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度根勒馬遙遙望着遠處那殘破卻異常堅挺的城牆,眼中百感交集。正是雁門這座胸廓的邊塞重鎮,歷來便是北方狼羣南下不得不面對的障礙。
這段時間的激戰,六萬漢軍把守,比之往常,更顯示出了決然不同的悍勇。這一切,就因爲城中某個身份尊貴,而又頗有韜略的漢人都督親自同甘共苦,坐鎮囚城。
一個月前,拓跋部與乞伏部的大敗,這兩個生機勃勃的鮮卑大族必然不復原本的強盛,這固然讓步度根心中一塊針刺拔除。失去了大批的控弦之士,迎接這兩個部落的未來,必然也將是他這個名義上的中鮮卑大王砧板上的魚肉。吞併他們,獲取更多的女人,牛羊,甚至是戰士,與此同時,帶來的又將是他步度根在草原上名聲攀升到新的一個高度。
步度根心中雖然一片火熱,但同樣的,卻也是對漢軍竟然有如此強大的戰鬥力而驚駭。事實上,這一個月的親自操兵,也讓他品嚐到了漢軍非同尋常的決死之心。
火熱中自然還有一絲冰涼的惱怒。
軻比能這個先鋒,在丟下了一半的屍體而畏罪逃竄深入草原之中,步度根也已經沒有精力再去顧及這個敗軍之將。現在擺在他面前最重要的便是將眼前這座老邁卻依舊堅強的城牆,用麾下的大軍,馬蹄踐踏得支離破碎。
至於草原上的權利重整,自然該是他征服南面漢人土地才能放手去做的事情。
不過,現在似乎已經到了真正可以傾盡全力,孤注一擲的時候了。饒是大鮮卑的勇士,不擅長攻略漢人這樣堅固的壁壘,但是用血海來填平這樣一堵城牆,已經是步度根躊躇許久的決定。
只要跨過雁門,南下的道路,將是一馬平川。西可進上郡,河南地,南可入白馬,壽陽,以及……幷州的州治,晉陽!
大軍所過,唯有汾河會給他手中地勇士造成一點障礙,剩餘的將不成任何問題。
事實上,幾日之前,烏桓族在丘力居的帶領下。傾全力三萬戰力的附庸,纔是步度根下定決心的籌碼。而漸漸相應王庭的號召,從北方草原陸陸續續趕來的零散部落,匯聚在一起。同樣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
“走,回去吧!傳我命令,召集各部首領來王帳見我!”步度根搖了搖馬鞭,看着遠處雁門的城牆。眼中閃過熊熊烈火。
“是!”身後當即有親隨恭敬的回道。
擁有了十數萬人馬,能否成功將他們掌握在手中,心甘情願地重新歸攏在王庭的旗幟之下。這一戰至關重要!而步度根的野心明顯。讓他對於有可能發生的惡劣情況置之不理。
“公孫瓚地幽州軍……?哼……漢人的自私自利,再勇猛善戰的人,也改不了他們的本性……”步度根冷冷一笑,這條消息,同樣是隨同丘力居一同帶到他地耳朵之中。當然,對於他來說,這理所當然的便是一條絕佳的消息。漢人地互相猜忌與貪婪。正是歷來草原民族最樂意看到地局面。
牛角的嗚咽響徹了所有鮮卑大軍的帳篷……衛寧本就慘白的臉色更多了幾分陰霾。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一將功成萬骨枯。兄長需知慈不掌兵……”郭嘉看着衛寧如此神色,看着他眉宇之間的掙扎,又再次出聲起來,“兄長執掌大軍多年,攻城略地何其多?卻爲何還有這般憐憫之心?若無壯士斷腕之決心,又何有對決沙場之勝念?還望兄長三思!”
