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順風很快地穿好衣服,出了房間。
門外站着張明利和另外一個他不認識的中年人,還有兩輛沒有熄火的摩托車。
見他出來,都沒有廢話,張明利跨上一輛車,中年人對他點點頭,就坐張明利車後。老狗上了另一輛車,康順風也上了車。
兩輛摩托就一前一後地開了出去,聲音在寧靜的夜裡傳出很遠。
摩托車沒有在鎮子上停,而是出了鎮子,走了大概十幾分鐘的路,來到了鎮子附近的一個村子。雖然天很黑,但康順風還是知道自己來到了平候鎮西村,胡斜子有一個徒弟在這個村子裡,姓高,在村子最東頭,康順風曾經跟老爺子到他家做過客。
摩托車果然停在村子東頭,摩托車剛停下,還沒熄火,院子的門就打開了,出來的正是那個姓高的老頭。
“來了,”老頭淡淡地打個招呼:“進來吧,老爺子在堂屋候着呢。”
那中年人就把他們往裡讓。
康順風這纔想起這帶路的中年人是高老頭的孩子,記得那次和胡斜子來時,高老頭還請胡斜子給他撥過架子。
進得門去,果然胡斜子坐在堂屋的炕上,有兩個年齡大些的,五六十歲的老頭陪他在炕上坐,屋子裡高桌低凳,散亂地坐了七八個年輕漢子,見他進來,那些年輕人都站了起來,向他招呼示意。
胡斜子拍了拍自己左邊的空位,示意他上去坐。
康順風知道這時候不能客氣,這些坐位都是有講究的,老人右邊的空位不用說是高老頭的。左邊沒人坐,說明炕上那兩老頭要不就是沒正式磕頭的徒弟,要麼就是徒孫輩的。
至於下面這些年輕漢子,那就是重徒孫了。
果然,高老頭不等老人招呼,直接上去坐在胡斜子右手邊,康順風上去就在老人邊上坐了下來。炕桌上擺着兩涼盤子,放着一小壺酒。
張明利沒進來,直接有勢力他到左邊廈房裡去了,這種場合他也不能進來。
“這是你高師哥的兩個結拜……”等康順風一坐下,胡斜子就指着那倆人給康順風介紹道。
那兩個人忙向康順風點頭示意,右邊高老頭邊上坐的那個就說道:“胡師當年指點過我弟兄倆,都不是外人。”
康順風就知道,這是倆沒磕頭的徒弟,也就點頭打個招呼。
然後高老頭就招呼大家吃菜,喝酒。
酒壺酒懷就在五個人手裡輪,輪到誰,誰就倒上點酒喝一杯。喝完一圈後,第二圈到高老頭手裡時,高老頭給胡斜子看了一懷酒,然後自己才接着喝了一懷。酒壺再到康順風手裡時,他給胡斜子看了一懷酒,給高老頭看了一懷酒,然後自己喝了一懷。接下來他沒將酒壺遞給胡斜子,而是交給高老頭下首的那個人,那個人就給胡斜子、高老頭和康順風看酒,然後,最後一個人給大家看酒。
這一下喝完後,酒壺就被放在高老頭那裡。
胡斜子夾了一口菜,問高老頭:“虎子沒說他明啥時候上來?”
高老頭回道:“本來今黑就說要上來,我說你讓他明上來,狗日的還不高興,說您老偏心,今黑不知道給我教啥好東西哩。”
胡斜子就笑了:“你別理他,那是個瞎貨——向山呢?聯繫上沒有。”
“向山你知道,他那村上就沒電話,我叫娃連夜下去了,明天早上準保把人帶上來,就怕他出門去……”
胡斜子半天沒接話,示意高老頭把酒給他倒上。
喝了一口酒,又悶了半天,老頭才又開了口:“向山這娃,可惜了……”
高老頭沒言語,默默地給他又倒上一杯酒。
胡斜子擺擺手:“不喝了,年齡大了,不像年輕時候了……”然後轉過頭來,對一直心中忐忑的康順風說道:“姥爺今黑不說你啥,姥爺今黑下來,怕我娃你冒失了,咱這個行道,有許多事你還不知道,姥爺就趁這次的事,給你說道說道……”
康順風忙低頭做低眉順眼狀。
“我娃你想和三黑子比武,那你跟姥爺說說,你知道三黑子主要的功夫練的是什麼,擅長什麼打法?爲人性情如何?”
康順風想了一下,搖了搖頭。
“那我娃你知道三黑子的爺爺在這平候鎮都有那幾個徒弟,這些徒弟又擅長什麼,性情如何?”
