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門,外間赫然站着失蹤了許久的項領。
“少主!”項領抱拳單膝跪地,“幸不辱命!”
側目掃了一眼椅子上已經昏睡過去的墨玉,淡淡道:“好,起來吧。”
項領察覺到他的視線:“啓稟少主,人是屬下迷暈的,現在這宅子裡頭能動能說的只有少主與屬下而已。”
“恩,做得好。”
兩人移至書房,隸銘在書案前坐下。
“這陣子委屈你了,事情都辦妥了就好。”
“爲少主辦事,沒什麼委屈。”項領頓了頓,“只是依着目前形勢看來,少主實在不必湊這一趟熱鬧。”
隸銘明白,他說的是自己昨日去金府,又陪敏之到現在,可是他沒有說話。
“屬下僭越,但如今兩京的人怕是都盯着漕幫,少主這時候不應該獨善其身?”
隸銘沒有接他的話,想了想,只問:“你這次出去,鹽幫那裡怎麼說?”
“他們大當頭沒有少爺的先知,自光緒二十七年那道旨意下來後,便漸漸被束縛了地盤,且聽聞一旦立了臨時大總統,南京那裡就能拿到京杭運河線上鹽運及漕運的總章子,即便鹽幫先前沒有弱下來,也熬不過南京的人。”
項領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咱們也是一樣。”
隸銘明白項領的意思,哪怕他們幫派再大,也抵不過當權者一句話,光緒爺已經委婉地告誡過他了,臨時總統卻準備說都不說一聲就拿自己當籌碼,也得看看他們有沒有那麼大的胃口。
“旁的不用擔心,往後你就守在這和平里,我現下還有些事,你且退下吧。”
項領沒想到少主到了這樣關頭還有閒功夫操心別的,可是能說的都說了,剩下的是他作爲一個跟班不能說的話,低頭答了聲“是”,眨眼便隱了身形。
隸銘到了樓下,果然看見陸有癱在圈椅裡睡得四仰八叉,走過去在他脖子後頭捏了一把,陸有便慢悠悠醒過來。
“少爺,要去哪兒?”陸有擦擦口
水,眼睛睜得老大意圖掩飾自己剛纔睡着過。
“備馬,去參領府。”
“是。”
“慢着。”
“少爺還有什麼吩咐?”
“把你眼屎擦乾淨。”
待敏之醒來,已是第二日午後,這一覺睡得着實長的很。
醒來時撞入眼眸子裡的頭一個,就是隸銘。因睡得太長,有些忘記前塵往事,下意識就扯出一個笑來。
隸銘看她醒了,上前扶起她:“去看看你爹吧。”
那個笑就這麼晃悠悠地掛在嘴角,還沒有進到眼裡,就落寞地謝了幕。
官員殉國這種事情,做得好就罷了,做得不好,比如金嶽溪這樣的,就比較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敏之到府門前下了馬車,按規矩該一拜三叩首一路哭進去,誰知擡頭一看,門楣上連孝都沒有上,頓時有些冒火,忍着進了後院。後院倒是佈置得很妥當,敏之心下略微感到些安慰,準備撫棺痛哭,湊過去一看,金嶽溪卻已經換上了壽衣,剃頭刮臉擦洗完畢躺在裡頭,連壽鞋都已經穿上了,蓋面的白綢早不知道上了哪兒,瞧着這架勢,是停靈都不準備停了直接入葬了?!
當下氣得敏之哭都忘了,直接衝着存齋就是一頓吼:“大哥你好得很!父親昨日纔去世,你今日就連小殮都做完了。這麼着急要將父親下葬,是不是怕父親礙了你的仕途!”
“敏之......”存齋原本跪在草蓆上,聽見這話站起來想要分辨,卻被敏之直接打斷。
“你不用解釋,我也不要聽。金家出了你這個好兒孫,好得很!好得很!你只管去做你升官發財的春秋大夢吧!這裡用不着你守靈!”說着就上去剝存齋身上的壽衣、掀他戴的壽帽。
存齋沒料到敏之氣成這個樣子,竟然能上來直接動手,呆呆站在原地來不及反應;靈堂裡頭的其他人也沒想到,一向溫和的大小姐發起火來居然跟潑婦一樣,一時都看呆了;成俊更是看着平時溫和的姑姑乍然成了這副眼睛通紅的恐怖
樣子,嚇得哭聲都不敢出,只可憐兮兮地一抽一抽的。
敏之已掀了存齋的壽帽,壽衣也被她剝了一半,忽然覺得臉頰上一麻,嘴裡即刻漫出甜腥味,急忙睜着一雙血似的眼睛看過去,卻是隸銘。
“你瘋了嗎!”隸銘聲音不大,語氣卻是敏之從未聽過的低沉陰冷,“現在是你發脾氣的時候?去外邊看看有多少人還敢留頭髮說自己是大清的子民,就憑老泰山在這個時候自盡外頭的人就能把你們當亂民塞進大牢!”
敏之已給那一巴掌打得清醒了些,聽見這番話卻又冷笑一聲:“陸少主說的極是!勞煩少主都到了這份上了還不離不棄,敏之是不是該跪謝您大恩大德?”
隸銘知她這話明裡是說的她父親一事,實則含着這幾年的委屈,聽了也是一愣,心中憤懣更兼慚愧,拉了敏之的手腕就往靈堂外頭去。
裡頭那麼大的動靜,外面伺候的墨玉早聽見了,又見隸銘拉了敏之出來,忙上前去,將二人引去敏之出閣前的院子歇息。
男子步伐皆大,隸銘又是在氣頭上,走得就更快了些。敏之被拽在身後,踉蹌間居然要小跑着才能跟上,甩又甩不脫他鉗子似的手,見終於進了自己院子,將手臂扯過來對着他的手就是一口。
隸銘吃痛,皺着眉頭回頭看她,手卻仍然不肯鬆開,只問她:“你還要鬧到什麼時候?”語氣涼薄,全無情義。
敏之對上他沉黑的眸子看了許久,忽然就泄了氣,隨着他上樓進了房間,再沒有半點聲音。
墨玉扶她在牀沿上坐下,轉身取來去淤消腫的藥膏想給敏之塗上。
“給我吧。”隸銘伸手接過,也不等她答應,就擺擺手讓她下去。
“是。”墨玉偷偷看了敏之一眼,見她毫無反應,依言退下了。
方纔那一巴掌,隸銘以爲自己沒用多大力,可敏之肌膚細嫩,已見了四根手指粗細的紅痕,嘴脣也有些破皮,怕也是當時弄的,又想起來她那句怨懟的話......
“抱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