衛寧眼神恍惚,彷彿回到了昔日求學的路上,那一盤棋局之上的爭端。
仁慈,衛寧自然覺得如今生逢亂世,早將這樣一種感情拋棄開去。但事實上,郭嘉獻出地計策,卻是將雁門陣陣十數萬地百姓棄之不顧,其中更還有上萬的軍人,必然難逃身死殞命。“若依城固守,未有破敵良策?”衛寧閉了閉眼睛,還是低聲詢道。
“有!但對兄長來說,此爲上策,兄長所需者,唯天時!時不待你,我亦無法!“郭嘉摸了摸下顎一簇漂亮飄逸地鬍鬚,只能同樣低聲回道。
到現在爲止,郭嘉也根本還未料到,自己引爲摯友的人,創下赫赫功勳的人,竟然還有如此軟弱的思想。甚至到現在,郭嘉也覺得衛寧根本就不應該涉足北方的戰線,而將他陷入如此被動的局面。
而他現在所需要做的,自然便是用最簡短有效的手段,幫助衛寧重新站穩腳步。犧牲雁門區區十數萬的百姓,換取重創北方蠻子的機會,這本就應該是一筆利潤豐厚的交換。
不僅僅因爲對衛寧未來的協力,同樣也因爲他出身士子的因由,士分文武,即便他依舊是寒門,但終究還是士族,階級看待問題的不同,郭嘉對於平民的生死,不過同樣是一串串毫無關聯的數字而已。
衛寧雙眼微紅,胸口急喘幾聲,環顧堂內兩名親信,終究低下他執着的腦袋,一聲沉悶的敲擊聲,從牀榻上響起,無力而悲傷。
郭嘉終於泛起一絲笑意。這將是他初涉仕途之上的第一次揚名,而十萬蠻夷,將是他成名的第一塊墊腳石。
典韋自然是以衛寧馬首是瞻,除去了衛寧的性命安危,再沒有任何一樣事情可以讓他有反對的意見。之外,已經是密密麻麻一片甲士把守,而這裡居住的人物,自然便是被楊奉下令軟禁的衛氏一門。
深夜時分,來回巡邏的兵勇也不敢馬虎,面對楊奉再三的嚴令,沒有任何一個人敢違逆如今性情越發乖張的主公。
這本不過是衛氏一門的一處別院而已,本該算作寬敞的宅邸,卻因爲接近上百的族人,而顯得頗爲擁塞。最內裡處,衛父一臉肅然,摸着右手處一枚華麗的翡翠扳指,不停轉動,事實上,到了現在,他才突然發現,似乎自己那個兒子,也早預見了現在局勢。
六年前,衛父將衛家權利漸漸移交到衛寧手上的同時,衛寧也明目張膽的將衛家龐大產業漸漸的轉移分散到了四處。與模仿現代的經營手段,使得衛氏獲得了大量的財富,衛父卻也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到了現在,衛父才恍然發現,這不過是衛寧將衛家根基保留再各處的手段,幾乎可以肯定是衛寧早就預見了有可能與楊奉的決裂而佈置的手段。事實上,安邑以東的那個經過衛寧一手經營的山谷,一直保存的極爲隱秘。這裡出產了衛寧賴以爲安的數百宿衛,出產了許多精良的兵甲,出產了一道密密麻麻的情報網絡,同時還有一支讓衛父昔日覺得不應該保留的一千私兵。
衛寧北上,幾乎沒有帶走多少他自己經營下來的勢力,作爲他六年來操控河東的根本,衛五這個甘於隱匿在暗處的情報頭子,卻是留在了安邑這個地方。
楊奉自然不知道還有這樣一個絕對應該受到控制的人還遊離在外面。而現在,在衛五傾盡力量聯繫上衛家別院宅邸之內的衛家族長的時候,顯然,便是一道致命的疏忽。
衛父驚訝於衛五竟然可以聯繫上他,卻也讓他對自己兒子的怒意減少了許多。事實上,衛五卻是比他靜靜等待的某個人還要早滲入這個宅院之中。
再一系列的佈置下去,衛父驀然發現,身體裡似乎重新流露處昔日那一片樂於奮鬥,刺激的歲月。
而今晚,正是他帶領衛氏脫離楊奉掌控的時候。
“不管你有何志向,不管你又有何決斷,衛家總還是該成爲你的助力而不是掣肘……唉,也罷,便讓我這個老骨頭,再助你一次!也當是助我衛家一門……”衛父喃喃的看了看北面,眼中閃過一絲執着。
隨着話音的沉寂,安邑城東,赫然爆發出熊熊火光,彷彿迴應他的決斷一般。
隨之而來的,卻是一片喧囂,整個安邑,充斥在一片喊殺之中,尤其以楊奉所居的郡守府爲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