康順見這回連想不想就搖頭了。
“我娃你這些都不知道,你憑什麼要去和三黑子比武?”
康順風不解地望着老人,心中想自己當時也不瞭解姐夫一家弟兄四個,不照樣把他們打贏了嗎?
胡斜子那是年老成精的人物,自然知道他的心中所想。
“娃呀,你要知道,和三黑子比武和你跟普通人打架不同,普通人打架,打贏打輸輕易不會要命……打過後就是找場子,也沒啥可怕,可是你在武林中比武,就要了解對方是什麼人,有些人手黑,動手就要人命。而且就是打贏了,難保別人的親朋友好友師兄弟裡沒人來報仇,來報仇的人堂堂正正還好,要是人家來暗的,死都不知道咋死的”胡斜子說到後來,聲音漸漸嚴厲起來:“你一旦進入武林,就要時時刻刻多長個眼睛,時時要防備遭人暗算,當年形意門孫祿堂,只要有人近他身體三尺以內,就會立刻提意防備。你劉姥爺也一樣,再好的朋友,永遠別想在他身體三尺內看到他的背,永遠是正面對人……”
康順風吃驚地張大了嘴。
胡斜子沒理他,自顧自地吃菜。
過了好一會,康順風才反應過來,從高老頭面前拿過酒壺,恭恭敬敬地給老人看上一懷酒,道:“姥爺,我錯了!”
胡斜子這才擡起頭來,接過酒,吱地一聲吸到肚子裡。
“姥爺知道,現在社會變了,和以前不一樣,但娃你記着,不管社會變成啥樣,這個行道里都是不怕假練家,就怕真練家,真正的練家是不會管身外之事的,他們只遵守這個行道的規矩,在這個行道里,是規矩大過命的!”胡斜子說到這裡,眼睛眯了起來:“自古俠以武犯禁,真正練武的人,那個年代又遵守過法律來着?”
康順風聽了這些話,不由地有點癡了。
正在這時,高老頭的老伴帶着半大小夥子走了進來,小夥子手裡端着一個托盤,裡面有幾個熱騰騰冒熱氣的碗。
走到炕前,老太太端起一個碗,對胡斜子道:“斜子伯,喝湯了……”
康順風下首的那個老頭忙接過碗,卻沒直接弟給胡斜子,而是遞給高老頭,再由高老頭放在胡斜子面前。
碗裡小米稀飯,當時人管這叫喝湯,一般晚飯宵夜都是以喝湯做爲結束。
屋裡再沒說話聲,只是聽到呼嚕的喝湯聲。炕下面的那七八個漢子沒人做聲,靜靜地陪着。
喝完米湯,高老頭揮了揮手,他的兒子就進來,領着那七八個漢子將炕桌上的東西撤了下去,然後都出去了。
一會兒後,又送進一個曖水瓶的開水和茶壺茶碗。高老頭就站起來,從炕櫃裡拿出一盒茶葉,泡上茶,給每個人滿上。
胡斜子呷了一口茶水:“三黑子的爺,曾經和我動過一回手,他們家的拳法,是潼關蘇家的東西。”
康順風不由地集中了精神。
“當年餓虎蘇三在潼關沒傳下多少人,就傳了趙成五和馬三娃,三黑子家就是趙家的後人。他姥爺是二華的大土匪,把蘇家的黑虎金拳練精了。三黑子他爺在這套拳上也沒少下功夫,當時我差點吃上他的黑虎踔尾腿。蘇家的打法比較截,聽說老頭把打法都傳給了三黑子,不過三黑子這人練功不下若,仗的是天生力氣,所以外壯內虛,按順風的功夫,應該能吃住他。但是順風和人動手經驗不足,所以明還是讓向山上,保險點。”胡斜子說着又眯了眼睛:“向山明天上場,你就讓騾子和虎子把場子看住,畢竟趙老漢在這平候鎮上徒弟也不少,我就不去了,省得人我說倚老欺小。”
聽了這話,高老頭直點頭,騾子是他兒子的混名兒。
胡斜子說完這些話,就轉頭吩咐康順風:“你明天靈醒點,跟你向山哥多學點,三黑子那是真正老江湖的傳人,你看看這比武和你平常打架有啥不一樣的。”
康順風就點頭,老爺子就道:“行了,你們明天要忙事哩,就去睡吧,我們幾個再勞叨一會兒……”
話剛說完,高老頭的兒子就走了進來,道:“康叔,我帶你休息去。”
康順風聽了,有點訕訕地不好意思,高老頭的兒子好像比自己的父親還大點兒。
第二天,天剛麻麻亮,康順風就被吵醒了,院子裡似乎有很多人。雖然都刻意地壓低聲音,但由於人多,仍然很吵。
康順風忙爬起來,穿好衣服,推開門一看,果然滿院子人。
高老頭的兒子已經在院子裡招呼着,一個黑大個子坐在院子中,正在聽高老頭的兒子講什麼。康順風趕忙走過去,叫一聲:“虎子哥!”
