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士成雙?外篇 番外一 關靜
番外一關靜
從我有記憶起,就住在玉衡樓了,不是和爹孃一起,也不是孤寂一人。
樓中住了幾十個孩子,但我認識的不多,只有五人:藍嘉,藍依,藍冰,藍叮,藍舞。
這不是他們的本名,但他們都沒有本名了。因爲——“一日入浮雲,終生懸刃間”。
浮雲是個龐大而神秘的殺手組織,雖然對外統稱“浮雲”,但內部卻是由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七樓組成。七樓間平時互無往來,只聽北斗宮指令,接到命令後都獨立行事。北斗宮宮主便是浮雲的首領,其下直屬的就是七樓樓主。玉衡樓的樓主就叫玉衡,也是代號,反正名字不過就是代號。玉衡當然是玉衡樓中武功最高的人,換句話說,誰的武功在樓中排第一,誰就是玉衡。這套機制看似鬆散簡單,實則高明無比,原因無他,優勝劣汰,強者爲尊。
樓主下面是七殺使,他們不只負責具體執行任務,還要替組織培養儲備力量。每年從各地蒐羅來的有潛力的孤童都被集中起來,由各樓的七殺使挑選,選中的留下,淘汰者的命運就不言而喻了。
但我是個特例,我從記事起就住在玉衡樓了,由玉衡藍使撫養長大。美麗的玉衡藍使待我很好卻很嚴厲,我聽說她和天權紅使是一對夫妻,可我卻從沒有見過他來找她。
藍使座下曾有七名囧囧,排行最末的藍更早夭,因此實際上只有我們六人。我們的名字是按年齡排行的諧音起的,整個浮雲都是如此,因此在浮雲中名字就是最快捷的資料。如果以此來算我應該叫藍極,但我還是個特例,我有自己的名字——上官靜。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沒有人告訴我,問了也沒人回答。這明明很怪異,但是比這更奇怪的是沒人質疑我的特殊。
我和五個師兄師姐跟隨藍使住在玉衡樓的藍院,我們每天都有練不完的功課,雖然辛苦但沒人敢鬆懈。因爲每年年末浮雲內部都會舉行一次聚會,各樓間同輩的囧囧要切磋技藝,拔得頭籌的人會得到宮主親自嘉獎,相對的,最後一名要到刑堂接受可怕的責罰。
我還是特例。我從來沒有參加過這種聚會,因爲我是上官靜,不是藍極,而己字輩中只有藍極。
藍嘉是大師兄,他和我最好,常常照顧我。他資質極好,年年都在受嘉獎的高手之列,連師父都說將來他最有希望奪取玉衡之位。可後來他突然迷上了玄術,師父再三阻攔他都無果,只能任由他成了整個浮雲中玄術最高的人。一天,他被宮主召見,回來就和我告別,也不說去哪裡,之後就這麼憑空消失了,再也沒回來。
二師兄藍依xing格木訥博學多才,除了練武對什麼都有興趣,師父常說他終究當不了殺手。果不其然,後來他以誅神陣生擒反叛的天璣,以此大功被宮主許了個心願,他竟冒死提出脫離浮雲,滿座皆驚。師父在北斗宮外跪了一夜爲他求情,宮主才勉強點頭,於是他留下一隻右臂和一身武功以及永不泄密的誓言,毅然決然地離開了這裡。臨行前他笑着對我說,什麼也比不上自由,他一點也不後悔。我那時還天真爛漫,不太能理解他的話,只覺得他那發自內心的笑容很美。幾年後我收到他從寧西偷偷捎來的書信,說他開了一間書院,囑咐我如果遇到困難就去找他,害我因爲想念他又哭了一晚。
