,陸炳坤也是個好杯中物的,自然沒有什麼不允。趁着父親高興去提個小要求,敏之就十分順理成章地在陸府住下了。
陸夫人仍舊讓敏之住在上回的那處小院子,和含香一起送宵夜進去時,敏之正在屏風後頭更衣,屏風下頭空缺處正好露着一雙瑩白小腿。
含香見自家夫人露着笑,又一瞧那截小腿,掩了嘴輕笑道:“這扇屏風得換了,下頭離地太高,灌了風進去,小姐不得受涼麼。”
陸夫人示意含香將食盒放在桌上,再去請小姐出來。
敏之剛泡過腳,此刻只穿了寢衣,汲着繡鞋。陸夫人招呼她到牀上坐下,將她的小腿擡起來細細地看。
初時敏之以爲是鬧着玩,漸漸地看陸夫人臉上愈發嚴肅起來,斂了笑容問道:“乾孃,怎麼了?”
陸夫人也不說話,卻用手指尖在她腳踝處按了一下,一個白印子赫然出現,緩了許久才漸漸消下去。
漕幫中人往來行船,有時候船在水上缺醫少藥,自己便成了半個大夫。更別說是陸夫人這樣的女眷,划槳起帆她們沒有力氣,那這種看病配藥的功夫自然得多學點了。
陸夫人初時瞧着敏之的臉色就有些不對,只當她這幾日悶在家裡頭才顯得蒼白,後來一問墨玉雲萊,才知道這兩個月來幾乎是日日出門,直玩到累得不成樣子纔回去。
還待細問,卻聽見門口處含香去而復返,一聲驚問:“大少爺,你......你什麼時候站在這裡了的?可嚇了奴婢一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