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獻策絕非無的放矢,自他投靠衛寧以來,無論是滅鮮卑十萬,又是平河東退曹兵,每一步看上去只是爲了達成既有的目的,但實際上,卻每每是一舉多得,內有深意。
放步度根,使得北方草原一片胡亂,坷比能,拓跋力微自立不服,互相攻伐,再無南下之力。出壺關取鄴城,使得袁紹空廢兵馬戰機,後方不穩,與公孫瓚之間的勝負更是多延續了幾個月的時間。敗曹操,使他成爲清洗河東頑固勢力最爲有力的屠刀,更迫使衛寧不得不執掌整個河東權勢。
而縱觀整個局勢,天下一片混亂,卻堪堪只有河東一地,可以修養生息,這便是郭嘉暗中牽引出來的安定局勢。
他表面上所有的戰略目標都已達成,但事實上,更深一層次的計較卻是在無形中按照他的謀劃悄然走動。
而同樣這一次,郭嘉決然不會那般好心!
衛凱能堂而皇之,當着曹操,當着曹軍文武的面前,說出要讓鄴城與劉備屯紮,也便正是爲了宣告甚至可以說拔高了劉備此時此刻的身份。
一縣縣令自然不能得到滿堂曹營的重視,但衛寧這個勝利者親自宣告的消息,分量卻不可謂不大。鄴城,即便在冀州也是一塊少有的富庶土地,劉備若能佔據這塊地方,以郡守的身份,已經足可以在天下諸侯中取得一席之地了!
同樣。經過了曹操地利用損兵折將。沒有人會懷疑,劉備和曹操之間地關係會是表面上那般融洽。
而衛寧答應接濟的糧草需要從鄴城調撥出來,無疑便要使曹操這個一州州牧去看劉備這個還未成爲一郡郡守的人的臉色?
不提那些本身就脾氣暴躁的武將了,便是一直以冷靜聞名的程昱,荀攸等人也不禁臉上頗有怒容。這不是將整個曹營也戲弄了麼?
衛凱在說出那翻話來時,心臟便已經提到嗓子,要說接受這無數凶神惡煞的眼神不害怕,那是假話。但。他也不是那平常文人,心理素養使得他依舊看上去淡定無匹,兩隻眼睛不看別處,只炯炯有神盯着曹操陰晴不定的臉色,“曹公以爲如何!?”
“先生……備何德何能能得衛公子如此擡愛……”不提曹操還未答話,同樣享受着滿堂兗州文武怒視地還有從錯愕中驚醒過來的劉備。
“哎……!玄德公莫要妄自菲薄!將軍先破黃巾,黎陽一戰天下聞名。能響應天下,討伐董卓逆賊,虎牢關前。三將軍奮勇相搏,好不豪氣。後破漁陽張舉反賊是爲忠勇,救北海孔太守是爲了任俠。現又千里迢迢來援商丘,更是義舉。如此大忠,大義,大勇,大仁,君子之風,我家族弟能以鄴城相送,便是萬般放心!”衛凱不等劉備說完。慌忙大手一揮,大笑打斷道,“將軍乃仁義之師,家弟多贊將軍乃天下英雄,可恨時運不濟,如今大好前途付諸將軍之手,卻爲何遲疑不前?我河東如今百廢待興。兵將疲憊。鄴城雖好,卻離我河東甚遠。鞭長莫及,正該尋一有德之人而居之,非玄德公莫屬了!”
“大哥!你還猶豫作甚,既然那衛家小子如此善意,你在推搪便太過不給人家臉面了!我等領兵南征北討,爲人打拼廝殺,卻沒尋得半塊容身之處,既然那衛家小子肯讓一城與大哥,不如痛快受了,也好過在這裡受那窩……”張飛在後面聽得心癢癢,抓耳撓腮,事實上在剛進大堂的時候,就頗爲站立不安,現在終於逮着機會了,當即跳出來,不屑又帶着得意的眼神環顧左右,大聲嚷道。
“三弟!住口!”劉備見張飛越說越不像話,而曹營上下臉色早已經變得醬紫,心中大苦,衛凱那笑吟吟的模樣卻在他心中越發覺得恐懼。
陰謀,赤裸裸的陰謀!