四師兄藍叮熱情如火,身手也不錯,就是嘮叨起來沒完,總喜歡揉亂我的頭髮。這麼一個人卻在一次任務中爲了掩護同伴而被一箭穿心,釘死在一棵梧桐樹上。那一天,是他二十歲生日的前夜。
大師兄和二師兄走時,我都哭的淅瀝嘩啦的,可聽到四師兄的死訊時我一滴眼淚都沒掉,只是奔回自己的屋子,鑽進厚厚的棉被中,仍然覺得渾身冰冷,整整抖了一夜。我想,就是從那時起,我真正產生了離開的願望。
等到我出師時,藍院只剩下了三師兄藍冰和師姐藍舞。
說實話,我打小就挺害怕三師兄,總躲他遠遠的。他雖然長相英俊但xing情yin狠,總是站在背後偷偷觀察別人的一舉一動,那眼神讓我不寒而慄。我很早就知道他覬覦玉衡的位置,但未曾想到他的心比這還要高。他的資質僅次於大師兄,加之修習勤奮,每次聚會中都是丙字輩的第一。不同於大師兄的點到即止,比武時他的對手一般都是被擡回去的。
作爲藍院中僅有的兩個女囧囧,我和師姐處的並不好。她很美,但只是外表,她像只驕傲的孔雀,喜歡盡情嘲弄那些迷戀她的同門。我曾盡力向她示好,奈何她似乎非常討厭我,所以我們始終是不冷不熱的。我們的關係真正惡化是從我誤撞見她和三師兄赤條條抱在一起,那次我真的嚇傻了,僵在原地半天都不能動,直到三師兄叫我的名字我纔想起來轉身跑掉。自那以後,她看我的眼神變得惡毒,彷彿希望我從世界上消失一樣。
我也是殺手,但我從未殺過人,因爲從不曾有任務派到我的頭上,這一點我也挺奇怪。可誰又喜歡殺人呢?所以我很慶幸,只跟隨師父修習我最喜歡的藥術。我喜歡那些花花草草,它們可以慰藉人的傷痛,雖然不得不替組織製造毒藥,但我真心喜歡的其實是醫術。
本以爲日子就這麼過下去了,直到遇見他。
那一天,我獨自去山上採藥,只顧着看那絕壁上的一株藥草,腳下卻踩到了狩獵的鐵夾子。鑽心的疼痛讓我直冒冷汗,更糟糕的是夾子上浸了迷藥,雖然不傷身體但藥xing發作極快。我想扳開鐵夾卻迅速失了力氣,恍惚中見一人銀甲白馬出現在山道上。也不知是怎麼了,我竟然拼盡全力大喊了一聲“救命”,昏倒前彷彿看見那一人一馬向我馳來,銀光絢爛,宛如神祗……
就這樣,他救了我,不求回報的離開,把我的心神也帶走了。當時很沮喪,自己悶了好久,後來終於忍不住回到相遇的地方看看。可沒料到遇見了在那裡徘徊的他。聽着他顛三倒四地解釋自己當時有軍務在身沒法多照顧我時,我才明白他帶走了我的心神,而我留下了他的心神。看見那張英俊文雅的臉上帶着呆呆的羞赧無措與堅定的真摯熱情,我笑了,笑的淚眼婆娑。
此後我常常溜出去和他會面,那種感覺真的很奇妙,同門們都打趣我,說我越來越漂亮,好似會發光一樣,一定是有了心上人。但我也漸漸覺得害怕,怕師父關心的目光,怕三師兄yin沉的注視,怕他知道我是一個殺手……我該怎麼辦,告訴他我的身份麼?他是否會嫌棄我的出身?我若像二師兄那樣,一身殘缺的退出浮雲,他還能接受我麼?