那漢子正大模大樣地坐着,聽到叫聲,一轉頭看見康順風,忙站起來:“順子——”就拍了他的肩膀:“厲害呀,考上大學了!到將來肯定是個出息人。”
康順風就摸着自己的頭:“虎子哥笑話我……”
那漢子也就笑了:“老爺子咋天沒拾掇你?”
“沒!就訓了幾句……”康順風不好意思地道。
“應該叫老爺子好好拾掇你一下,你纔多大,就敢接這種場子,這種事情,不是功夫好就保險能贏的……三黑子那不是社會上普通的混混,那是有真傳打法的練家子,你當這是好玩的事麼?”那漢子剛纔還笑着的臉說着就沉了下來。
康順風就老老實實地給他訓。
這個叫虎子的不是本縣人,是與蒲州相鄰的朝邑人,他的大名叫高虎,他也不是胡斜子的徒弟,而是與胡斜子交好的劉英武的弟子,因爲師老徒少,劉先生並沒有來得及傳他多少東西,就過世了。劉先生過世時,將他託付給了胡斜子,他的功夫大多是胡斜子傳的,所以胡斜子雖然與他有師徒之實,卻無師徒之名。
這虎子也是個混黑的人,這次胡斜子叫他上來,主要是讓他帶些人來壓場子。院子裡大都是他帶來的朝邑街上混的。
“老爺子準備叫那個上,你知道不?”訓完了康順風,這個叫虎子的人就又變得嬉皮笑臉了。
“你不知道?”康順風問他,眼睛卻看着高老頭的兒子。
“你別看那個騾子,我問他老爺子叫誰上,他死活不說……要不是看在他爹面子上,我不收拾美他纔怪!”虎子說着,眼睛惡狠狠地看着那個騾子。
那個騾子卻笑眯眯地不說話,好像沒看到他惡狠狠的樣子。
康順風知道,這就是規矩。騾子一直在門外聽,但這些不是直接說給他的話,他不能亂傳,這就是有耳朵沒嘴的規矩。武行當不比其他,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練武的人,一輩子打死打活,就是爲爭個高下,沒這份爭高下的血性,練得再好也是白搭,就像有錢不花錢是紙一個道理。
所以漸漸地就有了這個“長輩人說話,小輩人有耳朵沒嘴”的規矩。你可以聽,但不可以在外面說。因爲言者無心,聽着有意,一個話傳不好就是糾紛,而武林中的糾紛,許多時候是要用命來填的。
“我姥爺讓人去叫我向山哥了……”
“叫向山來,日,這回有好的瞧了!不過就一個三黑子,老爺子叫向山來,不是牛刀子殺雞,白瞎了好刃口麼?老爺子到底是什麼意思呀?”高虎一臉的不可思義。
康順風卻有點奇怪了,這個叫向山的男人他見過。
向山的家是在比康家塬還窮的崖窪村,聽說原本這個向山纔是老爺子選定的關門弟子,不過後來由於和自己姥爺的關係,又收了自己。因此自己就成了關門弟子。
在崖上寨學藝時,他見過這個向山幾次,每次都是匆匆來,匆匆去。每次來,他總給老爺子帶點溝裡撿來的地軟、山蔥、蜂窩之類的土貨好,而走時,老爺子都要給他帶點米糧豆麪之類的,他總是百般推辭一番,最後卻又帶走了。向山體格不高不低,不胖不瘦,長相普通,甚至有點清秀,從外表根本看不出來是練武人的樣子。而且見人很客氣,總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也沒有平常人說的練武人的精神氣質。而且一年四季都是一身藍色的補丁衣服,聽說都三十三歲了,但由於家裡窮,到現在還沒說下個媳婦。
他不明白老爺子也罷,高虎也罷,爲什麼對那個笑眯眯的,一臉人畜無害的渾身補丁的男人這麼推崇。
正在他胡思亂想時,門外一陣摩托車聲,接着就有人喊到:“向山叔來了,去叫老爺子……”
康順見不由地看向門外,等待着這個今天叫他感覺到神秘的男人出現。
(終於寫到比武了,希望自己能寫好,寫出真正的傳統武術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