無論是曹操,還是劉備,到了現在都能很明白的看清楚衛寧的計劃。
但衛凱的建議卻好比一塊投了毒地饅頭放在兩個就快餓死的人的面前。吃掉恐怕會中毒,但不吃就會立刻餓死。鄴城這塊地方,號稱冀南糧倉地名郡,毫無疑問正敲打在了兩人的軟肋之上。
可郭嘉將糧草和土地一分爲二,兩家平分,卻又恰恰使得兩方之間的裂痕進一步再擴大開來!而其中更混雜了未來必然會點燃的袁紹怒火!曹操缺乏軍糧維持他收復兗州的戰爭,劉備缺乏棲身之地支持他逐鹿中原的野心,他們卻是很難放棄這到手的美味,而表面上,對於衛寧來說,他們兩家接不接受似乎根本沒有半點影響,畢竟衛寧可是實打實的犧牲了自己地利益來成全他人!
整個大堂之間氣氛開始了詭異的昇華,憤怒,怨恨,猜忌,嫉妒,那股陰沉的寂靜似乎感染了所有人,甚至連張飛這個大舌頭也隱隱覺得有些口乾舌燥。
劉備心中確實掙扎不已,從他涿郡起兵以來,流浪十年,出身貧寒,沒少受天下豪門鄙夷的眼光,雖然整天嚷嚷自己帝室宗親的身份,卻又有幾個正眼瞧他。混過都尉,當過縣尉,到了現在也不過區區一介縣令,從北海一路過來,到了商丘,且看人家曹營上下,哪個不是州郡官銜,隨便一個階級層次都比他高上太多。劉備一直就在想,憑什麼袁紹,袁術,曹操這些人能站在天下最頂峰,便是孔融,陶謙這些碌碌無爲之輩,也遠遠凌駕在他之上?而現在衛寧的橄欖枝在他面前輕輕搖晃,即便上面佈滿了荊棘,能有一塊肥沃的土地,一座堅實地城池,一個太守地頭銜,已經讓劉備對未來充滿了遐想。而他需要的,便是冒着得罪袁紹,得罪曹操地危險而取得這樣的利益,代價將會使他完全的倒向衛寧,甚至成爲他後方屏障的第一道關隘。
可以預見,等袁紹收拾了公孫瓚,要奪回衛寧竊取的鄴城,劉備將受到的壓力將是何等龐大。同樣,等到曹操擊敗了呂布,重新統一了兗州,劉備和他之間被郭嘉生生撕扯加大的裂縫,到底會漏出多少岩漿出來?
而真正的始作俑者,不過是借出了一點糧食,分出了一塊本就鞭長莫及的雞肋領土,便使得袁紹放緩了統一兩州的腳步,促使曹操與呂布的死磕,更將未來的一塊沙包矗立在跟前。他卻在大後方自得其樂,安心的發展自己的實力。
衛寧並不害怕劉備和曹操會與他虛與委蛇,就算放在臺面上看,衛寧的所作所爲是少有的仁義之人,天下間還有哪個諸侯捨得讓出一個郡縣的土地去救濟別人?假若劉備曹操再暗中反水,單單輿論攻勢,便夠他們吃上一壺,別提劉備更是以仁德作爲大旗扛在身上的人物了。
衛凱兩眼炯炯有神的盯着曹操與劉備兩個決定性的人物,只要他們點一下頭,這一趟出使商丘的任務,便是圓滿達成了,至於曹操日後會和呂布纏綿多久,劉備和曹操又會如何眉來眼去,便是河東看着興高采烈的歌劇了。
“主公!不……”卻在這時,年輕的董昭始終是沉不住氣來,被衛凱故意無視更使他義憤填膺,當即撐起身體,便要諫言。
但話未出口,曹操眼中霎時閃過一絲精光,大手一揮打斷道,“不須多言,我自有主張!”
看着曹操威勢駭人,董昭一口氣又憋在胸口吐不出來,臉色一片漲紅。
曹操臉色恢復了平靜,兩隻眼睛波瀾不驚,緩緩踏前幾步,盯着劉備,嘴角緩緩翹起,拱手道,“那,日後,便要玄德多多照付了!”
劉備受寵若驚,慌張的擺了擺手,但看到衛凱嬉笑的臉色,終於止住了慌亂,漸漸冷靜下來,同樣抱拳回道,“曹公何處此言,既然衛公子要將鄴城之糧借與曹公,備又哪能不肯聽命?”
既然機會擺在面前,暫時做衛寧看家護院又又何妨?日後,未必沒有跳出掣肘的時候!
興平元年(194年),六月,衛寧送鄴城於劉備,借糧曹操,劉備從平原縣令一躍成爲鄴城太守,正式在天下諸侯中取得一席之地。而緩解了糧草困境的曹操,也開始了發動收復兗州故土的反攻!與此同時,長安動亂的跡象已經越發明顯。衛寧暗中從鄴城撤下的黃忠,趕赴蒲州匯合趙雲防軍。