我害怕的幾乎想退縮,他似乎能看透我的膽怯,只靜靜陪在我身邊。細雨濛濛,我們漫步在無人的小路上,共撐一把傘。忽然,他對我說,無論我是誰,無論我變成什麼樣子,他都會等我。我既幸福又恐慌,難受的幾乎窒息,抱住他失聲痛哭,他只緊緊擁着我,像安慰迷路的孩子。那一天,我哭盡了膽怯和迷茫,下定決心,離開浮雲。
回到藍院,我去見了師父,還沒開口,她就嘆了口氣,接着露出無奈的笑容,原來,什麼都瞞不過她。她帶着我去了北斗宮,本來像我這樣級別的囧囧是不允許踏進這裡的,可是我順順利利就跟着師父進去了,一路上沒有任何人阻攔。
我終於見到了神秘的宮主,出乎我的意料,他絲毫沒有傳說中的猙獰面孔,反而相當俊美和善,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年輕許多。他端正地坐在那裡,氣勢渾然天成,我不自覺地在他面前跪下來,不是害怕,只是單純的尊敬。我擡起頭看着他,他也正在看我,他平和如水的眼神有一絲盪漾,我忽然生出一種錯覺,似乎他看的不是我,而是透過我看到了他想見的人。這種感覺轉瞬即逝,他溫和地叫我起來,師父走上前恭敬地低語幾句,他輕輕點點頭,臉上帶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似欣慰,似解脫,似不捨,似感慨,似寂寥……混雜了太多莫名的情緒,就像七色的光彩統統雜和,便只剩了一片白光。
他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向我,我聽見他低低的嘆息:縱使是你,規矩是不可廢的。
並沒有太多痛楚,因爲宮主的手法相當高明;並沒有太多可惜,因爲這一身武功本來就於我無用。慶幸的是,除了失去武功,我完好無損。
師父攙扶着我回到藍院。躺在牀上,我想起當年二師兄的笑容,忽然間完全理解了他,身上的那點痛似乎全消失了,我的心雀躍起來,不知不覺也笑了。
幾天後,我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師父把我叫進密室,給了我一本醫書,就是《藥聖玄經》。我當時大驚,江湖上誰人不曉的醫書怎能給一個棄徒?可師父卻搖頭,說是奉了宮主的命令,將我先人之物傳我,讓我好好收藏,不得泄露給旁人知曉。我越發疑惑,可師父只是笑笑摸着我的頭。我明白以師父的xing格若是能說的老早就告訴我了,她不想我知道的,我寧願不知道。
堅持不讓師父相送,怕眼中的淚水決堤而出。離玉衡樓越來越遠,忍不住回頭最後看一眼自己長大的地方,卻見三師兄立在身後。他緊緊盯着我,一股寒氣從我心中升起。半晌,他說:“回去!”我搖頭,告訴他我已經不是浮雲的人了。他一把拉住我的手,力氣大的驚人,兇狠地問:“是誰?”我猛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他讓我害怕,我不會告訴他。見我不語,他放緩了力道,用近乎溫柔的語氣對我說:“留下來,不要走,我可以給你想要的一切。”然而此刻的他眼中只有狂熱,我幾乎顫慄起來。突然,一聲長嘯遠遠傳來,是浮雲召喚囧囧的暗號,他不得不走。轉身前,他死死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你一定會後悔,無論你逃到哪裡,總有一天你會回到我身邊。”
我逃命似的奔向他駐紮的軍營,一路上不敢有絲毫耽擱,直到投入他的懷抱。後來我隨他回到臨欽,化名關靜,深居簡出,相夫教子,過上了我向往以久的生活。雖然夫君常在外戍守,但待我始終如初,萬般疼愛,兩個兒子異常聰敏,十分懂事,本來日子似這般幸福復有何求,但三師兄的話好似魔咒,讓我隱約生出不安。
終於,我擔心的事情發生了。那日帶了孩子們去清心寺進香,剛拜了神佛就被一個小僧叫住。我隱約知道這裡高僧的名氣,也就由他引路進了高僧的禪室,而等在禪室中的人竟然是我師父。
師父告訴我,清心寺實際是浮雲的一個秘密據點,負責情報的蒐集整理。我走後不到兩年三師兄就殺了玉衡取而代之,師父看出他的野心便主動遠離樓中事務,自請來到這裡。後來偶然發現了我的蹤跡,於是一直偷偷替我隱瞞。一年前宮主突然失蹤,浮雲內部大亂,三師兄趁機奪取了宮主的位子,在浮雲內部大肆清洗,迅速鞏固了地位。不久,他以我偷了浮雲至寶《藥聖玄經》爲名,下令所有囧囧尋找我,並且一旦找到立刻活捉回去。
我立即不知所措,京城太繁華,浮雲眼線無數,恐怕我的行蹤難以隱藏。師父建議我去偏僻的寧西找二師兄,那裡是浮雲情報網最薄弱的地方。我不想連累夫君和兩個孩子,反覆思量,決定送兩個孩子去暫避,自己留在京城等夫君。
誰知人算不如天算,朝廷對夫君的態度突然急劇轉變,竟然在北姜入侵這樣關鍵的時刻猜忌夫君,我總覺得事情不簡單。後來駿逸奉旨入宮,我明知危險卻不能抗旨,夫君和孩子都是我的軟肋,我進退兩難。
多虧夫君的好友夢公子相幫,知道他身份不凡,此時卻無暇顧及,只得將逸兒託付給他。強忍心中的不捨與恐慌,我帶着駿卿逃出臨欽,忐忑不安地踏上南下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